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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超級市場大會串

    段宇宙剛上完今天的最後一節課,這三週的進度都是排球,兩個值日生過來撞排球,裝到竹筐裏,「範頂兒呢?」段宇宙忍不住問了一句。

    「沒來,今天都沒看到她。」

    「好奇怪,她從來不蹺體育課的。」

    「老師,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兩個女生七嘴八舌一番,段宇宙連忙制止。

    「亂講,你們誰看到她的話,叫她來找我。」段宇宙雖然走在前面,還是隱隱覺得背後的小女生在吱吱喀喳地笑話他。

    放學了,段宇宙走出校門口,今天頂兒沒來,所以車子當然不會發不動.但是卻發現袁喜一身天藍色的站在校門口等他。

    「妳怎麼會在這兒?傅開呢?」段宇宙有點不高興,因為他覺得莫名其妙搞得亂七八糟,真是煩死人了,袁喜她自然也是一肚子委屈,段宇宙要她去找傅開,可是傅開卻和律師一副「心手相連」的樣子。

    「我本來帶了花和水果去看那個律師,想陪陪她,順便和傅開和好的,誰知道,」袁喜搖搖頭,然浚想到:「姊姊呢?還在生氣?」

    段宇宙聳聳肩:「在妳媽那邊,妳媽叫我先別去惹她。」兩個人站在機車旁邊,各想各的心事。

    袁喜突然眼睛一亮:「喂,我回去煮幾個傅開喜歡吃的菜,送到醫院去給他!走啦,載我去買菜,快點快點。」段宇宙無可奈何只得遵命。

    傍晚時分的小天堂,還沒有什麼客人,有人推門進來,竟然是鄭嘉中董事長,他今天穿着雙排扣的淺咖啡色西裝,顯得風度翮翩,手中捧了一大串白玫瑰和一籃水果走了進來。原本坐在吧枱旁高腳椅上看晚報的翁保羅立刻警戒起來,好像是豹子在面對勢力範圍的入侵者時互相對峙的情況,翁保羅一開始語氣不善盡是找茬,後來鄭董説他是來看袁靜的,氣氛才緩和下來。

    一早上你們老闆打電話給我,説袁靜不舒服,在你們這邊休息,要跟我請個病假。」鄭董解釋來意。

    袁媽媽這個時候才下來,急忙上前招呼鄭董,鄭董剛剛從翁保羅的話中,才曉得袁靜是她女兒,但是袁媽媽怕鄭董誤會她和翁保羅是夫妻,趕緊指着翁保羅解釋:「可是他姓翁。」

    「啊?」

    「呃,我是説他不姓袁,我不是跟他,呃,是,我是袁靜的媽媽,謝謝你一向對她的照顧。」袁媽媽講到一半,發現愈描愈黑,只得把話題轉開。

    鄭董表示他想上去看看袁靜,但是翁保羅可不許他進袁媽媽的房間,袁媽媽正在制止的時候,忽然傳來袁靜的聲音:「翁師傅,我起來了,鄭董,你好。」三一人回頭一看,袁靜居然打扮得非常華麗,穿了件袁媽媽的改良式旗袍,瞼上是濃妝,再加上濃濃的CHANELNo.5。

    「好漂亮。」鄭董看得眼睛發直。

    袁媽媽卻叫起來:「譁,妳在搞什麼?妳這樣那像是生病?不是陷我於不義嗎?」

    鄭董趕快獻上花和水果:「我是來探病的,可是,妳看起來很好,餓不餓?我請妳吃飯。」

    「不,我請你吃,要跟你賠罪,媽、翁師傅,我出去了。」袁靜又來一個驚人之語,留下袁媽媽和翁保羅兩人對望。

    「她是不是鬼上身了呀?」

    「可是,殭屍都不是穿這種旗袍的吧?」

    袁靜坐進Benz裏,一直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們還是吃清淡一點好了,日本料理好嗎?」

    「還是吃台菜?」鄭董連問了兩句,袁靜都沒有反應,「袁靜,妳想吃什麼菜?」

    袁靜這才回過神來,她勉強做出開心的樣子:「其實,我們今天不要在外面吃好不好?我們買菜到你家去,我做給你吃?」

    「妳不是不舒服嗎?好啊,去買菜。」

    傅開把車開到超級市場附近,找好車位,沈力行累慘慘地癱在前座,她決定要提前出院,傅開準備替她買些吃的東西在家裏,讓她在車上等,可是沈力行也想跟去逛逛,她不想一個人被留下來,傅開只好慢慢地扶着她下車。

