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何出被人搖醒了:“何出,醒醒,快醒醒……”
何出不耐煩地睜開眼睛,不高興地道:“幹什麼?老子才睡多一會兒,你就……”
搖醒他的人是沈春。她不知何時已起身了,而且穿戴整齊。
沈春的臉色很不好,她的眼中也閃着驚恐的光芒:
“昨晚方家橋死了許多人,其中有紫心會幫主張一行,‘金針渡劫’孔含章……”
何出猛地坐起,大吼道:“你説什麼?”
沈春吃驚地退了幾步,何出一躍而起,劈面一把揪住她胸前衣襟,嘶聲道:“孔……含……章……死了?”
沈春點頭。
何出面容扭曲,極是可怖,他的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你騙我,騙我!孔大叔不會死,不會的!”
沈春低聲道:“他確實和張一行同歸於盡了。我沒有騙你,真的。”
何出鬆開手,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仰天摔了下去。
何出沒法想像,如果沒有老孔,他何出能不能長大。
沒有老孔,何出就不識字,空有秘笈,無法練功。
沒有老孔,何出就可能會在某個冬夜餓死,或者喪生於野犬惡狼之口。
沒有老孔,何出不可能活到現在。老孔就像是何出的父親,也像是何出的母親。
何出呆呆地躺在牀上,回憶着一幕一幕的往事,淚水不斷滾落。
沈春坐在他身邊,捧着一碗熱湯,柔聲道:“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兩天兩夜沒吃一點東西了。”
何出一點反應都沒有。
沈春幽幽嘆了口氣,起身將湯碗放在桌上,輕聲道:“你一點東西不吃,只會把自己餓死,可嚇不倒敵人。”
何出動了一下。
沈春徑自往門外走,邊走邊冷笑道:“張一行雖已死了,紫心會還在。而且紫心會正在四處找你,你們都希望你死。
若是他們知道,何出居然自己把自己餓死了,一定會很詫異。”
沈春還沒走出門,何出已經跳下牀,衝到桌邊,將碗中的湯一口喝下,啞聲叫道:“我要吃飯!”
老闆娘氣沖沖地走進來,將手中的托盤重重放在桌上。
沈春也走回來,微笑着坐到他身邊,歡悦地嬌聲道:“我也要吃飯。”
老闆娘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張一行、孔含章、司馬鶴的死訊,迅速傳遍了江湖。張一行是著名的神秘組織紫心會的幫主,孔含章是三十年前兇名滿天下的魔頭,而司馬鶴年紀雖輕,卻是威鎮江南的司馬世家的惟一傳人。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死,都會轟動江湖,更何況是三人同死呢?
至於田金佛等人的死和胡希聲諸人的失敗,相較之下就是小萊一碟了。
江湖上一時間紫影閃閃。有傳言説,紫心會又新立幫主,正在搜尋何出和肖無瀨夫婦。
白袍會的活動相反倒日益減少,江湖上已極難見到穿粗衣白袍的人了。
何出的名聲數日間大震,“方家橋”三字又重新迴響在武林朋友們的耳邊。
誰都知道,原先虎山派的發源地方家橋,繼宋朝元之後,又出了一個名叫何出的青年高手,他的外號和使用的武器的名字都是同樣的三個字——蝴蝶戟。
誰都知道,何出是“金戟無敵”何一弓的兒子,何一弓仗以成名的《太清秘笈》,就在何出手裏。
因此何出就變成了許多人追殺的對象。
“春妮兒。”
“嗯?”
“我要回方家橋去!”
何出悶聲悶氣地説完,就往枕上一倒,閉上了眼睛。
沈春怔了一下,偎過來,輕聲道:“你難道不知道,回方家橋會很危險的嗎?”
何出團着眼睛,冷冷道:“我不怕。”
沈春嘆道:“我知道你不怕,可不怕死並不等於去送死。
紫心會的人一定在方家橋佈下了天羅地網,等你上當,七聖教和其他幫派也不會輕饒了你的。”
何出還是沒睜開眼睛,聲音也還是很悶:“我知道。”
沈春冷笑:“你知道,你知道個屁!你要真知道,幹嗎還要回方家橋?”
何出啞聲道:“我想回去看着孔大叔的墳……”
沈春冷笑不出來了。
半晌,她才又開始冷笑;“我想孔含章地下有知,也不會高興看見你去送死吧?他是為了讓你好好活着,才會被人殺死的,你如果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豈非是辜負了他的心願?”
