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透明,你的影子就越淡
8月16日攝影棚的角落
影子。
我最近讀到一個兩百年前的德國故事,主角史勒米爾把影子賣給惡魔,變得很有錢,但是因為沒有影子,大家都排擠他躲他,讓他變得越來越痛苦。還好他後來得到一雙魔靴,跨一步能行七英哩,他就瀟灑又孤獨地一個人環遊世界去了。
你大概覺得沒有影子還好吧?你在你的小太空艙裏面應該就是沒有影子的。
很多人大概都很久不注意自己的影子了,一但發現影子沒了,應該聳聳肩膀也就算了。如果真有惡魔要收購,價錢不錯的話,大家都不介意賣掉換錢吧?又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上。
寶寶啊,我環顧一下我的四周,看見很多明星,他們很多人的影子,都已經變得很淡很淡,有的都快看不見影子了。那是因為他們越來越透明的關係。你越透明,你的影子就越淡。
他們漸漸失去影子,漸漸有錢,看着日漸透明的手指,漸漸懷念起有影子時的人生,漸漸開始去找那一雙,跨一步就能遠離永遠對對他們指指點點的人羣的魔靴。
8月18日機場
親愛的寶寶:
搖滾樂。
我在跟她討論我聽到的一個説法:聽説胎兒躲在裏面的時候,不斷聽到四周有血流像火車一樣轟隆隆奔馳過血管,又不斷聽到心跳的重節奏,所以其實是活在一個搖滾的世界裏,以後只要聽到搖滾,都像回到最初那麼的快樂。
請問:真的嗎?
你已經這麼搖滾了喔?
8月19日車子的後座
親愛的寶寶:
我想把搖滾樂和電視,做一個很隨便的比較。搖滾樂和電視的歷史差不多長,都只比半個世紀長一些。
搖滾樂很有想像力,很熱情,常常挑戰呆子的人生觀,常常憤怒,很少好笑。
電視也很有想像力,但比搖滾樂少;電視也有熱情,也比搖滾樂少。電視常常好笑,很少憤怒。電視常常鞏固呆子的人生觀。
搖滾樂裏頂尖的人,大部分都很有個性,對世界看不順眼。電視裏頂尖的人,大部份像世界的“高級順民”。
在搖滾樂裏,常聽到靈魂的腳步聲。在電視上很少看到靈魂的身影。
最後,搖滾樂裏最棒的人一大堆早早死掉了。電視上的人常常活很久很久。
我們還以為我們根本不在乎影子呢。
人形玩偶迷幻動物
8月20日玩具店裏
親愛的寶寶:
今天店老闆有兩個二十英寸人形玩偶讓我選。一個是《七宗罪》裏,拼了全力對抗宗教殺人狂的熱血警探,穿舊皮夾克的布拉德·皮特的人形。另一個,是《沉默的羔羊》裏聰明,博學,優雅,只是太愛吃掉別人鼻子只好給他戴上透氣面罩的人魔醫生,安東尼·霍普金斯人形。
玩具店老闆説,布拉德·皮特的人形比較難得,因為製造的量很少。而且,《七宗罪》這一款是所有布拉德·皮特人形裏,做的最像的。
我是很喜歡英文片名直接叫做《七》的這部《七宗罪》陰暗、憤怒、弔書袋,巴不得用死屍編出一支芭蕾舞來。
“很搶手喔,你不要,馬上會被買走了。”老闆把布拉德·皮特人形裝回盒子裏。
我當然知道他説的是真的。
我當然選了戴面罩的二十英寸的人魔醫生。啊,誰能抗拒擁有他做為“玩偶”呢。
8月21日機場
親愛的寶寶:
現在的你,是清醒的嗎?
是誰規定除了睡覺以外,我們要儘量保持清醒的?
不能一生都很迷幻嗎?
不能一生都很無尾熊嗎?
於是我跟她像玩動物棋那樣,推出我們各自的迷幻動物前三名。
她的第三名:海獺。我的第三名:樹獺
她的第二名:豬。我的第二名:鯨
他的第一名:水母。我的第一名:鸚鵡螺。
不敢認帳的吃
8月23日書桌
親愛的寶寶:
我們吃肉,但是我們不想承認我們在吃動物的屍體。
我們想假裝肉是被“耕種”出來的,是沒有臉的。就算它們有臉,也跟餅乾糖果一樣,是一張一張很卡通的臉。我們在雞肉罐頭上畫着笑眯眯的雞,在豬肉罐頭上畫笑眯眯的豬,都是為了讓吃肉的人寬心。在這一方面,我們實在比獅子老虎更苛刻些。獅子老虎可沒要求被吃的動物要露出愉快的表情。
人類也不是都這麼虛偽,吃屍體有點不敢認帳,大體上,老一點的文明勇敢一點。法國菜會讓雀鳥和海魚露個臉、中東地區會把某些四腳動物的眼球鄭重的當做材料烹飪,亞洲人更勇敢,常常把完整的屍體,做特技式的呈現。我一直不是很懂“松鼠黃魚”這道菜追求的境界,明明是條魚,為什麼硬要它站成松鼠的姿勢?日本人更奇特,最猛的生魚片師傅會表演他刀功的神速,把魚肉從活魚身上削下來。裝盤裝好以後,師傅還要當着食客的面,把只剩下骨頭的魚放回水中,完全沒肉的魚還能晃悠悠地在水裏游上一陣,不會傾斜向任何一邊,展示了師傅拿捏刀法的均衡準確。相對來説,香港海鮮酒樓為了證明你指定的活魚是現殺現煮的,當你面把拎出水的魚“砰”一場用力擊死,則殺氣重多了。
美國人在這方面最怯懦,吃牛不見牛頭,吃魚不見魚関,最好都規則切成豆腐狀,湯中如果浮現一對羊眼,一定棄桌而逃。
我惟一看過的美國人敢面對餐桌上的全屍,應該是純淨如瓷的白煮雞蛋。美國人持小匙而擊之,蛋殼破而後挖之呑食。
我想他們自有道理,無非是相信“胚胎”還不算生命,看不出頭臉就應該還沒有靈魂之類的邏輯吧。
胚胎有靈魂嗎?親愛的寶寶,你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