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範公達知道耿玉航是個陰險卑鄙的小人,他這一次邀請自己出山不成,必定回到滿清官府那裏,誣捏自己罪狀,所以自己決不能夠在臨鄧縣住下去了,吩咐兒子僱請車子,馬上搬家,到第二天早上,範公達一家三口,收拾了一切細軟衣物,乘坐一輛有篷馬車,忍痛拋離了十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家園,抱着依依不捨的心情,一聲鞭策,蹄聲得得,車輪滾滾,帶起一縷黃塵,離開了臨鄧縣,向西進發不提。
範公達離開故鄉,他要投奔哪裏呢?原來他知道這幾年以來,同門星散,只有大師兄耿仲偉一人,隱居天山域外,還聽説他因為看破紅塵,落髮出家,所以公達打算先到西域,找一個地方隱居下來,方才慢漫找尋師兄,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範公達的車子剛才走出五十多里,還未到午牌的時候,忽然發覺迎面塵頭大起,蹄聲得得,一行五六匹騎馬,向着自己車馬飛行似的奔到。
範金駒少年眼尖看清楚了迎面奔來騎客的面貌,第一個是耿玉航,後面幾個都是雄赳赳的漢子,一式穿着公門捕快裝束,距離他們不到一里,範金駒失聲大叫道:“爹爹不好,姓耿的帶人來捕捉我們啦!”範公達牙關一咬,他估不到滿清官府的捕快,來得這樣神速,他立即想出一個主意來,向兩個兒子道:“駒兒,驥兒,爹爹養了你們十幾年,你們聽不聽爹爹的話?”
範金駒詫異的説道:“爹爹,我們當然聽你的話啦!你老人家這幾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範公達正色道:“很好!如果你們是我的兒子,馬上要接受我的安排,立即向來路逃走,不準回頭,你們知道沒有?”範金駒範金驥兄弟駭然説道:“爹爹,你叫我們逃走?那麼你呢?”範公達厲聲説道:“爹爹已經年逾半百,活在世上的日子決不會長,你們兄弟正當年富力強,有如旭日初昇,方興未艾,為了我們范家的香火,為了日後能夠報仇雪恨,你們應該立即逃走!讓爹爹抵擋敵人,爹爹拼了這條老命,擋住這一班鷹爪子,讓你們走,快去!”范家兄弟吃了一驚,叫道:“爹爹,這怎樣行,我們兄弟怎可以拋下你逃走?咱們父子生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處!”
範公達鬍鬚翁動,雙瞳噴火,噌一聲拔出七星寶劍來,喝道:“畜生,你膽敢不聽我的話嗎?”範金駒兄弟向來敬尊老父,見他動了真怒,只好含着眼淚,跳下車轅,顫聲説道:“爹爹……”範公達把刀一揮,喝道:“決走!爹爹死了並不打緊,只要你們兩兄弟得出生天,不愁沒有日子替爹爹報仇!爹爹的陰靈會保佑你,快去!”就在他們父子對話的時候,耿玉航已經飛馬跑近,距離範公達不到一箭多地,範金駒兄弟看見形勢危急,只好折轉身子,一窩風般向來路跑去!
耿玉航看見範公達連聲叱喝自己兒子逃走,哈哈一陣冷笑,他向同來的幾個騎客打個呼哨,有兩個騎客立即向左右分開來,要想繞過車子,追趕範金駒兩兄弟,範公達陡的把手一揚,嗤嗤兩聲,打出兩支凹槽紫金鏢,不偏不歪,打中那兩個騎客的坐馬,鏢鋒穿透馬腹,這兩匹馬一聲慘嘶,便自倒地!把那兩個騎客拋了下來,幾乎摔暈過去,耿玉航勃然大怒,喝道:“姓範的,你已經死在眼前,還敢行兇作惡!”他一個飛身跳下馬,抖出金龍鞭來,呼的一繞,向範公達迎面打到!