何出不説話,似已睡着了。
沈春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倒在他身上哭了起來:
“何出,就算你不怕死,你也要替我想想,我實在很……
很害怕,很……”
她的渾身都似在哆嗦,肌膚也已變得冰涼。
何出聽到門外有一聲很輕的冷哼。那是從老闆娘的鼻孔裏發出來的。
他感到沈春的身子在這一聲冷哼中突然僵硬。
一個“熟人”的冷哼,真有那麼可怕?
何出剛剛在心裏嘆過氣,便聽到沈春附着他耳邊悄聲道:“今晚帶我逃走。現在……現在對我親熱些……”
何出清清楚楚地聽見老闆娘陣了一聲,還聽見了她一聲極低的咒罵。
“騷母狗!”
三更時分,何出和沈春悄悄地溜出了君子店。
他們是從房中的一條暗道裏逃的。何出沒想到房中會有暗道,而沈春居然會知道。
那麼老闆娘會不會知道?
“她知道。”沈春一邊打馬狂奔,一面答道:“我都知道,她當然不會不知道。”
何出忍不住又問:“她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讓我們逃出來?”
沈春冷笑:“因為她知道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根本攔不住我們,同時也因為她知道我們逃不遠。”
何出吃了一驚:“為什麼?”
沈春道:“她已經通知了使者,使者不久就會趕來殺我們的。”
她的聲音已變得嘶啞難聽,顯然她在害怕。
何出更吃驚了:“使者殺我們!什麼使者?幹嗎殺我們?”
沈春尖叫道:“不該你知道的你就別問!”
何出果然閉上口,不説話了。
秋風呼嘯着吹過夜行人的面龐,讓他們從心底裏感覺到秋天的寒意。
何出和沈春的臉,都似已被秋風吹得僵住了,緊繃了。
他們的心呢?心是不是也會凍住?
馬狂奔。夜深沉。
何出心裏有許多疑問,但他沒有問沈春。他甚至連他們將逃往何方都沒有問。
他知道,有些事確實不該問。沈春如果不願説,問也沒有用。
後面突然有人説話了,聲音尖鋭陰冷:
“你們別跑了,逃不了的!”
兩匹馬一陣嘶鳴,停住了,馬上的兩個人卻都沒有轉身。
何出能明顯地感覺到沈春的身子在顫抖,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從馬背上摔下去。
何出也感到背心涼嗖嗖的。
他儘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實際上不用問,他也能猜出背後發話的那個女人是誰。
沈春顫聲道:“使……使者,屬下……屬下……”
來人是“使者”。
何出剛想回頭看看這個使者的模樣,使者已冷叱道:
“不許回頭!何出,否則本使者要你和沈春屍曝荒野!”
何出只好老老實實待著不動了,口中卻冷冷道:“我並沒想回頭,我知道你一定不太好看。”
使者的聲音更冷了:“何出,少逞口舌之利,那樣對你沒半點好處。沈春,你知罪嗎?”
沈春顫聲道:“是,是……屬下,……知罪。”
她已不再是那個刁蠻任性的闊小姐了,而是成了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婢女。
使者道:“我問你,蔣氏兄弟是怎麼死的?司馬鶴又是怎麼回事?”
沈春上牙下牙直打架:“屬下……屬下……”
使者冷笑道:“兩件大事都沒辦好,你居然又和何出勾搭上了。今主已經知道了,十分生氣,你乖乖跟我回去見令主,向她老人家請罪!”
沈春哆嗦道:“請使者高……抬貴手,放過屬……屬下……”
使者嘿嘿一笑,道:“放過你,誰放過我?你居然敢反叛令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何出忍不住大叫道:“司馬鶴是我殺的,你衝老子來好了!”
使者叱道:“姓何的,待本使者處置了叛徒之後,再找你算賬!”
沈春顫聲道:“屬下該死,不勞……不勞使者出手,屬下自……自裁”
何出突然一轉身,將正在拔劍的沈春撞下馬來,何出也飛身離鞍,躍起空中。
他不用轉身去看,也知道有兩隻金色蝴蝶悠悠忽忽地從自己袖中飛了出來。
黑夜中的蝴蝶,殘月中的蝴蝶。
沈春倒地,右手已拔出劍,抹向自己脖頸。何出劈手奪過她手中的劍,怒道:“幹什麼?”
沈春嘶叫道:“讓我死,讓我死吧!”
