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過來!”
兩個鐵塔般的蠻橫大漢惡狠狠地叫了起來。
誰都繞道避開他們走路。這兩個看着都叫人害怕,更何況他們腰間都帶着腰刀,身上都穿着號衣呢?
這兩個大漢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城門口,來往行人極多。顯然他們是辦“公事”的軍官,或是有意找碴兒的公門中人。這樣的人不躲,你還躲誰?
“喂喂喂,叫你呢叫你呢叫你呢!”
一個小夥子抬起頭,指看自己的鼻尖問:“叫我?”
兩個大漢氣勢洶洶地道:“不叫你叫誰?耳朵聾啦?”
小夥子的眼睛瞪圓了,聲音也很衝:“你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兩個大漢顯然還從未見過敢如此頂撞自己的人,竟一時目瞪口呆,説不出話來。
按理説,小夥子應該乘機趕緊跑的,沒想到他反而指着大漢的鼻子破口大罵起來:
“是不是皮癢癢,欠揍?口安?是不是想讓大爺我教訓教訓你們?”
兩個大漢清醒過來了,惱羞成怒,呼地衝了上去:“好小子,你找死!”
和這兩個大漢相比,小夥子簡直就要成小毛蟲了。
有時候力量的對比,是和體格極其相關的,身長個大的人,自然氣勢上要盛得多。
眾人都知道這小夥子要玩完兒了,但沒人上前勸阻。
沒人敢。
小夥子一聲暴叫:“放屁!”
兩個大漢就在他這一聲吼中,被他的兩個耳光打得飛了出去。他們巨大的身軀重重地摔到地上。他們在掙扎,但爬不起來。
好重的手!眾人發出了驚呼。
小夥子不依不饒地走到兩人身邊,右腳踏在了一個大漢的臉頰上,惡聲惡氣地道:
“説,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大漢掙扎着道:“好小子,你敢打……哎喲!”卻是小夥子腳板在他面上擰了一下。
小夥子嘿嘿笑道:“你再敢説一聲‘小子’,老子就當你是英雄好漢。”
“你敢打……打監丞府的人,你……”那大漢雖仍在咬牙切齒,但再也不敢出口傷人了。
“喲啊,監丞府的人怎麼了?老子打不得你呀?”小夥子火了,足尖移開,在大漢腰間踢了一腳,大漢忍不住殺豬般尖叫起來。
“説,你們剛才叫我幹什麼?”
“瞧……瞧你……不順眼。”那漢子直喘粗氣,滿面青紫。
“啊,你們瞧別人不順眼,就想逞威風啊?”小夥子更火了:“那好,老子偏偏不走了,就在這裏慢慢地打你們,看你們那個狗屁監丞老爺來不來救你們!他要敢來,老子再閹他一次!”
一個老人分開眾人走了過來,勸道:“壯士,切切不可。出了人命,那可是死罪!壯士,你還是逃命去吧!”
小夥子怒道:“老子不怕!”
老人苦口婆心地道:“只怕會連累這些平頭百姓啊!”
小夥子楞了一下,還是叫道:“你們都走!我是一人做事一人當!”
老人見勸不了他,也只好搖頭嘆氣地走開了。
小夥子則乾脆在地上坐了下來。兩個大漢就在他身邊躺着,哼哼唧唧地不敢往起爬。
但沒過一會兒,小夥子就跳了起來。
大道上出現了一匹快馬,馬上一個青衣少女,手裏提着長劍,直衝過來:
“嘎小子,我看你往哪兒跑!”
小夥子活象見了母夜叉似的,大叫一聲,扭頭衝進了城。
“臭嘎子,我不怕你跑上天去!”
少女窮追不捨,一面追,一面罵。
原來這個脾氣不太好的小夥子,就是臭嘎子左右軍。至於那個少女麼,顯然只可能是馬老白的私生女兒。
一個大小夥子被個大姑娘追得滿世界亂跑,你説是不是件稀罕事兒?
