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啓明星爬上山頭,兩人再也支持不住,黑暗中要被那人尋到也不容易,當下隨便找了個草堆鑽進去倒頭便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小靳覺得臉上癢癢的,忽地睜開眼,原來天已亮了,有隻蜻蜓在臉前晃悠,見他醒來,沒趣地走了。小靳抹兩把臉,往旁邊看看,那少女縮成一團,手握在腮邊,兀自熟睡。他悄悄爬出草堆,往下看去,看着看着,禁不住叫聲好險。
原來這草堆位於一塊巨石之上,兩、三丈之外就是陡坡,昨晚黑燈瞎火沒掉下去真是奇蹟。這之上是葱鬱繁茂的森林,順着陡坡往下則全是矮小的灌木和草叢。初升的太陽已穿出雲層,順着陽光往下望去,入眼處一片墨綠,不少跳躍的光點點綴其中那是遍佈大地的水窪的反光。
小靳記起這個地方來了鉅野澤,方圓四、五百里的淺塘湖,圍繞着它的則是更大的沼澤地。他也只是聽老獵户茶餘飯後聊過,説是這澤極大,到處是深潭,看上去是草叢,一腳下去就沒法上來了。澤裏還有各種水蛇、巨獸、淹死鬼總而言之,不是小屁孩可以去的地方。
他回頭看去,背後的羣山此刻還有一大半籠在雲中,山色如黛,端的是好風景。那個老妖怪此刻大概還在裏面發瘋吧想到那老妖怪恐怖的臉,小靳仍止不住地寒戰。
旁邊一陣響動,那少女眯着眼探出頭來。她亂蓬蓬的頭髮裏夾着無數草根,陽光照在她凝脂一般的臉上,炫得有些讓人不敢逼視。小靳側過頭,道:你醒了?
嗯這是什麼地方?
小靳搔搔腦袋:鉅野澤邊上。我看我們是在劫難逃了。往回走,那個老妖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蹦出來;往前,你看看下面,一望無際的沼澤,那是人走的嗎?我跟你説小靳湊近一點,卻突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這味道雖淡,但仍讓小靳心頭撲通一跳,頓時忘了要説什麼了。
要説什麼?那少女等了半天,歪着腦袋問。她那對碧色的眼睛裏流光溢彩,晃得小靳眼花繚亂,忙揉揉眼,道:什麼?哦,哦,是你叫什麼來着?那少女又打算避而不談,不過轉念想到昨晚已經當着他的面説了,不覺有些氣餒,轉過頭道:你都聽到了啊,還裝傻。
不是不是。我就單聽到個嵐字,什麼嵐啊?這麼嵐嵐嵐地叫,別人還以為我在叫苦喊難呢。你總有個姓吧?李嵐?我難?還是困難?
那少女臉色微紅,躊躇半天,道:那個名字其實也很久沒用了,你就叫我阿清吧。對了,那個怪人沒跟着來吧?我們昨夜一路疾走,會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站起來往後打量。小靳也顧不上刨根問底了,忙道:是啊,沿路踩斷了花草不少,那老妖怪天一亮一定會發現的。我們往哪裏走呢?
阿清縱身而起,躍到棵樹上四面觀看,一面問道:這一帶你不熟麼?小靳喪氣地道:我哪裏跑到這麼遠來過?這山方圓一百多里,老獵户都還沒走遍過呢。怎麼樣,看得到哪裏有路或是村落嗎?
阿清看了良久跳下來,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這四周都是樹林,古木參天,連一縷炊煙也沒有。我們從南面來,往西和往北都是高山,只有東面這鉅野澤
小靳雙手亂搖:想都不要想!人進去就沒聽説出來過。你道那一地的綠色是草地麼?下面全是水窪,深一處淺一處的,不定什麼時候一腳下去就沒了。這事我見多了,還是翻山走喂!你幹什麼?
