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嘎子喝道:“你是什麼人?”
他的神情很不耐煩,口氣也很不友好。
中年人不緊不慢地道:“我姓喬,喬叔牙,石老闆的大弟子。”
臭嘎子突然感到背心有點發涼,他當然聽説過喬叔牙這個名字,而且知道喬叔牙是個什麼樣的人。
知道石不語的人,當然也會知道喬叔牙。
喬叔牙就象是石不語的影子、石不語的手、石不語的舌頭。
手用來殺人。舌頭用來傳令。
臭嘎子吃驚歸吃驚,但並不害怕。“你就是喬叔牙?我看着怎麼不象啊?你們老闆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喬叔牙還是沒有一點發怒的神色,好象他根本就不在乎臭嘎子的態度,“家師卜術之精,天下無出其右。”
臭嘎子這回是真的傻眼了:“你説什麼?他居然能算出來我會找他、而且我會來臨江樓喝酒麼?”
喬叔牙笑了,笑意很淡,一閃而逝:“一點不錯。”
“邪門,邪門!”臭嘎子目瞪口呆,只是反覆唸叨着“邪門”。
他雖然也聽説過石不語每卦必驗,也還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喬叔牙道:“家師精擅卜術,通曉易理,天下皆知,何以壯士獨所未聞?”
臭嘎子嘴角一翹,冷笑道:“那麼,石老闆算出來我的名字沒有?”
喬叔牙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臭嘎子哈哈一笑,大聲道:“看來石老闆也不是活神仙啊。盛名之下,其實不符。”
喬叔牙冷冷道:“但石老闆算沒算出閣下的姓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家師只是命我趕來臨江樓,請一個在酒樓生事的人入莊一敍。”
臭嘎子為難了:“那麼,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喬叔牙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閣下還是去的好!”
臭嘎子也笑道:“不錯,喬叔牙既已出面,我就是不想去也不行了。喬老哥,前頭帶路,待我會會名震天下的石不語。”
喬叔牙轉身就走。
應該説,還沒開始交手,臭嘎子便已經輸了,而且輸得一塌糊塗。
臭嘎子根本就不相信什麼星相卜卦的。那些玩意兒對臭嘎子來説,無異是天書,而臭嘎子這種人,根本就沒起過半點想讀天書的念頭。
臭嘎子自認是個江湖混混兒,而混混兒們從來不説虛的也不相信虛的,他們比較講究實際。
臭嘎子不相信石不語真的有這種先知先覺的本領,可石不語又是如何知道有人會到臨江樓鬧事,而且派喬叔牙來“請”呢?
喬叔牙在前面大步走着,根本沒有想和他説話的意思。
臭嘎子知道,喬叔牙這人極其不好惹,絕對惹不得,喬叔牙就象是一條毒蛇,隨時都可能咬人一口。
喬叔牙是石不語的開山大弟子,武功之高,據説已不遜於石不語。
喬叔牙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他的一切活動都是以石不語為中心安排的,哪裏有喬叔牙,哪裏就有石不語,喬叔牙是石不語的影子。
可現在喬叔牙居然親自駕臨,來“請”臭嘎子!
是不是石不語確實知道了臭嘎子要來殺自已,而特意派喬叔牙來鎮一鎮他呢?
臭嘎子嘆了口氣,看着走在前面的喬叔牙的背影。
喬叔牙並不高大,但很結實精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很有用處,不多也不少,臭嘎子僅僅從後面看,就已感到了喬叔牙身體裏藴藏着的濃濃的殺機。
臭嘎子倏地一振雙臂,喬叔牙背上透出的氣機一下鋭利起來,但喬叔牙根本就沒回頭,腳步也未稍滯。
“喬老哥,佩服、佩服。”臭嘎子不得不服氣,因為喬叔牙的反應實在太敏鋭了。
喬叔牙回頭,微笑道:“左少俠,前面不遠就是……”
臭嘎子嗷地跳了起來,好象被人一下剝光了衣裳似的:“你、你怎知道我姓左?”
喬叔牙道:“這個並不難。喬某雖然極少走動,但也已聽説了,江湖上這幾年很出了幾個令人頭痛的青年高手,根據傳聞來看,只有左右軍才有你如此暴躁的脾氣,又臭又嘎。而且,你腰帶裏隆起的那一圈分明是你的成名兵刃金花鞭。而且……”
臭嘎子仍在大喊大叫:“而且?而且什麼?”
