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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哇!這場雨來得太不夠意思了,怎麼説下就下,枉我平常還有燒香拜佛,三節牲禮不曾免俗地擺上供桌……」

    傻話。

    唐君然的耳中淨是黑玫兒的嘮叨聲,他將車子開進自宅的中庭,先一步下車他脱下西裝遮住她上方,以免她被雨淋濕了,再將她的行李提出。

    兩人快步地跑向前廊先躲雨,找著鑰匙的他將半濕的西裝披在她肩上,多多少少有保暖作用,這場雨實在下得太大了。

    一進了屋,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上樓取出大浴巾丟在她身上,自己一身濕衣倒是不在意,兩手忙碌的擦著她滴水長髮,直想把她扔進烘乾機烘乾。

    他沒發覺自己對她的異常關心,輕易地允許她踏入私人空間,自己不先換乾爽的衣服反而擔心她著涼。

    「君然,你家沒傭人嗎?」空蕩蕩的一問大屋沒一絲人氣。

    「我不喜歡有人在我四周走動,發出吵人的聲音。」靜,方便他思考。

    「哇塞,別告訴我這麼大的房子全由你一手整理。」不累死才怪。

    錢賺那麼多還捨不得請傭人,真吝嗇。

    「有鐘點女傭。」一個人住不容易髒,根本不需請人來製造髒亂。

    十二歲那年他遭逢家變,投靠嫁人續絃的姑姑家中,生性陰沉古怪的姑丈對他莫不關心,只在乎前妻所生的一雙兒女。

    聽説他前妻死於難產,為了找個不會凌虐前妻子女的女人來照顧孩子,他特地找了個性温馴的漁村老師為妻,也就是他一直不為丈夫所愛的小姑姑。

    所以一個十二歲小男孩的介入使得姑姑更難做人,因此他在滿十八歲不需要監護人的情形下搬出言家,並用父母的身後錢買下一間套房獨居。

    那段日子他半工半讀的完成學業,並藉機混進姑丈公司由送貨員做起,私底下他已開始收購其名下股份並部署謀取其企業好壯大自己。

    二十五歲那年他漸露鋒芒,並有能力買下這棟豪宅,董事會已密切注意他,準備培植他擔任更高位的主管職位。

    但他不甘屈於人下,一步一步地拉下上位者,以實力向董事會證明他的才幹不遜於當時的總裁,蠶食併吞原有的人脈為己用。

    兩年前他以訂婚為名取信年歲漸長的姑丈將棒子交給他,儼然以自己人身份大施改革政策,逼退愛掌權的元老換上新血輪,逐漸建立起自己的勢力王國。

    終於他擁有蜕變後的唐朝企業,一人獨大地掌控上萬名員工。

    可階他的成功沒人可以分享,除了沒啥正經的東方拜,他僅有的朋友。

    「天……天哪!這哪是一個家,你是住在冰箱裏不成。」全是冷色調的裝潢,難道他不怕凍死?  「少説廢話,多喝開水。」不知何時他倒來一杯温開水塞進她手中。

    呼!好暖呀!「你不覺得寂寞嗎?一個人守著死寂的房子是很無奈的。」

    所以她的家大小適中,剛好夠一家人生活。

    「一杯嫌少要我倒一桶嗎?」羅唆,他寂不寂寞關她什麼事。

    他早已習慣一個人的日子,多了他嫌煩。

    「你真的開始凌虐我了,居然要我喝一桶開水。」肯定脹成水蛙,嘎嘎嘎!

    唐君然挑眉一睨,「別裝出可憐相,我懷疑你是黑玫兒。」

    「我不像嗎?」她失笑地想要找張鏡子好好研究自己長了幾隻角。

    「我覺得在和無知的小女孩對話,你把那個專業的冷靜女子藏哪去了?」或許有分身,一胎雙胞。

    她大笑地道:「如果你對醫生和病人的遊戲有興趣,我可以配合一下。」

    在專業領域裏自然要表現專業的素養,身為醫者若不能超然地以客觀身份冷靜分析,有哪個病人願意走進診療室接受治療。

    她有多變的面貌,醫生的專業,女兒的貼心,朋友的無所不談,以及扮演大姊姊的開明。

    他的心太沉,面對成熟女子的冷然氣質怕會更沉,兩塊冰雖會互吸凍結在一起,但是他需要的是融解而非冰凍,輕鬆的氣氛有益拉起他低沉的心。

    沒想到她的自在卻被他看成稚氣,她這是不是算弄巧成拙,或者她有當孩子的天份?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少在我面前談遊戲兩個宇,進去換件乾衣服。」他指指樓梯旁的小浴室。