你道耿玉航怎會來得這般迅速?原來他在范家吃了大虧之後,心中不忿,立即跑到臨鄧縣城,對縣令説範公達是前明叛逆,潛伏境內,圖謀不軌,耿玉航是兆惠將軍帳前的衞士,縣令當然聽他的話,立即派了本縣的捕頭莫洪俊,副捕頭畢金虎,另外帶本領高強的捕快四名,立即跟耿玉航出城捉拿叛徒。
耿玉航是個極端細心的人,他知道範公達開罪了自己,必定連夜逃走,逃走便少不免要僱車子,耿玉航首先吩咐十幾個公差換了平民裝束,到本城租賃騾馬車子的店鋪裏,嚴密監視,如果看見範公達父子來僱車子,立即銜尾跟隨,一面派人飛報縣衙,好使自己沿着驛路兜截,果然不出所料,範公達真個派兒子入城去僱車子,被耿玉航知道,立即帶了莫洪俊,畢金虎和四名捕快,一共七個人七騎馬,立時出動,沿着西行道路堵截,一方面通知縣衙,加派兵並扼守附近要路,當堂把範公達父子截個正着。
再説耿玉航跟範公達才一對面,更不打話,抖金龍鞭打來,範公達站在車轅上,一聲暴喝,七星玉刀用個“拱雲託日”,向鞭上一掛,反手一刀,“狂風掃雪”,猛掃過去。
只聽耿玉航坐馬一聲狂嘶,原來馬頭已經被範公達這一刀齊頸斬斷,血花冒處,耿玉航和範公達兩個人濺得滿身都是馬血,耿玉航失驚無神,一個翻身由馬鞍上滾了下地,範公達一扭腰身,跳下車子,正要挺刀撲上,再加一刀,結果了耿玉航的命,莫洪俊展開喪門劍,畢金虎舞動虎頭雙鈎,雙雙向範公達攻到!
範公達被熱辣辣的馬血一濺,勾起了滿腔怒火,一聲虎吼,七星刀平着一掃,“雷震五嶽”,噹噹兩聲,莫洪俊的喪門劍被金刀砍成兩截,畢金虎的雙鈎飛上半天!範公達一招出手,便打飛了二人兵刃,刀光似匹練般的來回一掃,畢金虎怪叫一聲,右肩頭已經被刀鋒劃傷,範公達正要踏上兩步,再遞一招,把畢金虎立斃刀下,恰好耿玉航在這時候翻身跳起來,呼的一鞭,使個“怪蟒翻身”,向範公腳下掃到,範公達噌地一跳,展開六星寶刀,刀光霍霍,跟耿玉航戰在一處!
莫洪俊換了兵器,畢金虎裹好創傷,指揮四個捕快,一窩蜂般包圍過來,把範公達困在核心,範公達猛如瘋虎,使出峨嵋派鎮山絕技“抹眉刀”,一縷刀光上下飛騰,左揮右舞,力戰耿玉航和六個公門好手,耿玉航的本領雖然跟範公達相差一點,可是加上莫洪俊,畢金虎六名捕快,不但跟範公達扯平,而且佔了人多欺人少的便宜,七八十合之後,範公達漸漸頭上冒汗,守多攻少,耿玉航不禁大喜,向眾人高聲叫道:“不要傷了他的性命,把他生擒活捉!”
