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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嘩啦啦的水聲從細如凝脂的肌膚滑落,明眸嫵媚,唇似胭脂輕染,齒若編貝,雪背皓頸纖腰無一不秀美的宮徽羽一跨出浴桶,隨即被薰着暖香的浴衣包裹住她肌膚吹彈可破的瑩白嬌胴。

    在丫頭的服侍下,她很快地穿好衣服。

    「小姐,你怎麼哭了?」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呼,把一屋子的人視線全引了過來,直瞅着小姐瞧。

    「薑湯太難喝了。」眨了眨眼,她不着痕跡地眨掉眼中的淚花,正經八百的發嗔。

    薑湯難喝?!

    大家的眼刀有志一同地朝搔耳傻笑的阿繡射去。

    「我……我忘了加紅糖……」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急了,一急就忘東忘西宮徽羽沒回頭看她們,逕自低着頭沉默。

    風很輕。

    雲很淡。

    心在白芒花中飄晃。

    【第四章】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發生大事了!你快醒醒,別再賴牀……找上門了……大麻煩……」

    「別吵,我好睏,日頭不過午別吵我,我要夢周公……」擾人的麻雀,嘰嘰喳喳。

    「小姐,真的不能再睡了,那個人出現了,夫人和他有説有笑,看起來非常融洽……」急死人了,她一頭青絲快愁白了,小姐怎麼還叫不醒。

    「什麼那個人,我孃的客人用不着我招呼,好阿繡,我渴了,給我倒杯水,喝完了你安靜地出去,有事沒事都當明天的事。」她還想繼續和暖被窩談情説愛,一睡天下太平。

    睡意正濃的宮徽羽根本不想起來,身為無所事事的閨閣千金,她除了刺繡、女紅外,還真找不到其他打發時間的娛樂,而她剛好兩樣都不精通,更別提琴棋書畫那些舉凡名門閨秀會的玩藝兒她全然不懂,別人繡花她繡出一團看不出形狀的屎,裁布縫衣她是大小不一的兩塊碎布,一拿起針便扎手,平白用豆大的血珠子來增豔色。

    學什麼都一團糟,只有悶頭大睡她最拿手。

    在喝過水後,她又往牀鋪的內側滾去,薑黃色富貴團花大被褥一拉高,蓋過頭,蜷縮成團的身子蹭着暖被,心滿意足地再度沉沉睡去,耳不聞窗外事,自成一世界。

    可是好夢由來最易醒,她想睡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偏偏有人在她耳邊嘮叨不休,不是拉開她的被子便是輕推她後背,讓她沒法睡得安穩。

    揉揉惺忪睡陣,宮徽羽不情不願地抱着棉被坐起身子,略帶一絲不快的瞪人,任誰沒睡足都難有好臉色,所以她嘟着嘴,臭着一張臉也是情有可原,重眠的人最恨睡不飽。

    「小姐,別睡了,真有正經事,你淨個面,清醒清醒,夫人讓你見客去。」天大地大的事兒,小姐怎麼睡得着。

    接過阿繡擰乾的濕巾,她抹了抹面,稍微回過神了。「哪來的客人,我們莊子不是很久沒外人來訪?」

    從莊園的下人口中得知,她們母女倆是別人眼中是不光彩的存在,危及家族名聲,早些年還有些同情她們母女處境的熟人來訪,説兩句安撫的話。

    但是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在她爹不當嫡妻是妻,抬了兩位姨娘為側室後,來往走動的人便少了,到最後根本是斷了往來,沒人在意定國公夫人如今身在何處。

    她探問後才知道她娘太老實了,對府裏的小妾、通房太寬厚,於是其中有人想上位,佔正室之名,暗中陷害她娘「偷人」,想讓她爹休了元配好扶正自己。

    而她爹也不長腦,光一首未留名的情詩便定了她孃的罪,再加上有心人挑撥,加油添醋地顛倒是非,就算沒這回事也傳得煞有其事。

    攸關男人的面子,有綠雲罩頂之嫌的定國公哪能毫無動靜,武夫出身的他帶兵打仗很在行,可是一涉及後院的女人,他是寧可信其有也不願平白擔上烏龜王八之名,夫妻倆狠狠地大吵了一架。

    偏偏她娘性子倔,不肯解釋「偷人」的真相,認為夫妻間首重信任,他不該聽信旁人的信口雌黃,她的品德不容誣衊。

    一個腦子灌了水,不辨是非曲直,只為了顧全顏面;一個過於驕傲,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越鬧越僵的兩人終究離了心,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恩愛。

    「是不速之客。」阿繡悶悶地低語,不過她聲音太小聲了,聽不清楚。

    被迫離開牀的宮徽羽打着哈欠,坐在梳妝枱前由着錦兒、綿兒梳髮編辮,以紅白相間的流蘇輕綰,面頰兩旁是垂落的碎髮,簪上蝴蝶金釵和瑪瑙宮釵,俏生生的小美人妝點出清雅嬌態。

