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貧賤這時正徘徊在出手既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之間,他急得直想大叫出聲。他平時自我鍛鍊極勤,卻沒想到真正遇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事,自己卻這般舉棋不下,如此脆弱無能。他恨透了自己!
這時龐一霸卻一翻身,掠了出去,掠到牛重山和那青年的戰團處,十指第一節指骨迸屈,疾鑿而出,牛重山忙回劍反斬,這一招應變極快,是青城劍法中的“玉扣還風”,但龐一霸卻忽然縮手,一出腳。勾倒了牛重山!
牛重山一倒,龐一霸掩護那青年往後退去,順便一足踩了下去,關貧賤關心大師哥安危,飛掠而上,“刷”地一劍,急刺龐一霸左足踝上三寸的“懸鐘穴”!
這一劍可謂快到絕頂,龐一霸一縮腳,另一足已踹了出去,急蹴關貧賤的“丹田穴”!
關貧賤情急自保,已渾忘了青城劍法,回劍急刺,刺戳龐一霸右足足踝上七寸的“中都穴”!
這下變招奇快,關貧賤自習的正是不要劍術的劍術:快、準、狠,招隨心生,劍隨意出,龐一霸“咦”了一聲,遽然收腳,身形突地一轉,已轉到關貧賤背後,右手成豹拳,直取其第五椎節下的“神道穴”!
這一招原是龐一霸得意的招式,配合了極利害的身法,方能運用。敵人眼前一花之際,背後己遭重擊,叫做“拆骨四式”,這是第一式。
但這一招使出來,關貧賤忽不見敵人,以他平日自我的鍛鍊,立知敵人已繞至背後,所以劍尖自旁後挑,竟準確無訛地刺向龐一霸右腕“會宗穴”!
龐一霸可謂驚愕無已,實想不透這小子是什麼來路,他大喝一聲:“好!”
身形又是一轉,已到了關貧賤面前。這時關貧賤的劍已到了背後,龐一霸的“拆骨四式”之第二式,以第一式關節之四指內屈緊貼,“豹捶”敲擊關貧賤的牙腮!
關貧賤再要回劍挑穴,已來不及,他的“捨身劍法”,正是無招創招,忽一劍刺去,反刺龐一霸的“言抗穴”!
關貧賤這一招,已非拆招,而是圖救命,來個同歸於盡!
龐一霸卻怎肯讓自己和這渾小子玉石俱焚?當下只得撤招一轉,又轉到了關貧賤背後,惡念陡生,出手已至十成十功力:“拆骨四式”中第三式,急戳關貧賤背門“鳳尾穴”!
龐一霸開始和關貧賤交手之際,正是劫飛劫等錯愕當堂,心知不敵,要撤離之際,他們初以為這小賤種必萬難闖過,不料他竟能跟龐一霸翻翻滾滾地惡鬥,這下差愕得瞠口結舌,實比六人聯乎尚不敵於龐一霸一人還要詫異!
故眾人在無望中,又生了指望。
這時關貧賤和龐一霸,已拆到“拆骨四式”中的第四式!
關貧賤心裏卻左右為難,不禁大呼道:“前輩,手下留情!”
龐一霸心裏對這年輕人也十分激賞,但他此時,已罹重創,而且心有顧礙,強敵環視,自知絕不能心軟,所以哼道:“容情什麼?空憑一身好武功,卻作些暗箭傷人的醜事!”
當下,“拆骨”第四式左右捶打關貧賤的“掛膀”,“膏盲”二穴!
這一招原是“拆骨四式”中,最陰毒的一式,龐一霸見關貧賤呼嚷之聲,極其真切,以為他自知接不下,卻不知關貧賤是不想再鬥!
這下若被擊實,關貧賤自是非死不可,他的長劍也不及連救二處,就在這時,關貧賤急中生智,“神手拍蚊”,“啪”地颳了龐一霸一巴掌。
龐一霸一愕,感覺到對方──一個少年人──已擊中自己了,而且是臉部,在這一剎那,他可謂鬥志全消,心喪欲死,他出道以未,不怕拼死,但甚少遇到挫敗。要知道臉門是人身最重要的部分,對方擊中了他,又收了手,自己哪裏還可以死賴着臉皮纏鬥下去。
龐一霸雖“霸”出了名,卻是勝就是勝、敗就是敗的人,他在這片刻間,可謂心如槁灰,竟分辨不出關貧賤的掌力,是徒具聲勢,夠快不夠力的!
