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落雪,綿團兒似的雪花飄落看。
“含笑園”裏,暖如春日,有錢有閒的爺孃們在裏面聽戲,風雪不侵。
園外停看好些輛馬車,車門緊閉,車窗也都用厚厚的簾子覆上,擋着風雪,關住一車的暖意。
陰暗的角落裏,乞丐或流浪人把自己縮成一團。
忽忽中午已過了一半,“含笑園”的大門陸續走出許多男女,拉高袍領,縮着脖子,走回家去,馬車也一輛一輛的駛走,最後留下一輛十分華貴的馬車還留在外頭,不久,一位穿紫衣的大漢走來坐上馬伕座,駕着那輛馬車到”含笑園”的後園門等着,因為他的主兒正在園裏賞花呢?
“含笑園”的梅花是有名的,卻也不輕易讓人欣賞。
等了小半個時辰,園門打開,園土李含笑引着一對男女出來,滿臉欣喜與受寵若驚,顯然那對男女來頭不小。
男的頎長俊秀,一對眼睛十分柔和的笑望他身旁的女子,這個時候,他似乎只有二十多歲模樣,但是,他雙眼內藴的精明和威嚴,沒有三十歲以上的年紀,絕無可能有此眼神,和隱藏的如此之好。
女的似乎只有十八歲左右,眉宇間尚帶稚氣,但誰見了她都不得不倒抽一口氣,一時半刻怕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形容她的美貌無雙。眉心一點米大的硃砂痣十分稀奇,那對明眸骨碌碌一轉,説不出的靈活,述不盡的機伶,似乎只要她眼睛一轉,就有數不盡的鬼主意要叫人上當,顯得十分頑皮。
兩人都一身名貴的貂裘。
園主李含笑恭敬的道:”十分感激大當家和夫人今日駕臨含笑園,本園上下與有榮焉。”
那男子笑道:
“不用客氣,聽了戲,我們覺得很愉快。”
李含笑搶上一步為他們打開車門,”咦”了一聲,道:
“裏面有人!”
那男子上前一看,裏面不知何時躺着一個人,呼嚕嚕的睡着。微愠道:
“李欣,這是怎麼回事?”
趕車的李欣嚇了一跳,忙道:”魁首恕罪,屬下實不知何時有人入車。”
那男子道:”請他下來。”
李欣早就動手請人,把車裏的漢子拖下來,那漢子剎時醒來,茫然看看周圍的人。他身材不高,體格倒是十分結實的樣子,只是怕是餓得久了,臉頰凹瘦,更增醜陋;頭大如鬥,雙肩招風,眉毛稀淡,兩眼無神,鼻子扁塌,一嘴暴牙,臉上凹凹凸凸,一副爺爺不疼奶奶不愛的醜相。
李欣見他這模樣更覺討厭,一拳打在他肚腹上,他倒退一步,搖着雙手,喃喃道:
“別………別打我,別打我………”
李欣一拳打去,他居然不叫痛也無變色,驚怒交集,聚集全身功力要再痛擊他“慢着!”
聲音清脆悦耳,發自那女子口中。
醜漢楞楞瞪着她看,一副痴呆模樣。
她道:
“大哥,天寒地凍,他穿得單薄,才會躲進馬車取暖,是不是?給他些錢添暖,打發走吧!”
那男子十分寵愛這位少年夫人,不肯違揹她的意思,取出小錠金元寶一隻送給那醉漢,道:
“你去吧,下次莫再如此,小心被人當作小偷送官。”
説罷,扶了那女子上車,那女子瞧兒車裏小几上的朱漆食匣,心中一動,將那匣食物予那醜漢,道:
“你拿去吃吧!”醜漢茫然接過。
車伕哈的一聲,馬車轆轆而去。
李含笑向他啐了一口,罵道:
“醜八怪,今日真走了狗運,遇上夫人一道來,否則你那兩條狗腿沒有剩下來的。”
走進美麗的園子,關上園門,不想再見一眼那醜人。
醉漢抱着食盒,冒着風雪而去。XXX
冬去春盡,夏至。
日子總是像流水般流逝,任你帝王將相,也留它不住。
“子午嶺”“金龍社”,依舊雌伏於天地間。
大當家”金童閻羅”衞紫衣所住的”黑雲樓”,氣勢雄偉,門禁森嚴。但此時,樓下的大書房,卻有人闖入,那人穿著一身暗色服裝,蒙着臉,在書房裏走來走去,自語道:
“每日天亮後他都有起身練功的習慣,我且去嚇嚇他。”
聲音透着頑皮,露在外面的雙眼閃着狡黠的光芒。
蒙面人瞧着書櫃旁牆上懸掛着的一隻鹿頭,突然伸指在鹿的左眼按一下,又在鹿的右眼按二下,眶啷一聲,書櫃移開,露出一條地道,他嘻的一笑,竄下三步,不知又動了什麼手腳,書櫃又移回原位,地道陷於黑暗中。
“奇怪,怎麼沒點燈?”
摸索着走下台階,行得十餘階,料想離地窖很近了,蒙面人對於黑暗中的一切很不習慣,暗想莫非衞紫衣已察覺有人闖入,伏在黑暗裏伺機而動。
這時,嗤嗤嗤嗤之聲,噹噹噹當之響大作。
蒙面人心想:
“這是幹什麼?卻又不像是對付我。”
搶下幾步,隱隱踏在地上,周圍一片黑暗,什麼也瞧不見,只能聽到些微打鬥聲,疑道:
“除了他,還有誰在這裏?”
突然,咻地一聲,蒙面人以短劍一格,擦地將暗器截為兩截,驚魂未定,忽忽忽連聲,蒙面人暗叫:
“好暗器功力!”
身形一轉,辨聲施為,一揮利刃,將太陽穴的一枚磕開,身形迴轉,兩枚貼着肘旁而過,不敢遲疑,施展輕功一飛沖天,讓過腳下一枚,接着當地一聲,及時格開撞向面來的一枚,手一酸,方知暗器不知何物,極為沉重,似是鐵球之類,不由暗暗心驚。
聽得一人朗聲道:
“既然有膽子來,再上前二十步,我們親近親近。”
蒙面人壓低嗓子道:
“幹嘛不點燈?”
那人道:
“不方便。”
蒙面人道:
“這裏有幾個人?”
那人道:
“在下衞紫衣,還有閣下。”
蒙面人道:
“剛才明明有打鬥聲。”
衞紫衣冷道:
“就你我兩人而已,閣下是誰?”
蒙面人心道:
“在這裏我簡直就跟瞎子一樣,可也不能因而退縮,叫他小看了我。”
便粗着嗓子道:
“我是誰你先別管,且跟你領教幾招。”
衞紫衣道:
“請。”
他”請”字出口,蒙面人依聲辨明方位,揮劍剌出,衞紫衣雖也瞧不見來人身形,但蒙面人躍近時風聲甚響,極易聽明,錚錚兩聲,兩人倏而交手四招。
蒙面人右臂一酸,短劍險些脱手,知道衞紫衣功力極強,不敢硬擋,身形一閃,靠在牆邊,壓低氣息,遠離衞紫衣,尋思對策。
聽得衞紫衣道:
“你怎麼不出聲?”
蒙面人心想:
“我一出聲,便讓你知道我立足之處。”
又想:
“如今只有點上牆上的火把,才有一線希望。”
橫量地形,輕輕的向右摸去。如果他記得沒錯,牆角掛着幾件兵刃,還有一張桌子放着打火石子和應用物品。
這地窖之寬闊,跟”黑雲樓”平面面積一樣大,完全是為了衞紫衣練功練劍而建,可以作廣原千里般的進退。
那蒙面人絲毫不敢大意,屏息緩動,不敢發出絲毫聲音,這時左腳踏出,忽然踩到一物,圓圓的不知什麼東西,他腳一踩上,圓物立即滾動,發出不小的聲音,正暗叫不妙,只覺冷風颯然,百忙中頭一低,揮着短劍亂舞。猛聽得衞紫衣一聲長笑,一劍刺來,又是雙劍相交。
蒙面人怒道:
“烏七摸黑,我不來了。”
衞紫衣道:
“那可由不得你。”
心中卻微微奇怪:
“怎麼他説話的語氣,隱含撒嬌的味道,而且聲音好怪。”
暗室之中,敵人當前,也不去細思,清叱一聲,挺劍直上,蒙面人但覺寒氣一陣一陣從對方劍上傳來,心中大急,疾舞短劍,護住周身要穴,如此一來,反而暴露自己立足處。
衞紫衣變招極快,順着蒙面人劍鋒直削下來,蒙面人不及擋格,只覺一股內力透劍而來,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手指一鬆,短劍脱手而飛。
“我不來了,我不來了,你欺負我,你欺負我。”這聲音清脆悦耳,分明是女子聲音。
衞紫衣原待一舉拿下這歹徒,聽見這聲音,卻”啊”的一聲,道:
“妳……妳……妳……。”
搶到牆角桌上,摸到火石,喀喀數聲,點上三隻牆上火燭,回頭兒那蒙面人背對自己,那背影再熟悉不過,衞紫衣不由怒道:
“你怎麼來啦?”