話猶未了,範公達一聲斷喝,刀光乍閃,使出子午連環刀法來,他這套刀法總共一十二路,總共二十四刀,施展開來,一刀緊似一刀,宛似風旋雲轉,範公達這套子午連環刀,守強攻弱,專攻向莫畢等六捕快,剛才施展了七八招,噌的一刀,把畢金虎削掉了半個腦袋,接着反手一刀,又把一名捕快雙腳齊膝斬斷,撲通倒地,血湧如泉!範公達這樣的振起神威,莫洪俊和其他三個捕快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紛紛後退。
耿玉航卻怒喝一聲:“該死老狗!”金龍鞭連進三招,刷刷刷,纏頭、打腰、掃胸膛,這下有個名堂,叫做“雲龍三現”,眼看範公達難以躲閃,哪知道範公達一聲狂喝,連人帶刀倏地一旋,用了個“玉腰圍腰”的招數,砍了回來,耿玉航估不到他用這樣兩敗俱傷的打法,大吃一驚,疾忙撤鞭後退,範公達身子一弓,左掌使個“大摔碑手”,砰的一聲大響,又把一名捕快胸骨齊齊劈折,慘吼半聲,便自倒地身亡,耿玉航疾發一鞭“勁風斬草”,掃向範公達的足踝,範公達右腳上翹,讓耿玉航的金龍鞭由腳底掃過,霍地轉身,“七星拗步”,繞到另外一名捕快身邊,左掌向外一揮,範公達這一手含了劈空掌的力量,那捕快要用“蜉遊戲水”身法閃避,哪裏還來得及,砰砰兩聲大響,掌風把他激盪得在半空中翻了兩個跟頭,肺腑俱碎,砰的摔倒在地,便自氣絕身亡,總捕頭莫洪俊看見範公達大奮神威,奔雷閃電也似幾下出手,連斃自己四名同伴,不禁心膽俱裂,正要抽身後退,範公達狂吸一口丹田之氣,刀光閃處,“長河劈蛟”,連人帶刀舞成一團白光,飛掠過去,這正是二十四路子午連環刀的絕招,刀鋒到處,把莫洪俊連頭帶臂砍成兩段!還剩下一個捕快,眼見範公達兇似煞神,再也不管三七甘一,拼着回去受罰,一縷煙般跑去!
範公達刀掌兼施,使出峨嵋絕技,連殺五名捕快,呼吸緊促,全身大汗淋漓,臘月寒天的冷氣襲來,不由打了幾個寒噤,耿玉航連進幾鞭,範公達精疲力盡,招招退後,退到馬車旁邊,耿玉航一鞭猛掃,叫了聲:“着!”他滿心以為範公達退無可退,自己這一鞭攔腰猛掃,必定把他打個筋斷骨折,倒在地上!
哪知道範公達陡的一縱身,用個“燕子穿簾”的身法,跳上車篷,耿玉航一鞭打在車輪上,把輪木打斷了!可是自己也震得手臂發麻,範公達一聲大吼。由馬車篷頂上一躍而下,嗖嗖兩刀,接連使出“孔雀開屏”,“金雞刷翎”兩下絕招,耿玉航出其不意,右肩被刀尖一刮,當堂劃破了一道四、五寸長的創口,火辣辣地,耿玉航負痛之下,一鞭抽去,範公達騰身一掠,越過他的頭頂,反而把耿玉航截在馬車旁邊,刷刷刷一連三刀,耿玉航看見範公達形如瘋癇,眼放異光,不禁大驚,高聲叫道:“姓範的,我們不管怎樣,也是同門一脈,今日我攔途截你,完全是為了上頭的公事,你把幾個捕快殺死,也就夠了,何必苦拼下去,鬧個兩個俱傷!”範公達全不理睬,子午連環刀疾如飛雲掣電,一刀快似一刀。
耿玉航咬牙切齒,左封右拆,擋了七八刀,範公達猛地一刀,劃開鞭影,“金盤獻鯉”,刀尖外吐,唰的一遞,直扎耿玉航的胸膛,耿玉航招架躲閃,俱已無及,叫道:“休也!”雙眼一閉,就要等死,哪知道耳朵裏聽見叮噹一響,寶刀落地接着哎喲一聲,耿玉航睜眼一看,只見範公達完全變了面色,身子篩糠似的直抖,現出極端痛苦的神情,耿玉航暗暗納罕,兀自不敢妄動,過了半晌,範公達顫抖更甚,膝蓋漸漸的向下彎,眼看就要倒地,耿玉航喜出望外,一掌劈去,範公達竟然全無抵抗,撲通一跤,跌倒在地!
原來範公達早年在峨嵋練技的時候,在金光頂雪地之中,鍛鍊內功,受了寒氣侵蝕,得了一個怪病,這怪病就是突如其來的痙攣症,這症候又名叫抽筋,每逢冷天便自發作,後來他的武功日漸精湛,怪症也不大發作了,頂多在酷寒的天氣,發作一回,可是今天棄家遠走,冒雪奔馳,遇着鷹犬阻路,苦戰半日,精疲力盡,滿身大汗之後,邪寒乘機襲體,在跟敵人生死劇戰的關頭,怪病突然發作,範公達雖然一身絕世武學,也是無能為力,被耿玉航反手一掌,打跌地上,半下不能動彈!
