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的女生
7月29日清晨,咖啡壺旁
親愛的寶寶:
地球,你所在的星球。
以這顆球表面水和陸地佔的比例來説,地球好像應該叫“水球”才對。
但因為人類住在地上,不住在水裏,所以理所當然把這裏叫做地球。你以後沒事可以注意我們人類幫其他東西取名字的態度,看看我們多會以自己為宇宙的中心。
對我們好的人,我們叫他“好人”。適合我們活動的天氣,叫“好天氣”。有助於我們人類生存的蟲,叫“益蟲”;有害的則叫“害蟲”。
我可真好奇蟑螂是怎麼稱呼我們人類的。
7月29日清晨,咖啡壺旁
親愛的寶寶:
我正在寫字。
寫字。
和你最親的那個女生,在我面前做過很多精彩的事,但我腦中經常浮現的一個關於她的畫面,卻是一個很安靜的畫面;她在後台,靜靜的寫字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錄影前,漂亮衣服穿好了,頭髮梳好了,卻拿起筆很專心地在紙頭上寫字了。
那天我們的來賓是個她很在意的長輩,她很興奮,又忍不住要想刁鑽的問題對付他。我看見她咬筆桿想問題,想到了就用力寫幾個字,露出小學生的神情,我覺得可愛極了。
每個認識她比較久的明星,都會在節目裏稱讚她從小女孩長大成美麗的女人了。
我卻迷於她像小學生寫字的那一刻。
蔡康永:寶寶,你會不會無聊?
7月30日沙發的角角
親愛的寶寶:
你在“那裏面”待那麼久,會不會無聊啊?
像鯊魚的寶寶就比較不無聊,它們在媽媽的肚子裏會互相吃掉、吃到只剩下最強壯的寶寶、獨佔最多的養分。
跟這麼刺激的生活比起來,你可能寧願一個人泡在裏面無聊吧?
我們這邊的人非常怕無聊。乖乖吃米太無聊了,把米爆成一朵一朵的爆米花還好玩一點;乖乖穿衣服也太無聊,把衣服穿到穿了好像沒有一樣才好玩一點。
就這樣,我們漸漸忘掉“必需品”的意思,因為它們一成不變,太無聊了。對於陽光、空氣、水,我們正在讓它們不要太無聊。洗澡水可以加浴鹽、加花瓣,喝的水可以裝進各種瓶子,取個有個性的名字。我們也在空氣里加些我們覺得可愛的分子,香水啊精油啊什麼的。有時候我們抽根煙,把自己的表情弄得迷濛一點,好像剎那間就滄桑了一點點。如果有人開始賣可以幫空氣染色的噴劑,應該也會賣得不錯。
我們暫時還摸不到太陽,不然一定也會在上面打洞挖坑,弄個金字塔還是長城什麼的。
我們多麼準確地把陽光空氣水喚做“必需品”,然後把所有精神花在所有“非必需品”上面。
是不是我們早已默默察覺:我們人類對宇宙來説,也不是“必需”的,所以,就偷偷一腳把“必需”兩個字,踹到一邊涼快去了?
活着就活了,什麼必需不必需的呀?
蔡康永:婚禮上我們喝醉了
7月31日本城一角落
親愛的寶寶:
中午就喝醉,在我們這邊是不“恰當”的事。但我們一整桌人,那天中午都喝醉了。
我們這桌人,都很少參加婚禮,可能因為這樣,就對婚禮的每一步驟都很認真,易被感動。我們甚至隱約覺得這麼果決地投入婚姻,是有點勇敢的事情,加上我們很在乎這場婚禮的主角,所以大家都超過了正常婚禮做客的激動。
心情很激動的時候,忽然被一個長輩過來灌了一輪酒,結果大家就醉了。我們這桌頗有幾個能喝的,但大概情緒起伏大,所以整桌人不分酒量高低,都醉了。
我左邊坐的,是一位出現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歌手。我右邊坐的,是一位出現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演員,兩個人越來越醉,靠着尚存的一絲理智支撐,死命壓低了嗓子,在我耳朵旁邊小聲尖叫:“怎麼辦?……好像醉了耶……怎麼搞的……才喝一杯啊……怎麼辦?好想起來大叫跳舞喔!”
這時正是一位很老的賢人在致詞,講得又臭又長,不知所云。歌手一邊低聲笑、一邊壓着嗓子:“掀桌子啦,別管他啦,開始鬧吧,好開心啊!”演員則在我另一隻耳朵邊喃喃自語:“快要失去控制了……快要失去控制了啦……”
我自己也很醉,趴在桌沿笑得喘氣,煽動我兩邊的人:“走啦,一起去向那個老頭敬酒,然後把酒倒在他頭上!”
親愛的寶寶,我們這桌人終究沒有失控,我們站起來用力唱了幾首歌,讓情緒揮發掉了。
過了兩天,我想起這個婚禮,我在想,我們怎麼那麼想大笑大叫、唱歌跳舞?
我們怎麼這麼像某個部落的人?
別人的心情我不確知,但我感覺那個婚禮的每一刻都很珍貴,不捨得讓它在無聊又不相干的致詞裏無奈地蒸發。
做我們這種工作的人,懂的事並不多,但有一件事我們很警覺:
該哭該笑的時刻,就要大哭大笑,因為那是珍貴的真實人生,不是什麼廉價的、為了取悦觀眾才存在的表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