跑出了東門,臭嘎子才回頭看看,見身後沒了那少女的影子,這才放心地放慢了腳步,奔進一片樹林裏,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氣:“馬櫻花,你個野丫頭!算你狠,算你狠,……哎喲,累死我了……”
臭嘎子是打不過那名叫“馬櫻花”的少女,還是因為做過什麼虧心事?要不,他怎麼會如此賣力地逃命呢?
臭嘎子罵了一陣“野丫頭”馬櫻花,又開始罵他的兩個朋友——陳良和蘇三:
“陳良,你這王八蛋!自已偎紅依翠地享福去了,害得老子來頂缸!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蘇三,你他孃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也不來幫幫我!……”
因為馬櫻花原來是找陳良報仇的,現在卻在追殺他臭嘎子,你説臭嘎子能不窩火麼?
臭嘎子罵了好一陣子,累了,居然睡着了。
這片樹林不小,他不怕有人會追來,所以睡得很沉很香。
但沉歸沉,香歸香,有劍架在脖子上的時候,臭嘎子還是會醒的。
現在臭嘎子就醒了,因為他脖子上冰涼,很不舒服。他睜開眼,就看見了野丫頭馬櫻花的臉。
兇霸霸的臉。
野丫頭正半跪在他身邊,右手握劍,架在他脖子上。
野丫頭冷笑道:“怎麼樣?”
臭嘎子瞪眼,道:“什麼怎麼樣?”
“服不服?”野丫頭道:“你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臭嘎子氣瘋了,但不敢動彈。
“你不服也不行!咱們可是説好了的,只要我捉住你,你就得心甘情願地聽我的話,任我擺佈。”野丫頭手中劍一緊,臭嘎子馬上老實多了。
身子是老實了,嘴上可不肯老實。臭嘎子冷笑道:“這算什麼?乘我睡着了,偷偷摸摸下手,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臭嘎子知道自己現在絕不能服軟認輸,要是他受這姑娘的擺佈,可就太丟面子了。
野丫頭笑得更冷:“你少耍嘴皮子功夫!我知道我嘴笨,講不過你。可咱們原先也只説捉住就算完事,可沒限制什麼條件,對不對?”
臭嘎子嘆了口氣,哭喪着臉道:“你殺了我吧!”
野丫頭惡聲惡氣地道:“想死?沒那麼容易!死對你來説,太便宜了!我若要殺你,早就殺了!”
臭嘎子火氣又上來了:“你根本打不過我!”
野丫頭毫不含糊地大聲道:“不管怎麼説,你現在已經被我捉住,就得守約,聽我吩咐。”
“好、好好、好!”臭嘎子沒咒唸了,只得認輸:“你説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野丫頭一收劍,臭嘎子跳了起來,伸手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野丫頭卻不閃不避,反面挺胸迎了上來:“你打你打你打!”
臭嘎子倏地收回手,無奈地道:“懶得打你。”
野丫頭半是得意半是兇狠地笑道:“諒你也不敢。”
臭嘎子哈地笑出了聲,喜得跳了起來:“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剛才説過一句話,讓我打你耳光。按照約定,你説什麼,我都得照辦。現在我要打你耳光了,你乖乖地站好,把臉伸過來,不許躲,不許還手。”
野丫頭怔了一下,怒道:“好,你打好了!”
臭嘎子揚起了手掌,野丫頭面無懼色,一動不動。
臭嘎子慢慢將手掌揮了過去,野丫頭還是沒有要還手或閃避的意思。
“不打算了。”臭嘎子有點不忍心了。
野丫頭卻火了:“聽我的話,打!”
臭嘎子只好又揮手,輕輕在野丫頭臉上拂了下:“算打過了!”
野丫頭吃驚地抬手摸摸被他拂過的地方,猛地一轉身,哭了。
這下該臭嘎子鬧不明白了——野丫頭是個女瘋子,她也會哭麼?
野丫頭哭了不一會兒,慢慢收淚轉身,見臭嘎子正瞪眼望着自己,不由臉上一紅:“看什麼看!”
無論什麼話,從野丫頭嘴裏説出來,總是惡聲惡氣的。這句話當然也不例外。
偏偏臭嘎子的脾氣也象炮仗,一點就着:“看你怎麼了?”