他見對方拍中了自己一掌,而又未下重手,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敗了,哪好意思再打下去,那兩記“拆骨手”,也未施展下去。
──這無疑是等於在閻王關口,讓關貧賤活了回來。
關貧賤長吸了一口氣。冷汗涔涔而下。龐一霸嘆了一聲,見對方不取自己性命,可能無甚惡意,便慘笑道:“青城派幾時出了這般人材,佩服,佩服……”語言甚是沉澀。
關貧賤一念好勝,居然憑險擊敗了一方宗師龐一霸,心中悔恨交加,正想説些什麼時,劫飛劫已掩至,一劍斬了下來!
劫飛劫是在龐一霸背後出劍的,而龐一霸此刻見關貧賤無加害之意,便散鬆了戒備,又因受挫敗,心中抑鬱,一時疏失,劫飛劫一劍斬下來,陡聞風聲,向前翻跌出去!
但這下已遲,劫飛劫一劍,已斬下他一條胳臂,龐一霸這時翻了出去,正面對關貧賤,龐一霸急怒攻心,恨忖:你們這般折辱我,縱不敵也拼個你死我亡!僅剩下一隻左手,一個飛擊,疾戳關貧賤“開空穴”!
關貧賤此刻正痛自引過,見龐一霸傷重,便想過去扶持,心無鬥志,哪避得過龐一霸拼命全力一擊?
牛重山因為小師弟所救,而今見關貧賤目定口呆,不閃不躲,眼看要糟,他大喝一聲,雙手一抱,將龐一霸攬抱個結實,想阻他一時的攻擊,讓關貧賤緩過手來。
但龐一霸的武功,端的是厲害非凡,他身上數處重創,又斷一臂,被牛重山一抱之下,痛人心脾,他情急變招,豹拳反鑿牛重山“脊樑穴”!
這下敲個正中,牛重山狂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猛一發力,將龐一霸箍得全身骨骼,“喀喀”發響。劫飛劫因懼龐一霸之威,不敢上前。
這時大殿後側,人聲沸騰,似知有格鬥發生,趕過來援助。眾人知再不殺龐一霸,後患無窮,徐鶴齡心生一計,一手抓住一個驚惶中的妾侍,喝道:“龐一霸,快投降,否則殺了你的愛妾!”
龐一霸這時鼓氣發力,吐氣揚聲,“砰”地將牛重山偌大力氣的屍身,震飛出去,大聲慘笑道:“殺吧,我龐某人活着的一天,定要跟你們這班狗徒算清這筆血債……”
説着運目瞪去。徐鶴齡給他瞪得心中一慌,手中一震,已將那妾侍對穿而過,那妾恃哀呼一聲而歿。徐鶴齡怕龐一霸追來,又抓住另一妾恃,慌道:‘你敢來……再來……,我連她也殺了!”
龐一霸渾身浴血,目睜裂眶,步步逼來,徐鶴齡兀自顫聲道:“再來……我……殺了……殺了……”
這時關貧賤正彎下身來,攙扶起牛重山,牛重山雖生得碩壯,卻已斷了氣。關貧賤這時悲悔之情,真不知怨誰是好!
龐一霸仍然一步又一步地行去,已是恨得咬牙切齒,徐鶴齡愈是害怕,愈是惡向膽邊生,又一劍殺了那女子,龐一霸狂嚎一聲,向他疾撲而來!
而在這時,饒月半已險象環生,秦焉橫挽着大刀,兩人合戰王憾陽,情勢登時較為好轉。
那少年見龐一霸全身披血,雙目幾要裂眶而出,嘶聲叫:“爹──!”
龐一霸撲過去的身子為之一塞,劫飛劫、徐虛懷、壽英三人何等機伶,閃電般搶到那少年身前、身側、身後去!
那少年見龐一霸斷臂負傷,神危力竭,心中大慟,竟不知三人襲來!
龐一霸這時乍回身,發出一聲嘶心裂肺的大吼:“小心!!”
隨着一聲大吼,飛撲而來!
可惜他已受重傷,將掠向徐鶴齡之勢硬生生收回,轉撲向劫飛劫等,便慢了一慢。這緩得一緩,劫飛劫已打落了那少年手上的峨嵋鋼錐,壽英一劍剁下了那少年一條腿,徐虛懷卻一劍抵住那少年的咽喉。
這時龐一霸已擁至,關若瘋虎,壽英等驚心動魄,徐虛懷喝道:“站住!”
大影一閃而落,龐一霸居然不動了,但他的雙眼,流的竟不是淚,而是血!
徐虛懷知道果然捏着了一味霸悍的龐一霸的弱點,喜得互覷一眼,徐虛懷道:“你……再過來,我就將他一劍殺了!”