何出一把抱緊她,叫道:“我們不會死的,沒人能殺死我們。”
後面居然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何出抱着已經癱軟如泥的沈春,轉過身,就看見路邊岩石上靠着一個矮小的身影。
何出走過,將沈春放到地上,從那人心口上取出兩隻狀如蝴蝶的金戟,放回袖中。
這人是哪個組織的使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春妮兒是這個組織中的人。現在她因為他而脱離了那個組織,他就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他不在乎春妮兒有什麼樣的過去,他喜歡她,他不在乎她愛不愛自己。
其實何出還是挺在乎的,可就是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家客棧的小二早晨剛打開門板,何出就抱着沈春去住店了。
沈春一直在昏睡,臉兒燒得通紅,不時還會驚悸地哭泣和夢囈。
她是被嚇着了。
那麼,那個神秘的組織有多厲害,也就可想而知了。但何出並沒有感到害怕和不安,他甚至覺得心裏有點高興。
因為他的春妮兒現在很嬌弱、很乖,很需要他的保護。
哪一個男人,不希望有機會去保護一個孤弱無助的女人呢?
況且,這個女人正是何出深愛着的春妮兒呢?
半夜裏,沈春的燒才返了,神智也漸漸清醒過來。她怔怔地看着倒在一邊打盹兒的何出,似已痴了。
何出猛然驚醒,見她盯着自己,喜笑道:“你總算好了!
現在覺得怎麼樣?要不要喝茶,想不想吃點什麼東西?”
沈春微微一笑,低聲道:“何出,你會不會離開我?”
何出直視着她的眼睛,認真地低聲道:“不會。我喜歡你,我要保護你。”
沈春眼中閃出了淚花,聲音也已顫抖起來:“可你也許……也許保護不了我。”
何出斬釘截鐵地道:“那我就賠你去死!”
沈春道:“可我是個很不好的……”
何出道:“我不在乎。”
沈春含着淚笑了,柔聲道:“我好渴。”
何出忙起身:“我去給你端杯茶來。”
沈春伸手扯住他的衣角,媚笑道:“我還餓得很。”
何出忙道:“我給你準備了肉湯,還有稀飯。喏,在牆角鍋裏偎着呢!”
沈春嚶嚀一聲,拉着他的手,將他拽了過來,在他耳邊嬌聲道:“我餓了,吃你的肉;渴了,喝你的湯……”
何出愕然:“真的?”
沈春抱緊地,吃吃笑道:“當然是真的。”
何出突然明白她説話的意思了,不由得紅了臉:“春妮兒,你……”
不知怎的,何出居然記起了昨晚老闆娘的低咒--“騷母狗!”
自此之後,不論何出和沈春二人如何小心,總是會遭到別人的明攻暗殺,幾乎沒有一天是平平安安過的。
結果頗有些讓人感到意外,何出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擊敗了對手。對手的武功越來越高,何出的武功居然也越來越精妙。他的招式愈出愈奇,身法幻若鬼魅,而且打鬥經驗也越來越老道。他甚至可以隨便用某一種兵器與一流的江湖高手搏鬥,兩枚“蝴蝶戟”已很少使用了。
何出的名氣越來越大了,大到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地步。
居然已有人斷言,何出的武功已是江南第一了。
對這類玄玄乎乎的傳言,何出都是一笑置之。但他心裏還是很得意的,沒人的時候經常對他的春妮兒吹吹牛。
奇怪的是,無論是明殺暗算,目標毫無例外是對付何出的,看來那個什麼組織已不想再找沈春的麻煩了。
沈春的刁蠻脾氣半分沒改,時不時還會和他大吵大鬧,打他耳光或掐他幾把,但她的眉目間,已增加了許多寧靜和滿足。
在她的堅持下,何出只得時時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形象了。他開始穿貴重的衣衫和鞋襪,開始學習優雅的舉止和談吐,學習適合他“武功江南第一人”身份的微笑、冷笑、沉思和嘆氣。
剛開始的時候,何出還很不習慣,總覺得彆扭,但漸漸地,他發現這麼做居然也沒什麼不好。比方説,對敵前的微笑可以表示出自己的修養,取勝後的嘆氣可以表示出對敵方落敗的惋惜。又比方説,穿名貴的外衣總使行人和酒店老闆對自己產生敬仰之情,而穿名貴的絲質內衣也的確很舒服。
人的墮落,豈非就是由此開始的呢?
何出一直沒有回方家橋。倒不是因為他的”墮落”,而是因為他知道得很清楚,回方家橋太危險,而且會連累方家橋的人。
又是八月十五。又是中秋。
何出擁着他的春妮兒,看着窗外牀前的明月光。
春妮幾道:“你在想什麼?”