    這間超級市場開在地下室,賣場很大,相鄰的無數排貨架間,走着三三兩兩來來去去推着小推車的客人。生鮮食品的這一排,喜形於色的鄭嘉中,和一瞼堅毅、像是在執行任務的袁靜,兩人推着一輛車;隔壁罐頭乾貨一排,不太耐煩的段宇宙,和專注尋找貨品的袁喜,推着一輛車;再過來一排,賣的是糖果餅乾,蹺一天課的頂兒和她的哥兒們,他們空着手,東摸摸,西看看,卻是什麼也沒有拿;再隔壁一排,是最靠近大門口的,電動門一開,進來了沈力行和慢慢扶着她的傅開。

    袁喜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樣子:「啊!有髮菜的罐頭耶!還有XO醬,可以做素什麼錦哦,趕快,幫我找腐衣。」

    「妳什麼時候燒這麼麻煩的菜啦?不是隻會包餃子嗎?」段宇宙不由得吃味起來。

    「傅開教我的啊,我跟你講,當醫生的男人,手都很靈巧的哦!」袁喜可沒有意識到段宇宙開始不爽了。

    「哼,打球的手就不靈巧了嗎?」段宇宙不服氣地拿起推車裏的一個蘋果、一個罐頭和一包零食,像表演特技一樣,把三樣東西在兩手間拋擲着,「這個醫生會不會啊?」袁喜要他小心,別把東西摔破了,才講完,段宇宙手上的東西就立刻掉在地上,原來他看見了今天逃課的頂兒。