耿玉航呵呵狂笑,他輪起金龍鞭來,拍拍兩聲,把範公達兩腿迎面骨(即小腿的脛骨)打斷了!
範公達疼得滿地亂滾,耿玉航更加得意,手指着範公達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我特地到臨邛縣找你,無非是指點你正途出身,效力朝廷,取得功名富貴,你們父子卻串通起來羞辱我?哼哼!姓範的,任你肋生兩翼,也不能夠逃出我的羅網,你的威風到哪裏去了?”耿玉航還要罵下去,冷不防範公達嘴已一張,呸一聲,噴出一口濃痰,射在耿玉航的右面頰上,當堂滿面開花!耿玉航出其不意,受了唾面之辱,不禁勃然大怒,破口罵道:“該死的老匹夫,取你狗命!”把金龍鞭一抖,就要兜頭劈落。
哪知道耿玉航正在要行兇殺人的時候,背後有人一聲冷笑道:“好呀!乾坤浩蕩,宇內昇平,官驛大路旁邊,居然也有人攔路殺人呢!”耿玉航出其不意,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來,原來自己背後,不知哪個時候,來了一個眉青目朗,面黃肌瘦的書生,這書生彷彿帶着病容的樣子,可是一雙眼睛,奕奕有神,在臘月大冷的天氣,他只穿了一件青布夾袍,破而且舊,手裏還搖着一把白紙摺扇,耿玉航見這書生面貌不揚,哪裏把他放在眼裏,怒聲喝道:“混賬!你是哪裏來的書呆子,膽敢來管你爺爺的閒賬,你爺爺是徵西大將軍兆惠帳前帶刀衞士,這老傢伙是前明叛逆的遺孽,你是過路的人,也來多嘴,我來問你一句,你要不要活命!”
這書生全然不懼,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説道:“原來你是兆惠大將軍的親信衞士,怪不得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殺人於通衙大道了,苛政猛如虎,殆乎矣哉!”他居然掉起書包來,耿玉航勃然大怒,更不打話,把金龍鞭一抖,譁啷一響,向那書生大腿掃去!
他以為這癆病鬼也似的窮酸書呆子,那有什麼本領,自己只要一鞭將他掃倒,叫他嚐嚐厲害,然後痛罵一頓,把他放去,誰知道書生見金龍鞭掃來,不慌不忙,左手捧着摺扇,右手向外一抄,竟把鞭梢抓個正着,耿玉航出其不意,嚇一大跳!急忙把鞭用力往回一奪,書生生卻舒開左手二指來,向鞭身上一夾,叮噹,耿玉航的金龍鞭,吃他二指一夾,當堂斷了尺多長的一截!
耿王航不禁大驚!他估不到這疾病鬼書生,居然有金剛指絕技,一下剪斷了自己的金龍鞭,照這樣的看來,他的本領至少比範公達還要強上十倍!不過就這般的知難而退,未免下不了台,耿玉航陡的生出惡念來,叫道:“反賊!”
右手把金龍鞭一揚,使個“迅雷貫頂”,迎頭擊了下來,左手向外一抖,嗤嗤嗤,飛出三支白虎釘,這白虎釘形如棗核,是精鋼打造的一隻三腿人立的白虎,核尖淬了劇毒,見血封喉,厲害無比,他這下暗明兼施,無非是知道本領不及對方,務求一逞,書生卻是從容自若,金龍鞭迎頭打落,他連眼睛也不瞧一下,霍地展開摺扇,扇面竟是趙松雪畫的真跡八俊飲池畫,向上一揮,一股強烈扇風,竟把折斷了一段的金龍鞭,直盪開去,接着是白虎釘飛來,書生揮扇一撥,呼呼呼,三枝白虎釘倒飛回去,一支穿中耿玉航的纓帽,一支穿破他的袍袖,還有一支擦過額角,幾乎打瞎眼睛!