卻見阿清大步向山下走去,一面道:是水窪更好!這下什麼腳印都不會留了,要真有大一點兒的水塘,那怪人就算來了也不用怕他。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有種你自己
忽聽幾個山頭外傳來一聲長嘯,聲音淒厲,在羣山間來回震盪,正是那老妖怪的聲音。遠遠近近的林中頓時騰起大羣飛鳥,長聲呱叫着在空中飛舞,也有野獸也跟着咆哮起來,一時間林中亂成一團。
小靳飛身跳下,只兩三步便搶到阿清身前,沉聲道:這鉅野澤方圓幾百裏,是你小丫頭隨便亂闖的麼?能跟着我小靳走,算是你前生修來的。這邊!
下了一片陡峭林立的岩石羣后,山勢漸緩。微風吹來,依稀花香和着泥土與青草的氣息,兩人深深吸了幾口,都覺精神大振。小靳道:我們這樣走,草地裏還是會留下一行痕跡,不如你我各走一道,不住交叉迴旋,讓那老妖怪慢慢尋去。
當下兩人分頭走開,相距大概幾十丈的距離,走了一陣又走回來,左右互換着再走,小靳更拿小刀在樹幹上東刻一道西刻一道,留下奇怪的記號。就這麼走走旋旋,不知不覺已走出七、八里路,仍未有任何動靜,便坐下先歇息。兩人想着那老妖怪看到撲朔迷離的腳印時的表情,都是忍不住好笑。小靳摸着腦門道:這個老妖怪絕對是千年的殭屍老妖怪!那張臉真是這種鬼怪就是要騙騙他,讓他自尋死路。
阿清道:哪有什麼千年老殭屍?明明是人嘛。小靳臉漲得通紅,好像被人掘了祖墳一般,吐口唾沫指天發誓:是人?不知道就不要亂講!這山上的殭屍那可是出了名的,哎喲,一大片的墳冢望不到邊,幾百個殭屍就這麼流着黑血走來走去。你以前不是也在死人堆裏呆過嗎,真沒見過?
阿清道:哪裏有過。但見到小靳認真的樣子,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小靳道:我救了你的命,對不對?你也救了我的命,大家救來救去,一回生二回熟,就是朋友了對不對?朋友跟朋友,還會騙人嗎?我小靳的名聲,你到江湖上打聽打聽,那可是響噹噹説一不二的漢子
阿清聽到前面的還像那麼回事,一扯到響噹噹的漢子,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嘲笑,輕聲道:騙人。小靳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笑的樣子,下一句反駁的話便悶在肚子裏出不來了。
阿清見他不言語,道:怎麼?沒話説了?小靳轉過了頭,雙手亂抓頭髮,道:你這丫頭怎麼都聽不懂人話,不説了。道曾説過跟你師父有緣,既然你師父跟我師父有緣,合着我倆不也有緣?
阿清聽到道曾的名字,眉頭一皺,叫道:啊,對了!你還沒説呢,道曾究竟到哪裏去了?
那你還沒説,你究竟找他幹嗎呢?
我阿清眼睛眯成一線,望着遠處山巒上的白雲,遲疑了半晌方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可是現在,爹不要我了,孃親孃親也死了,我不知道該到哪裏去,該去找誰小靳偷眼瞧去,見她眼圈紅了,彷彿有些淚水在眼眶裏轉來轉去,卻始終沒落下來。小靳扯根草叼在嘴裏,道:那那這跟你找和尚有什麼關係?
阿清道:須鴻大師曾幾次説起過這個名字,還有,道曾見我動手就知道我的武功家底,還知道我的療傷方法,也許他真見過須鴻大師。也許也許知道她的下落也説不定。
小靳道:和尚?嗯,這臭和尚花花腸子多得很,知道些小道消息還真説不定。一拍大腿,這十幾天你怎麼都不問,偏偏等他走了才想起來?
阿清摸着臉頰道:我我也不敢確認啊。須鴻大師説過別對外人講的,如果不是昨天親耳聽見你説出她的名字,我我可不能讓你們知道。
小靳呸道:好稀罕麼?你第一天裝瘋跳神和尚就看出來了,還想遮遮掩掩。耽誤多少事啊,以後機靈點!見阿清由衷地點頭,心中大是痛快。
他站起來辨明方向,指着遠處煙水濛濛的湖面道:得往北走,到東平郡去。道曾在那鎮上有朋友,通常一落腳要呆上十天半個月,我們趕快點,如果能在五天內到達湖對岸就有辦法找到他。哎,這個老傢伙,現在麻煩上身了,恐怕還不知道呢。只是這湖我們又沒船,怎麼過得了?