    頂兒穿着橘色的塑料質料短裙,黃色的中空背心,瞼上不合年齡的濃妝,她親膩地牽着那個男生,悠悠晃晃地朝着段宇宙走來:「啊,老師,還有這位小姐,我們又碰面啦!」

    那個男生看着袁喜:「妳好面熟,就是那個三正頻道主持節目的,對,我看過妳。」

    「妳今天沒去上課?」段宇宙問頂兒。

    「反正還不是碰見了。」頂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妳連我的課都不上?」

    「那你還不是跟別的女生在一起,她又不是你太太。」

    「妳講這些幹嘛?」

    這個時候貨架的另一端,鄭嘉中和袁靜正推着車子走了過來,頂兒很訝異:「啊,你和師母一起來的?」段宇宙轉過身去,正好和袁靜的眼光對個正着。

    「啊!」三個人一起叫出來。

    頂兒的朋友很興奮,拉拉她的手:「他們在拍戲是不是?」頂兒叫他閉嘴;袁靜突然掉頭就走,鄭董和段宇宙一起追上去,把袁靜拉回來,兩個男人開始爭執起來。

    段宇宙知道他是袁靜的老闆之後更火:「你強迫職員陪你來這裏,你這叫性騷擾,我可以告你!」

    「告你個頭,這裏是超級市場又不是賓館,你這個神經病,而且是她自己要我陪她來買菜的,關你什麼事?你是她爸爸還是她兒子?」鄭董也失去了風度。

    「我是她老公。」

    「她老公,那你去問袁靜啊,是她自己説要煮飯給我吃的,對不對?」

    袁靜夾在兩個男人之間很是為難,老闆和老公吵成一團,她攔不住只好大叫:「你們都閉嘴啦!」

    大家嚇一跳,一起望着袁靜,她生氣着説:「你們吵什麼?應該是我最生氣耶。」然後指着她老公:「你為什麼跟我妹妹在一起?」

    「妹妹?」頂兒在一旁不可置信地插嘴。

    袁靜再指着她老妹:「妳為什麼還跟我老公在一起?你們要氣死我是不是?」

    段宇宙趕緊解釋:「我去找妳,妳都不肯見我。」

    鄭董在旁邊很高興的説:「我去找她,她馬上就下來。」

    「好了啦!」袁靜開口之後,才想到對方是老闆,趕緊對不起。

    袁喜也在旁邊解釋:「姊,今天是我拉着姊夫來的,是我要買菜回去做給傅開吃。」

    「那上一次,也是妳拉着他進洗澡間?」

    段宇宙趕快聲明:「妳怎麼這樣,不是跟妳説過,我們是在山上剛好碰到的。」

    袁靜指着段宇宙繼續問:「傅開告訴我,你還帶了另外一個女人。」

    「不是女人啦,只是一個小女生,他的一個學生而己。」袁喜代為解釋。

    「誰相信!」袁靜瞥一瞥嘴。

    袁喜指着頂兒,「就是她啦!」

    頂兒一看戰火波及到自己身上,慌張起來:「啊,我?是,是老師説,要帶我去看那個他大學時候初戀的秘密基地。」

    「哼,初戀的秘密基地,那帶你去幹嗎?」袁靜簡直像個法官。

    「嗯,我不知道,一到那邊,就碰到她了。」頂兒指着袁喜。

    袁靜轉過來問袁喜:「小段的秘密基地,妳怎麼會跑去了?」這個時候頂兒的朋友爆冷門地插嘴:「那她就是他的初戀情人嘛!這麼簡單的事也搞不清楚。」

    現場頓時安靜無聲,大家都看着袁喜和段宇宙,「小喜,真的是這樣?妳和小段在大學時候真的是男女朋友?」袁喜看着段宇宙,沒有回答。

    袁靜繼續説:「哦,怪不得妳從來都不講妳的初戀,所以你們一個是體育系的白馬王子,一個是英文采的系花?如果你們根本分不開,當初為什麼不跟他結婚?」

    鄭嘉中看看情形,完全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只好拿起貨架上的物品來研究,倒是袁喜被激怒,也發起脾氣來:「是妳趁我出國的時候和他結婚!妳還來問我?」

    袁靜氣壞了,拉着段宇宙過來:「妳自己問他,他有沒有告訴過我你們的事?」然後問段宇宙:「你那個時候是在等她嗎?等她從美國回來嗎?那你幹嘛娶我?那我當代用品嗎?」

    這個時候隔壁貨架間的傅開勸虛弱的沈力行不要再逛了,可是沈力行很珍惜傅開陪她的機會,傅開只好答應她,再逛一排再回家,他們倆不知情地緩緩移向那個「戰鬥區」。

    而在戰鬥區內,目前最新戰況是鄭嘉中正在勸袁靜,事情過去就算了,不要再計較,袁靜不甘心,硬是逼着段宇宙要他當袁喜的面表示他一點都不喜歡她了,段宇宙為難地看着袁喜。

    「你敢!不准你説!」袁喜如此反應,原來複雜的五角習題,現在成了兩姊妹間的角力。

    段宇宙氣也上來:「妳憑什麼不准我説?妳每次來找我,都是為了傅開!我一天到晚在幫傅開收爛攤子,連妳要做菜給他吃,都要我來陪妳逛超級市場,幫妳推這部爛車子。」

    袁喜故意賭氣地反駁:「那都是藉口啊!你這個白痴,不然我早嫁給傅開了。」

    説時遲那時快,傅開和沈力行早已經出現在這排貨架的末端,段宇宙和袁喜揹着他們所以沒看見,只有袁靜驚訝地張大了嘴,告訴袁喜:「妳自己去説給他聽吧!妳的『藉口』也來了。」

    「天啊!」袁喜轉過去看見傅開,才後悔地叫出來,傅開氣得發抖,眼睛瞪着袁喜,沈力行跟他講的話一句也聽不進。

    段宇宙看見傅開立刻警覺:「搞什麼,是不是你們故意串通好,來跟我們攤牌的,是不是?」

    「胡説八道,虧你想得出來!」袁靜回段宇宙。

    「不是串通好,怎麼會這樣?」

    「我怎麼知道會這樣?」

    大概只有故事的原作者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了吧!

    袁喜看着傅開,不知所措,緊張得掉下眼淚來,剛剛大爆冷門的男生悄悄問頂兒:「現在又是什麼狀況?」

    頂兒指着傅開:「好像是那個女生的未婚夫之類的。」

    段宇宙覺得又糗又受騙地拋下一句,「你們這些人完全莫名其妙。」然後拉了袁喜就走,袁喜望了傅開一眼,但是傅開冷冷地把頭轉開,段宇宙經過沈力行身邊時侯,碰到了她,連着一大堆特價汽水也轟隆隆倒了一地,傅開趕快過去扶沈力行,段宇宙則頭也不回地載着袁喜奔馳離去;一場「七角戀情,超級市場大會串」就這樣草草落幕。

    鄭嘉中送袁靜回到小天堂,並且勸她和媽媽聊聊可能心情會好一點,袁靜心中感激:「走,董事長,我請我媽下廚慰勞你。」

    「哈哈,你們那位翁師傅會毒死我的,謝了。」鄭董倒是挺幽默的,雖然一直想追她,但也從來不至於構成辦公室的性騷擾,袁靜想知道他和袁媽媽到底可不可能?畢竟他的條件實在不錯。