那蒙面人扯下蒙在臉上的巾子,卻不轉身,頓足嗔道:
“你欺負人,卻還對人家發脾氣,好沒道理。”
衞紫衣哼了一聲,瞥見腳前的一把金匕首,俯身拾起,走到那女子面前,遞了過去,那女子向他嫣然一笑,真故個豔如花,衞紫衣嘆了一聲,把匕首扣在她腕上,成了一件金鐲子似的。説道:
“寶寶,你太不聽話了。”
口中雖然斥罵,關懷之情卻溢於顏色。
這女子正是衞紫衣的妻子秦寶寶,外表的天真美麗和內心的頑皮成性,恰成兩個極端,若是隻看她外表而不加以防範,沒有不上她的當的。
秦寶寶道:
“我什麼時候不聽你的話?”
衞紫衣道:
“這些天我要練一門功夫,十分危險,告誡你不可冒然險人,可是你今天打扮成什麼樣子,真像蒙面刺客,不怕我誤傷你?”
秦寶寶嗤的一笑,道:
“你練功夫怎麼不點燈哪,要不然早已看出些兒端倪。大哥,你到底在練什麼功夫呢?”
衞紫衣細看她周身上下,道:
“沒有傷到你吧?”
秦寶寶搖頭道:
“沒有。”
衞紫衣明白這位頑皮老婆的好奇心一起,若是不給她滿足,日後難保她不再來搗蛋,便道:
“寶寶,你抬頭看看。”
秦寶寶抬起頭看見頂上縱橫交錯着許多細線,奇道:
“這是做什麼?”
她素性愛玩,雖然嫁了人,不得不大加收斂,此時見到這等怪事,便忍不住縱身拉動那些細線,衞紫衣叫道:
“別胡來!”
又如何來得及?
聽得”咻咻咻”、”嗤嗤嗤”聲不絕於耳,無數大大小小的暗器自四面八方射來。
秦寶寶驚叫一聲,衞紫衣抱着她一個”懶驢打滾”,避開梅花針之類的細暗器,接着身形半跪,但聽叮叮噹噹之聲不絕,以長劍擊落鐵丸、星鏢飛向四方,不僅如此,許多細針都給吸在劍尖上,支支細如牛毛。
在衞紫衣的護翼下,寶寶安然無恙,心中惴惴然,知道自己闖了禍,吐舌道:
“好厲害呀!”
希望他來個”既往不咎”。
衞紫衣道:
“沒有你厲害。”
秦寶寶十分清楚在衞紫衣快要發怒之前,要壓下他的怒火,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他的注意力。
當下摟住衞紫衣脖頸,一雙美目楚楚可憐的望着他,柔聲道:
“你不餓麼?該上去吃早飯了,嗯?”
她一撒嬌,衞紫衣心也軟了,而且自己事先沒有警告她不可亂動頭頂的細線,須怪她不得,説道:
“我還要練一會,你餓了先吃。”
秦寶寶道:
“我等你我先上去叫他們準備。”
衞紫衣看了她衣服一眼,道:
“也把這身刺客裝換了。”
咯咯一笑,在衞紫衣臉上親一下,寶寶縱身一躍,倏而縱到樓梯前,回身笑道:
“大哥,我這手輕功怎麼樣?”
衞紫衣笑道:
“很好。”
秦寶寶道:
“那你怎麼不誇獎啊?”
衞紫衣一怔,繼而笑道:
“你就是愛鬧着玩。”
湊興的鼓掌幾下,道:
“好妙的輕功,妙極了,妙極了!”
秦寶寶努力扳起臉道:
“大俠過獎了。”
話一説完,自己倒笑彎了腰,好一會,擺擺手,上樓去了。
衞紫衣的嘴角殘留甜蜜的微笑,直到寶寶走得不見人影,才收拾心情,滅了火燭,繼續在黑暗中練劍。
過了小半個時辰,取出一條汗巾拭了額上的汗,衞紫衣收好兵器,拾階上樓,扳動機關,眶啷一盤,書櫃移動,出現一道門,走將上來,在鹿的兩隻長角各轉一圈,眶啷一聲,書櫃移回原位。
在一旁相候的秦寶寶笑道:
“這機關做得很有趣。”
衞紫衣一笑,但見愛妻換了月白色的綢衫綢裙,更添麗色,不免多看幾眼,寶寶給他瞧得不好意思,嗔道:
“看什麼?看不膩呀!”
衞紫衣笑道:
“永遠也看不足。”
秦寶寶嗤地一笑,刮臉羞他:
“胡吹大氣,也不害臊。”
秦寶寶最愛她這付天真似調皮的模樣,再也忍耐不住,猿臂一伸,將寶寶摟進懷裏,低喃道:
“寶兒,我……”
這時砰砰砰的有人敲門,衞紫衣忙放開寶寶,狠狠的瞪了房門一眼,才道:
“進來。”
沒好氣的往太師椅上一坐。
秦寶寶摸摸自己臉蛋,熱得燙人,忙轉身假裝欣賞牆上的字畫,不面對來人。
門依呀開了,走進一個狗熊也似的壯漢,正是衞紫衣的近身侍衞之一”快刀”馬泰。
這個直腸子的大漢,滿面春風,內心的喜悦使他沒注意到衞紫衣不太高興的臉色,笑道:
“魁首,有喜事了,屬下來跟你告假一個月。”
衞紫衣皺眉道:
“每年這時候都是總壇最忙的時節,怎麼你挑這時間告假一個月?不行,我正需要借重你的長才。”
馬泰苦着臉道:
“魁首,你老行行好,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喜事,我也不敢挑這時候告假。”衞紫衣道:
“什麼天大的喜事?”
馬泰道:
“我老弟馬進要娶親了,如果我不回去,我老孃會罵我不近人情。”
衞紫衣笑道:
“原來如此,這種喜事要是我不放你回老家,你老孃才會罵我不近人情,而不是罵你。
好吧!放你一個月假,要走之前到司禮帳房支三百兩銀子,我給令弟賀喜。”
馬泰道:
“這怎麼好意思呢?我代舍弟先謝過魁首。”
衞紫衣道:
“自己人不用客氣,還有事麼?”
馬泰笑道:
“沒有了。”
拱拱手退下了。
秦寶寶這才轉過身來,嘆息道:
“這種熱鬧事兒若是發生在總壇多好。”
衞紫衣掀開桌上六盤食物的蓋子,提起銀壺在二隻空碗上注入參茶,説道:
“寶寶,過來呀!”
秦寶寶入坐,皺皺鼻子,道:
“天天喝參茶,早喝怕了。”
衞紫衣道:
“喝參茶對你身子有益,再説,我不是每次都陪你喝麼?”
秦寶寶無話可説,喝了參茶,吃塊葱油薄餅,説道:
“大哥,你最近都在黑暗的地窖中練劍麼?那些縱橫的線一拉動,就會跑出許多暗器,也是最近才設的吧?”
衞紫衣道:
“妳猜得是。寶寶,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和子丹到南口一趟,遇上『邪魔』邢也拙的事?”
秦寶寶道:
“你説過的,他是個瞎子。”
衞紫衣想起上次的驚險,嘴角不由浮現出冷酷的微笑,道:
“瞎子也有瞎子的好處,刑也拙的狗黨設計將我兩人困在一間烏黑無光的屋子裏,我和子丹兩個明眼人反而成了瞎子,處處受制於邢也拙,差點死在他手中。”
秦寶寶也想起衞紫衣和二領主”無情手”張子丹帶了一身傷回來,實在是生平少見,也明白衞紫衣的用意,道:
“所以你要苦練黑暗中的絕技。”
衞紫衣道:
“正是,第一次上當還可以説是不小心,第二次再上當則是不可原諒的呆瓜了。”
秦寶寶哧笑道:
“大哥變成呆瓜,不知是怎麼一付模樣?”
雖然愛説笑,卻也佩服衞紫衣精益求精的熱誠。
衞紫衣一發現寶寶的兩隻大眼睛骨碌碌轉來轉去,心知她又在想些鬼主意,匆匆吃飽,準備溜之大吉,寶寶卻拉住他的袖子道:
“大哥,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衞紫衣拍拍她臉蛋,道:
“最近社裏忙,你可不許出些餿主意,叫大哥為難。”
有了許多前車之鑑,使他學會先下手為強,因為他有些頭疼寶寶腦袋裏的鬼主意怎麼層出不窮,永遠取之不盡似的。
咯咯一笑,寶寶道:
“你想到那裏去了嘛!”