野丫頭大叫起來:“不許看!”
臭嘎子馬上湊上前去,一迭聲地道:“就看就看!”
野丫頭又氣又羞:“現在你要聽我的!我不許你看我!”
臭嘎子吼了起來:“就不聽!”
野丫頭叫得更響:“你發過的誓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
“那就得聽我的!”
“難道你叫我去吃屎,我也得去吃?”臭嘎子眼中閃出了兇光。
野丫頭怔了一下,又哭了起來,“好呀,我知道你是想打我了!你打呀,打呀!你們害死了我爹,現在又要殺我了。……嗚嗚,你殺了我算了,你殺了我你就高興了。嗚嗚嗚……”
野丫頭一提馬老白,臭嘎子就蔫了。
“好了好了,哭什麼哭?你別誣陷好人,誰想殺你了?”
“你就是想!你眼光兇霸霸的,當我是瞎子,看不見麼?”
臭嘎子嘆了口氣:“沒想到你還愛哭,真邪門兒。”
臭嘎子真是嘎極了,這句話説得極是突兀,野丫頭一愣神,不哭了,哽咽道:“不哭就不哭。”
臭嘎子大大鬆了口氣:“我最怕見到女人哭鼻子,只要你不哭,我心裏還好過些。”
野丫頭拭去淚珠,惡狠狠地道:“從現在起,我説什麼,你得照辦!”
臭嘎子忙道:“只有兩件事我不能辦。”
“不行!”
臭嘎子馬上將腦袋往前一伸,叫道:“那你殺死我!”
野丫頭急了:“你以為我真不敢殺你?”
“殺吧!殺了痛快,我也不用去吃屎了!來來來,殺頭,殺頭!”臭嘎子一直伸着脖子,也不嫌累得慌。
野丫頭氣得直跺腳:“好,我依你兩件事!”
臭嘎子縮回脖子,笑了:“這才像話。第一件事情,你不能要我去找陳良和蘇三的麻煩。
我們三人是好朋友。雖然他們兩個混球很不夠朋友,但我不能不講道義。”
野丫頭不假思索地點頭道:“我依你。”
臭嘎子上上下下打量野丫頭一番,壞笑道:“第二件事,就是你不能要我……要我娶你當老婆。你是個野丫頭、母夜叉,我可伺候不起。”
打死野丫頭,她也想不到臭嘎子竟會説出這種話來。
野丫頭的臉兒刷地一下變得通紅,又很快轉成慘白。她顫聲道:“臭嘎子,別人把你當成個什麼了不起的寶貝東西,我馬櫻花卻根本就不曾將你放在眼裏過。別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的,好象天下女人你都能迷住,都能弄到手,天下女人都會喜歡你,搶你去當丈夫。告訴你,你少輕狂,也不好好想想,你自己是個什麼德性的醜八怪!”
臭嘎子本想將她一軍,讓她嚐嚐臭嘎子的厲害,沒料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可從來沒被人罵得這麼慘過,尤其令他難堪的是,罵他的人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丫頭片子!
臭嘎子咧咧嘴,想故作瀟灑地笑一下,可沒笑出來,臉色已十分難看。
野丫頭還在冷嘲熱諷:“你以為姑奶奶我是看上你了麼?做夢去吧!姑奶奶就是閉上眼睛撞天婚,也會撞上個比你強百倍的男人!”
臭嘎子有氣無力地跳了一下,沒跳起來:“媽媽的,認了,認了,我認了還不行麼?隨你臭丫頭怎麼説去,我只當你不是説我!”
野丫頭還在説:“姑奶奶就是真嫁不出去了,一剪子絞了頭髮當姑子,也不會看上你這號人的!”
臭嘎子居然笑了,很殷勤地道:“你可千萬別去當姑子,我會傷心的。”
野丫頭正罵得起勁,罵得痛快,卻不想臭嘎半道上來了這麼一句話,一下罵不下去了。
臭嗄子側着耳朵聽了半晌,才笑咪咪地道:“罵完了?好,看來第二件事,你是很高興地答應了。成了,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姑奶奶您老人家儘管吩咐好了。”
野丫頭瞪着他,咬牙切齒地道:“那我讓你做三件事。第一件,你狠狠地打你自己四個嘴巴子!”
