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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暮林誅三怪 金殿逞詞鋒

    史存明和那母羆相鬥,少年壯士一照面便削落了惡獸左手兩隻指頭,痛得它吼叫連聲,史存明更不放鬆,展開雷電披風劍來,一劍快似一劍,一招套着一招,跳高竄矮,奔前繞後,向那母羆進逼,不到十幾個照面功夫,已經把這惡獸殺得毛皮零落,身上劃了幾道劍痕,好在皮粗肉硬,還可以挺得住,它一聲倏地狂吼,由地上搬起一塊大石來,向史存明擲去,少年壯士扭身一閃,母羆趁勢向林裏一跳,它用手攀住一株不大不小的槐樹,用力一推一扳,劈啪兩聲,竟把一株半抱粗細,一丈五六尺高的槐樹,齊腰拗做兩截,將上半截樹身輪起來,向史存明便掃!

    史存明估不到這惡獸居然能夠拿斷樹做武器,不禁大吃一驚,連忙縱身跳後,黛絲麗公主恰好挺槍跑到,她駕聲嚦嚦的叫道:“壯士,我來幫你!”

    史存明吃驚不小,急忙伸手臂向黛絲麗一擋,叫道:“公主!不要魯莽,這東西厲害得很呢!”

    黛絲麗陡的一揚玉手,嗤嗤,兩支銀梭賽似流星過渡,向怪獸雙眼飛射過去,母羆橫起樹身來,一揮一擋,公主這兩支銀梭,撲撲兩聲,完全釘入樹幹裏,那怪獸左臂一甩,把半截斷樹連枝帶葉舞成一個大圓圈,又向二人立足處掃到!

    惡獸這一樹幹橫掃之力,何止千斤,史存明哪敢抵擋,急不迭忙的向旁邊一閃,怪獸的高度足有一丈六七尺,賽似金剛巨靈,比常人差不多高出兩倍,那株斷樹也有七八尺長,連着一丈方圓的樹帽子,給這怪獸當作武器,真個是再趁手沒有,好像一頂大傘一般,黛絲麗花容失色,就要回身逃跑!

    史存明忽然生出一個主意來,叫道:“公主,我上前去鬥它,你切不要和它貼近,只用暗器打它的咽喉和眼睛吧!”

    這兩句話把黛絲麗提醒,她索性把長槍擲在地上,將銀梭拿在手裏,史存明一聲大喝,用了個“雷電揮袖”的絕招,連人帶劍直掠起來,化成一道青光,跳起兩丈多高,照準怪獸頂心腦門刺到!

    怪獸也很機伶,它看見史存明在空中,仗劍凌空直下,飛刺自己,立即把腰身一矮,樹幹向上一抬,就要照空中的史存明,舉樹橫掃!

    哪知道少年壯士這一下全是誘敵的虛招,他向空中跳起之時,已經運足了三陰滅陽掌勁,怪獸大樹橫裏一舉,史存明倏然收劍,身子垂直由空中落下來,雙腳向樹幹一踏,借這一踏之勢,使出三陰神功,呼的一掌,向那母羆胸前一掌推去,這一掌推出來,陡聽惡獸一聲震天似的狂吼,樹幹脱手拋出,巨大的身體如同推金山,倒玉柱也似的,撲通!仰面跌翻在地!

    要知道史存明的三陰滅陽掌法,得自天池三老真傳,威力端的非同小可,強如鐵爪魔娘,撞着也要翻跌筋斗,何況母羆不過是個獸類!

    他這一掌把惡獸的胸骨打碎,內腑也受重傷,不過凡是猛獸之類,受傷之後,必定越發兇猛,母羆只一倒,立即一個翻身由地上跳起來,剛要張口怒吼,嗤聲風響,寒星閃處,黛絲麗公主的銀梭,已經向它咽喉要害飛到!

    這位尼泊爾的公主,在史存明飛身撲向母羆的時候,掌心扣了兩枚銀梭,等候機會動手,她估不到史存明舍劍用拳,輕輕一掌,便把金剛巨靈也似的惡獸打倒在地!