    她一陣窩心地笑凝他。「先生,你好像比我濕,不用去裹條棉被嗎?」

    「我是男人。』男人比女人強壯,不輕易受涼感冒。

    「等你病懨懨的時候,休想我會伺候你。」像是説著教,她自小行李找出一件舒適的休閒服走向浴室更換。

    因此她沒瞧見他不經意地流露出會心的一笑。

    千金難買。

    「你是來做牛做馬的,最好把身子照顧好,別讓我少了奴役的女奴。」他還沒想到要怎麼使喚她。

    他想到樓上那張雙人大牀,夠兩人廝混了。

    「説説罷了還當真……咦!人呢?」換好衣眼的黑玫兒循著一股香味來到廚房。

    「很漂亮的廚具,你確定會用嗎?不是買來裝飾用吧!」真叫人嫉妒,她早想要一組這樣的廚具,可是捨不得換掉舊的一組。

    他瞧不起的一揮手。「麻煩請走開,『手藝』不錯的入侵者。」

    「你該説手形優美的富貴女,不沾陽春火。」她故意做出當日用咖啡包的手勢。

    現今很少能找到咖啡包,咖啡本來就該溶於開水,但是見多了茶包,減肥茶的方便,因此自制了所謂咖啡包,讓細細的咖啡不一次與水融合,慢慢地釋放咖啡香味。

    不知情的人以為她只會用即溶包,標準的懶人作法,而且還不用拆封直接丟進去。

    「我記得有人説過拖地、洗碗、擦玻璃的工作皆能勝任,你想反悔?」裏裏外外的擦拭都得沾水,她休想逃過勞動的工作。

    「只要你不怕我把房子毀了,我是非常樂於為你效勞。」她很無賴,手一伸搶過他剛泡好的可可加牛奶。

    有一種感覺,他似乎是泡給她喝的,因為只有一杯,而且他放得太自然了,好像正等著她伸手去接。

    「有本事你把它拆了,這筆債我會找你父親討。」也許是洗腦成功,提到黑新康君然只有一些不屑,並未像以往一樣寒厲,且充滿恨意。

    一提及「債」這回事,黑玫兒唇邊的笑為之一凝,可可的味道也變得苦澀。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摸摸一塵不染的歐洲廚具,開冰箱看看藏了什麼寶。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聊天,看他調理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義大利麪。

    這時,她真的感到愧疚,明明是來還債的怎麼像是來作客,一進門什麼都沒做地看他忙裏忙外,那一身濕衣服甚至還穿在身上。

    咦!他不是應該發揮仇人本性儘量使壞,反倒搖身一變成為新好男人,是他態度軟化了,還是開始愛情遊戲,她已經看不清真實與虛假。

    或許她該怪自己的自作聰明,提議一個無法掌控的可笑遊戲——而且還不小心的陷入了。

    「-!我餓了,你還要弄什麼?一盤義大利麪已經夠優了,我很好養。」吞吞口水,她偷偷的掐了兩條面往嘴裏塞。

    燙呀!但是滑口,好吃。

    他橫睇了她一眼。「烤個番茄蛋,弄份義式雲吞,我怕有人餓得把我的盤子也吃了。」

    一個只是「手藝」不錯的女人,他可不敢指望她的廚藝能好到哪去。

    指桑罵槐。「雨好像愈下愈大了,聽説有個颱風要來。」

    「淹不死你,我這邊的地勢很高。」淹死她未免太便宜她了。

    「很少看見大男人願意下廚,你很怕餓死嗎?」她想起一則笑話。

    女人掌控男人的胃,男人為了擺脱女人的控制,所以集體下廚高喊:免於餓死的口號,而且最重要的是怕菲傭罷工,因為他們會找不到內褲。

    聽起來有些可笑卻是事實,她的病人中就有丈夫抱怨妻子藏起他的內衣內褲,不然怎會找不到呢!也有妻子埋怨自己像黃臉婆,服侍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搞不清楚的丈夫,所以乾脆離家出走要他自立。