臭嘎子一下笑不出來了:“你是在開玩笑,我知道你是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
“當真?”臭嘎子還是將信將疑,半信半疑。
野丫頭目光如冰寒冷,似劍鋭利:“姑奶奶説的話,向來算數!”
“啪啪啪啪!”
臭嘎子竟真的打了自己四個耳光,而且半點也沒藏私,每一下都是極重。他的腮幫子馬上就腫了起來,嘴角也出血了。
野丫頭冷冷道:“第二件,……”
臭嘎子努力笑道:“你一下用光三件事,豈不太可惜了麼?”
“你以為你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麼?”野丫頭一臉的不屑,小嘴撇得好看極了。
臭嘎子氣得直咬牙,可牙齒已鬆動,痛得直哆嗦。
野丫頭道:“第二件事是——你罵三聲自己是糊塗蟲。”
“我不是!”臭嘎子終於還是憋不住了,打雷一般吼了起來。
“快喊!”
臭嘎子喘了半天氣,見野丫頭沒有半點悔改的意思,只好直着嗓子吼道:“老子是糊塗蟲——老子是糊塗蟲——老子是糊塗蟲——”野丫頭已轉過了頭,咬住了嘴唇,眼裏淚光閃爍。
臭嘎子怔半晌。才冷笑道:“我現在才發現,我還真是個糊塗蟲。我實在應該早一點動手宰了你,只可惜我一直下不了手。”
野丫頭啐了一口,道:“第三件事。”
臭嘎子笑道:“第三件是什麼?是不是讓我去吃狗屎?”
“那倒不是。我就是再無聊,也還沒無聊到你那種地步!”野丫頭恨聲道:“第三件事情就是——你罵我三聲糊塗蟲!”
臭嘎子一怔:“罵誰?”
“我!”
臭嘎子傻眼了,期期艾艾地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野丫頭扭頭跺腳:“你管不着!”
臭嘎子道:“我不罵。”
野丫頭怒道:“快罵!”
“我不罵,”臭嘎子生氣了:“我就不罵!”
野丫頭尖叫起來:“你是想悔約不成?”
“毀約就毀約!”臭嘎子氣呼呼地道:“大不了人家以後説我是個不守信的小人,可我本來就是小人,我怕什麼?”
野丫頭背對着他,啞聲道:“你罵不罵?”
她已在流淚了。臭嘎子聽出了哭音,重重嘆了口氣:“我不想罵你,該罵的是我,不是你。”
“你……你為什麼……不罵我?”野丫頭肩頭不住聳動,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臭嘎子什麼也説不出來了。他只是覺得很難受,可究竟為什麼難受,他也不太清楚。
“你不罵,我自己來。我是糊塗蟲——我是……”
她的聲音又淒涼又哀怨,聽得臭嘎子直髮愣:“你瘋了?”
野丫頭倏地轉過身,冷冷地轉過身,盯着臭嘎子的眼睛,也不去掩飾面上的淚水了。
臭嘎子嚇得退了好幾步:“你瘋了?”
“我沒有瘋,只是覺得自己好糊塗好糊塗!”野丫頭平靜地道,“咱們之間的事情已經了結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告辭了。”
臭嘎子連忙攔住她,慚愧地道:“姑娘,你千萬別介意,我臭嘎子嘴臭,性子左,脾氣嘎,得罪之處,尚……”
“讓開,我不想聽你胡説八道。”野丫頭又轉身背朝着他,肩頭一聳一聳的。
臭嘎子苦笑道:“我還欠你一件事,我會……”
野丫頭哭着道:“第三件事情你現在就做,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臭嘎子僵立當場。
野丫頭纖腰一扭,閃進了樹林之中,一聲嗚咽卻留了下來。
臭嘎子愣了半天神,還是沒完全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只好自顧自往林外走,一邊走一邊還在嘟囔:“這是怎麼回事?……野丫頭一定是有毛病,……”
最愛説別人有毛病的是什麼人?
是有毛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