阿清忙跳下樹幹,道:我會水!小靳道:好啊,你會水,就這麼託着我過去吧,我倒省心省力。來來,最好現在就開始揹着我走。阿清一掌打開他伸過來的毛手,皺眉道:這倒是個問題,你就不會做船麼?
小靳道:我還會做轎子呢,你看拿個五十兩的本錢,再等我做上三個月,連船帶帆估計夠了哎喲!卻被阿清扯着耳朵往後,只聽她冷冷地道:看那邊竹林!做個竹排總行了吧!
不行!哎呀輕輕輕輕點!得得,我怕了你了,我做還不成嗎!
當下兩人來到竹林邊,阿清以掌代刀砍竹,小靳就在一旁幫手。忙了一上午,總算弄了二、三十根粗大的毛竹,再費了一個時辰除盡枝葉。下午,兩人又潛進蘆葦叢中,採來大捆蘆葦搓成繩索。阿清對這些事毫無經驗,但天下第一販小靳是什麼人物?做這些事根本就不用動腦,又搓又結忙得不亦樂乎。阿清嘴上不説,不過神色間頗有些驚異。小靳看在眼裏,幹得更是麻利,索性也不要阿清幫手了,自己一肩挑了。
不知不覺月上樹梢,繩子已準備得差不多了。小靳抹一把額頭的汗,才覺得腰痠背痛,坐下歇息。此時阿清已到沼澤裏捉了些小魚回來,但兩人想起昨夜之事,都不敢再生火煮魚,馬馬虎虎剖了魚,就那樣帶血生吃。阿清只勉強吃了兩口,再也吃不下去。小靳一邊猛吃一邊道:小姐,等你出去了你才知道這就算好的了。前年我們從山東一帶過來時,別説生魚,就是生蛇、生蛤蟆也吃過。
阿清一陣噁心,偏過頭去道:我不信。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吃得下?
小靳一副歷經滄桑飽嘗艱辛的激憤模樣,猛拍大腿,粗着嗓子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沒吃過苦,哪裏知道世道艱難!
又經過一天的忙碌,終於將竹排紮好。等到第三天日頭剛出來的時候,兩人尋了湖面開闊處,將竹排放下水,一人一竿輪流撐着,不多時已見不到身後樹林的陰影。再撐一陣,漸漸地霧氣消散,東邊山頭霞光閃現,太陽也出來了。兩人再往身後望去,見昨日所呆的山林已在七、八里外。湖面上左一簇右一簇,到處都是高高的蘆葦叢,層層蘆花如一道道潮水在風中翩然舞動,漫天都是白色的花絮。微風徐徐吹來,已很有些春天的氣息。兩人自知那妖怪要追來已然不能,都是喜不自勝。小靳便撂了竹竿,躺下伸個懶腰,道:哎喲,累死大爺我了你先撐着,我歇口氣再來啊。
阿清道:哼,大男人家,就知道偷懶。不過她自知不能像小靳這樣對耍賴收發自如,眼見小靳裝睡死過去,只得嘟起嘴繼續撐船。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靳突然懶洋洋地道:喂,丫頭,你今年多大了?阿清偏過頭去不理。小靳閉着眼自言自語道:想你也在賭氣,不肯跟我説,嘿嘿。我啊,到了夏天就滿十六了,嗯怎麼着也比你大七、八歲吧。
阿清哼道:你也用不着激我,就跟你説了又何妨?我剛滿十五。
小靳一隻手在水裏亂劃,碰到根漂在水面的蘆葦便撈起來,拿在手裏把玩。過了一會兒沒頭沒腦地道:十五歲啊就在死人堆裏爬進爬出,普通人還在爹媽懷裏撒嬌呢。你説這世道,嘖嘖,真是會作弄人。
這話原是道曾説的,此刻他冒這麼兩句出來,偏偏聲音神情又是那麼幼稚,實在不倫不類至極。然而阿清鼻子突然一酸,眼淚竟是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她慌忙用手掩住口鼻,但淚水卻説什麼也止不住,直如泉湧。好在小靳閉着眼休憩,也未注意到有何異樣。阿清背過身,怔怔地抱着竹竿,望着遠遠飛騰舞躍的鶴羣出神。
有多久了?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一個人,一匹馬,就那樣孤獨地踏過成百的戰場,跨過成千上萬的屍體墳堆。後來馬累了,病了,死了,再後來鞋也掉了,衣也破了,再後來,整個人也和那些蒼白的死屍沒什麼區別了一步步一天天挨下來,她以為世間早過了千年萬年,沒想到今日無所謂的一句話,才讓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才僅僅十五歲而已,十五歲而已!