何出嘆了口氣,苦笑道:“月餅、簫聲、金鐧和老虎。”
春妮兒道:“我知道去年中秋凌煙閣吹簫引你,秦瓊想用金鐧殺你。可月餅你今天一個也沒有吃,又想它幹什麼?
再説,中秋跟老虎又有什麼關係?”
何出沉默,好半天才嘆道:“去年中秋,我吃的四個月餅是孔大叔給我的。”
春妮兒輕輕一嘆,偎緊了他,柔聲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快活。但孔大叔已經去世了,只要咱們好好活着,就算是他老人家地下最大的願望了。”
何出不説話,只是擁緊了她。
春妮兒又道:“老虎呢?你怎麼會想起老虎的?”
何出又嘆了口氣,聲音裏充滿了温暖和感激:“那天晚上,我碰見了老虎,是一對獵人兄妹救了我。”
春妮剛想説什麼,窗口的月光裏,突然出現了一張紙。
一張立着的紙。
紙在飛動,平緩地飛向牀上的二人。
能將一張紙平平整整地凌空送出去,已是極難極難的事,更何況是要送出一張立着的紙呢?
春妮兒温軟的胴體突然僵冷。
何出死死盯着飛近的紙片,慢慢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紙片。
十五的月光很亮。
何出看清了信紙上的字跡和圖案:
“九月初九。敬亭山太白樓。”
這些已引不起何出的興趣。這樣的帖子他已接到過不下三十次,每接到一次都會有一場惡鬥。
惡鬥過很多次的人,對血腥的場面早已麻木。何出第一次殺司馬鶴後,還噁心得嘔吐不已,但他現在居然能嘆氣和微笑了。
何出感到好奇的是信紙下方的一個圖案——兩隻交頸的鴛鴦。
血紅的鴛鴦。
清冷的月光下,這兩隻血紅的鴛鴦顯得十分詭異可怖。
何出突然打了個寒噤,喃喃道:“難道是……血鴛鴦令?”
春妮兒的全身都似在哆嗦,她猛一把搶過那張紙,三下兩下扯成粉碎,撲到窗邊,狠命關好窗户,口中叫道:“不許你去,不許你去!”
她的聲音,簡直啞得怕人。
何出不出聲。他知道他必須去,他不得不去。
春妮兒的情緒如此激動,又説明了什麼呢?難道原來控制她的組織,就是血鴛鴦令嗎?
春妮兒似已失去了控制,撲到他身上,尖叫道:“不許去!聽見沒有?不許去!”
何出不出聲。對付春妮兒發怒發狂的最好辦法就是沉默。
春妮兒叫了一陣,絕望地哭了,哭得良哀欲絕。這時候該看何出的了。
這時候何出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然後,誰也不再提起導致春妮大叫大鬧的那件事,兩人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和好如初,開始情意綿綿地愛撫對方,説許多情意綿綿的話。然後相擁着進入夢鄉。
只是何出知道,他必須去,他不得不去。
春妮兒也知道,他必須去,他不得不去。
九月八日,敬亭山下的一家小小的客棧內,來了兩個氣度不凡的青年男女,看他們的打扮並非夫婦,卻只開了一個房間,老闆心裏暗笑,他知道這也許是一對私奔的情人或是偷情的男女。
事實似乎更證實了老闆的猜想,這對男女很快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而且拴上了門。這當然是正處於情熱如火的狀態中的戀人們應有的舉止。
老闆也年輕過,他當然明白,嘴兒正饞的青年人是什麼事都可能幹出來的。
春妮兒的確也正在何出懷裏呻吟,明天就是一場大戰,何出很有可能活不了。她要在他生命的最後一點時間裏給予他無窮的快樂,讓他帶着她的情意走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何出苦笑道:“明天就是一場血戰。你真的不想讓我好好休息休息。”
春妮兒呻吟着:“不……不讓,就不讓……明天你活不了的,我……我也會陪你……去死,所以我絕不會放過你,最好……咱們就……這樣死去……”
何出嘆了口氣,道:“你真的對我沒一點信心?”
春妮兒道;“你不會是……令主的……對手,你贏……
贏不了的。”
何出推開她,大聲道:“不管怎麼樣,我也要全力以赴地擊敗她。若是我真的不敵,你也用不着去死,你去給我收屍!”