耿玉航嚇得魂飛魄散,對方有這樣淵深的本領,自己哪裏還能夠跟他交手,趁忙把金龍鞭一收,跳出圈外,飛也似的逃跑去了,書生哈哈大笑!
他得意地笑了一陣,走到範公達的身邊,叫道:“朋友,你怎樣了,能夠掙扎起身嗎?”範公達知道來了救星,立即要掙扎起來,哪知他身體才一挪動,雙腿痛徹心脾,哎喲一聲,又再躺在地上,啞着嗓音叫道:“老前輩?我我我,我不行了,我那兩個兒子……”書生笑道:“什麼老前輩老後輩,你兩個兒子,是不是濃眉毛、大眼睛、膚色黝黑,十五六歲左右呢!我在來路上看見官兵押着兩個這樣的少年,直向縣城走去!”範公達估不到自己拼了老命,苦鬥鷹犬,自己兩個兒子結局還落在清兵手裏,不禁肝膽俱裂,叫了一聲:“兒呀!”便自暈了過去!
範公達這一暈倒,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方才悠悠甦醒過來,他一醒來之後,睜開眼睛一望,原來自己不知哪個時候,身在一間高大的瓦房裏,還躺在一個暖烘烘的熱炕上,炕邊還站着兩個人,那瘩病鬼書生就坐在對面一張太師椅上,手搖摺扇,甚是雍容,範公達覺得十分詫異,正要開口,那書生站起來,柔聲説道:“你的兩腳腔骨完全斷了,決不是短期之內,可以復原,靜心休養幾天吧!過了幾天再説!”
範公達向那書生拱手道:“範某多蒙拯救,可謂生死人而肉白骨,不知老前輩是怎樣稱呼?這裏又是什麼地方呢?”
書生曬然微笑,便把一切説了,原來這書生名叫病秀才奚天立,是四川境內的奇俠,他學的本領技宗武當,尤其是輕功方面,已經有了爐火純青造詣,奚天立不但是一位奇俠,還是四川境內有名的袍哥首領之一,什麼叫“袍哥”呢!
原來“袍哥”是四川境內一種秘密的幫會,遍佈城鄉各地,以及一般水陸碼頭,“袍哥”本來是反清復明的秘密組織,可是年日一久,漸漸的變了質,成為江湖幫會之一了!
四川袍哥一向分為“岷江”“沱江”“涪江”“金沙江”
四大支脈,奚天立就是“沱江派”袍哥的首領,當範公達格鬥公差,最後痙攣突作,幾乎喪命在耿玉航手裏的時候,奚天立恰好路過發覺,抱打不平,無意中救回了範公達的性命!奚天立看見範公達身受重傷,耿玉航還要把他殺掉,俠心陡起,上前顯了一手金剛指夾斷鐵鞭,另一手揮摺扇打飛暗器的本領,便把對方嚇走,還把範公達帶到嘉定縣總舵裏,給他醫治。
範公達這時候才知道救自己的竟是沱江派袍哥首領病秀才奚天立,不禁感激非常,他在炕上拱手道:“原來是奚當家,我範某人多失敬了,只是我兩個兒子……”奚天立援手道:“我知道了!這大半日功夫,我完全明白了一切,你放心休息吧!明天早晨以前,我包準把你的兒子尋回!”
範公達不禁大喜,千多謝萬多謝,因為他知道這類江湖異人,幹金一諾,言出必踐!
奚天立吩咐了他幾句,便自出外去了,範公達在炕上躺了半天,朦朦朧朧的睡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時候,範公達的耳朵突然聽着兩個熟悉的口音,叫道:“爹爹!爹爹!
你怎樣啦!”