喂!小靳突然喊道。嗯?什麼?阿清回過神來,只見小靳仰着腦袋老大不耐煩看着自己,道:問你話呢,幹嗎不理人?哎,你眼睛怎麼了?沒有,太陽映在水裏有些晃眼你剛才問什麼?阿清答道。
哦,我説你呀,一個人在那死人堆裏幹嗎呢?那些都是你的族人嗎?嘖嘖,死了五、六千人,就你一個還活着,真是夠幸運。不過你武功那麼好,也很難説。
阿清揉揉有些僵硬的臉,道:不是。我不是跟他們一路,而是誤打誤闖進去的。你這個混蛋,竟然去搶死者的東西,不怕遭天譴嗎!虧你還是和道曾大師一起的!説到惱火處,一竹竿向小靳劈去。小靳慌忙抱着腦袋滾開,叫道:你道道曾就高貴清白得很麼?他這破廟不是老子哎喲!不是我這麼一分一兩賺回錢來,能修起來嗎?
阿清突然停了手,抬頭向天上看去。小靳兀自亂叫:也不想想是誰弄的錢買藥救了你的小命還錢來還錢來!老、老不幹了!喂,還錢來啊!
卻聽阿清道:你看那鳥。噢?小靳抬頭看上去,只見頭頂藍色天幕下果然有一個黑點在慢慢盤旋。再看仔細點,似乎那鳥身軀龐大,白頭白尾。小靳看了半晌摸不着頭腦,道:一隻鳥有什麼看頭。説到賠錢就裝傻了是不是?
不阿清的臉漸漸有些發白,低聲道:你看不出來麼?那是隻獵鷹。小靳再度凝神看去,那鳥似乎只在兩人頭頂轉來轉去,不遠處一大羣野鴨咯咯亂叫,它卻毫無動靜。小靳看了一陣,躊躇道:怎麼盡看着咱們倆?哎!只覺竹排猛地一晃,阿清一邊奮力撐着竹竿,一面道:快撐,往蘆葦深的地方去!
小靳忙抓了竹竿左撐右劃,顫聲道:是人?是那老妖怪?阿清焦急地道:不知道,總之趕緊划進去再説!
兩人辨明方向,向一簇又高又深的蘆葦叢劃去。阿清動作越來越大,一竿往往撐得身子仰到竹排上,臉上也略見汗水。竹排如飛般前行,小靳不識水性,哪裏控制得來?