“而且,閣下左頰上有一道很重的刀傷,眉毛極濃且短,咬肌發達,左手似乎微有不便,臉上總有一種極不耐煩的神情,所以,你不是臭嘎子左右軍,誰是?”
臭嘎子心裏直發毛:“咱們以前朝過相沒有?”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喬叔牙不説話了,加快了腳步。
臭嘎子一面走一面傷感:“媽媽的,他們什麼都知道,他們什麼都知道……”
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道理三歲小孩都明白,臭嘎子知道,這回自己是徹底失敗了。
喬叔牙悶聲不響,臭嘎子又沉不住氣了:“喬老哥,你剛才想説什麼沒説完?”
喬叔牙道:“前面不遠,就是觀棋山莊,莊裏機關重重,你若是還象剛才那樣作勢偷襲我的話,我雖不出手,但有人會一下要了你的命。以你的功夫,在本莊之中,充其量也不過是二流角色。”
臭嘎子雖然知道喬叔牙説的是實話,也還是生氣了:“什麼?二流?你開玩笑吧?”
喬叔牙道:“絕對不是開玩笑,説二流還是高看你了。”
臭嘎子鼻子都氣歪了:“佩服、佩服。貴莊中除了石老闆和你喬老哥,還有多少是一流人選?”
“不下二十之數。”喬叔牙道:“所以,我先正告你,你要有什麼花花心思,趁早收起,免得送命。”
臭嘎子心裏有點發虛,怒道:“你怎麼知道老子有沒有花花心思?”
喬叔牙倏地站住,冷冷道:“你並不是我老子,我老子在我七歲那年就已被人分了屍,你要敢再自稱一聲‘老子’,我也不反對,但你也會被分屍,真的變成我老子。”
臭嘎子大怒:“老子就要自稱老子!你分老子的屍啊!來、來,分啊!”
喬叔牙冷哼一聲,道:“待你見過家師,我再分你的屍也不遲!”
臭嘎子也哼了一聲,笑道:“那老子現在總還有一半個時辰可以自稱‘老子’了。”
喬叔牙又哼了一聲,邁開大步走了起來。
不多會兒,一座極大的莊園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臭嘎子甚至都已看清了莊園大門上掛着的匾上寫的四個字——“觀棋山莊”!
臭嘎子精神一震:“媽媽的,石不語是個什麼德性,馬上就會知道了!”
喬叔牙冷笑道:“你要想平安地看見家師,最好從現在起閉上你的臭嘴。”
臭嘎子忍不住笑了:“對不起,喬老哥,我這人嘴是很臭。”
喬叔牙頭也沒回:“我知道。”
山莊裏很靜,靜得古怪,讓人受不了。碰不到一個人影,聽不到一點人聲,臭嘎子聽見的,只是喬叔牙和自己的腳步響。
山莊裏花紅柳綠,精美幽深,根本看不出會有什麼機關埋伏一類的東西,可臭嘎子知道,若不是喬叔牙領路,自己很快就會迷路,而迷路的結果自然是死。
臭嘎子雖不懂行,卻也能猜出來,這個莊園裏的一切東西,都是按什麼陣圖設置的。
彎彎曲曲也不知走了多久,臭嘎子發現,走過的地方,景緻都差不多,也許喬叔牙正領着他原地打轉轉,亦未可知。
一個道裝小童從假山後面轉了出來,神情木然地道:“莊主在觀棋亭,請兩位過去。”
説完一轉身,悄無聲息地隱入了亂石叢林之中。
臭嘎子不由暗歎:“這麼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輕功也很可觀,看來這觀棋山莊,真是高手如雲啊!”
“跟我來。”喬叔牙沉聲道,向左折了過去,景象立刻就大變樣兒了。
臭嘎子本來還在暗暗記路,但記了半晌,越記越亂,知道自己沒這個本事,便有這個本事,也沒這份兒耐心,也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臭嘎子對自己實在是一點兒信心也沒有了。
遠遠望去,松柏林中有一座小巧玲瓏的琉璃亭,有兩個人正相對而坐,專心奕棋,不時還能聽到棋子落盤的脆響。
喬叔牙朝臭嘎子使了個眼色,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臭嘎子也只好不出聲,石不語既然叫”石不語”,當然不喜歡有人在看下棋時大聲喧譁。
如果石不語不讓他接近,他就半點希望都沒有了,所以,臭嘎子反覆告誡自己,先不要惹惱石不語。
走到亭外石階下,喬叔牙停住了,臭嘎子也只得駐足,當他看清下棋人的面目時,一下呆住了。
兩個都是清瘦的老人,兩個老人生得簡直就是一模一樣,而且連衣飾都一樣,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兩塊磚。臭嘎子定睛細看,發現這二人面上的皺紋都生得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左首老者神情怡然,右首老者正冥思苦想,舉棋不定,看來棋局形勢不太妙。
啪啪的落子聲中,半個時辰過去了。
喬叔牙依然木立,活象個無血無肉的傀儡,可臭嘎子實在是忍不住了。
臭嘎子打從孃胎裏生下來,從來就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他居然一聲不吭、紋絲不動地站了半個時辰!