    真個又驚又喜,當母羆掙扎着起身的剎那,黛絲麗暗想這機會不下手,還待何時!皓腕一揚,把銀梭發射出去,直取怪物咽喉,哪知道母黑剛剛張開血盆大口,出聲吼叫,黛絲麗這一梭打進它的口裏,貫穿了惡獸的舌頭,母羆痛上加痛,兩臂一張,向黛絲麗便撲,巨靈之掌當頭抓落,黛絲麗芳心俱碎,剛才叫了一聲哎呀,説時遲,那時快!史存明卻趁這時候使出旋風掌身法來,一閃一晃,到了母署背後,再用三陰滅陽掌法向惡獸背心重重一擊,這一掌勁力更大,砰砰兩聲大響,竟把母羆心肺完全震碎,狂吼半聲,撲前便倒,手腳在地上掙扎几上,便自嗚呼喪命!

    母羆屍體倒下來的時候,如同塌了半截山峯,險些兒把黛絲麗公主壓個正着,嚇得她後退不迭,等到惡獸仆倒之後,不能動了,方才驚魂略定,正要向史存明説幾句多謝的話,史存明突然抬起頭來,向前一望,叫了一聲:“不好!”兩臂一分,向嶽金楓那邊飛掠過去!

    原來史存明格殺惡獸的時候,嶽金楓這邊卻遇了極大的危險,這是為何?原來嶽金楓跟兩個小羆相鬥,小羆雖然沒有母獸那樣兇猛,卻是身堅如鐵,刀槍不入,手爪厲害異常,嶽金楓吃虧在自己手中劍並不是斷金切玉的神物,而且又是以一敵二,所以鬥不到幾個照面,便自險象環生,阿布敏王子抖花槍過來助戰,哪知道他不幫手還好,一幫之下,更加糟糕!

    因為這位王子完全沒有跟猛獸搏鬥的經驗,不懂得走位閃避的方法,一槍刺出,便吃了小羆反手一把,奪住槍頭,發力一扯,纓槍斷了半截,阿布敏也幾乎撞人小羆懷裏,好在嶽金楓手疾眼快,一着“金針刺蟒”,寶劍刺向小署眼目,方才把這頭惡獸逼得向後跳了開去!

    但是另一頭小羆已經向阿布敏王子如風撲到,王子手裏只剩半截斷槍,再也不能夠跟惡獸廝拼了!

    只好向旁邊一閃一讓,嗤的一聲大響,身上的貂裘被小羆利爪扯了一塊下來,好在有軟甲擋住身體,不然的話,當堂就要受傷!

    嶽金楓一着“鬥換星移”,劍光賽同閃電般刺向這小羆耳後的軟骨,小羆急忙側頭讓開,不過這樣一來,阿布敏王子反而變了嶽金楓的累贅,他一面要防護自己,又要及時出劍發招,阻止兩小羆向阿布敏王子的攻擊,弄得風旋雲轉,顧此失彼。

    幸虧史存明用三陰滅陽掌絕技,兩下手法便打倒了兇猛的母羆,他看見嶽金楓的形勢危急,一個“蜻蜓掠水”的身法,掠了過來,使出三陰滅陽掌勁,呼聲風響,照準蓄勢猛撲阿布敏王子的一頭小羆背後推去!

    小署覺出掌風沉猛,立即回過身來,反手一抓,要拿史存明的臂腕,哪知它的手爪剛才跟史存明的掌風一撞,喀喇兩聲,臂骨當堂脱臼,五根指頭齊齊翻折,史存明掌風再向惡獸胸膛一按,砰砰,三陰神勁竟把這小羆打得直彈起來,在空中翻了半個筋斗,口中吐血,砰的摔落地上,寂然不勸,原來小羆功力還淺,身體沒有母羆那樣粗壯,捱了一下三陰滅陽掌法,已經嗚呼哀哉!

    嶽金楓看見史存明連斃大小兩頭惡獸,心中想:明哥已經殺了兩個,剩下這一個應該由我打發。

    寶劍一緊,改取攻勢,哪知道他這一貪功,幾乎吃了大虧!

    要知道史存明如果沒有天池三老傳授的絕技,決不能夠在三招兩式之間,殺掉惡獸,至少也要鬥上半天,嶽金楓心急求勝,他一劍向小羆胸口直刺,卻忘了惡獸刀槍不入,這小羆全然不躲,反手一把,抓住了嶽金楓肩頭,向自己懷裏一拖,嶽金楓不禁大驚!