    鄭董只回了句:「男人老了,只是樣子變老,追女孩的心可是不會變老的。」

    「只會愈追愈年輕,我知道啦。」

    臨走前鄭董還要她好奸休息。

    「今天多謝你了鄭董。」袁靜真的覺得很慚愧。

    當她走近小天堂時,才發現門推不開,大門上掛了店裏平常用來留言的小黑板,上面寫着:「你們出來吃飯了,真好!但是我們出去吃飯了,抱歉!袁媽媽留。」袁靜看着小黑板上的字,有點懊惱,又有點好笑,只好泄氣地坐在門前的階梯上,像個無家可歸,或是被關在門外的小孩似的,等着仁人君子來解救她。

    傅開把沈力行扶到沙發上躺好,然後幫她把食物放進冰箱,他打開冰箱一看:「面霜、眼霜、滋養霜,怎麼都是這些東西?」他只好努力挪出空間放食物。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東西可以不吃,但是保養品絕對不能不用的。」沈力行不好意思地解釋,然後向他道謝,而且傅開為了下山救她,又惹了這麼多麻煩。

    傅開解釋:救人是醫生的天職,而且萬一那天傅開被判了刑、關起來,沈力行也一定會想辦法救他的,不料沈力行笑着説:「如果你娶了別人,我就絕對不會幫你,甚至還會有點開心地看你坐牢。」

    「所以,顯然我是個比較寬容的人。」傅開只好自我解嘲。

    沈力行搖搖頭:「你不是比我寬容,你只是不愛我了,愛情和同情其實很容易分辨,同情會帶出一個人最好的一部分,但是愛情卻會帶出一個人最糟的部分,像是哭泣、吵架、詛咒對方。」

    「所以啦,我們互相同情一下,不要再管那個糟糕的愛情了吧!」傅開建議。

    「你同情我生病,那我同情你什麼呢?」

    「同情我只不過是別人的『藉口』罷了。」其實他們可以接吻的,是誰説的,同情我可以親我!

    翁保羅帶袁媽媽到一家高級的鐵板燒餐廳吃晚飯,因為主廚的小雷是他的徒弟,小雷當然特別盡心烹調,三人愉快地聊着鐵板燒和廚師心理學,這也是翁保羅最擅長的,忽然袁媽媽擔心起來:「我們這樣忽然把店關起來,也不知道耽誤了多少客人吃飯呢?」

    翁保羅正經地對袁媽媽説:「妳又來了,應該要學着倒過來替自己想,每天這些傢伙,都耽誤了我跟妳兩個人出來吃飯談心,再這樣下去,我還有多少機會呢?」袁媽媽和翁保羅互相交換了一個幸福的微笑。

    紅磚道上,橫停着段宇宙的破「追風」,他和袁喜兩個人靠着車子手拿着漢堡和可樂,兩人一邊吃,一邊看起過往行人,漢堡吃完後,袁喜側着頭看着段宇宙,然後低頭幾秒鍾再抬起來,像是下定什麼決心,她説:「走吧!」

    「去那?」段宇宙不太感興趣,袁喜卻興致勃勃地表示要帶路,然後搶先坐在摩托車前座,她會騎嗎?當然不會!段宇宙才想起來這是他們以前在學校時常玩的把戲,也跟着興奮起來,立刻跨上車子,兩個手臂把前座的袁宣口擁住。

    「對啦,出發吧!前面紅燈右轉!」

    段宇宙一路聽從袁喜指揮,在馬路上悠然行進,二叫面再左轉,嗯,過了那家便利商店就到了。」段宇宙依言停下一看,竟然是一家外表小巧可愛的賓館。

    「啊?這裏?」

    「對呀,好了,你把車停好。」袁喜一瞼自然,等段宇宙把車鎖好,就拉着他走進去了,賓館外頭的霓虹燈,開始閃爍起來。

    傅開等沈力行睡着後,把房間收拾一下,只留下一盞枱燈,在他走出去門之前,悄悄地拿起電話,儘量不出聲地撥回家去,響了二十來聲他才放棄,開門時,他又回頭望了一眼,確實一切妥當,才離開。