    結果丈夫餓昏在家中,理由是家裏的狗糧吃光了。

    端著料理放在餐桌上的唐君然道:「你説話可以少夾一根針嗎?」會做飯的男人比比皆是,不差他一人。

    「現在道歉能得到半份烤番茄蛋嗎?」好香哦!他該去開餐廳。

    「不能。」他冷酷的説。

    「噢!」她當場失望的垂下雙肩,看他大口的啖著美食。

    「吃你的面。」真像小孩子。他在心裏冒起一粒粒的笑氣。

    任性的男人,開開玩笑都不成。「你怎麼不請個廚師料理三餐?以你現在的收入請得起五星級的大廚。」

    「我喜歡安靜。」他不想多説,叉了一口蛋堵住她愛發問的嘴。

    兩人靜靜地用完一頓相當和諧的晚餐,外面的風雨聽來有逐漸轉強的趨勢,雨滴拍打著窗户的聲響像於彈橫掃似,發出令人驚心的聲響。

    黑玫兒發現他的安靜很不尋常,似乎風雨愈大他進食的速度就愈慢,舒展的眉峯漸漸攏成小山丘,指關節因用力叉握而泛白。

    他在怕什麼,或忍受什麼,不過是一場雨罷了。

    這時,身為心理醫生的專業抬了頭,暗中觀察他的神色並加以分析,綜合幾個可能性的疑點,童年的記憶影響他太深了。

    人在遭逢重大變故時心智會大變,在漁村長大的孩子通常有海-般的胸襟,開朗、活躍而帶著羞靦。

    而他的父母是學校的老師,一個教國中的理化,一個是小學的鋼琴老師,教育出來的孩子品性不致太差,這由他的餐桌禮儀便可得知。

    他有良好的教養,小時候的成績應該不錯,不然他也到不了今日的地位,庸才定難以扶持,阿斗的借鏡便是一例,即使有諸葛孔明這般人才也徒勞無功。

    「好了,先生,苦命的債務人要開始還債丫,請把盤子交給我。」她裝出一副不得不為的苦命相。

    「你確定不會毀了我的廚房?」有人説話的感覺很輕鬆,轉移了他對某種聲音的專注。

    「少小看女人的適應性,我最多買組新盤子還你。」她的意思是盤子比較危險。

    看她在自己的廚房穿梭,搓洗碗盤,一抹淡淡的暖意暖了他的胃,女性化的背影占領了原本屬於他的空問,彷彿她已和廚房融合,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一直以來支持他活著的原動力是仇恨,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寂寞的,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一個人的生活是多麼孤寂,自己居然能忍受一成不變的單調多年。

    可笑的是他一點也不排斥她的存在,蒙朧中他聽見一羣孩子們的笑聲,頑皮又不守規炬地弄得一身髒,衝著他們直喊爸爸媽媽。

    突然影像消失了,他暗嘲自己的胡思亂想,自己怎能和仇人之女有未來,當他計畫完成那天,也就是他們分道揚鑣的日子,即使有心留她怕也留不住傷痕累累的人兒。

    心痛的感覺像無形的蟲子啃食他以為不存在的心,尚未進行到計畫的高潮處,他已疼痛難當,他還能和她玩下去嗎?  他有一種預感,到最後會兩敗俱傷,各自養著永不癒合的傷口。

    「喂!唐君然在不在,受難者玫兒呼喚地球人唐君然,你回神了嗎?」她五根指頭在他面前晃搖著。

    唐君然冷然的起身走向客廳。

    他又怎麼了。「你要不要-杯茶?我泡茶的手藝肯定比泡咖啡高明。」

    茶能去油止膩,防止膽固醇升高及肥胖症,她的標準體型足以印證。

    「拿著你的行李跟我來。」臉上表情冷得令地獄結冰,他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獨裁者下著命令。

    心結作祟,黑玫兒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苦笑,看來又退回原地,他把自己封閉得太深沉,既想打開心房又怕掏光,兩相拉扯著。

    顯而易見,他心中的黑暗戰勝了陽光,全是這場該死的雨害的。

    這會兒她真像苦命的菲傭拖著沉重的行李跟著他,瞪著毫不知憐惜的背影小聲唾罵,幫忙分擔一些重量又要不了他的命。

    奇隆,她在裝箱的時候明明很輕,為什麼提在手上的沉重猶如巨石?  喔!對了,是南傑幫她把行李搬上他那台蓮花跑車,然後又任重道遠地送她到唐朝企業,難怪她不覺重。

    「這是你的房間。」

    黑玫兒推開房門一瞧,一股黴味撲鼻而來。「你讓我住貯藏室?」

    牀呢?不會要她在冰冷的地板上打地鋪吧!