    他立即使出軟如棉的內家功夫來,右肩一沉一卸,掙脱了惡獸的手爪,身子像游魚也似的,要由小羆肋下鑽過,哪知小羆手疾眼快,另一條長臂閃電似的自外圈回,一把將嶽金楓箍個結實,挾在腋窩下面,再用空出的手抓去,打他的天靈蓋,阿布敏王子看得逼真,“哎呀”兩個字還來不及喊出,史存明迅如電火,使出三陰滅陽掌勁,照那小羆後腦重重一擊,惡獸的手爪還未用力,當堂覺得眼前一黑,頭腦受了巨震,天靈蓋骨應掌碎裂,嘴裏狂吼半聲,把嶽金楓放落地上,撲通跌倒,跟兩個同伴向在死城報到!

    嶽金楓被惡獸一夾,幾乎呼吸窒絕,跳起身來,兀自頭腦發脹,眼目昏花,他不禁怒從心起,稍一定神,舉起手中劍來,向那死羆的胸腹上,嗤嗤嗤,一連刺了三劍,可是劍尖到處,惡獸的皮硬如石鼓,居然刺它不進,可見這東西生前的厲害了!

    黛絲麗天真爛漫,看見嶽金楓劍刺死獸出氣,不禁笑了起來,叫道:“壯士!這傢伙已經死掉,你把它刺上一千下,它也不覺得痛楚的呀!”

    她這幾句話把嶽金楓説得面上一紅,連忙納劍入鞘,阿布敏王子已經過來,倏地伸出兩臂,把史存明、嶽金楓二人抱了一抱,這是廓爾額人向外客的最高敬禮,方才説道:“兩位壯士由哪裏來?救了小王一命,小王感激莫名,請到前面帳幕裏坐吧!”

    黛絲麗一雙澄如湖水的碧眸,望定了史存明、嶽金楓兩人,等他們回答。

    史存明跟黛絲麗公主的眼光一觸,心頭震了一下,他馬上想起孟絲倫來,收攝心神,拱手説道:“殿下,我們是由西藏來的,因為逃避兵燹,不得不進入貴國,我還有好些同伴和從人,在前面樹林裏面等候呢!”

    黛絲麗立即叫道:“你救了我們兄妹的性命,還用得着客氣麼?快把他們叫來,一同到我們的營幕去!”

    這位尼泊爾公主胸無城府,渾金亞玉,上前就要拉史存明的手,史存明微微感到尷尬,把手一縮,叫道:“公主不要多禮,我叫他們便是!”

    黛絲麗一手抓空,格格嬌笑起來,説道:“哎呀!我忘記了,你們漢人有許多規矩,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好好,你就喊你的同伴來吧!”

    嶽金楓見這公主天真有趣,忍不住笑了一笑,説道:“好好!請殿下們稍候,我去叫喊他們!”

    説着便和史存膽一同走回樹林裏,把十幾個狩獵族人喊來,叫他們分出一半人去找孟絲倫、伊麗娜、範金駒兄弟這兩隊人,另外一半人卻挑揀幾株大樹,刮掉樹皮,用黑炭寫了字,表明自己去處,方才魚貫出林,這時候阿布敏王子已經下令廓爾額兵把三具羆獸的死屍抬過,黛絲麗公主看了看這三頭死猙獰的屍首,搖了搖頭,她向史存明道:“壯士!你們漢人見多識廣,可知道這兩隻傢伙是什麼野獸?”

    史存明便把淮南子書上説的“羆”形貌習性説了一遍,説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種羆獸在一千五六百以前,還有在荊楚兩廣之地發現,聽説從前人燒炮竹,就是為了驚嚇這種怪獸用的呢!”

    黛絲麗聽得十分有趣,説道:“壯士,雪山裏面千奇百怪的野獸正多着哩!我有空跟你説吧!”

    阿布敏笑説道:“妹子,你別跟這兩位壯士掉閒文,天色不早,咱們還要回去哩!”