衞紫衣放心道:
“那你説吧!”
秦寶寶道:
“馬泰的弟弟娶親,一定很熱鬧吧!”
衞紫衣不答反問道:
“你想説什麼?”
秦寶寶道:
“馬泰跟了你十多年,如今馬進娶親,我們去道賀祝喜,也不為過。”
衞紫衣道:
“我明白了,你想去湊熱鬧。”
秦寶寶道:
“當然是你跟我去囉!”
衞紫衣皺眉道:
“平常倒也不妨去一趟,可是你知道這時候誰也走不開。各分社經營生意的盈餘都要送到總壇來,必須廣派人手接應,還有許多要辦的事都在這幾天要有個決定,總不能叫我把事情推給大領主,陪你去玩兒。”
秦寶寶愠道:
“我沒那個意思。”
衞紫衣道:
“你別生氣,大哥失言。你的意思是什麼?”
秦寶寶道:
“我想娶親也不是在這幾天,大哥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我們再趕去,也許來得及。”
衞紫衣一向寵她,很不願意她失望,卻也不得不道:
“只怕來不及。這樣吧,你跟馬泰、小棒頭夫妻一道去,小棒頭以前侍候你多年,你們一向談得來,路上不會寂寞。”
秦寶寶道:
“你呢?”
衞紫衣道:
“如果趕得及就去,不然只好失禮了。”
秦寶寶想了想,道:
“我一個人去,有點沒趣。”
衞紫衣柔聲道:
“你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悶壞了你。”
秦寶寶道:
“大哥何必跟我這樣客氣呢!我自己去玩,不在家侍候你,才覺得不安呢!”
一個狗熊也似的大漢當先走進這家飯莊,呼喝道:
“夥計,把你們店裏有名的菜都端出來,快點!”正是馬泰。
他身後還跟了二位公子打扮的年經人,一個二十二、三歲,生得眉清目秀,乃是他的妻子小棒頭改裝的,另一位十八、九歲,俊美無儔的美少年,一雙眼睛睛彷彿會説話似的十分靈動,不是秦寶寶還有誰。
店夥計看他們三人穿得普通,不見華貴,口氣卻恁地不小,不覺有氣,慢吞吞的端幾碟普通菜餚,懶洋洋的問道:
“客倌,要酒麼?”
馬泰看向秦寶寶,寶寶道:
“你想喝就來兩斤吧!”
馬泰喜道:
“夥計,快去取。”
秦寶寶向桌上的豆乾、炒雞蛋、牛滷肉看二眼,道:
“慢着,夥計,這就是你們店裏有名的菜?”
夥計道:
“有名的菜當然有,可貴的很。”
轉身走開。
去打酒。
秦寶寶嗔道:
“這小二好生無禮。”
挾起一塊牛肉,倏地射向那夥計腳後跟”崑崙穴”,夥計”唉喲”一聲,趴地摔倒於地,寶寶哈哈笑道:
“狗眼看人低,報應!報應!”
小棒頭和馬泰哧哧而笑。
那夥計不知是寶寶搞的鬼,爬起身來,瞪了他們一眼,這時,一陣騷擾聲響起,夥計打眼望向門口,只見一名俠士打扮的漢子走進來,人長得並不好看,但濃眉大眼,別有一股豪氣概,而且他可是頂頂有名的人物。
夥計立刻迎上去,哈着腰笑道:
“石大俠,稀客,稀客,太榮幸了。”
這石大俠氣派大得很,飯莊裏一大半的客人都站起來迎接他,不斷跟他打招呼,只有秦寶寶三人莫名所以,不去理會。
石大俠瞄了寶寶等人一眼,兀自坐在一張空桌前,那夥計忙不迭把好酒好菜端上來,還道:
“不夠還有,不夠還有,千萬別客氣。”
石大俠揮揮手。
秦寶寶道:
“這石大俠是何方人物,氣派大得很。”
小棒頭道:
“真是豈有此理。”
那夥計送酒給馬泰正好聽見,便大聲道:
“石頂天石大俠是我們這裏最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們居然不識,真是有眼無珠。”説得這麼大聲,不外是想討好石大俠。
小棒頭瞪了夥計一眼,道:
“你才有眼無珠。”
秦寶寶道:
“夥計,石大俠桌上的好菜,我們每樣要一份。”
夥計道:
“你們能跟石大俠比麼?”
馬泰聽了便要發作,須知”金龍社”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均有分社或秘密連絡站,尤其在北六省更是如日中天,這夥計居然有眼無珠,屢次瞧不起他們。馬泰很清楚要對付這種勢利的人,最好的辦法是揍他一拳,保證乖乖的。
秦寶寶使個眼色制止馬泰衝動,揮退夥計,才道:
“馬泰,你這樣沉不住氣,鬧出什麼事可要耽誤行程。”
馬泰道:
“夫人,教訓一個夥計不算回事。”
秦寶寶低斥道:
“你叫我什麼?”
馬泰忙道:
“公子,我説錯了。”
秦寶寶頷首道:
“你的記性要好一點才行。馬泰,跟一個無知無識的店夥計吵架實在沒意思,倒不如──”説到這裏,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
馬泰忍笑道:
“公子有什麼好主意?”
秦寶寶道:
“石頂天是怎樣一個人,你知道麼?”
馬泰道:
“知道,他是通縣一帶很有名氣的遊俠。”
這時,忽聽得一位客人大聲道:
“石大俠,最近江湖上有什麼大消息,説給我們聽聽看如何?”接着有好幾個人附和,甚至圍到石頂天桌前。
石頂天起身大聲道:
“這位郭朋友問得好,江湖上的確有件大事發生在我們通縣。”
這麼一説,更多人走到他身前將他包圍起來,彷彿眾星拱月,寶寶拉了小棒頭湊上去。
聽得剛才説話的郭玉林問道:
“石大俠,到底什麼事呢?”
石頂天道:
“那個一夜連劫七家,殺了十多條人命的惡盜原唳血,大家還記得麼?”
眾人轟然道:
“記得,記得。”
“原唳血這惡棍罪該萬死。”
“他不是給石大俠捉進官府,判了死刑麼?”
石頂天待眾人吩擾稍停,方道:
“我昨天從官府得知,原唳血大前夜殺死三名看監人,越監潛逃了。”
眾人譁然:
“這如何是好?”
“逃到那裏去了呢?”
石頂天作手勢要大夥兒靜下來,才道:
“他逃了,我們將他抓回來,不需太擔心,只是這幾天要多小心提防。”
郭玉林道:
“石大俠可知原唳血逃到那裏去了?”
石頂天道:
“看他逃的方向,大概是朝九迷山一帶去。”
郭玉林道:
“九迷山可是強盜窩啊!”
石頂天大聲道:
“不管如何艱難,我一定抓回原唳血就地正法,維護通縣的安寧。”
眾人轟然叫好,均以崇拜的眼神望着石頂天。
“咦,這是什麼?”
一個奇怪的聲音突然驚叫起來。
石頂天隨着眾人的目光望向桌上那碗蓮葉羹,羹湯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破爛的草鞋,瞧着怪骯髒,不由怒道:
“誰這麼可惡,戲弄石某。”
人人噤聲,剛才大家只顧注意站着的石頂天説些什麼,不會去看桌上的菜餚一眼,以至於何時被人惡作劇,誰也不知。
郭玉林第一個往自己腳下瞧,然後每個人都瞧自己的腳,又去瞧別人的腳,只有一個人腳上少只鞋子,而那人正極力掩蓋。郭玉林豁地捉住那夥計,罵道:
“臭小子,你吃了態心豹子膽。”
一拳打向夥計肚腹,夥計抱腰抽氣,郭玉林又在他背上補一掌。
石頂天畢竟有些見識,拉住郭玉林的拳頭,道:
“算了,打死他也沒用,他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量敢這麼做。”
秦寶寶心道:
“這石頂天倒不是草包,不可以小覷他。”向小棒頭使個眼色,回自己座頭吃飯。
原來這是秦寶寶牛刀小試一下。她趁眾人聚精會神之際,點了夥計軟麻穴,小棒頭飛速脱下他一隻鞋子,寶寶又一指點醒他。速度之快,連夥計本身都沒發覺自己曾昏了一下,繼續湊在人堆中聽石頂天高談闊論,等到人人在注意腳下時,赫然發現自己少了一隻鞋子,驚惶中以穿鞋的那腳蓋在沒鞋的腳上,反而欲蓋彌彰。
秦寶寶並無心害人,只是天性愛捉弄人惡作劇一番,作”金龍社”的大當家夫人不得不大加收斂,出門在外,衞紫衣沒瞧見,也就肆無忌憚了。
小棒頭低聲向馬泰述及她們兩人的傑作,馬泰只是笑。
他夫妻二人都看着秦寶寶長大,習慣她的老毛病,所以他絲毫不感到奇怪。
秦寶寶吃了小半碗飯就不吃了,小棒頭勸道:
“難得這家有賣米飯,你不多吃點,下一頓説不定只有饅頭、麪餅,你更食不下咽了。”
﹝南人吃米,北人吃麥。﹞
秦寶寶道:
“天熱吃不下,多吃點水果也夠了。”
馬泰的胃口絲毫不受天氣影響,連盡四大碗飯才飽足,擦擦油嘴道:
“你們歇會,我去買夫……公子愛吃的。”
小棒頭目送馬泰魁梧的身子消失,笑道:
“他怕得很。”
秦寶寶道:
“怕什麼?”