老英雄馬上驚醒過來,定睛一看,真個是自己兩個寶貝兒子,範金駒範金驥站在炕前,範公達幾乎以為自己做着夢,喜歡得一把摟着兒子,流下淚來,過了半晌,範公達方才顫聲問道:“我兒,你們是怎樣脱險的,是不是奚老前輩……”範金駒道:“是呀!當日爹爹替我們擋住鷹爪,我們兄弟向迴路上走,誰知跑不到六七里路,路邊一聲呼哨,衝出幾十名官兵來,喝令我們兄弟就縛,咱們怎肯束手任由宰割呢!便跟那些官兵打了起來,俺兄弟雖然砍倒了幾個人,可是官兵越來越多,將我們包圍得水泄不透,接着撓鈎套索齊上,把我們拖翻了!活活捉住,押解到臨邛縣衙門,縣官並沒有審我們,便把我們下在監牢裏,過了一日一夜,昨晚夜三更時候,我們聽見鐵柵外的獄卒哎喲一聲,撲通跌倒,接着柵柱折斷,鑽進一個頭如麥斗的怪人來,俺兄弟起先還吃了一驚,可是定睛望去,原來是奚老前輩,他帶着一個鯊魚皮做的怪頭,拉斷幾根柵柱進來,便把我們兄弟帶到這裏了!奚老前輩沿路還夾着我們飛檐走壁,真個像騰雲駕霧一樣呢!”範公達才知道今天一家三口,完全是被病秀才奚天立一個人拯救,如果不是雙腿受創,他已經掙扎起身,去找尋奚天立叩頭呢!
隔了半晌,奚天立果然進來,範公達立即喝令兒子行禮,奚天立笑説道:“不要多禮!我奚某人一生最怕人叩頭,最恨人家拘禮,站起身吧,我有話説!”範金駒範金駭聽見他這樣一説,只好起身站立。
奚天立手搖摺扇,向炕上的範公達説道:“範老兄,你的雙腿我已經看過了,迎面骨已經摺斷,別的骨頭還可以接駁生肌,這兩條骨卻是無可奈何,今後你的雙腿是跛定了,不過你也是讀過書的人,諒來聽見過孫臏龐涓的故事吧!”原來孫臏和龐涓兩個同是戰國時候的人,他們一同在鬼谷子門下學韜略兵法,後來兩個一同到了魏王幕下做事,龐涓妒忌孫臏才能,便在魏王面前捏造證據,説他串通齊國,裏應外合,要奪取魏王的江山,魏王信以為真,便把孫臏的腳刖了,(刖是古時一種刑罰,把雙腳活生生的鋸斷,使他變成殘廢)
可是孫臏毫不灰心,終於用計逃到齊國去,齊侯拜他做大將,統兵伐魏,大破魏軍,還在馬陵道用埋伏計,亂箭把龐涓射死,報了前仇,病秀才奚天立一説出這兩句話來,範公達立時明白,奚天立把孫瞑比喻自己,把龐涓比喻耿玉航,老英雄咬着牙齒點了點頭説道:“奚老將軍,我的雙腳雖然廢了,一條性命拾了回來,以後只要有三寸氣在,必復此仇,範某兩個犬兒,還望老前輩大發慈悲……”奚天立搖手道:“不用説了!你要叫兩上兒子拜在我之下嗎?那個決不可行,你們是峨嵋派,我是武當派的功夫。武林中最重門户,你兩個兒子哪裏能夠拜我為師呢?不如就這樣吧。我指點他們兩個幾手本領,算是萍水相逢的紀念吧!”
範公達知道不能夠強求,只得罷了,他就在嘉定縣住了下來,奚天立果然指點範金駒,範金驥練鐵砂掌法,至於範公達本人呢!雖然折了雙腿,他仍然不肯把武功一絲一毫擱下,特製了一對手杖,支在腋下,跟常人一樣的行走,跟兩個兒子一道苦練本領,不過範公達還一心記掛着隱居天山域外的耿仲偉,不時央請奚天立派出耳目打探耿仲偉出家以後的消息,晃眼之間,過了三個年頭,範公達由袍哥耳目方面,知道滿清派大將軍兆惠統率數十萬雄師征伐回疆,天山一帶變成了血腥戰場,不知道自己師兄怎樣?心裏十分焦的,不久他的心事被奚天立看出來了,病秀才向範公達道:“範兄,你整天記掛着師兄,不如這樣,我派幾十名兄弟護送你到天山口外去找尋他吧!”