    黛絲麗被兄長這樣一説,方才關住了話盒子,跳上坐馬,引着史存明、嶽金楓一行人向自己營帳返回不提。

    阿布敏王子這次帶了幾百名士兵出來打獵,就在喜馬拉雅山南的一座低谷裏,紮了營盤,兩兄妹把史嶽二人,讓進了自己的帳幕,從人獻上羊乳和清茶,寒暄一番,阿布敏由談話裏知道史存明是個抗清志士,肅然起敬!

    他向嶽史二人道:“二位由西藏到來,可知道清兵的動向麼?聽説這次滿清皇帝派了一個名叫什麼福康安的貝子,統率大軍侵犯我國,清兵入境沒有?”

    史存明道:“不錯!清朝皇帝因為你們在他萬壽生日那天不派專使朝貢,便藉口征伐廓爾額,現在西藏的達賴喇嘛已經准予清兵假道,並且負責供給糧草,大抵十日之內,清兵便可以抵達邊境了!”阿布敏和黛絲麗兄妹不禁面色突變!

    他們交頭接耳,低低説了幾句,阿布敏方才説道:“清兵有三十多萬,全是能徵貫戰之師,咱們尼泊爾國土不大,兵力只有十萬,還及不上清兵實力的一半,依你看來,咱們能夠不能夠跟清兵抵抗?”

    史存明道:“將在謀而不在勇,兵貴精而不貴多,清兵雖然在人數上佔了便宜,可是勞師域外,轉戰萬里,貴國兵力雖少,如果有一個智勇雙全的人統籌全軍,以逸待勞,必定可以把清軍殺得片甲不剩!”

    阿布敏大喜道:“那麼,我就稟明父王,請兩位統籌一切,居中指揮,讓我們打一個大大的勝仗!”

    史存明搖搖頭道:“不行,我雖然能夠打死幾頭惡獸,對於軍旅戰陣一門,完全不懂,不過我雖然不懂得這些,但可以向貴國推薦一個人,這人雖然是個女子,卻是精曉韜略,胸藏十萬甲兵,倘若貴國一心一意的信任她,必定可以給你們定國安邦,保管叫滿洲韃子來得去不得!滿清皇帝以後也不敢輕視貴國呢!”

    這幾句話一説出來,黛絲麗驚奇地問道:“你所説的是哪一個女子,她有這樣大的本領?”

    嶽金楓接口道:“是呀!這人是個女子,年紀跟公主一模一樣,她可以指揮我們打勝仗!”

    這位前任滿清的先鋒官,便把金弓郡主孟絲倫在回疆,在西藏大破清兵的經過説了,這一席話把阿布敏王子聽得目瞪口呆,把黛絲麗公主聽得眉飛色舞,她向兄長説道:“大哥!我們馬上請金弓郡主來,清兵就有百萬之眾,我們也不怕了!

    話才説到這裏,帳外已經有親兵進來報告:“稟殿下!半里以外有一支人馬朝着咱們營地走來,領頭的似乎是兩個女子呢!”

    史存明一躍而起,説道:“金弓郡主來了!快快出去迎接!”

    阿布敏兄妹驚喜交集,問道:“當真的麼?她來得這樣快!”

    嶽金楓笑道:“我已經説過這位郡主神機妙算,閒話少説,我們替孟郡主給兩位殿下引見吧!”

    四人魚貫着走出御帳,來到營地外面,果然不出所料,迎面煙塵起處,一簇人馬到來,正是孟絲倫、伊麗娜、範金駒、範金驥四人帶領的狩獵人馬,金弓郡主一馬當先,看見一個束髮金冠,貌若天人的宮裝少女站在史存明身邊,態度似乎十分親密,心裏不期然引起多少不快!

    嶽金楓立即向前,笑道:“孟郡主,我來給你引見引見,這兩位是廓爾額國王的殿下!”

    他説了阿布敏、黛絲麗兄妹的姓名,金弓郡主最注目的還是這位黛絲麗公主,只見她長眉秀目,膚如凝脂,纖巧合度,腰肢啊娜,別有一種西方美人的神韻,自己在荒涼的西域,已經被稱做回疆第二美人,可是跟這位黛絲麗公主比較起來,也像小巫之見大巫呢!

    金弓郡主雖然生性豪邁,究竟也脱不了女子善妒的天性,她怔怔的望着黛絲麗郡主,竟然忘記了應有的禮節!