小棒頭笑道:
“怕你回去如果少一斤肉,讓魁首發現會剝他的皮。他私底下不住逼我要勸得你多吃些,就怕這個。”
秦寶寶又好笑又感激,道:
“大哥那會這樣,別瞎操心。”
小棒頭一笑,無意間轉過頭,奇道:
“公子,你沒發現石大俠在盯着我們看。”
秦寶寶正視石頂天,道:
“石大俠,我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麼?”
換個人也許會對石頂天的注視裝作不知,寶寶正感氣悶,石頂天找上門來最好。
石頂天起身走過來,笑道:
“公子好俊的人品。”
秦寶寶道:
“過獎了。”
石頂天道:
“在下石頂天,公子尊姓大名?”
秦寶寶道:
“我麼?秦寶玉。”
石頂天道:
“原來是寶玉兄弟。”
他習慣與人稱兄道弟,想也不想就直呼其名。
小棒頭叱道:
“放肆,我們公子的名諱也是你叫的麼?”
石頂天一怔,以他在此地的聲望,無論跟誰稱兄道弟,對方都會深感榮幸,怎麼眼前這二個穿得普通的年輕人口氣這麼大?
郭玉林走過來道:
“你們二個是什麼東西,對石大俠如此無禮,就別在通縣廝混。”
小棒頭冷道:
“石頂天石大俠,我從來沒聽過。”
秦寶寶聽小棒頭如此利牙,不由好笑。
郭玉林怒道:
“你……你這臭小子……”
石頂天截口道:
“郭兄弟不必動怒,石某一點薄名,他們沒聽過也是常事。”
小棒頭道:
“這還算句人話,我們又不是本地人。”
郭玉林道:
“那我就原諒你們。”
小棒頭向秦寶寶道:
“公子,你説好不好笑,我們出來玩玩,就遇上二位毛遂自薦的大俠,要是我們不巴結幾句,只怕要死無葬身之地呢!”
秦寶寶笑道:
“人家就是大俠,客氣兩句於我們無損。”
小棒頭順從道:
“是的,公子。”
起身向石頂天、郭玉林抱拳道:
“石大俠、郭大俠,幸會,幸會!”
石頂天抱拳還禮,心中卻很不是滋味,這”秦寶玉”自己不起身,卻身邊的人代他客氣,實不知是什麼來頭。
郭玉林怒視秦寶寶,這當兒一個容貌猥瑣的中年漢子走上前來道:
“郭兄弟,什麼事叫你氣成這樣?別火了,今天老哥發了大財,在座的各位弟兄人人有份,所有的帳都算在我勞房頭上。”眾人大笑贊好。
石頂天道:
“勞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勞房道:
“剛到。”
説着自懷裏摸出一個份量不小的藍棉布錢袋,拋上接下,笑道:
“今天遇上大財主,少説有一百兩銀子。”
郭玉林笑道:
“勞大哥,本性難改嘛!”
勞房道:
“富豪劣紳,取不傷廉,剛才什麼事叫你氣嘟嘟的。”
郭玉林道:
“遇上兩個不開眼的臭小子………”
石頂天揮揮手道:
“別鬧了,喝酒吧!”
勞房道:
“對,對,這些銀子夠我喝兩個月而有餘了。”
三人大笑,回座呼酒叫菜。
一會兒,馬泰兩手捧了三、四水果回來,笑道:
“公子,你先吃些,其餘我都放在馬車裏了,隨時可以取用。”
秦寶寶笑道:
“多謝你,馬泰。”
撿一個皮淨的水梨吃着。
小棒頭冷眼瞪向馬泰,道:
“我給你新縫的錢袋呢?”
馬泰道:
“在我懷裏呀!”
邊説邊在懷裏摸索,久久不敢把手伸出來,喃喃道:
“奇怪,奇怪,怎麼不見了?”
小棒頭薄怒道:
“我花了三個晚上才縫好的,剛出門你就弄丟了,瞧我以後給不給你做新的!”
馬泰忙道:
“你別生氣,大概掉在路上,我這就去找!”
小棒頭道:
“呆子,不必找了,給人扒去也不知覺?”
馬泰道:
“什麼?”
小棒頭啐了一口,不去理他。
秦寶寶道:
“小棒頭,你縫的錢袋有沒有什麼記號?”
小棒頭道:
“我用金線在下面繡出一圈十二個『富貴不斷頭』的卍字,袋子裏層特地還繡上一個『泰』字。”
秦寶寶走到石頂天和勞房、郭玉林桌前,笑道:
“勞大俠,我的朋友馬泰丟了一個錢袋,而閣下懷裏多出來的錢袋,我們瞧看挺眼熟的,可不可以拿出來讓我瞧清楚點。”
郭玉林罵道:
“臭小子,你又來鬧事。”
秦寶寶不理他,道:
“勞大俠,怎麼樣?”
勞房冷道:
“不是,我説不是就不是。”
秦寶寶道:
“作賊心虛麼?”
勞房豁然起身,怒道:
“臭小子,你胡説什麼?”
秦寶寶笑道:
“以大欺小,不害臊麼?”
勞房見他忽而一笑,説不出的動人可愛,不由一怔,這時,秦寶寶身子微晃,手中已多了一把金光閃閃的匕首,疾向勞房胸口刺去。
勞房萬想不到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俊公子説打便打,事先不打一聲招呼,出手如電,一劍就刺過來,要還招已是來不及,只有閃身避開。
就在他剛剛側身一閃,跨出一步之時,寶寶左掌碰着他手腕,勞房感到一陣劇痛,身形緩了一下,説時遲那時快,他懷裏的藍棉布錢袋已到寶寶手中。
這一變故快得叫人反應不過來,石頂天等人只有呆望着。
勞房又驚又怒,道:
“還給我!”
伸手要來搶。
秦寶寶匕首指向他,道:”別衝動,要嚐嚐削鐵如泥的滋味麼?”
又朗聲道:
“馬泰,這是不是你的錢袋?”
馬泰道:
“正是。”
恍然大悟的指着勞房罵道:
“賊娘們,原來是你搞的鬼。”
拔出刀子,挺身揉進,忽忽兩下,又快又狠,逼得勞房連連後退。
人家既然稱他”快刀”馬泰,在刀法上自有不小的造詣,而勞房只是手腳靈活,專門扒人財物,武功並不好。
只見勞房退到櫃枱前,已退無可退,忙叫道:
“石兄弟、郭兄弟,快來救我。”
石頂天和郭玉林一動,秦寶寶攔在他們身前,晃着金匕首道:
“不許動,免得我不客氣了。”
郭玉林怒道:
“你是什麼東西……唉喲!”
秦寶寶倏地摑了他一掌,身手之快,連石頂天都看的不甚清楚,不由暗抽一口氣。
秦寶寶朗聲道:
“馬泰,教訓一下,別殺人。”
馬泰道:
“我有分寸,公子。”
忽的一刀,斬在勞房胸口,勞房幾欲暈去,卻是沒死,原來馬泰只砍他衣裳,沒傷到皮肉。
石頂天道:
“原來諸位都是高手。”
秦寶寶冷道:
“我們可非仗勢欺人之徒。”
指着錢袋道:
“這袋銀子可是我們的,物歸原主,沒有錯吧!”
郭玉林道:
“你有什麼證據證實是你的。”
秦寶寶道:
“這錢袋的裏層繡有國泰民安的『泰』字,石大俠不妨看看。”
説着把錢袋拋給石頂天。
石頂天接過,打開錢袋,把袋口翻過來一瞧,果然繡有一個字。郭玉林向他使個顏色,意思是叫他來個死不承認,別人只會相信石大俠,不會相信一個外地來的小子。
石頂天不願有虧良心,把錢袋送還秦寶寶,道:
“果然是你們的失物,勞大哥太大意了些。”
郭玉林還要為勞房辯解道:
“富豪劣紳,取不傷廉。”
秦寶寶道:
“我們一非富豪,二非劣紳,只是出外遊玩的人,扒了銀子,害我們流浪街頭,不是大俠所應為吧!”
