子夜的月色,明麗如秋水。如此明媚的春晚,如此沉靜的夜。夜剛剛開始,還有幾縷淡霞,現在都已逝去無蹤了。
在整個氣勢輝煌、不可一世的長笑幫屋瓦上寧靜得沒有一點聲息,連一隻夜貓也沒有,更不用説守衞了。就這樣,一點也不突然的,一襲白衣長衫飄然而從容地,在春夜裏輕輕溜過。疾馳了好一會兒後,為了分辨方向,略略停頓了一下,這正是方振眉。
從長笑幫龍蟠虎踞的檐椽望上去,只見中天月,明如水,風湧雲動,氣派飛揚;從屋檐望下庭院去,寂寂靜靜,冷肅一片。方振眉仰首向天,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忖道,這隻怕是一個最不平靜的春夜了。
輕風掠過首風忽至,方振眉眉毛軒動,忽聞:“呔,看劍!”金刃破風而至。
方振眉猛回頭,只見夜空中長劍如煉,瀑布一般直襲他左肩,來人不但劍法好,而且極快,更且曼妙優美。方振眉嘆了一聲,在江湖上,他已很少看到用劍用得如此巧妙的人了。他一面想着,伸手一握,長劍已握在他手中,那人一抽未動,嬌呼一聲,反給他拉到屋頂下來。
月色如水,但又似湖水一般漫延開來,漾漾蕩蕩,也輕輕柔柔,方振眉只覺得眼前一花,面前是一個黑色勁服,但卻是眉眼生春的絕色紅顏。
那少女是輕輕悄悄的落在瓦面上,臉上有一絲驚惶,兩隻水靈一般的眼睛,也閃出一絲驚慌來。她那象雪一般的膚色,甚至勝雪,因為那也有雪未能及的,就是在雪意微透的嫣紅。她如水葱般的手,握住那柄劍,因為握得緊,連手都有點輕顫起來。方振眉輕嘆了一聲,手一鬆,那少女一抽得劍,幾乎也立樁不住。
方振眉笑道:“是曾大小姐?”
那少女沒料到眼前的人是這樣一個態度雍容玉樹臨風的青年,正含笑望着自己,不禁心一蕩,臉一紅,馬上便裝出一臉寒霜道:“要你管?”
這一句話,無疑等於承認她便是曾丹鳳了。方振眉笑道:“長笑幫是什麼地方,豈容別人往來?而姑娘容顏絕世,天下誰人能不稱羨?以姑娘花容月貌,長笑幫中,豈能再有?”
這些話,盛讚曾丹鳳的美貌,曾丹鳳聽了,心中當然舒暢,但仍作出寒着臉的樣兒,道:“花言巧語,無恥之徒!你是司徒十二抑或方振眉?”
方振眉笑道:“你看我會是司徒莊主或方振眉?”
曾丹鳳一踏腳道:“我是特別伏在此地等你們來的。”
方振眉奇道:“哦?”
曾丹鳳道:“你不能下去,爹已在下面佈下天羅地網,等你們來自投羅網,況且你也絕不是爹的敵手,你快回去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方振眉笑道:“令尊武功蓋世,雄才大略,在下自不敢與之較量,但此番我是救人要緊,自身安危,早已置之度外,令尊安排,我早有料及,能否安然但憑天意!”
曾丹鳳跺腳道:“不行呀!我今晚就是要等你或司徒十二來此,要你們趕緊回去──我,我也知道,象爹這種作為,無怪乎天下人所不齒;我,我也知道,試劍山莊的人都是江湖正義之士,所以我才不忍看你們自取滅亡。好──你趕快走吧,司徒輕燕等,我設法營救好了,如果‘血河神劍’我也偷盜得到,都給你們送去好了。”
方振眉笑道:“曾姑娘,多謝你的好意,你雖是生於長笑幫,卻難得有這樣一副俠義心腸,令在下好生敬佩。問題是,你的做法根本幫不了我們的忙,試想想:以曾幫主的審慎,你確能救出司徒家的人嗎?以令尊的精明,你能愉得出‘血河神劍’嗎?但以曾幫主的鐵面無私,只怕你若有妄動,他便連你也不會饒恕的。這划得來麼?還是讓我這局外人來下手,反而了無牽掛,來得妥善一些。”
這一番話,正説中曾丹鳳心坎裏,曾丹鳳眼圈也紅了:“我才不管!他敢對我怎樣?他練武成狂,又圖獨霸武林,孃親規勸不聽,只好有次扮作刺客,予他儆戒,竟給他一掌擊斃。這事之後,爹十分追悔,唯仍圖謀稱霸,野心絲毫未減。爹對我事事關照,儘量遷就,就算我救出司徒家的人,他又敢對我怎樣?我畢竟是他的女兒啊!”
方振眉在夜風中嘆息了一聲,輕聲道:“就是因曾姑娘你是他的女兒,我們更不願你倆父女反目。武林紛爭,怎能殃及父女親情?大義滅親固然可嘉,但旁人若能為力,又何苦讓取義求仁者痛而親者亡!武林中人,總不能人人私字當先!我想,若司徒莊主也在,他此刻也必選擇下去一拼之途的。”
曾丹鳳終於哭了,在夜風中,肩膊一下一下的抽搐着,背身向方振眉。
方振眉猶疑了好一陣子,才走過去,柔聲道:“丹鳳姑娘,司徒家的人囚在何處?可否相告?”
曾丹鳳一直在鳴咽着,直過了一盞茶的時光,才勉強制住悲傷道:“東南面,一直向前走,彎過柳樹塘,過了小橋有七座亭子,亭子最末便是‘鐵血堂’。爹把他們關在那兒,‘血河神劍’好象也在那兒。”
方振眉道:“謝謝姑娘。”然後輕拍曾丹鳳雙肩,道:“姑娘珍重!”語畢疾往東面掠去。
曾丹鳳猛回首,月色下,淚珠盈盈,更顯得她俏巧的臉楚楚動人,顫聲道:“公子保重!”
但極目蒼茫,哪裏還有方振眉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