那少年雖斷一腿,血流得一地,痛得臉都青了,但卻不哼一聲,那龐一霸須鬢怒張,又痛又急,卻無法可施。
劫飛劫知道他們抓的不是一個人而已,而是龐一霸的死門.當下冷笑道:“龐一霸,事發了,你作惡多端,快自作了斷吧,你不自殺,我就殺了他!”
那少年正是龐鵬。他因仗着父親威名,武功便十分荒疏,但十分有骨氣,被傷到如此,卻不求饒。龐一霸這時卻沒了主意,手足無措,情急關心,嘶聲喊:“你們……天殺的!”
劫飛劫目中兇光大現,回劍一戳龐鵬斷腿處,龐鵬痛得一咬牙,幾乎昏了過去,龐一霸怪叫了一聲,跳了起來,一面跳,一面叫:“別、別、別動手……我死了,我死了就是,別殺我孩子!”
他一面説着,一面揚起手掌,眼中淌着血淚,看着他的孩子,戾氣都化成了慈祥。關貧賤一直呆在大師兄之歿的傷悲裏,乍聽如此,才抬頭看清了情勢。
這時龐一霸已一掌拍在他自己的“太陽穴”上,關貧賤嘶吼了一聲:“老前輩,你不能死!”
全力撲去,扶起他時,龐一霸已油盡燈枯,氣息奄奄,傷不可救,喃喃説了一聲:“別殺我兒……”頭一撇,便嚥了氣。關貧賤見他斷臂浴血,額頭稀爛,血肉模糊,宛似身處噩夢,全身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便在這時,聽得劫飛劫道:“留着沒用,殺了!”關貧賤猛然一醒,正待喝上,壽英已一劍刺人那少年的背心之中去了。
關貧賤只覺內心如刀剜一般,木立不動;這時王憾陽已敵不過秦焉橫、滕起義兩人聯手,趁着莊丁擁進來之際,倏地竄出,轉眼逃是得影跡全無。
莊丁雖然不斷擁進來,但龐一霸既死,徐虛懷等還應付得了,劫飛劫在大家打得好不燦爛時,躍上桌面,高舉割下的龐一霸首級,大叫道:“放下兵器,龐一霸已為我們所殺,我們乃奉‘功術院’和‘平一君’來之命平此賊寇,過住不咎,降者無罪,如有逆者,格殺毋論!”
這連番喊話,可説大大挫滅了龐一霸子弟兵的鬥志,打了一陣,攻不下來,大部分都溜之大吉,部分也停止了格鬥,小部分頑抗到底的,則很容易的便被秦焉橫等消滅了。
關貧賤,卻仍是呆立當堂。劫飛劫見大勢已定,便走過來,含笑一拍關貧賤肩膊道:“小兄弟,這次你居功不小哩。”
關貧賤腦海裏一團亂,也不知答些什麼是好。壽英、徐鶴齡、饒月半三人見關貧賤居然能以一人之力,擊敗龐一霸,紛紛都走過來阿諛恭維。
劫飛劫在旁瞧了,滿心不是味道:龐一霸雖敗在關貧賤之手,但實死於自己的部署下。他剛才誇那一句,以為關貧賤會謙遜幾句,“這都是劫老大帶領之功。”“還不是跟劫老大學的。”誰知這小子一言不發。
劫飛劫心裏有氣,卻滿臉堆歡,道:“過兩天赴平一君處領功,我會大大誇你一番,你等着受賞好了。”
關貧賤仍是不答。劫飛劫心裏暗罵一聲:家狗上鍋台──不識抬舉!青筋在額上一現即逝。
壽英瞥了一眼,默默退開,去勸降龐家堡的人:“……你們跟着咱們,銀子大家花,樂子耍不完,不跟咱們的,凍死餓死給人打死,誰人來保障你們?還是乖乖跟咱們吧!”
一時間,倒有不少人真的留下來。他們都是遊手好閒的武林人,舊主人死了,再換一個,也沒什麼不同,反正忠心的部下都已戰死,知機的都開溜了,他們跟誰,只要有飯吃,還不是一樣!
滕起義問了一聲:“這些屍首怎麼辦?”
那劫飛劫正在怒火上頭,大聲道:“拋下鄱陽湖不就一了百了!”他一面説着,霍地轉身,紅衫掠起一陣飆風,徐虛懷在旁邊站着,也覺心頭一寒。
劫飛劫和青城派的人佔領了龐家堡,其結果是金銀珠寶花不盡,名聲鵲起,實力大增,果爾不到兩天,連銅官山的流寇都來“拜山”了。
他們來的時候,看見鄱陽湖上的浮屍,都掩住了鼻子,使得當那湖水擊拍石洞的聲音,越來越大聲時,他們騰不出雙手來掩塞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