一番話堵得郭玉林目瞪口呆。
石頂天望着寶寶轉過去的背影,心中暗道:
“小小年紀,精靈古怪,恁地厲害。”
他那裏知道寶寶一出生就被擄往少林寺,以”男孩”之身撫養長大,他父親秦英憐愛獨兒,不太管教,少林方丈又是他叔叔,人人對他十分寵愛,所以自幼即養得任性妄為的脾氣,所幸天性不壞,衞紫衣又懂得適時加以約束一番,所以近年來脾氣已大為改進,偶爾惡作劇一番,也無傷大雅。
秦寶寶把錢袋交給小棒頭,但見馬泰左一刀右一刀,將勞房逼得汗水淋漓,身上衣服破得不成樣兒,不住口的鬼叫,顯然嚇得心膽欲裂,唯恐馬泰一個失手,隨便在那裏割上一刀,都是要命的事。
小棒頭道:
“馬泰,夠啦,收手吧,我們要走了。”
馬泰道:”好。”
他”好”字出口,刀鋒一轉,往勞房頭頂削去,勞房百忙中身子一蹲,只感到頭頂一陣清涼,往頭上一摸,一頭烏髮已被馬泰削去一大半,不成樣兒了。
秦寶寶哈哈笑道:
“這一頓飯吃得十分有趣!趕了四天路,可沒白走,要是日日這般好玩,可樂死我了。”
小棒頭莞爾,心道:
“你覺得有趣,別人可倒足大黴。”
馬泰把刀往腰間一插,付了酒飯錢。三人出店,在馬車前,小棒頭把錢袋重重往馬泰手上一放,道:
“不可再弄丟了。”
馬泰陪笑道:
“自然,自然。”
秦寶寶道:
“錢不可露白,你也有不對。”
馬泰道:
“沒有啊,我只是掏錢買水果而已。”
秦寶寶道:
“這就對啦,人家看你一包銀子沉澱澱的,難免眼紅。不過,那姓勞的也真大膽,到店裏大肆炫耀,不懂得悶聲發大財,人也笨得很。”
馬泰呵呵一笑,先讓兩個女扮男裝的公子上車,自己戴上大斗笠,趕着馬車自去。
秦寶寶半躺在馬車裏,道:
“叫馬泰趕車,實在委屈了點。”
小棒頭笑道:
“他執意要自己趕車,説是總壇正需要人手,不能再派二個人來趕車。”
秦寶寶道:
“他是有心人,難怪大哥重用他。”
小棒頭嫣然一笑,丈夫受重視,她深感驕傲。
這輛馬車外表不起眼,裏面卻佈置得十分舒適。軟綿綿的二條長凳,可坐可卧,一張釘牢的四方几,其實是一塊大磁石,縱橫划着細線,既可下棋又可當桌子,當然每顆棋子均是鐵鑄,舟車顛簸,也不怕棋子散了,連杯子、茶碗的底緣也鑲上實鐵;車壁上鑄鐵圈箍住三隻銀壺,分別裝着蔘湯、茶水、香片,如果衞紫衣在,香片就換成美酒。
秦寶寶忽然道:
“嘴淡得很。”
手指在座位下一扳,跳出二隻相連的櫃子,左邊的櫃子放着四、五樣果子,右邊的櫃子放着大大小小几只食盒,燻肉、蒸食、糕餅、蜜餞、糖果,都是寶寶愛吃的零食居多。
説道:”小棒頭,你要吃什麼自己挑。”
小棒頭咯咯笑道:
“你嫁了人,還是愛吃零嘴。”
她坐席下也有同樣的暗格,放着三人的衣物和一些用具。
將一粒松子糖送進嘴裏,寶寶道:
“你也吃吧,就沒話説啦,張嘴。”
拈起一粒糖射進去,小棒頭張嘴接下,咀嚼一會,道:
“很甜。”
二人相視而笑。
小棒頭索性坐過來,兩人湊在一塊兒挑好吃的零嘴吃。
秦寶寶道:
“你們北方人吃的花樣通常不及南方人變化多,只有京城一帶堪稱有的比。”
小棒頭好笑道:
“你嫁了魁首,不就是北方人了麼?”
秦寶寶嗔道:
“這小妮子的嘴何時變得這般利了。”
小棒頭笑道:”告訴你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痲!”
秦寶寶噗嗤一笑,道:”不過大人家幾歲,就搬出大道理來壓人。”
取塊豌豆黃送進嘴裏,道:”這東西怎麼做的,你知道麼?”
小棒頭道:
“用豌豆泥加糖做成,看來好象嫩黃色的豆腐,再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吃,能卻暑解毒呢!”
秦寶寶道:”原來如此。”
她愛吃這些食物,卻從來不知做法,因為她於家事可説一竅不通,也不需她去動手,自有人做得好好的,她頂多開xx交待兩句。
不過,她品味之精,心思之細密,下人也不敢欺她年輕而偷懶散漫。
小棒頭刀削着水梨,一邊跟寶寶談天,馬車突然毫無徵兆的剎然停住,聽得馬不斷嘶住,馬泰喝道:”兩位突然偷襲射馬,有什麼指教?”
秦寶寶和小棒頭互望一眼,心頭嘀咕着,又聽見一女子的聲音道:
“這位壯士,我們姐妹想見一見秦公子,有所冒昧之處,還請恕罪。”
秦寶寶聞言便下了馬車,走到馬前,只見兩頭駿馬上各端坐一位身着勁裝,披風飄揚,英風颯爽的大姑娘。
馬泰道:”公子,你不必理她們,我來打發她們。”
秦寶寶皺眉不語,低頭診視自己這邊嘶叫不已的馬,撫摸馬須温柔道:
“安靜些,我會醫好你。”
轉頭向小棒頭道:”取百寶囊下來。”
一女子道:”秦公子果然好俊美人品,剛才我姐妹告訴我有這樣一個人時,我還不相信呢,如今我可服了。”
另一女子道:”世間男子,可沒人比得上你。”
馬泰聽了好笑,哈哈大笑起來。
那女子叱道:”有什麼好笑?才在飯莊裏你表演的幾手刀法也算不錯,可不夠資格在我姐妹跟前張狂。”
馬泰道:”哼,原來你們一直跟我們。”
那女子道:”不是你們,而是他。”
往秦寶寶一指。
秦寶寶自百寶囊取出一小塊磁石,吸出馬腳上十餘支梅花針,再敷上金創藥,馬便安靜下來了。
那女子讚道:”有好容貌,又懂得體貼,稱得上十全十美,我果然沒看錯。”
秦寶寶道:”你們要一直坐在馬上跟我説話麼?”
那二名女子翻身下馬,身手十分矯捷。
秦寶寶道:”姑娘尊姓大名,找秦某何事。”
那女子道:”我叫季珪鶯,這是家姐季銀雪。”
秦寶寶看看馬泰,馬泰搖搖頭,表示不知這對姐妹花的來頭。
季珪鶯又道:”我們想請公子到寒舍作客。”
秦寶寶道:”幹嘛呀?”
季珪鶯笑道:”你到了就知道。”
秦寶寶道:”我等有事在身,並無閒暇,下次再打擾。”
季珪鶯道:”方才飯莊裏聽你説是出來玩玩的,到寒舍也是一樣。”
秦寶寶道:”哼,騙騙那幾個混球,姑娘不必當真。”
季銀雪道:”秦公子,你還是去一趟的好。”
秦寶寶道:”強請麼?”
季銀雪道:”請不到人,我姐妹可要叫人笑話了。”
秦寶寶撇撇小嘴,道:”我不愛去。馬泰,打發她們走。”
馬泰手握長刀,上前道:”我們公子的話聽見了麼?”
季珪鶯道:”聽見了,秦公子如此硬氣,更加叫人喜愛。姐姐,我們上吧!”
季銀雪拔出一對鋼刺,直點馬泰面門,馬泰不退反進,鋼刀反手削出,虛晃招,鋼刀嘀溜一轉,順斬季珪鶯脈門,季珪鶯哈哈一笑:
“馬大哥要以一敵二,我姐妹恭敬不如從命。”
一對短劍在手中一轉,旋身盤打,上刺馬泰咽喉,下刺馬泰腹穴。她一加入戰圈,威力增加不止一倍。
小棒頭道:”這兩個女的是什麼來路?請你去她家做什麼?”
秦寶寶搖搖頭,心想:
“出門前大哥告訴我不要惹事生非,以免耽誤行程,可是我安安靜靜的,是非自己惹到我頭上來,這是什麼道理?”
