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田血紅的眼睛轉向了陳良:“你們太殘忍了。”
陳良反唇相譏:“左兄胸口中刀之後,你們又叫嚷的什麼。”
中田咬牙切齒:“好,陳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打。”
“打”字出口,修長微彎的倭劍也已出鞘,劍尖上閃動着暴烈,但並不穩定的光芒。
佐佐木的慘死顯然使中田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這打擊雖然激發了他的潛能,便也使他的大腦發熱,發脹,發暈。
他已經忘了在比武中取勝的決定性因素不僅僅是武功,還有冷靜,鎮定。
劈面一劍,陳良閃開了:“中田信,先搬開屍體清場。”
中田一怔,清醒了,也冷靜了。冷靜的象萬古寒冰。
龜田三郎一躍而上,抱起佐佐木的身子,另一個武士捧起佐佐木的腦袋,大叫着奔了下去。
臭嘎子躺在蘇三懷裏,昏迷不醒。
擂台上空了,只有中田和陳良二人怒目相對。
很快,兩人眼中的怒火都已平息。
中田血紅的眼眼已恢復了常成態,冷森森的眸子裏射出冷如冰稜,也鋭利如劍鋒的目光。
他死死地盯着陳良的眼睛。
陳良平靜地回視着中田,目光冷靜卻不鋭利。
看他的表情,人們會以為他冷靜得過了頭了,冷靜得都已經木然。
“三局三勝,大明已經勝了,中田兄還要再比下去麼。”陳良有些木呵呵的。
中田冷冷道:“我們五人此來,就沒有準備活着回去。”
雙方人員的死傷,顯然使這二人都受了深深的刺激。
尤其是陳良,他絕對沒想到,這次比武竟是如此慘烈。
他認為不會發生人員死亡的情況,但實際上是,雙方六人出手,死了三人,臭嘎子生死不明。
這一切,陳良認為都是自己的責任。
因為他一開始,就根本沒把中田等人的武功放在眼裏,犯了輕敵的大忌。
兵法雲:“知已知彼,百戰百勝”。而陳良他們一開始,就犯了不知彼的錯誤。
這個錯誤導致了臭嘎子的重傷。
最讓陳良難受的是,他在犯了“不知彼”這個重大的錯誤的同時,又犯了“不知已”的錯誤。
事先他就應該想到,號稱“天下第一殺手”的馬老白是絕對不適合做這種公開的打鬥的。
因為馬老白習慣的是“暗殺”而非“明殺”。
於是馬老白也死了。
一發不可收拾!現在該陳良了。他深知的一點就是,中田會盡一切辦法要他的命。這不僅是殺父之仇的事了!這已成了中日武林間的一次生死之戰。中田顯然將自己看成是日本武林的代表人物,同時也義無反顧地肩負起為佐佐木,為宇津二人復仇的重任。
同時,他也一定已將陳良視為大明武林的代表,只要能殺死陳良,中田就能以自己的勝利和陳良的鮮血來洗刷前三場失敗的恥辱。
陳良也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輸。
如果他輸了,中田的氣焰一定會更盛,而用勝利和鮮血填充了自信心的中田,一定會更難對付,至少,在浙江境內,陳良就想不出還有誰能製得住處在武功的顛峯狀態的中田。
再説,一旦中田得勝,也勢必助長近年來不斷侵擾沿海各地的倭寇的氣焰。
所以他絕對不能輸。
所以他只能竭盡全力,擊敗中田。
而中田的武功,自然是五人之中最高的。
他絕不對有半點疏忽,否則倒在台上的,一定是自己。
“陳良,請出示兵刃。”中田眼中的神情説明,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柄殺人的利刃。
“跟你打鬥,也許不用兵刃罷。”陳良竟然笑了起來。
“那麼你死定了。為了讓你死的心服口服,你還是亮兵刃吧。”中田絲毫沒有被激怒。
“好罷,這就是。”
陳良攤開了,是一雙粗大的手掌。
這就是他的兵刃,血肉化成的兵刃。
中田注意地看了一會兒,緩緩道:“陳良,如果你死了,當然沒什麼説的,我會剁下你的手掌風乾。”
“如果死的是你呢。”陳良放下手。
“我的後人會為我報仇。”
“中田,你不覺得仇恨太多麼。”
“從不覺得。”中田冷冷道。
但他自己也知道,這個仇是報不完的,恩恩怨怨,無窮無盡。
“我還是希望你認輸回家。”
“沒有可能。”
“非得再死人麼。”
“不錯。”
話説到這個份上,陳良也沒有辦法了:“好,上罷。”
中田象一個老練的獵人打量自己的獵物一般,只是冷冷地搜索着陳良眼中的破綻。
他在不停地走動,手中的劍光閃爍不定。每一刻都有可能出手,又可能不出手。
這是最危險的劍法,因為你無法判斷他出劍的方向與目標。
這也是最凌厲的劍法,因為憑中田本身的功力,再加上出手的突然性,他擊出的每一劍,都將是無堅不摧的。
陳良微微彎着腰,兩手翼張,自然地放在身前。那神情就象要逮住一條滑溜的小狗和小貓一般。
蘇三已經給臭嘎子服下了保命丹,幾個老郎中也自告奮勇地來救治臭嘎子。
所以蘇三能有心思去看陳良和中田的打鬥了。
觀眾早已不起鬨不敲鑼鼓了,畢竟,打得太慘了,更重要的是本方也死一傷一。
蘇三看見陳良擺出的姿式,放心地笑了。
因為他知道,陳良平生只有一次跟人打鬥時擺過這個姿式,而那人則是天下第一高手,明教教主歐陽驚天。
雖然那次陳良沒勝,但卻使歐陽驚天大大驚訝了半晌。
你想蘇三能不放心麼!