    史存明在旁邊覺得奇怪,開口問道:“賢妹,你跟這位公主是舊時相識嗎?”

    孟絲倫方才覺得自己失儀,不禁面上一紅,説道:“殿下、公主,小女子在這裏有禮!”

    黛絲麗上前握住了孟絲倫的手,笑道:“不用客氣,他們剛才説你在天山下怎樣出奇制勝,大殺滿洲韃子呢!來來來,咱們是一見如故,進帳裏坐吧!”

    孟絲倫見她胸無城府,妒意方才減了多少,跟着一起進了御帳,分開賓主坐下,阿布敏道:“各位跋涉關山,不遠千里而來,小王感到十分榮幸,聽説清兵不日壓境侵犯,還是是一點未雨綢繆,到王城去謁見父王吧!”

    眾人不禁大喜,史存明忽然向阿布敏耳邊低低説了幾句話,阿布敏大喜説道:“原來尊師就在近處不遠紮營,他老人家還帶着一批義士,很好,一併把他請來,大家一起到王城去!”

    這位王子做事幹練爽快,立即派人到智禪上人的營地去,不到半天,老禪師和白熊谷族人果然到了,大家會合一起,拔營起程,返到銅鼓關上,阿布敏王子略為部署了關上的防務,撥出幾架馬車來,讓智禪等人坐了,自己兄妹兩人騎着快馬相隨,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兩天之後,一行人已經到了加德滿都。

    加德滿都在尼泊爾的東北,幾百年來,都是廓爾額的王城,依照印度梵文解釋:“加德滿都”是“萬山之城”的意思,因為整個尼泊爾國,萬山錯綜,險阻難行,只有加德滿都附近是一塊小小平原,這塊平原又是在萬山包圍之中,所以得到這個名稱。

    智禪上人等一行進了王城,發覺這個尼泊爾的古都和西藏的聖城拉薩一樣,到處都是喇嘛寺院,街頭上走着的人,倒有一半是穿黃衣的喇嘛,國王的宮殿是在王城中心,用紅色的磚瓦砌成,雖然沒有回疆酋長居住宮室那樣美輪美矣,卻別具一番莊嚴的氣氛,廓爾額國王阿澤登旺,事先已經接到飛騎急報,説有一班漢人英雄男女入境,幫助自己和清軍作戰,所以智禪上人史存明等到了王城,國王立即在殿上召見。

    智禪師徒、孟絲倫、嶽金楓、伊麗娜、範金駒兄弟等一行,除了孟絲倫是回疆郡主,見慣宮庭場面之外,其餘的人都是縱橫草野的英雄,還是第一次和國王相見,只見尼泊爾宮庭殿上,威儀整齊,廊下站着兩排金盔鐵甲、手執金瓜斧鎖的武士,國王阿澤登旺坐在正中間龍椅上。

    史存明偷眼看這位國王,只見他深顴高鼻,碧目閃光,一部濃髯漆黑如墨,其長及腹,模樣十分威武,果然具有龍鳳之表,不愧一國之君,眾人依照宮庭禮節,三呼朝見,阿澤登旺笑道:“各位由中士萬里到來,真不容易,不用多禮,就請平身坐吧!”

    侍衞搬過幾把金交椅,智禪上人稱謝再三,方才坐了下來,國王略微問了眾英雄路上情況,便向智禪上人問道:“老禪師,寡君聽説滿清開國以來,開疆拓土,攻無不勝,戰無不克,尤其是當今的乾隆皇帝,天縱英武,兩平準部,破滅大小金川,徵安南服緬甸,蕩平回疆西藏,我們廓爾額區區一個山地小國,怎樣才能夠分庭抗拒呢?”國王這幾句話並不打緊,智禪上人雖然閲歷豐富,可是一時之間,難以作答。

    因為當時滿清極盛是實在的情形,尤其是乾隆一朝,更是愛新覺羅王室日到中大的朝代,乾隆本人固然英明睿智,文武全材,而且好大喜功,東征西討,所向披靡,在廓爾額這一類小國國王眼中看來,滿清就是“天朝”、“上國”,自己這點兵力,用來對抗天朝,簡直是螳臂擋車,自不量力。

    福康安挾三十萬大軍之眾,趁着蕩平西藏的聲勢,降臨尼泊爾這個山地小國,情形和三國時代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吞開荊襄九郡,動用八十三萬大軍以臨東吳一模一樣,當時江東孫權首鼠兩端,和戰難決,全仗諸葛亮鼓着三寸不爛之舌,説服孫權,解除了他畏懼曹操聲勢浩大的心理,一力主戰,方才有赤壁的大捷!