季珪鶯使着一對短劍,左晃一招,右刺一劍,狠辣非常,馬泰幾次要奪她的短劍,但因有季銀雪在旁呼應,不能得手。
季珪鶯不僅劍術好,而且身手十分靈巧,尤擅遊身纏鬥的小巧功夫,瞬息之間,向馬泰連攻十幾劍,馬泰大怒,突然不去管季銀雪的攻擊,左手空手入白刃,奪了季珪鶯一雙短劍,但自己的背部也賣給了季銀雪。
季銀雪兩隻鋼刺就要刺入馬泰背後”肺俞”大穴,與此同時,聽得嗤嗤兩聲,這暗器來得好快,季銀雪如果傷了馬泰,則逃不過暗器之襲,在不知暗器是否有毒的情況下,季銀雪回身自救,雙刺削落暗器,打眼一看,卻是自己方才射馬所用的梅花針,不由望向秦寶寶,但見他笑吟吟的,也不知是不是他射的。
馬泰之所以敢賣弄險招,也就是看準寶寶那手暗器功夫,必不會坐視他吃暗虧,果然一舉奪下季珪鶯的兵器。
季珪鶯怒道:”原來在飯莊裏你並沒有用真功夫,倒是我小覷你了。”
馬泰道:”對一個下三流的扒手,跟對付女土匪,當然是有所不同。”
季銀雪怒道:”你才是土匪,我們不是。”
馬泰道:”不是土匪,幹嘛強請我們公子到土匪窩。”
季珪鶯道:”你以為奪了我雙劍就可以誇口了麼?不要臉的臭小子,看招!”
雙掌一錯,一招”花開見佛”,左掌猛切馬泰的脈門,右手一抓,就要硬搶馬泰的長刀。
馬泰不想她來得如此之快,但焉能給她抓着。
大刀一揮,馬泰旋風回步,早已繞到季珪鶯背後,忽的一刀,直向季珪鶯肩後削去,季銀雪喝聲:”妹子小心!”
人隨聲到,馬泰的刀鋒尚未沾及季珪鶯衣裳,驀然給季銀雪反手鋼刺一刺,”嗤”的一聲,馬泰的袖管已給她劃破,要不是他縮手得快,這條右臂少不得也要掛彩。
馬泰大喝:”好,再來!”
腳跟一旋,轉了半圈,順手一刀向季銀雪橫切過去。
季銀雪不敢以鋼刺硬砸馬泰的厚背刀,一個”鷂子翻身”,避開馬泰那一刀,再一縱身,落在秦寶寶身前,轉攻寶寶。
馬泰大怒:”可惡的臭婆娘!”
想要截下季銀雪,卻給季珪鶯纏得一時脱不了身,大怒之下,還險些着了道。
秦寶寶笑嘻嘻對季銀雪道:
“好吧,我陪你玩幾招。”
金匕首橫空一劃,矯若遊龍,狠厲非常,對準季銀雪雙目就刺。
季銀雪驚呼一聲,本能地頭一仰,不料寶寶這只是虛招,順着季銀雪後仰之勢,金匕首直削而落,季銀雪但覺肩上一陣劇痛,已給削鐵如泥的金匕首割了一條裂口。
秦寶寶一招得手,小棒頭在一旁歡呼,她並沒有什麼武功,但素知寶寶花樣最多,果然一出手即奏捷。
要知道寶寶天生體質較弱,他父親秦英空有一身好本領,卻不敢讓她太勞神,只傳授內功、輕功、暗器,和固元保命的醫術和煉丹竅門。
直到遇上衞紫衣,才由衞紫衣傳授劍法和幾手擒拿法,針對寶寶的性情和體力,所教的每一招都很簡單,卻都要叫敵人非嚇一跳不可。
不傷敵人也能自保。
馬泰見寶寶應付自如,心神一定,手下更靈活,厚背刀霍霍展開,只見刀影如山,説是一刀可以把人斬成兩片,還真叫人不能不信呢!
季珪鶯的本領在一對短劍上,掌法不如劍法,那敢以一雙肉掌去觸刀鋒,向右滑了二步,趁勢拔下發釵當劍使,左手從暗器囊掏出一把梅花針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向馬泰暴射而去,這同時,髮釵凌空刺下,幾乎與暗器同時到達。
距離如此之近,梅花針來得疾快,馬泰一見勢頭不對,厚背刀早就圈了回來,但見刀光連閃,幾十支梅花針不是被絞碎,就是四散飛去,但如此一來,招式用老,季珪鶯的髮釵”
卜”地刺入他肩頭,閃身跳開。
馬泰拔出髮釵,棄在地下,罵道:
“十隻破銅爛鐵插在身上,老子也不當回事。”
掄刀又要上前。
秦寶寶忽然喝道:
“住手!”
馬泰一怔,向她那邊望去,只見季銀雪呆立着,顯然穴道被點,肩頭血污一片,而寶寶的金匕首正抵在她胸口,説道:
“解藥拿來!”
馬泰怔道:
“什麼?”
秦寶寶道:
“髮釵有毒。”
馬泰撕開肩上一片衣服,但見被刺的一個小小的孔附近,紅腫一片,很快地,漸漸轉為烏黑,陣陣麻木癢痛,顯然中了劇毒,不由大怒。
秦寶寶道:
“季二姑娘,快交出解藥。”
季珪鶯見姐姐落入寶寶手中,只好將一個小紙包擲給馬泰。
馬泰知道寶寶本事,走過去把那紙包交給寶寶。
金光一閃,秦寶寶在馬泰肩頭受傷處割了一刀,黑血流出,小棒頭忙取茶水、布條給他清洗,等黑血流盡,寶寶打開紙包在鼻下嗅了嗅,道:
“外敷內服都是這個,小棒頭,把藥一半敷在傷口,另一半給馬泰吃下。”
小棒頭道:
“好。”
依法施為。馬泰覺得舒泰多了。
季珪鶯聽了大驚,這髮釵是她的秘密武器,沒想到寶寶一眼就看出有毒,而且對解藥的用法也很清楚,實不知這少年公子到底有多少花樣。
馬泰待毒性一解,就要報那一刺之仇,秦寶寶搖頭制止,對季珪鶯道: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季珪鶯道:
“請你去作客。”
秦寶寶道:
“我説不去就不去。”
季珪鶯道:
“早晚要去,不如現在去。”
秦寶寶道:
“我現在不去,以後也不會去,你們姐妹二個該有自知之明,你們是請不動我的。”
季珪鶯想了想,道:
“好,你放了我姐姐,我們就走。”
馬泰喝道:
“沒那麼便宜。”
轉而向寶寶道:
“公子,我看這個臭娘們多半會再來找麻煩,還是廢了他們。”
秦寶寶沉吟道:
“斬草除根麼?”
想了想,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她們走算了。”
在季銀雪身上拍幾下,解開穴道,季銀雪冷哼一聲,大步走到季珪鶯身旁,兩人心意相通,翻身上馬而去。
秦寶寶笑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還給你們吧!”
左手一揚,十幾支梅花針射向兩匹馬兒的後腿,兩馬中了梅花針,吃痛亂竄,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小棒頭笑道:
“這下子可要叫她們吃些苦頭。”
馬泰道:
“照我看,還是殺了乾淨。”
小棒頭哼一聲,道:
“就你愛殺人,那二位姑娘也不是罪大惡極之徒,何必趕盡殺絕?要知殺人有幹天和。”
馬泰也不辯駁,向寶寶問道:
“夫人,不,公子,你真厲害,一眼就看出髮釵有毒。”
秦寶寶嗤的一笑,道:
“我根本看不出髮釵有毒。”
馬泰奇道:
“那你怎麼……?”
秦寶寶道:
“人身上有許多大穴道,被兵器刺傷會有生命危險。你皮粗肉厚,季二姑娘為何不刺你”
肩井穴”,反而隨便把髮釵刺入你肉中就算了?凡是不合道理的事,我就忍不住就戳破它,果然我一喝『解藥拿來』,那女人就嚇了一跳,自露馬腳。”
小棒頭大笑道:
“夫人真是鬼靈精。”
秦寶寶瞪了一眼,哼道:
“你們夫妻兩人的記性都不太好。”
小棒頭一伸舌頭,笑道:
“是,公子。”
秦寶寶道:
“今天不再走了,找家客店休息吧!”
説罷,當先往市鎮走去,小棒頭走在一旁相陪。
馬泰見寶寶不坐馬車,明白她想讓他休息一天,養好傷勢再走不遲,便駕了馬車緩緩跟在後頭。
三人投在興安客棧,要了二間上房。
馬泰把小棒頭拉到一旁道:
“你陪夫人住一房,我怕那兩個女土匪會不死心盯上我們,你可要警覺點。”
小棒頭苦惱道:
“我又沒什麼武功,有人偷襲,我也查覺不出啊!”
馬泰道:
“賊子是瞞不過夫人的耳目,你別擔心,重要的是你要大聲喊人,我好趕過來相助。”
小棒頭笑道:
“這個容易。”
馬泰眼角一瞥,道:
“夫人在看你了,你快過去,我把馬車安好就來。”
小棒頭道:
“好,可是,你還是習慣叫『公子』的好。”
馬泰聳聳肩,走向停在外面的馬車。
小棒頭向寶寶走去,陪她進入房裏,打水洗臉。秦寶寶倒杯茶水喝着,邊道:
“你們在擔心那二個姑娘再來叨擾?”