中田一聲輕叱,劍光如飛瀑般瀉了過去。
台下的觀眾們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
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懂武功,但這半個月來,他仍也都看出了一點名堂。
在前十來天和今天的前三場打鬥中,他們就從未看到過如中田發出的如此迅捷,如此凌厲的劍光。
但馬上,飛瀑不動了,凝住了。
因為中田的劍被陳良拍了個正着。中田在極力運用內力往前送劍。
但劍尖離陳良心口的那半寸距離,就是縮短不了。
“中田,棄劍回國吧。”陳良正色道。
中田牙關緊咬,眼中迸射出瘋狂的怒火。
陳良再次開口:“中田,棄劍回國吧。”
中田猛一鬆手,雙掌排山倒海般擊向陳良的面門。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劍柄會倒穿自己的胸口,自己一定會死,但他想同歸於盡,將陳良的腦袋打爛。
他失望了。陳良退了五步,中田的掌力落空了。
陳良倒轉過手中的劍,遞了過去:“你要不服,再來一次。”
中田顯然已經輸了,因為他被對手空手拍住了劍,而他想同歸於盡的願望也沒能實現。
中田時常自詡是全日本最優秀的劍士,這樣一個結果,使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再説,他也不想,不願,不能接受。
一旦他接受了這個結果,他就只能認輸,而一旦他棄劍認輸,他就只能灰溜溜地回國。
這樣一來,不僅這次復仇的計劃徹底宣告失敗,他也將在他的後半生裏,每時每刻都受到這次失敗的煎熬。
中田接過長劍,飛快地刺了出去。
這時候二人相距不過一劍有半的距離,陳良也沒想到中田竟是如此之快地偷偷出手。
這雖然並不太光明正大,但生死相搏,自然顧不了這些了!陳良身子往後一仰,爭取了寶貴的一剎那,若沒有這一剎那,中田的劍早已刺入他胸口。
陳良兩手一拍,又拍住了來劍,劍尖已經抵了上肌膚。
陳良立起身,冷冷道:“中田,棄劍吧。”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中田飛起一腳,踢向陳良下陰。
陳良似乎是被踢飛了,直飛出了擂台外。
眾人一陣大譁,因為陳良太善良了,為什麼去跟這些人去講道理呢!蘇三哈了一聲:
“好功夫。”
果然陳良折身落回了擂台,將長劍扔在中田面前:“你還不服麼。”
陳良這句話顯然是白問了。
因為現在已經不存在“服”不“服”的問題了。
中田顯然早已忘了這只是一次比武,他現在是在和陳良拚命了。
“殺。”中田拾起長劍,又是一陣疾攻。
結果還是一樣的。
中田的長劍又被陳良緊緊地拍進了他那雙粗大的手掌中。
中田的劍一共被拍住了九次。
無論他的劍是橫掃還是豎斫還是斜削,直擊,硬刺,上掠,都被陳良用同一種手法拍住了。
後來江湖流傳的“九合掌”,就是為紀念這一次比武的。
陳良每拍中一次,便勸一句:“你棄劍回去吧。”
中田總是又操劍出手。
中田被九次拍中長劍後,清醒了。他知道他不是陳良的對手。
明知不是對手,卻還要和對方死纏爛打,根本就不是高手應有的風範。
中田是一個高手,而且是一個大高手。
“我佩服你的武功。”中田笑了一下。
陳良正欲謙讓幾句,卻驚呆了。
因為中田已經將自己的劍扎入了小腹:“陳良……會有人……來……報仇的。”
陳良楞了半晌,嘆了口氣,走到台下。
他根本沒想到中田會回劍自殺,就算能想到,他會不會也象蘇三救高島一樣去救中田呢?
陳良不知道。
他只能嘆息,為中田的失敗嘆息,也為他那種獨特的武士精神嘆息。
蘇三笑道:“臭嘎子沒死,還問你呢。”
陳良忙撲到臭嘎子身邊,笑道:“臭嘎子,你怎麼樣。”
“你……贏了。”臭嘎子笑了,笑的艱難。
“贏了。”
“你……別……可憐……他們。”臭嘎子顯然知道陳良的心思。
陳良想起臭嘎子重傷後日本武士的吼叫,不由怒火上衝:“你説得對。”
“下一……場……是誰。”
“哈,忘了告訴你們,下一場出戰的是任順子。”
蘇三嚇了一跳:“他?能行麼?”
臭嘎子笑了:“……一定……行的。”
蘇三又跳了起來:“任順子又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