    「別忘了你是幹什麼的!」他冷酷而無情地推她進去,生伯自己會不忍的為她換上舒適客房。

    「好歹給牀棉被吧!我只帶一個枕頭來。」早知道她連心愛的檜木牀一同搬過來。

    唐君然走進貯藏室最裏處,由上層拉下一件看來年代久遠的發黃被子丟給她,任由她自生自滅地走了出去,頭不曾回。

    因為他不想心動搖了。

    「哈!這下可精彩了,我真的是自找苦吃,好好的日子下過跑來當下人。」

    看著還不算亂的空問,她動手整理出一小片適合躺卧的天地,拿起掃把清理角落的蜘蛛網,開始她還債的第一天。

    還好貯藏室裏什麼都有,她找到了失了彈性的氣墊牀和一張牀單,稍微鋪一鋪還滿像一回事的。

    惟獨一室的氣味叫人難受,但外面的風雨大得無法開窗通風。

    「啊!差點忘了我的薰香精油。」看來她沒做白工準備。

    翻找出那一小瓶貴得要命卻很實用的薰香瓶,輕燃起一簇火苗,一會兒滿室的清香已遍佈四個角落,驅走了潮濕的黴味。

    淡淡的橘子皮味道溢出門縫,飄向正在書房啜飲白蘭地的男子,他困惑的嗅丁嗅,隨即將視線調往貯藏室的方向。

    他想,女人的適應性真的很強,他根本用不著為她擔心。

    入喉的酒不再有味道,又是一個無情的夜,聞著悠然的香味,眼皮漸漸的蓋下。

    他走回房間只剩下放心不下的愁緒,她是否睡得好?  呼!呼!呼!

    張狂的風雨像隱形的巨獸排山倒海而來,呼嘯的狂吼震耳欲聾,似要將建築物摧毀似產生疑似震動的現象,燈光-明-暗。

    答答的雨滴宛如石頭打在牆壁上,敲擊的聲響像連發的左輪手槍,劈哩啪啦地不停止射擊。

    招牌掉落的聲響混著鬼號的風聲,四周靜得只聽見風孃的咆吼,咻地捲起大量雨水與空氣摩擦,彷彿未關閘的洪水往民間倒。

    這樣的夜晚理應聽不見其他的聲音,所有暗夜的活動全叫風雨遮蓋了。

    沉冷的空氣是雨的氣味,睡得沉穩的黑玫兒很少在半夜醒來,但是今晚她心口忽地一緊的睜開雙眼,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很快地,她想起為何在這裏的原因,隨遇而安地拉緊身上的棉被蓋過頭,一手輕拍她的拼布枕頭繼續安睡。

    只是——

    耳朵特別尖,在狂風暴雨大作的夜裏她居然聽見近乎負傷野獸掙脱不開箝制似的低-,淒厲、哀慼得令人動容。

    仔細一聽,又像是男人蘿魘的低沉咆哮,她想到晚餐時神色不對的唐君然。

    剛要拉開温暖的被褥,啪地斷電聲使室內陷入一片黑暗狀態,她無奈於老天爺的作弄,藉著閃電的光芒摸到行李,憑手指的觸覺取出一件厚長袖襯衫披在肩上。

    手錶有夜視照明的功能,依靠小小的光亮她摸索著前進,用心聆聽哀號聲的出處,她來到一扇緊閉的房門前,貼在門板傾聽裏面的動靜。

    真是他!

    該不該進去呢?依據她以往的經驗最好讓他發泄完,這時進入他的私人空間並不適宜,有多少潛在危險並未確定,受傷的野獸下會歡迎別人侵人他的地盤。

    她無法想像他受苦的模樣,倨傲如他竟然發出如野獸的悲號,一聲聲鞭痛她的靈魂。

    不假思索,她違背心理醫生的專業、忽視腦海直響的警鐘,毅然而然的推開門朝房裏前進,找到那位陷入深層夢魘的男子。

    才一靠近他,下巴已捱上一記難言的疼痛,他在睡夢中賞了她一舉,痛得她彎下身等那感覺退去才看向牀上飽受心魔折磨的可憐人。

    瞧他睡不安穩,她回貯藏室取來他一度嘲笑的拼布枕頭。

    「借你睡一晚而已,不許侵佔。」同情心容易變質,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太過自信能控制感情深淺的人往往陷得最深:心理醫生説穿了不過是個人,而且是感情豐富的女人。

    她儘量閃避他的拳打腳踢,企圖要將他腦後的枕頭換掉,看也許惡夢不會找上他。

    但是一觸及到他滾燙的肌膚,她當下暗叫不妙,強壯的大男人非常不幸的發起高燒,偏偏又遇上風雨交加的夜晚,他的情況不是一個慘字了得。

    若是沒有人在他身邊發覺他的不對勁,等燒到明天早上,他就算還有一條命在也會燒成白痴,別提什麼報下報仇。

    「君然,君然,唐君然,你家有沒有急救藥箱或退燒藥,你可別睡胡塗了,下了地獄還不知道自己怎麼死……」

    嘮叨不休的雜念加上不留情的重摑,死人都會被吵醒,何況是尚未死透的唐君然。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焦距難以對準,眼前的影子似夢似真,分不清是救贖天使或是索魂使者,欲裂的頭痛讓他看不清前方的物體,只知他要抓住一絲安全感。