眼看着蘆葦叢就在眼前了,忽聽一聲尖利的鳥鳴,那獵鷹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猛地一個俯衝,直向兩人撲來。撲得近了,但見它張開的翅膀竟有一丈來長,爪子如十道利刃,呼嘯着逼近。小靳放聲慘叫,抱頭滾翻,阿清竹竿翻飛,挑向那獵鷹咽喉。那獵鷹顯然訓練有素,在空中矯捷地一扭身,避開竹竿,翅膀猛地一扇,重又飛起,勁風帶得阿清的長袖獵獵作響。
那畜生也知道厲害,不再撲下,只在兩人頭頂不遠的地方不住盤旋,一面鳴叫。阿清握着竹竿盯牢獵鷹,叫道:快劃!小靳此刻性命攸關,拼出死力划船,倒也似模似樣,不消一刻竹排已深入蘆葦叢中。阿清順手扯過粗大的蘆稈,折成小段,只往那獵鷹眼睛打去。那獵鷹翅膀猛扇,捲起的風吹歪輕飄的蘆稈,但也有幾枚打中腹部。它叫了兩聲,終於向高處飛去。
小靳道:好!我們話音未落,阿清輕叱一聲,竹竿往水中猛戳。嘩啦一下,水中縱出五人,都穿着貼身水靠,嘴叼尖刀,一起抓住竹排邊緣。阿清扯了一扯,水中有人抓住了竹竿,一時扯不回來。她順手一劈,折斷竹竿。那排頭之人正抓住小靳腳踝往水中拽,忽聽哎呀!哎喲!兩聲慘叫,有個兄弟臉上被破竹抽得滿是鮮血,捂住眼沉入水中。
旁邊一個同伴叫道:母的厲害,先拿阿清手一送,竹竿竟自那人張開的大嘴刺入。那人劇痛之下臉剎那扭曲變形,手猛地一撐,半截身子縱出水面,跟着重重仰天倒下,激起大團血水,眼見不活了。
另一人狂叫一聲,手中尖刀橫劈,砍向阿清腳踝。阿清優雅至極地一個前翻,避開這一刀,左手支地,右手在那人額頭一劈,那人眼珠幾從眶中突出,亦是一聲不吭沒入水中。
那抓住小靳之人在這裏混了也有些年月了,萬沒料到這看似柔弱纖秀的丫頭下手竟是這般又快又狠,呆了一下,立刻向水中急速潛去,突然背上一震,一根竹竿透胸而過。他痛得放聲大叫,冰冷的水立時洶湧灌入。
小靳道:怎、怎麼辦?對了,再、再往蘆葦叢中跑!一回頭,竹排上哪裏還有半個人影?他嚇昏了頭,叫道,喂!你跑哪裏去了?左右亂看,卻並不見有任何動靜,雖是驚慌中仍忍不住破口大罵:不是吧,媽的你想丟了老子跑路!正在慘然失色時,忽聽水中又是一陣響動,他驚惶地趴在竹排邊探頭看去,突然一隻手伸出,就抓在他身旁的竹子上。他正要尖聲大叫,阿清的腦袋慢慢破水而出,低聲道:別叫,小心還有人。剛才水下有兩個人想逃,被我殺了。
小靳忙將她扯上竹排,道:原來是水匪!媽的,老子就知道!抓起竹竿猛撐,一面道,***,烏龜王八蛋不知道老子哎喲!拜託拜託,老子被嚇傻了,你讓我罵幾句好不好?
阿清轉過頭拭臉上的水珠,道:不好。這跟嚇傻了有什麼關係,你本來就夠傻的。她的衣服被水濕透了,緊貼在身上,陽光照耀下嬌軀玲瓏畢現。小靳咽兩口口水,道:小娘皮你可真能下手對了,現下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裏吧,況且天上那畜生他抬頭看了看,那隻獵鷹仍在空中徘徊,沒有亂飛,一定另有其他人操縱的。你看吧,不出半個時辰,這蘆葦蕩就有得瞧了。
阿清沉默了半晌,道:你知道這夥水匪有多少人嗎?老我知道個屁!哎喲!屁也算?正要跟這少不更事的丫頭講講屁乃人之元氣一理,忽聽嗚的一聲,一支響箭掠過長空,破空聲長久不歇。這聲音尚未消失,東面亦是嗚的一聲響,跟着南面也有響箭發出。頃刻間,四面八方到處是響箭,顯然對方早已將他倆合圍,此刻見下手的人失利,便放箭出來震懾,好讓他倆驚疑之下無法辨明方向逃走。
阿清跳起身來,抓起竹竿猛撐,小靳張皇地四處望了望,忽道:不、不行!我們這麼跑不是辦法,他們只須放幾輪箭過來,我們就沒法了。阿清聞言慢慢住手,眼中首次露出迷茫的神色。
小靳捂着小腦袋,知道此時才真正到了生死關頭了。他在竹排上爬來爬去,嘴裏只是叫:不行不行死了死了死了阿清被他晃得頭昏,待他再爬到身旁,一拳下去,小靳立時蝦趴在地。阿清剛道:你不要小靳突然一翻身面向她,雙目發直,叫道:有有沒有人可以救我?
你是問誰可以救我們?