小棒頭.笑道:
“什麼都瞞不過你。”
秦寶寶道:
“你們要是怕麻煩,咱們就白天睡覺,晚上趕路,叫人捉摸不定。”
小棒頭擊掌道:
“這倒可行。”
奏寶寶道:
“好啦,你去告訴馬泰,吃了點心快快睡吧,咱們子時上路。”
小棒頭很高興這個主意,在這酷熱的季節趕車實在要命,馬泰雖不叫苦,小棒頭在車內舒服躺着總覺不安,要是在晚上趕車,只須掛兩盞氣死風燈,即與白天無異,又清涼也不必跟行人搶道,再好不過,忙跑出去告訴馬泰。秦寶寶和衣躺在牀上,想到馬泰和小棒頭夫妻二人多親熱,不由十分想念衞紫衣,暗道:
“大哥要主持一個大幫會,事情那麼多,只怕未必能趕來參加馬進的婚禮,説來我實在不該勉強他。”
事先她每每一意孤行,事後”反省”才覺得自己有些不該,也虧得衞紫衣有耐性等她反省。
過得一會,小棒頭走進來,順手把門閂上。
秦寶寶看了奇怪,道:
“你想幹什麼?”
小棒頭笑道:
“馬泰把我趕過來,要我保護你。”
秦寶寶嗤笑道:
“兩個女毛賊一出現,你們就這樣沉不住氣,我回去説給大哥聽,不給他笑話麼?”
小棒頭道:
“他怎麼説,我就怎麼做。”
秦寶寶刁難道:
“我不愛跟你擠一牀。”
小棒頭道:
“我可以打地鋪。”
秦寶寶沒輒了,挪挪身子,道:
“你上來吧!”
聽得她又嘀咕道:
“你的武功連三隻狗也打不過,怎麼保護我?”
小棒頭和衣躺在她身旁道:
“我武功不好,嗓門倒也不小,總有用處的。”
秦寶寶啐道:”喊『救命』啊?少沒出息了。”
小棒頭毫不介意,道:”這叫不能力敵便以智取。”
秦寶寶哈哈大笑,道:”強辭奪理。”
小棒頭笑道:”世上強辭奪理的事多得很,多這一樁也不算什麼。”
秦寶寶道:”説得也是,今天就遇上二個。”
小棒頭轉過頭去,伸伸舌頭,心中暗笑:
“説到強辯奪理,誰也及不上這位夫人作小孩時的本事,只是近年來性情大好,叫人真佩服魁首的潛移默化之能。”
秦寶寶不知她心中想的,夏日炎炎,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小棒頭怔怔瞧着她清麗脱俗的容貌,不由暗道:”她真好看,我總瞧不厭。”
眼睛睜大盯着人看,眨也不眨一下,久而久之,眼皮一酸,也合上眼睡着了。
初更時分,叫店家隨便煮點吃的,三人吃了上路。
一連兩天,平安無事,秦寶寶直呼無趣,小棒頭暗暗稱幸,馬泰自得妖人不敢來犯,提議不必再晚上趕車了。
小棒頭道:”白天日頭毒,晚上趕車才好。”她這是一片體諒良人之心。
馬泰道:”太陽大,斗笠一戴就不算什麼,我們男人不怕曬的,反而夜裏趕路,心裏很不是滋味。”
小棒頭奇道:”怎麼?”
馬泰道:”人人在睡覺休息,唯獨自己辛苦,心裏頭就不好受,而白天趕車路上人來車往,不會有寂寞的感覺。”
小棒頭好笑道:”你這人,不知好歹。”
秦寶寶開口道:”馬泰喜歡白天趕車,就白天趕車吧!”
於是,三人的作息時間又顛倒過來。
這一天,馬泰貪圖多趕一程,錯過宿頭,三人只好在野外窩一晚,寶寶甚覺新鮮,小棒頭責備馬泰不應貪多,不過,好在寶寶座椅下的暗格隨時備有燻肉、火腱、糕餅、蜜餞糖果及數種水果,倒不擔心吃的。
一匣燻肉火腿的一大半都在馬泰肚裏,他邊吃邊道:
“公子,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九迷山下,今晚不能大意。”
秦寶寶道:”九迷山?”
繼而想起四天前在一家飯莊聽到石頂天石大俠大呼那個一夜連劫七家,殺了十多條人命的惡盜原唳血,越獄潛逃,聽説便往九迷山一帶逃來。
便道:”原唳血是什麼人?”
馬泰想了想,道:”沒聽説過,可能是剛出道的。”
寶寶道:”剛出道就有膽子一口氣連殺十多人?”
馬泰笑道:”如果是仇人,那是照殺不誤。”
小棒頭白了馬泰一眼,道:
“別説恐怖事啦,今晚我跟公子睡車裏,你呢?”
馬泰道:”我隨便在地上睡一晚不會有事,以前跟魁首出去辦事,再苦的事也幹過。”
秦寶寶好奇道:”什麼苦事?”
馬泰遲疑道:”魁首既然沒告訴你,你就別知道了。”
秦寶寶愠道:”我不能知道麼?”
馬泰忙道:”魁首沒同你講,一定怕你擔心,男人在外頭做的事,有時是不能告訴婆娘的。”
秦寶寶心頭不快,一跺腳回車裏去。
小棒頭怒視馬泰道:”你告訴她有什麼關係?”
馬泰苦惱道:”魁首吩咐不能説,只能撿有趣的講,危險的事一概不提,我又怎敢違背魁首的意思。”
小棒頭自然明白這是衞紫衣太寵愛這位少年夫人的結果,不願她有心理負擔。
便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你不應該引起她的好奇心。”
馬泰搔搔後腦道:”我一時説溜了嘴。”
小棒頭突然噗嗤一笑,道:”我們夫人的好奇心一起,阿泰,你要小心今後她會不斷旁敲側擊迫你説出。”
聽得秦寶寶的聲音自車裏傳來:
“小棒頭,你在嘀嘀咕咕些什麼,還不快進來睡。”
小棒頭吐吐小舌,收拾吃剩的食物,爬進車裏笑道:”你還沒睡哪?”
秦寶寶躺在長椅上,沉吟道:”我在想馬泰説的話。”
小棒頭取過一條薄毯子蓋在寶寶身上,笑道:”你別理會他胡説八道。”
秦寶寶道:”你才胡説八道。”
小棒頭一笑,在另一頭睡下。
這一夜,寶寶不斷思量些以前沒有去想的事:
“大哥總是陪着我,很少出遠門,每次出遠門回來,就説故事似的告訴我路上的見聞,我聽得津津有味,卻不知其中包含許多驚險。”
“以大哥的能耐,我不用擔心他會出事,但是不見他回來以前,心裏總是忐忑。”
“大哥為什麼不把驚險的事説給我聽?他還當我是孩子麼?”
“十二歲結識大哥,他撫養我,教育我,一直待我很好很好,也許因為如此,他便一直當我還是個孩子。
討厭,我不愛這樣,我要告訴大哥,寶寶已經長大了。”
“………”
她不斷的在想要如何措辭,讓衞紫衣覺得”寶寶長大了”是一件不容忽視的事,以至了無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一個悶哼聲,秦寶寶忽地坐起身,側耳再聽一會,卻又什麼聲音也沒有,正要掀車窗簾看看,卻見一支細竹管插入窗內,寶寶暗叫:”好啊,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想吹迷藥進來,我來整整你。”
撕下薄毯的一角,巧手塞進竹孔中,過得一會,聽得有人”唉呀”一聲,咚地倒在地下的聲音。
秦寶寶哈哈大笑,打開車門走出去,看見一個黑衣漢子倒在車旁,手中拿着一隻竹管,正是要吹迷藥迷倒車裏的人反而迷倒自己。
“秦公子真好本領。”
一男三女自暗處走出來,説話的正是那個男子。
秦寶寶一見季銀雪、季珪鶯姐妹在其中,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道:
“馬泰呢?你們將他怎麼了?”
那男子道:”中了一支暗鏢,睡得正甜。”
秦寶寶明白暗器上一定塗了什麼藥,否則十支鋼鏢射在馬泰身上,他皮粗肉厚,只當你給他搔癢。
眼見這男子三十多歲年紀,一臉英氣,太陽穴高高鼓起,內力深厚是不待言,另外那位陌生女子,廿七、八歲年紀,看來即使不比季珪鶯高明,也相差不遠,自己無論如何是敵不過的,不由暗暗叫苦,但臉上表情還是一付漫不在乎。
笑望季銀雪,寶寶道:”姑娘傷勢好多了吧!”