    他今天實現了對沈力行的諾言,陪了她一整天,但是卻在超級市場裏,聽到令他心碎的話,袁喜沒回家,他也不想回去,「還是到袁媽媽的小天堂坐坐吧!」傅開告訴自己。

    車子開到小天堂門口的時候,傅開發現門口有個身影,原來是等着等着打起盹來的袁靜,她被車子大燈照醒,迷迷糊糊地張望着,傅開下車走到她的身邊,問她怎麼了?身體不舒服?為什麼坐在這兒?袁靜指指門上的小黑板,傅開看了笑笑説:「一定是翁師傅留的話,他們連備用鑰匙也拿走了嗎?」他一邊説一邊伸手到門邊一盆海棠的花盆旁摸索着。

    「什麼備用鑰匙?」袁靜不知道。

    「袁媽媽沒有告訴妳?妳看,這是她幫小喜準備的。」傅開拿到鑰匙後,掏出手帕來擦一擦,袁靜看了很驚訝地説,傅開大概是台北最後少數幾個會隨身攜帶手帕的男人了。

    沒有客人的小天堂似乎另外有一種風味,袁靜坐在吧枱前把櫻桃當成籃球在玩投籃遊戲,試着從各種不同的距離把櫻桃投進玻璃杯裏,傅開則站在CD架旁:「我很欣賞妳媽媽,可是她的音樂品味實在是很奇怪,啊,她也有這張。」傅開把這張CD放進音響裏,小天堂裏隨即流泄着憂傷而有力的爵士女聲,這是BillieHoliday的精選集。

    袁靜問傅開是不是怕她不哭才放這種歌曲。

    「我是怕妳哭得太大聲。」

    「會哭得此你大聲嗎?:貝靜不甘示弱。

    不過傅開很正經地説他不會哭,因為他前年動手術把淚腺拿掉了,為什麼呢?因為他覺得流眼淚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就把淚腺拿掉啦。看看袁靜半信半疑的樣子,他更乘勝追擊地説,明年還打算把腳上的汗腺拿掉,這樣穿過的襪子就不會有味道了。

    袁靜知道被唬了:「你們男人愈老就愈會鬼扯是不是?」

    過了一會,傅開問袁靜今天她和她老闆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也只是拿鄭董當個藉口?袁靜否認:「我是真的打算做菜給他吃。」

    「哦,那這個就不叫藉口,應該叫……『國慶閲兵』。」傅開當場就創了個新名詞出來,並且分析給袁靜聽:「所謂的『國慶閲兵』,無非就是妳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不安全,產生危機意識,就趕快把手邊最唬人的武器亮出來,讓大夥瞧瞧妳的厲害,這樣別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啦。」

    那到底氣到了段宇宙沒有呢?袁靜嘆了口氣:「算了吧,每次想氣氣他,最後反而一定被他氣個半死,我簡直就像個籃球一樣,明明裝了一肚子氣,還要被他拍來拍去,丟來丟去的。」

    「沒辦法囉,誰叫段宇宙是個籃球高手!」傅開也愛莫能助了。

    其實傅開和袁靜年齡相當,社會歷練也夠,所以聊起來十分投機,可惜兩個人都早已心有所屬,不然倒會是一對很好溝通的愛人;不過再成熟、再通達事理的人,碰了到愛情一這個關卡,也是照樣勘不破、解不了的。

    兩個人都喝得有點微醺了,傅開很無聊地把所有的燈一盞一盞的打開,小天堂顯得愈來愈燈火輝煌;袁靜投籃玩膩了,現在改玩迭羅漢,把桌上的杯子一個個迭起來。

    袁靜擔心自己再不生,就會變成高齡產婦了,而且她私心盼望段宇宙當了爸爸,就會因此而成熟穩重起來。傅開反對這種理論,他認為要是袁喜生了個女兒,她不但不會因此長大,反而可能和女兒爭風吃醋;談起袁靜和傅開面對另一半時,都因為年齡差距而產生代溝,特別是袁靜她渴望被保護,結果反而都是她在照顧老公。

    「男人很難變老的,男人如果變老,不是一分鐘一分鐘、一個月一個月的變,男人如果要老的話,就是一下子就老掉,一下子就變成一個不折下扣的老頭子。」傅開又有高見了,所以他的結論是:「老兵不死,只是越變越髒!」那他自己呢?不是變老、也不覺年輕,好像凡事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感覺,這樣會比較輕鬆嗎?傅開問自己,搖搖頭,再喝一大口啤酒。