不不不!小靳雙手亂搖,你哪裏要人救,你扎個猛子下去,誰還找得到你?是我,我啊!我、我手不能敵,腳不能跑,又是旱鴨子入水即死,説好聽點是幫不了你,其實根本就是連累你!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事,臉色慘白,不住道,是是連累你,是我連累你。我他媽的到哪兒都是累贅!
阿清道:哪裏的話,你聽我説小靳放聲尖叫:不、不、不,你他媽的住嘴!他翻身站起,一張臉漲得通紅,道,滾!老子不想見到你!
阿清看着他,嘴唇動了動,剛要説話,小靳伸手抓住她手臂,呆了一下,用力一拽,阿清猝不及防,被小靳一把拉進懷裏,緊緊抱住。
阿清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貼近陌生男子,聞到陌生的氣味,腦中一陣眩暈,待要掙扎,手上卻莫名其妙沒有一絲力氣。恍惚中只覺小靳的手將自己抱得越來越緊,不由自主雙腳懸空,任他抱着走了幾步。耳邊那個低低的聲音道:如果我沒死的話,一定來找你!
阿清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小靳突然手一放,阿清腳底踏空,撲通一聲跌進水裏。她熱得發燙的臉與冰冷的水一接觸,頓時打個激靈,清醒過來,往下疾潛,恨不能水有千尺深,再也見不到任何人。
小靳趴在竹排上,看着那嬌弱的灰影一晃,迅速消失在水裏,長長吐出一口氣,低低地道:走啊,臭小娘皮再看一陣,確認阿清已然走遠了,便站起身來,放聲高叫,來啊,來啊,一千兩的小命啊,大賤賣了啊!
小靳被一條小艇裝着,到了幾艘泊在湖間大一點的船邊。兩下里相互下了繩套,有一個頭目樣的人道:陸老大,抓了個軟桃子,嘴巴倒是挺硬的。
船上有人甕聲甕氣地道:賀老六,先前探路的兄弟呢?賀老六狠狠往小靳臉上呸了一口,道:都掛了,媽的,點子下手好重,全都是一招斃命。那點子想必知道惹不起陸老大自己溜了,只留下這小子。待我們回了山寨,把這小子剮碎了炒給兄弟們下酒。
小靳拼命掙扎抬起頭來,大叫道:老子可不是無名小輩!老子身價一千兩概不賒賬,有種你去問蕭老毛龜
賀老六一腳踢得小靳高高躍起,飛過幾艘梭舟,重重摔在另一艘船上,怒道:有種沒種不是你説的。小王八蛋,我們幾個兄弟的祭奠就等着你呢。眾人見他這麼閒庭散步似的一腳力道竟如此大,都是忍不住齊聲叫好。
賀老六滿臉得色,剛要招呼兄弟們開船,只聽陸老大猛咳了一陣,沉聲道:別忙。老六,咳咳帶他過來。
賀老六略感詫異,揮了揮手,兩個手下抬了摔得口吐白沫的小靳過來。小靳兩眼翻白,似乎昏迷不醒,賀老六伸一根指頭在他腰間一戳,道:小王八蛋,給老子清醒過來,回老大的話!
小靳哎呀一聲睜開眼,直抽冷氣,顫聲道:老、老子哎喲孫子他眯了眼看去,只見粗大的桅杆下有張碩大的太師椅,坐着個白鬚老頭。那老頭也不知多大歲數了,幹得似核桃,臉膛兒又青又黑,好似犯了癆病,不時掩住嘴咳嗽。再看看周圍什麼賀老六之流,個個腰若水桶,臂似鐵樁,實在讓人不敢相信這老頭竟會是老大。
陸老大不管他賊兮兮地四處打量,咳了一陣,對身旁一青衣小童道:拿拿南大師的藥來。那小童小心翼翼地道:那藥早上才吃了一劑,南大師説一日不過三,等到了中午再陸老大臉色微變,猛咳了一陣,衝賀老六揮了揮手。賀老六閃身上前,巨靈大手一抓幾乎將那小童整個腦袋包在手裏,如提小雞般提到船邊,在所有人回過神來之前,手腕一扭。咔嚓一聲輕響,那小童腦袋已軟到肩頭。賀老六順手將屍身丟入湖中,拍拍手,渾若無事地回來。陸老大嘆道:老六啊,以後找個利索點兒的人來。賀老六神色肅穆,點頭稱是,另外吩咐一人進艙拿藥。
小靳胃裏翻江倒海,酸氣直湧入喉,好辛苦才強忍着吞下去。陸老大顫巍巍喝了藥,用水漱口,一面道:你剛才説的蕭老毛龜是誰?