季銀雪道:”託福,已大好。”
秦寶寶笑道:”很好,很好。”
心裏卻叫道:”糟糕,糟糕!”
季銀雪肩傷已好,對付就多一份力量,還好個屁。
季珪鶯道:”秦公子,憑我們姐妹兩人是請不動你,所以邀來三個幫手,你看如何,夠請動你了麼?”
秦寶寶哼了一聲,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們為何非請我去貴府不可?”
季珪鶯道:”秦公子武功不弱,人又聰明機伶,能夠請你回府,我們較安心。你自己跟我們走,我們也不為難你。”
秦寶寶還是不明白,但見對方不明言,也懶得再問,尋思逃脱之法,想了數個主意,都只能逃得自己,馬泰和小棒頭勢必要落入對方手裏,只好放棄。
那陌生女子道:”以你的武功,能敵過幾人?”
秦寶寶想了想,忖道:
“李家姐妹聯手,我勉強可支持,若能出其不意傷得一個,則能反敗為勝,但三人聯手,就不成了,四人聯手更不必談了。”
但這種示弱的話,她絕口不説,只道:”你們想怎麼樣?”
那男子道:”小妹已説過,你跟我們走,我們不為難你的屬下。”
秦寶寶轉身道:”小棒頭,下來吧!”
小棒頭跳下車子,走到她身旁,怒視跟前回人道:
“你們這些人陰魂不散,打擾我們公子,想找死麼?”
那男子叱道:”找死的只怕是你?”
説時遲,那時快,那男子來得好快,聲到人到,食中二指對準小棒頭雙眼刺到,小棒頭驚呼一聲,身子忽然輕飄飄的暴退數丈,卻是秦寶寶抓她腰帶疾速而退。
嘻嘻一笑,寶寶道:
“好,好,你『點石功』練得很有火候,是少林俗家弟子麼?師承何人?”
那男子原只是想”殺雞儆猴”,沒想到寶寶一語道破他的功夫,喝道:
“你怎麼知道我用的是『點石功』?”
秦寶寶冷道:”不叫『點石功』,難道叫『挖眼功』?”
那男子忽有驚恐之色。
秦寶寶又道:
“『點石功』十分陰毒,所以師父都教弟子以左手習練,怕的就是人們慣用右手,無意中會傷害人畜,而你卻用右手,只有明理和尚教得出來。”
那男子更是驚異,道:”你怎麼知道?”
秦寶寶冷哼道:”明理在教你這門功夫的時候,有沒有警戒你不可胡亂傷人,你倒不怕他來廢你兩指。”
那男子倒抽口氣,顯然明理和尚曾經告訴過他。
秦寶寶道:”少林寺俗弟子,我大都認識,你則我未見過,近幾年才入門的麼?”
她以”男孩”之身,由少林寺眾撫養至十二歲,不耐佛門清寂而離去,所以近七年來才入少林的弟子,她就不認識了。
那男子道:”不是,明理大師私下傳授,我未入門第。”
秦寶寶道:”原來如此,明理和尚還沒資格收徒弟,你一定沒拜師吧?”
那男子道:”是,明理大師也這麼説,他見我報仇心切,才傳我這手功夫。”
他見寶寶説起少林寺的一切似乎很熟悉,語氣上便不敢無禮。
秦寶寶道:”你練了幾年?”
那男子道:”二年有成。”
秦寶寶道:”以左手習練要四、五年,你以二年能練成,自然武功早有根底,又以右手總之,難怪快得多。”
那男子道:”公子也是少林弟子麼?”
秦寶寶笑道:”下次你見了明理,自己再問他吧!”
那男子道:”我只見過明理大師一次,以後就無緣再相逢,聽你説話,似乎跟明理大師很熟!”
秦寶寶嗤笑道:”什麼大師不大師,我只管叫他們明智、明理、明月,他們三人素來同進同出,你不知道麼?”
那男子道:”不錯,跟明理大師在一起的還有二位大師,只是他們不肯吐露法號,我今日才知原來是明智大師和明月大師。”
秦寶寶道:”既然你跟明理有點淵源,我就跟你們走一遭吧!我屬下中了鏢,有沒有解藥?”
那男子道:”兩個時辰後他自會醒來,不用擔心。”
秦寶寶對小棒頭道:”等馬泰醒來,你們自管回老家去,不要耽誤了吉時。”
小棒頭聽得寶寶要跟敵人走,急道:”這怎麼成,我們跟他們拼了。”
秦寶寶道:”別傻了,他那手『點石功』我就破不了。”
小棒頭拉住寶寶不肯放,道:”你走了,叫我怎麼辦?”
秦寶寶道:”方才我不是説過了麼?”
小棒頭頓足道:”別去管馬進娶親的事,我擔心你有危險,叫我怎麼跟魁首交待?他會非常生氣,怎麼辦?”
秦寶寶道:”我想他們不會為難我,過二天就回來。”
那男子聽見他們對話,便覺得其中有什麼地方弄錯了,不由望向季家姐妹,季珪鶯瞧破他心思,道:”沈大哥,不會錯的,你別上當。”
季銀雪笑道:”我妹子還有一個絕妙的主意呢!”
那陌生女子道:”什麼妙主意,説給我聽。”
季銀雪在她耳邊細語,眼睛卻不斷望向寶寶,哧哧而笑,那陌生女子笑道:
“胡鬧,人家心高氣傲,未必看得上呢!”
季銀雪道:”只怕找不到比他更俊美的了。”
那男子救醒吹迷藥的黑衣漢子,吩咐他在前頭等着,然後恭請秦寶寶上路。
小棒頭眼看寶寶被他們帶走,卻是無能為力,只遠遠傳來寶寶聲音:
“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
那男子道:”在下沈道沉,這位是拙荊……”以下聽不清楚了。
小棒頭念道:”沈道沈、季銀雪、季珪鶯,我不能忘了。”
馬泰忽嚕忽嚕睡得很甜,小棒頭心頭煩躁,看他這樣,更沒好氣,很想踹他一腳,罵他一聲”無能!”
嘆了口氣,想起沈道沉的身手,馬泰也許也敵不過,小棒頭也泄了氣,拔出他身上那枚鏢,給他敷上傷藥。
過了兩個時辰,馬泰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罵人“那個王八羔子暗算老子?”
小棒頭哼道:”暗算你的人是誰,你都不知道,光罵有什麼用?”
馬泰道:”我睡着了,那想到有人突襲。”
小棒頭道:”你還説這是九迷山下,要我們留神點,自己倒先睡着了。”
馬泰不好意思的搔搔後腦,道:”你別再罵我,小棒頭,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夫人在車裏睡着麼?”
小棒頭搖頭道:”夫人被季珪鶯、季銀雪,和他們請來的三個幫手帶走了。”
“什麼?”
馬泰像是被針刺到屁股似的跳了起來,叫道:
“我的天,老天爺,一刀殺了我算啦,我沒臉回總壇,魁首發起脾氣連鬼也怕,還怕他不把我斬成十七、八塊給他愛妻陪葬?”
小棒頭叱道:”夫人又沒死,你急什麼?”
馬泰喘了口氣,道:”你説夫人沒死,太好了,那你怎麼讓夫人被他們抓走了?夫人到底那裏去了?”
小棒頭道:”夫人説打也打不過,只好跟他們走。”
馬泰道:”姓季的那二個臭婆娘,一心一意要抓夫人,如今夫人落在她們手裏,不知有沒有命在?”
小棒頭道:”我看不會有生命危險。”
馬泰道:”你怎麼知道?”
小棒頭把沈道沈曾受明理和尚傳技的事説出來,馬泰搖頭道:
“世上忘恩負義的人車載斗量,夫人又不説出自己與少林和尚的關係,那些人未必安什麼好心。”
小棒頭道:”你怎麼盡往壞處想?”
馬泰道:”江湖險惡,不得不想清楚。”
小棒頭道:”既然如此,夫人還是繼續裝『公子』為妙。”
馬泰苦笑,心想:“人家要你的命,你是女的也未必肯放過,是男是女有何差別?”
尋思一會,問道:
“小棒頭,你看他們往那方向去?”
小棒頭指向東方。
馬泰道:“那是入九迷山的方向,難道他們………?”
小棒頭催促道:
“你有沒有辦法救出夫人?”
馬泰道:“我一個人自然不成,得找幾個幫手。”
小棒頭道:”連絡分社的人通知魁首吧!”
馬泰點點頭,着手整理馬車,將馬套上繮繩,催促小棒頭上車,小棒頭忽而道:”啊,夫人要走以前説,叫咱們回老家,她自己會回來。”
馬泰苦笑道:“你想這可能麼?我可沒這麼大膽子。”
小棒頭嘆道:“她鬼靈精一個,不會有事的。”
馬泰道:“快上車吧,我要趕快點。”
小棒頭上車馬泰哈的一聲,馬車轆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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