    賓館的房間很高,有一大扇窗户可看見天空和夜晚的街道,段宇宙躺在沙發上,袁喜靠在他的懷裏,大家可不要誤會,他們都還穿着整齊的服裝,袁喜輕輕地對段宇宙説:「戀愛其實只能談一次的對不對?初戀之後再談的每次戀愛,都只是為了再温習第一次的那種感覺,再回味一下對不對?」這個想法倒是很發人深省。

    她繼續説:「可是每一次都會失敗的啊,就好像童年時吃到什麼珍貴好吃的東西,就深深牢記在心裏,等長大後自己有能力可以買一大堆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回當初那種美味的感覺了。」段宇宙一直沒有開口,只是一直撫弄袁喜的頭髮和瞼頰。

    良久、良久,段宇宙才問:「小喜,真的,真的要這樣嗎?」

    袁喜堅決地回答:「對,一定要這樣,事情才會過去。」説完就立刻把段宇宙推進浴室洗澡,段宇宙還在猶豫,袁喜卻堅持非這麼做才能解除咒語,他們之間的事才會過去,否則今天不做,就會永遠沒完沒了,袁喜這種解決亂七八糟情況的邏輯,還真的很詭異,非常人所能理解。

    洗完澡後段宇宙和袁喜都只穿着純白潔淨的內衣,兩人立在窗前,段宇宙在袁喜身後用雙手璟着她,唉!是不是像極了浪漫文藝片的鏡頭呢?

    袁喜想起以前在學校的時候,翻譯過一首拜侖的詩送給段宇宙,她面對星空開始唸誦:「我們不會再一起遊蕩,消磨這樣幽深的夜晚,儘管這顆心依然愛着,儘管月光依然明亮……」

    段宇宙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斷斷續續地附和着袁喜:「夜晚為愛情而降臨,跟着馬上會天亮,雖然月光還是一樣,我們不會再一起遊蕩。」

    袁喜轉過身來,眼角有晶瑩的淚光,段宇宙安慰她:「不要哭,來,我們跳舞。」兩人隨着不知道那裏傳來的情歌,在月光下,輕輕地轉動着。

    「我們只跳舞好不好?」

    「當然好,我們只跳舞,因為我們不會再一起遊蕩。」

    夜深了,傅開又換了一片CD,Sting的ShallWedance?然後把燈光調暗,他走到吧枱前鞠個躬,邀請袁靜共舞,袁靜開心地接受,兩個略帶醉意的人,就在桌椅之間,優雅而輕盈地旋轉着、旋轉着、旋轉着。

    吃完鐵板燒的翁保羅和袁媽媽,兩人興致很好,不想這麼早回去,所以一起到一家有舞池的PianoBar去,這裏出沒的人年紀都在三十上下,喝酒、聊天、跳慢舞的都有,但是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年紀顯然大許多的翁保羅和袁媽媽。他們很親密地隨意地跳着慢舞,兩人回憶着前一次跳舞的時間,分別是在七年前和十五年前,他們跳得很樸素,幾乎只是腳在移動着,話也不多,只是下時地笑着望着對方。

    「等一下我們要去哪裏?」袁媽媽問,翁保羅要袁媽媽邀請他到她家裏去,等袁媽媽答應了,他卻表示不能去,讓袁媽媽一臉困惑,翁保羅解釋是因為她房間裏還掛着和袁爸爸的結婚照,像一道符咒一樣,像他這種妖魔鬼怪可就進不去了,袁媽媽聽了只能抱歉地笑笑。

    「我知道一個地方,可是妳要答應肯跟我去。」翁保羅説。

    「嗯,我答應。」袁媽媽點頭,兩人繼續隨着音樂移動着。

    結果翁保羅帶袁媽媽來到一家小巧可愛的賓館,沒有錯,就是這一家,在等電梯的時候,袁媽媽很緊張,翁保羅一直安慰她,事實上他自己也不像外表假裝的鎮定,電梯終於到了大廳,門開了,有兩個人走了出來和他們擦身而過,交換位置,電梯門關上之後,袁媽媽説:「是不是我太緊張了?怎麼好像看到小段和小喜?」

    翁保羅摟住袁媽媽的肩:「不要亂想了,怎麼可能,來!放鬆一點。」

    走出電梯外的段宇宙和袁喜,走了兩步之後同時開口:「你有沒有覺得……」「天啊,真的是他們兩個。」段宇宙和袁喜一邊驚訝、一邊又擔心自己有沒有被瞧見,兩人嘻嘻哈哈的樣子像是一對交往多年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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