    淡淡的妝容,素雅的煙柳色暗花玉綾裙,腕間是玉白的鐲子,沒有多餘的雕飾,年輕女子的婀娜多姿自然流露,穿戴整齊的宮徽羽像朵嬌嫩的花兒,不需華麗的妝扮便透出少女的嬌美。

    她在丫頭們的陪同下來到莊子的正堂,正要福身向孃親請安時,眼尾瞧見孃親身旁一名坐姿不端正的笑顏男子,動作霎時一頓,笑容如凍結般凝住。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是驚嚇,也是無措,她嚇得不輕,臉色微微泛白。

    深幽如墨的黑瞳一轉,似笑非笑地染上幾許輕佻。「我與姑娘是初次相見,莫非是認錯人了。」

    「你……」咬了咬下唇,她忍住脱口而出的質問。「是我看錯了,以為是送豬肉到莊子上的王二麻子,他一臉麻子,穿上了衣服倒也人模人樣,風度翩翩。」

    他認不出她?

    宮徽羽可沒這麼傻,從他嘲弄的眼神中分明在取笑她故作端莊,他還沒揭穿她女扮男裝她便自露馬腳,定力太差,偽裝的功力太生嫩,想騙人還差得遠。

    「我這模樣像麻子臉嗎?人言美目盼兮,真是可惜了,姑娘有眼無珠枉長了一雙美目。」暗諷他?她太嫩了,不是對手,不過她方才乍然一驚的神色倒是取悦了他,平添幾許趣味。

    「撒上一把芝麻也是麻子臉,長得太好看的人會遭天妒,不如你在臉上劃兩刀,當個氣拔山河的刀疤男……」面容出色的男人都是少心少肺的缺德鬼,正如她認識的某男。

    看着眼前美得像畫中人兒的男子,宮徽羽不自覺地想到相親無數次,但無一次成功的夏某人,他們兩人在某方面非常像,都有讓人恨得牙癢癢又討人厭的毒舌性。

    「娘……」居然對她這麼兇。

    「嗯——還要我説第二遍?」橫眉一瞟,氣勢凜然。

    「是,娘。」迫於無奈,她笨拙地行了個禮。「羽兒年幼,不知分寸,望貴客海涵,不怪罪羽兒一時出言不當。」

    該死的男尊女卑,去他的繁文褥節,她不過説兩句實在話提醒他生得好容貌的禍害,為什麼得低頭認錯。

    很不服氣的宮徽羽揹着孃親在身後握起小粉拳,做出捶打的小動作,讓人瞧了暗笑不已。

    「公子,小女有不是之處,老身代為致歉。」宮夫人言語客套。「無妨,令千金活潑可愛,不失赤子之心。」他拐着彎取笑她稚氣,愚不可及的天真。

    看着女兒無邪的面龐,她微微嘆了一口氣,「她自幼無人管束,也沒人教她禮儀規矩,我雖有心卻使不上勁,累得她糊里糊塗也不懂人情世故,見的世面也少。」

    「夫人別妄自菲薄了,在我看來已經是可取的,若我在夫人的處境,恐怕更難以自處吧,還要獨自帶大幼女,夫人難為了。」一個女人若在失去夫家的庇護下還拖上稚女,想要生存下去着實不易。

    但是若為了無情無義的丈夫而黯然神傷,以養病為由棄女兒不顧,那她這個孃親就做得太失職了。

    目光幽然一閃的夏侯禎看向面露鬱色的宮夫人,她眉頭糾結的細紋絕非一朝一夕造成的,試問一名長期浸淫在自己憂傷中的母親,甚至因此積鬱成疾,她還有餘力分給需要她照顧的女兒嗎?

    不過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一個外來過客管不着,只是小丫頭「憎惡」的眼神引起他的興趣,讓他不免多瞧一眼。

    聽到有人同情她的遭遇,宮夫人鼻頭一酸。「再艱難也要過日子,我只盼着女兒能尋門好親事,日後有個能依靠的良人,我的心願也了了,再無所求。」

    真無所求?是自欺欺人吧!她眼中還有對定國公的忿忿和怨慰,以及不甘心受到的屈辱,其實她還想要回到元配的位置,堂而皇之的回定國公府。夏侯禎看穿她的口不對心,嘴角噙笑,不做評論,女人最終的依賴還是男人。

    「娘,女兒不嫁,我才十六歲,尋什麼良人,你不怕我所嫁非人,良人變狼人,狼心狗肺的把我折磨至死?」她實在沒法相信這年代的婚姻制度,一夫多妻她哪受得了。

    她是懶,而不是傻,要和一羣女人共同一個男人,她怎麼想都覺得噁心,就像渾身長了蟲子似的,與其如此,她寧可讓出所謂的夫君,也不願成為他其中之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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