    智禪上人知道自己回答國王這一番話,正是成敗利鈍的關頭,任他怎樣老謀深算,也覺得為難起來。

    史存明看出師傅神色不妙,立即向金弓郡主使個眼色,孟絲倫立即會意,高聲説道:“大王!小女子對大王這幾句話,倒有一番意見!”

    國王愕了一愕,他看見答話的是孟絲倫,藹容説道:“盂郡主!寡君聽説你足智多謀,必有高見!”

    金弓郡主不慌不忙,輕啓朱唇説道:“大王過獎,小女子斗膽間大王一句,五百年前的元朝武功強盛呢?還是現在清朝武功強盛?”

    這是孟絲倫聰明過人的地方,因為尼泊爾僻處西陲,一向是被視為化外的山國,國王對中原的一切,當然不大清楚,如果自己引用赤壁鏖兵,淝水破敵這一類以小勝大的戰役典故,國王必定不太明白,可是説到元朝便不同了,元朝就是蒙古,軍威遠震,蒙古太祖成吉思汗曾經攻入印度,威服北印度五國,她這樣的比喻起來,尼泊爾國王當然不會陌生,阿澤登旺愕了一愕,説道:“哦!當然是元朝的聲威強盛得多啦,清朝不能夠跟它相比哩!”

    孟絲倫道:“大王明白便行了!蒙古兵震古鑠今,後世許多朝代,都沒有法子跟它相比,可是蒙古軍也不是百戰百勝,一次遠征日本全軍覆沒,兩次討伐安南,喪師無數,惟是功師域外,轉戰萬里,譬之強弩之末,難穿魯縞,貴國有雪山天險,臣民饒勇善戰,國土雖小,卻佔了以主待客,以逸待勞的便宜,只要上下齊心,何愁不破清虜?大王如果凜於清兵勢大,未戰先怯,那才是真正的失敗哩!”

    金弓郡主這番説詞,入情入理,取喻淺近,智禪上人和史存明嶽金楓等人聽了,無不暗裏讚歎!

    國王的濃眉揚了一揚,正要開口,金殿左邊突然走出一位官員,這官員是右班丞相哈延,智禪上人看見這位哈丞相的生相十分猥瑣,尖頭縮腮,三角怪眼,腦後現出反骨,嘴唇上長了幾絡稀疏疏的鼠須,他手裏捧着玉笏,踱着方步,走到殿前,乾咳兩聲,方才説道:“大王聽奏!”

    國王立即問道:“哈丞相,你有什麼高見!”

    哈延一雙陰惻惻的眼睛,望了智禪上人這班男女英雄一遍,然後開口説道:“大王!千萬不要聽這幾個漢人滿口胡説,滿清是天朝上國,兵精糧足,單單是福貝子那三十萬太軍,來勢已同泰山壓卵,咱們已經不能夠跟他抵禦,何況滿清還有其他精兵猛將呢?自古兵少戰危,如果俺們不自量力和清兵開仗,等如引火焚身,自取敗滅,微臣以為大王立即派遣使臣到福貝子軍前納降認罪,嗣後歲貢天朝,方才可以保存社稷宗朝,愚直之言,尚乞恕罪!”

    他這幾句話上説出來,並不打緊,國王面上登時變色,範金駒兄弟勃然大怒,想道:豈有此理!這好相賣主求榮,惑亂人心,如果不是當着國王面前,真個恨不得把他一刀兩段!

    原來這一位哈延右丞相,是尼泊爾國王的國舅,他是阿澤登旺國王寵妃瑪爾佳的長兄,瑪爾佳氏年輕貌美,工讒善媚,國王對她十分寵愛,多年以來,連皇后也冷落在一旁,哈延仗着妹子力量,一帆風順,不次擺升,做了右班丞相,他的心性向來好惡,滿心想挾清兵以自重,所以力主和議,國王本來決心抵抗清兵的,可是經過哈延這樣一説,又猶疑莫決了!