春妮兒潮紅的臉兒,水汪汪的大眼睛媚媚地瞟着他,好像隨時都準備再撲過來。
何出道:“我的《太極清秘笈》藏在何處,你是知道的,我死後,你最好把它燒掉,省了再引起許多的仇殺。”
春妮兒扭過來,像蛇一樣在他身上扭動着。
何出道:“我的那對金戟就留給你,算是個念物兒……”
春妮兒不説話,只是用火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許久許久之後,春妮兒才乏乏地笑道:“我聽蔣氏三兄弟隱約説起過,金戟裏像是有什麼古怪。”
何出來興致了:“是麼?咱們來看看金戟裏到底有什麼古怪。若是能找到什麼機關妙用,明天一戰的成算會大些。”
金戟被取出來,一人手裏一個。兩雙眼睛都在仔細地尋找古怪之處。
什麼古怪也沒有!
何出愣了半晌,恍然大悟:“啊——對了!你大哥……
也就是蔣經東説過,他只重錢財,不要秘笈,那麼這對金戴一定是關係到藏寶一類的東西!”
春妮兒眼中一亮:“不錯!你注意到沒有,你這兩隻金戟都是兩面戟,卻和普通兩面戟的結構不一樣。普通兩面戟的結構很簡單,你這兩隻戟上卻似有一些不規則的圖案,而且兩隻戟上的圖案不一樣。但這究竟是地圖呢,還是某種文字,我可説不清楚了。”
何出又盯着自己手中的那隻戟着了半天,突然大笑起來:“我總算看出來了,哈哈!”
春妮兒喜盈盈地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何出笑道:“我這隻戟上的圖案就是虎山四周的幾條大路。”
春妮兒遞過自己手中的那一片:“你再看看這一片。”接過何出手裏的金朝,仔細地觀察起來。
何出將另一片看了不一會兒,就叫了起來:“這是方家橋的街道圖!”
春妮幾道:“如果是藏寶,幹嗎要分成兩個圖呢?況且,圖上也沒有標上明確的地點啊?”
何出又開始仔細地尋找異常之處。
春妮兒突然嘆了口氣:“找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何出也一怔,想了想,也嘆了口氣,苦笑道:“確實沒什麼用。”
春妮兒將金戟奪過來,塞到枕下,又偎進他懷裏,顫聲道:“明天咱倆……一起死,今天咱倆要……要……玩個痛快,死了也……也不冤……,,
何出還能説什麼呢?何出無話可説。
畢竟,和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去死,雖然很殘酷,卻不失為一種壯美的死。
但何出不想死,也不願死。
既然心愛的女人原意陪自己一起死,他就更不能死。
九月初九,午時正,敬亭山頂太白樓。
重九本是登高的日子,敬亭山太白樓更是每年都擠滿了遊客,可今天卻很奇怪,冷清清地只有三人。
三個人都不是遊客。
血鴛鴦令主蒙着面,身姿頗倩。紅衫飄飄,宛如下凡的仙女。只是她一開口説話,你就會聽出,她已經很老很老了。
她靠着太白樓前的一棵古松,似乎很閒地打量着站在對面的何出和春妮兒。
春妮兒面色慘白,何出卻是笑眯眯的,正蠻有興趣地看着血鴛鴦令主。
血鴛鴦令主道:“何出,你已經可以死了。”
何出一愣神,奇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已經可以’死了?”
血鴛鴦令主嘆道:“真蠢材,這樣淺顯的話你都聽不懂!
我的意思是説,你已經不再有用了。”
何出氣得跳了起來:“好像老子現在還活着,是你什麼思典似的。老子有用沒用,關你個老貨什麼事?”
血鴛鴦令主居然沒有生氣,她又很惋惜很同情似地嘆道:“何出,你之所以能活到現在,自然是本令主的思典。”
何出大罵起來:“放屁!老子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天下好人多。”
令主聲音裏已滿是笑意:“好人?你指誰?”
“孔含章孔大叔就是好人。”
“嗯,孔含章對你確實不錯,還有誰?”
“白飽會肖幫主。”
“他是你爹的至交,對你好也是應該的。”
“還有,一個姓鄭的豬户。有一次我在山中差點被老虎吃了,是他救了我。”
“危難援手。自然他也算一個。”
何出看看身邊的春妮兒,又笑道:“沈春沈姑娘,願意陪我一起死,自然也是一個好人。”
春妮兒微微一笑,蒼白的臉頰上浮起了淡淡的紅雲,她的眼睛也慌亂地低下了。
令主突然發出了一陣冷笑,把何出笑得毛骨驚然。
何出也冷笑:“有什麼好笑的?”