小靳道:蕭齊蕭老毛龜的名頭,人稱這個乃是與當世清智寺方丈、崆峒掌門鐵手張儀、嶺北大俠賈樂、萬雲峯千松院院主司馬臨泉幾大高手並列之士,你不會説你沒聽過吧?
陸老大點頭道:飛虎探雲蕭齊的名字,天下不知道的人比知道的人要少。不過若是隨便哪個人以為抬出這個名字來,就想抵我幾個兄弟的命,可就大錯特錯了。回去剁碎了做餡。兩人上前拉起小靳就往船下去。小靳雙腳亂踢,叫道:蕭老毛龜的名頭沒用,肖雲的名頭夠了吧!
陸老大皺眉道:我最恨咔咔後生小輩以為知道幾個成名人士的名頭,就可以拿來唬人。回去直接下油鍋。一眾水匪齊聲應了,抬着小靳飛也似地跑。
眼看着下了甲板,再吼破嗓子也沒用了,小靳情急之下猛地一掙,腦袋在欄杆上重重一撞,死死頂住,叫道:那須鴻呢?須鴻呢?慕容鏹呢?道曾
賀老六一把抓起他的頭髮,叫道:須鴻?哈哈哈哈,你小子只怕下面就該叫白馬寺了吧!去你媽的!給我把他四肢折了舌頭挑了,回去就下鍋!手一送,小靳飛落下船,結結實實摔在一艘梭舟上,差點兒摔出腸子來。他心道:好,完了。早該聽道曾的話,只收屍體不撿東西的,現下業報到了身旁幾人將他翻過身來。
小靳便覺眼前一閃,凝神看去,卻是一把彎刀,正向自己嘴前戳來。他大駭之下褲襠一熱,剛要掙扎,驀地風聲響動,有人自大船上如風而至,一腳踢在使刀之人臉上。使刀人哼也不哼一聲,斷線風箏也似地飛起老高,血沫飛濺,跌入水中,眼見不活了。
小靳一泡尿又長又急,收也收不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幹蔫的陸老大慢慢轉過身。只見他臉上神色不定地問道:你説道曾?
啊是!哈哈,對啊!他媽的,是道曾啊!
賀老六道:老大,這小子在瞎掰陸老大手一舉截斷他,道:住嘴。天下人知道肖雲、須鴻的何止千萬,知道道曾這個名字的可還真沒幾人。他蹲下來,上上下下打量小靳,道,你説自己身價千兩,怎麼講?
咳咳,總算有個識貨的了。小靳長出兩口氣,道,東家翁,蕭齊蕭老毛龜現在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滿天下到處找我,其實他不是找我,是他要找道曾,是肖雲肖大俠要找。可是天下就只有我知道道曾究竟藏在哪裏。那地方之險峻隱蔽,鬼神莫知,哎喲,説了你也不知道怎麼樣?聽大爺你的口氣好像也曉得道曾這號人,這傢伙到底藏了什麼寶貝?
陸老大眯着小眼,只是嘿嘿地笑,末了有些神往地捻着山羊鬍子,看向遠處羣山,慢慢道:道曾這個人嘿嘿,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不過你説得也沒錯,若是你真知道道曾在什麼地方,身價絕對在千兩之上。更何況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家蕭老爺子蕭老毛龜,哈哈,真虧你想得出來。他開起價來通常闊綽得緊,你在我這裏多住幾天,價錢只怕還要翻一倍。站起身拍一拍手,臉色又重回復深沉,道,老六,把這小子押到水月洞去,別再動他了。另差幾個得力的人,這就跟我出去一趟。
賀老六長聲答應時,小靳費力吐出一口血水,知道小命暫時保住了,頓時放下心,眼前一黑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