    阿布敏王子第一個沉不住氣,冷笑説道:“哈丞相!照你所説,咱們完全不是清兵對手,根本不用打仗,更不用駐兵設防,任由清兵長驅直入,直搗王城,那就可以保存宗廟社稷了,是與不是?”

    黛絲麗公主也叫道:“哈國舅,清兵有什麼可怕?這一位盂郡主就曾經在天山下大破清軍,把徵西將軍兆惠手下數萬精鋭,殺得片甲不留,你憑什麼説我們一定戰清兵不過,滿口放屁!”

    哈延並不動怒,只是好笑説道:“大王!兩位殿下年輕識淺,他們不明白利害兩個字!”

    阿布敏兄妹越發光火,正要出言駁斥,國王忽然一聲斷喝道:“不準吵鬧!”阿布敏和黛絲麗只好住口,鼓着腮兒生氣。

    只見這位尼泊爾國王捋着長髯,過了半晌,方才説道:“現在清兵壓境,和戰兩難,罷罷罷,這件事暫時擱下三天,讓寡君在這三天裏面,齋戒沐浴,稟告天上真神,然後虔誠的問問黑蟒神和雪山女巫,讓她們決定一切便了!”

    史存明聽了黑蟒神和雪山女巫這兩個名號,十分詫異,正要開口潔間,孟絲倫卻向他連使眼色,史存明立即會意,住口不説,國王卻向阿布敏王子道:“孩兒!好好收拾一間賓館,挽留各位英雄,可知道麼?”

    又向黛絲麗公主説道:“你立即返入宮裏,吩咐總管準備酒席,給各位英雄接風,快去!”説着下令退朝,智禪上人只得告退。

    到了賓館,國王果然使人準備了豐富的酒宴,可是智禪上人這班老少英雄,因為心中有事,對着豐盛菜餚,都是吃不知味,宴會完了,天色已經二鼓,阿布敏兄妹忽然到賓館裏來。

    黛絲麗:“各位真對不起,父王本來已經決定跟清兵一戰的了,可恨哈延那個好賊,卻在殿上瞎三湊四,淆亂視聽,令到父王猶疑起來,真正可恨!”

    史存明忽然問道:“公主,國玉今天在殿上説再過三天,由黑蟒神和雪山女巫取決,這是什麼東西呢?”

    黛絲麗公微啓朱唇,正要回答,阿布敏王子倏然變了面色,説道:“妹子!這是俺們本國的神聖東西,萬萬不能冒瀆,不要亂説!”

    黛絲麗只好點了點頭,史存明和嶽金楓暗裏氣憤,想道:“什麼神聖東西?連提也不準提,真正豈有此理!”

    孟絲倫卻是乖巧,她向黛絲麗道:“公主,我聽明哥哥説過,你的銀梭打是真好,幾乎一梭打瞎了惡獸熊羆的眼睛,這眼力手勁,你是怎樣練的?咱們一見如故,今天晚上索性聯牀共話吧!不知你嫌不嫌呢!”

    黛絲麗聽見金弓郡主誇讚她的暗器,禁不住心花怒放,笑道:“姐姐大會説笑,我怎樣會嫌你,好!今天晚上我在你房裏睡吧!”

    金弓郡主見她答允,暗裏歡喜,拉着黛絲麗的羊脂玉手,笑道:“這裏大氣悶了!天色還早,咱們到外邊園林散步去!”

    她説着半拉半扯的,把公主拖出去了,史存明、嶽金楓看在眼裏,心知肚明,知道孟絲倫要在黛絲麗公主的身上,套取黑蟒神和雪山女巫的神秘,阿布敏土子何嘗看不出來?可是孟絲倫已經拉了妹子出去,自己要説也説不出來,只有暗暗頓足,跟史存明敷衍幾句,便自匆匆離去不提。

    這天晚上,孟絲倫果然跟黛絲麗公主同牀共枕,胝足而談,金弓郡主故意説些中原上國的風土人情,江湖上的奇聞軼事,把這位尼泊爾公主聽得心癢難捱,方才説道:“公主,你父王今天所説的黑蟒神,是人還是神呢?”

    黛絲麗公主望了卧室窗外一眼,囁嚅着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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