“喂!你們下完了沒有?大老遠把老子叫來,又不招待,你們還是人不是?”
喬叔牙在他怒吼的同時,已不聲不響地反手一揮,擊向臭嘎子面門,臭嘎子也不閃避,飛起一腳,踢向喬叔牙小腹,又準又狠。
喬叔牙本來就沒想真的將他怎樣,但見他動真格的了,只得微微一閃,讓開了臭嘎子的腿,但沒有再出手,只是冷笑。
臭嘎子怒道:“你們是不是想氣死我?”
左首老者臉色一寒,緩緩道:“叔牙,不可無禮!”
喬叔牙低頭:“是!”
右首老者抬起頭,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臭嘎子,道:“娃娃,你亂叫什麼?你難道連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句話都不知道麼?”
“我只是站在這裏,並沒有上去看棋!而且,我也不是君子,從來就不是!”臭嘎子毫不含糊地叫道:“石老闆既然特地將我請了來,就該好好招待我,幹嗎讓我在這裏乾站着?”
右首老者怔了一下,失笑道:“説得也是。能讓臭嘎子左右軍靜立不動半個時辰,簡直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你們怎麼都知道老子的名字?”臭嘎子簡直傷心欲絕。
他是當刺客來的,可現在人家對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還怎麼能成功?
左首老者一直沒將眼睛從棋局上移開,手裏拈着一粒白子,微笑着敲着棋枰,右首老者卻有點不高興了:“年輕人還是懂點最基本的禮貌為好,你怎可在我們兩個老人家面前自稱老子?”
臭嘎子吼道:“你是不是綽號‘白日飛昇’的阮郎阮天台?”
右首老者楞住了:“啊,真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居然也知道老夫的名頭!異數、異數。”
阮郎的確有理由奇怪,他已有三十來年沒在江湖走動了,而且,三十多年前,他的名頭也並不很響亮。在現在還活着的許多武林人物心目中,阮郎不過是個會幾手輕功劍術,整日煉丹燒藥的怪人,有點瘋瘋癲癲的,他的外號“白日飛昇”,也是由於他酷好煉丹得來的。
臭嘎子不無得意地道:“世傳‘石誠阮郎,一模一樣’,我當然一猜就中。”
阮郎大笑道:“不錯不錯,是有這麼一句話,虧你還記得,老石,這個小夥子倒是挺聰明的嘛!”
左首老者當然就是石不語。
石不語終於轉頭,看了看臭嘎子,微笑道:“笨呢,是不笨的。要説聰明嘛,我看也未必,他要是真聰明,就不該到這裏來。……左右軍,你此來何為?”
臭嘎子自以為很狡猾地反問道:“我怎麼知道?這話本來該我來問才對,不是你讓喬叔牙請我來的麼?”
石不語微笑:“你這次到昱城來,分明是想殺我,對不對?”
他顯得十分平靜。顯然,他完全沒將臭嘎子放在眼裏。
可阮郎卻似乎很吃了一驚:“喂,小夥子,你竟然想殺石誠?”
臭嘎子灰心地發現,自己簡直就是個小玩鬧,根本就沒法和他們相提並論。
但他也被自己的灰心激怒了,大吼道:“一點不錯!”
他是在生自己的氣。
阮郎居然點頭,頗為讚許地道:“嗯,你小子不錯,不錯。很好,很好。”
石不語笑罵道:“人家要殺我,你倒拍手叫好。我真不知道,咱們這一輩子的朋友是怎麼做的!”
阮郎笑咪咪地道:“怎麼不好?年輕人不管功夫如何,只要有這份膽量,便是好的。臭嘎子明知殺不了你,仍是要找上門來,就很難得嘛。老阮我平生最喜歡的,就是象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臭嘎子簡直氣瘋了,跳腳大叫起來。
“石不語,我向你挑戰,你應不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