令主笑聲一頓,道:“何出,沈春是我血鴛鴦令的人,你難道不知道嗎?”
何出苦笑:“我當然已猜到了,但她現在已脱離了你們。
令主道:“沈春,你真的已經脱離本令了嗎?”
沈春兒快步走到令主面前,跪下磕頭:“令主,屬下從未脱離過本令。”
何出現在的表情,跟着見了一隻大老虎沒什麼兩樣,又像是吞進了一隻牛蠅,或是吃完飯之後才發現鍋裏有一隻煮熟的老鼠。
何出揉揉眼睛,不相信似地盯着春妮兒的背影。
令主寒聲道:“沈春,你並沒有將司馬世家控制住,是為什麼?”
沈春恭聲道:“司馬鶴殺妻,本是意料中事,但屬下沒想到他竟敢對蔣氏三對夫婦毒殺,而且也想殺屬下。後來何出出手,殺了司馬鶴,局面一發不可收。”
令主道:“君子店中的事,你又怎麼解釋?”
沈春道:“屬下當時認為,司馬鶴既已死,何出便有了極大的價值。蔣氏三兄弟單要金戟,卻並未説明原因,顯是對本令已有異心。但何出能殺司馬鶴,屬下不敢貿然殺何出,也想借何出套出金戟的秘密,只好虛與委蛇,與何出周旋。
後來君子店的趙大娘對屬下起疑,報告了令主。屬下怕功敗垂成,只好逃避,使者追來後,何出又殺了使者,屬下更不敢明殺強攻,只能慢慢下功夫,讓何出充分相信屬下窮途末路,只能靠他保護,屬下就可便宜行事了。”
令主轉向何出,笑道;“何出,你聽明白沒有?”
何出苦笑:“聽明白了,但似乎又更糊塗了。”
令主道:“哦?你什麼地方感到糊塗了?”
何出道:“我實在是很不明白,我怎麼會這麼笨?”
令主居然嘆了口氣:“其實這也不能怪你。自古以來,三十六計中就以‘美人計’最為難防。你並不是太笨,你只不過是太重感情了。”
她又對沈春冷冷道:“藏寶的地址你已記牢了嗎?”
沈春道:“屬下已確信不會忘記。”
“那麼,何出的《太清秘笈》呢?”
“屬下已取來了。”
“何出的‘蝴蝶戟’你也拿到手了?”
“是。”
何出大驚。一摸袖中,果然已沒了金戟,摸出來的只是兩片形狀相仿的鐵戟。
令主笑了一聲,道:“沈春,你有功於本令,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副令主!”
“屬下在!”
隨着一聲蒼老道勁的聲音,一個紅衣蒙面的白髮老婦顫巍巍地“冒”了出來。説她是“冒”出來的,是因為你根本無法看清她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她就像是原先就站在那裏似的。
令主道:“副令主,將沈春領回,與內四堂仔細審議,以便提升封賞。”
副令主道:“屬下遵令!”
沈春磕頭道:“屬下萬死難報今主知遇之恩!”
於是,何出心中的“春妮兒”就隨着那老婦下山去了,連再看何出一眼都沒有。
何出從來沒被騙得這麼慘過。他跳了起來,想罵沈春幾句,但卻什麼也沒罵出來,又落下地,嘆了口氣。
有人説:“吃一塹,長一智”,這話未必對。若是虧吃得太大,連性命都沒有了,這“一智”又將長在何處呢?
何出並不生春妮兒的氣,他只是恨自己。
令主一直很同情似地看着河出,見他嘆氣,便笑道:“何出,你想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上這麼大的當?”
何出氣得額上青筋暴起,唾沫橫飛地大聲叫道:“老子不想知道,老子願意上當!”
令主笑道:“沒有人會願意上當的。”
何出可着嗓子吼道:“老子就願意!”
令主對何出的惡劣態度似乎並不在意,她的聲音裏笑意很濃:
“你想不想活下去?”
何出大吼道:“想,哪個不想是王八蛋!”
“那麼,本座指你一條生路,你走不走?”
“路就在老子腳下,要你個老貨指什麼路?”
看來何出這是豁出去了,無法被説服了。令主只好嘆氣。
“稀泥扶不上牆,沒教養的人終歸是沒教養。何出,你這是逼我殺你。”
説完這句話,令主眼中的笑意突然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凜冽的殺氣。
她緩緩拔出劍,斜斜指向何出:
“本座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走本座指給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