範公達巴不得奚天立有這一句話,心中大喜,連聲道謝,奚立天果然撥了四十名袍哥兄弟給範公達,另外給他父子三人配備了三匹駿馬,以及一切乾糧盤纏,方才送他上路,範公達十分感激,立即起程,哪知就在他們足跡離開四川的時候,清兵已經攻破回疆,兆惠俘獲了回疆美人香妃,高奏凱歌,由西域班師回朝了!
範公達卻是一絲一毫也不灰心,繼續向西北進發,一路上風塵僕僕,由四川人陝西,由陝西入甘肅,經過祁連山下的時候,山上突然殺下一幫馬賊來,這幫馬賊全是漢人,要劫掠範公達這班人的行李牲口,範公達雖然殘廢,坐在馬上,功夫仍然一樣,再加上範金駒範金駭兩人家學淵源,又得到奚天立的指點,武功越發精進,父子三人更不打話,殺入賊羣之內,把這批馬賊殺得落花流水,還把他們的首領張三虎活捉過來,張三虎向範公達父子不住口的求饒,並且願意擁戴範公達做自己首領。
範公達是峨嵋派的名家,哪裏有心做馬賊的頭子?可是他迴心一想,自己這次到新疆口外,要上天山找尋師兄,天山面積浩瀚,綿長千里,在偌大一座雪山中,要找尋多年不見的師兄,真個是談何容易?非要多些人幫手不行,範公達立即答允了張三虎,願做首領,不過可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把巢穴移到口外的天山去,張三虎不假思索的答應,範公達帶領了這千多名兄弟,浩浩蕩蕩的開到新疆,經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果然來到天山之下,這時正值兵燹之後,天山下的牧民已經走避一空,範公達看見天山土壤肥美,草木繁秀,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來!
天山有的是良好的氣候和土壤,如果大家居住下來,畜牧墾荒,何愁不能夠自給自足,又何必要打家劫舍呢!範公達有了主意,就選擇了白熊谷這一片地方居住下來,做開墾的地盤,大家分工合作,伐木建屋,開拓荒地、種植莊稼,前後不到半年之間,範公達這班人在白熊谷里已經具備規模,這半年裏他們並沒有出動打劫過一次,直到史存明為了安置金弓郡主,闖進白熊谷來,智禪上人和範公達兩師兄方才會面!
智禪上人估不到師弟一別幾十年,變了雙腳殘廢,覺得非常感慨!他也把耿玉航當年和天龍派喇嘛到北天山阿特朗瑪峯誘降自己,結果被自己削掉耳朵的經過説了,範公達道:“這類涼血走狗,師兄不把他的腦袋一劍砍了下來,算是他的造化,師兄來了半天,還沒有提起韋青荷,青荷師妹呢?她這幾年住在哪裏?”韋青荷就是金弓郡主的師傅飛龍師大,智禪上人悽然説道:“哦!青荷妹嗎?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範公達愕然道:“哦!青荷已經死了!她是怎樣死的?
是被滿清的鷹爪殺死的嗎?”智憚上人流下老淚,金弓郡主更加泣不可抑,還是史存明在旁邊把飛龍師太殉節清宮的經過,一一説了,範公達肅然起敬道:“青荷妹原來是這樣死的,真個是重如泰山,仲偉兄,你落髮出家後,還沒有戒酒吧!今天咱們兄弟重逢,喝幾杯酒再説!”範公達立即吩咐左右擺上酒宴,大家一齊入席,在飲酒的時候,智禪上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公達老弟,愚兄有一件事要求你,不知道老弟能不能夠答應!”範公達慨然道:“師兄有活儘管直説,愚弟力之所及,決不推辭便了!”
智禪上人用手指了指坐在旁邊的金弓郡主孟絲倫,説道:“這一位孟姑娘,她是回疆小和卓木酋長的郡主胞妹,也是韋青荷的衣缽恃人,清兵攻下回部之後,她已經窮無所歸,我是個出家人,不便把她攜帶在身邊,愚兄想以後讓她住在白熊谷里,在孟姑娘本身固然有了安置,在師弟方面也得一個統籌全局的人材,可説兩全其美,不知道老弟能不能夠容納?”範公達詫異道:“這位姑娘就是三年前在天山下大破清兵的金弓郡主嗎、她還是青荷師妹的高徒,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