    他需要人陪他。

    「不想死就快放開我,你在發高燒,我必須量量你的體温幫你降温……你怎麼還緊抓不放,真活得不耐煩呀!」

    無可奈何,黑玫兒以自己的體温來試他的體温,大約三十九度二左右,屬於高燒,她考慮要不要打暈他再來想辦法。

    思付了半刻,她沒得選擇地一掌往他頸後劈去,他先是睜大眼再慢慢地闔上,但是手仍抓得死緊,她只好一根一根的扳開。

    好不容易掙開了,她怕過不了多久他又會醒來,因此在夜視表的照射下摸到樓下,拿了些冰塊和毛巾,順便倒了一大杯温開水備著。

    未了,她想到小皮包內有幾顆止痛、鎮熱的藥片和阿斯匹靈,最近她常牙疼,向門診的醫生拿的,剛好派上用場。

    在杯底將藥片磨碎,倒入開水,她用剪短的吸管慢慢餵食,簡易的冰枕敷在他額頭,昏暗不明的房間時有閃電的光芒一起,顯得牀上的他是多麼脆弱。

    「果然是來還債的,第一天就像大老爺被服侍,你躺得可舒服了,不曉得你醒來的時候會不會感恩?」她喃喃自語像個瘋子。

    這時,一陣轟隆的雷聲驟起,牀上的男子似乎又陷入無處可逃的夢境中,揮舞著拳頭髮出嘶吼聲,呢喃著旁人聽不懂的囈語。

    但是有幾句話黑玫兒想聽不清楚都不成,因為他等於在她耳邊嘶吼,非要把強烈的情緒灌入她體內。

    「爸、媽,我對不起你們。小君,哥哥看不到你長大……我要他死,替你們償命。」

    這個「他」不用説是指她的父親,他的仇恨已深到夢裏去了。

    「你能不能安靜些,想和狂風暴雨比氣勢嗎?」壓著他的雙肩,她苦笑不已的看他睜開失焦的眼。

    又要開始了。

    「是天使嗎?你要帶我離開惡臭的地獄。」迷亂的眼中只見純白翅膀發著光。

    他錯把閃光看成金光,以為枯竭的生命中終於有了一道曙光。

    「現在我是天使,等你醒來以後會怨我是巫婆。」因為要擺平他,他身上多了不少指痕淤青。

    一不小心,還剩三分之一的藥水被他打掉,水份迅速的被吸人牀單,沒法搶救的她很想讓他死掉算了,偏又狠不下心。

    反反覆覆的折騰大半夜,説實在她的耐心無法維持太久,所以她當初決定當醫生而不當護士的主要原因——她擅長聆聽和分析再加以開解,絕不是照顧卧牀者。

    一下子聽他瘋言瘋語的大吵大鬧,一下子又是軟弱的強者,哀求天使救救他的家人,一下子陷入恐怖的幻想中,大喊要別人洗去他一身血債,一下子像個無助的大男人祈求心靈平靜。

    大部份時間他是-睡-醒,過於激烈的動作使得他冒出汗,漸漸濕了牀單和被褥。

    由於他幾乎是裸睡,黑玫兒倒是省了幫他穿脱的麻煩,以乾的大浴巾墊在他身下取代牀單,另外翻了一件薄棉被蓋在他身上。

    凌晨五點多,天快亮還沒亮,外面的風雨依舊猖狂,連夜的雨勢未減反增,似有成災之虞,但她的注意力仍專注在高燒不退的他-  「玫兒,玫兒,你在哪裏?」唐君然半張的眼在梭巡著心中掛念的人。

    黑玫兒握住他在半空亂抓的手。「我在這裏,你放心的睡。」

    「答應我,你別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人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才敢説出心底的話。

    「好,不離開。」她眼眶微紅,千言萬語抵不上一句真心話。

    他似安心的包住她的手枕在額側,翻個身像在看她。「我愛你,玫兒,我好愛你。」

    淚,像兩行珍珠地滑下頰邊。她輕輕地撫著他的臉説:「我也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

    敵對的兩方總會探過各種管道透知對方的一切,當債與情模糊後,人怎麼能不受影響,他們早在多年前就有了交集,彼此都清楚對方的存在。

    所以説他們是熟悉的陌生人,雖然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神交已久,情愫已莫名地種下。

    仇人嗎?或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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