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
唐家院內,已沒有半點燈火,也沒有一點聲響,靜悄悄的像是一座空院。
可若是有人真的將它視為空院,他就必死無疑。
羅隱朝萬無忌點了點頭,黑衣蒙面的萬無忌隨即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郭四季朝羅隱打了個手勢,藉着烏雲遮月的機會,兩人飛鳥一般越過了院牆。
落身之處是唐家下人們居住的地方、盡是些土房木棚,相對唐家其他地方來説,要髒亂得多。
羅隱選擇這裏作為偷襲的突破口,可説是煞費苦心的。
看來這裏的警戒不是很嚴,兩人沿着牆角,利用障礙物作掩護,走了十幾丈遠,居然連一個人也沒碰上。
郭四季找到一個堆雜物的屋子,仔細聽了半晌,確信裏面沒有人後,才對羅隱招招手,閃身進去。
“看來唐家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羅隱悄聲笑道:“進來這麼久,居然沒人發現我們。”
郭四季輕輕咬着他的耳垂:“你別得意得太早。這叫作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大當還在後頭等你上呢!”
羅隱咬牙低聲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老實?”
郭四季無聲地笑了一下,明亮的眸子在黑暗裏一瞟一瞟的,顯得好可愛。
羅隱剛想説:“萬無忌怎麼還沒動手?”就聽四下裏腳步聲響成一片,有人在大聲呼喊:“你們、你們幾個,還有你、你,到南門去,支援中裏。剩下的各就各位,困住這座房子,別讓這兩人溜了。”
羅隱苦笑:“這可好,我還自以為挺神秘的,其實正進了人家的圈套。”
郭四季也笑出了聲:“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光明正大地進來呢!”
窗口一下子變亮了,四下裏盡是腳步聲。
羅隱站起身往門外走,一面走一面嘆氣:“現眼,現眼!我怎麼會想出這麼餿的主意呢?”
郭四季偎着他,懶洋洋地笑道:“因為你實在是太聰明瞭,連‘聲東擊西’都知道。”
門外已是火把林立,不知有多少人圍住了他們。
憤怒的眼睛在灼灼的火把下亮閃閃的,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羅隱大聲道:“請唐大俠出來説話。”
火把突然向兩邊分開,一個和郭四季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嫋嫋地走了出來。
她的眼波在火光的輝映下,有一種震撼人心的悠力。
她在微笑,笑得很柔、很媚、很嬌,也很可愛。
羅隱忍不住側目看着郭四季。
郭四季正惡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三姨娘停在離他們兩文遠的地方,俏皮而輕快地道:
“唐大俠不在,賤妾代他向二位致意。兩位怎麼今兒有興致到下人們住的地方賞月呢?”
羅隱乾笑:“其實賞月沒必要選地方,月亮好就行。
郭四季你説對不對?”
郭四季橫了那女人一眼;“你少跟她搭腔,看你那副色迷迷的樣子!”
羅隱一怔之際,郭四季已轉向三娘娘,冷笑道:“我們是來救人的。你要是識相,乖乖地把人放了,否則我們就要踏平唐家。”
三姨娘温柔地搖搖頭:“你們沒有這個能力。你們也無權命令我幹什麼。我只要一聲令下,誰也別想逃出去,你信不信?”
“不信。”郭四季大聲喊道;“你若是那麼大的本事,就沒必要蒐羅那麼多武林高手對付天目山林家的人了。”
三姨娘的微笑一下僵住了,眼中也閃出了幽幽的綠光。
郭四季昂着頭,毫不含糊地和她對視着。
“看來你們知道的還真不少。”三姨娘冷冰冰的聲音聽起來仍叫人心醉:“可惜,知道的太多的人,好像命都不長。”
郭四季驕傲地道:“我週歲的時候,號稱天下第一神卦的馬鐵嘴給我算過命,我能活到一百零六歲。”
馬鐵嘴的卦,一般説來都很難,武林中人都崇拜他,把他當神仙。若是馬鐵嘴説郭四季能活一百零六歲,誰都不會認為她只能活一百零五歲。
馬鐵嘴的卦沒人懷疑,也沒人敢懷疑。
三姨娘一怔之下,旋即脆聲嬌笑起來,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郭四季火了:“笑什麼笑?”
三姨娘抹抹笑出來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嬌喘着説道:“馬鐵嘴當年也給我算過一卦,他説我活不過十三歲。
結果我十四歲生日剛過,就一刀殺了他。”
郭四季突然怔住,呆呆地盯着三姨娘。
羅隱嘆了口氣,緩緩抽出香木劍,一層淡紅的寶光護住了他和郭四季,他説:“我今天才了卻了一樁心願,找到了殺害馬鐵嘴的兇手。天幸,天幸!”
三姨娘挺着迷人的胸脯,媚笑着瞟着他:“你想為馬鐵嘴報仇?”
羅隱點點頭:“這是家師交待的任務之一。”
三姨娘柔美的纖腰微微一扭,萬種風情頓生:“你能殺得了我嗎?”
羅隱搖搖頭。
三姨娘嬌笑道:“你既然殺不了我,又何必説大話呢?”
羅隱也笑了:“我不殺你。我只是想抓住你,交給馬鐵嘴的後人處置。”
三姨娘放聲大笑起來,指着羅隱道:“你們看看,這個人是不是瘋了?馬山君是馬鐵嘴的兒子,他現在我手裏,這個人居然還想抓住我交給馬山君!”
沒有人敢説話,夜空裏只有三姨娘的笑聲在響。
羅隱平靜地舉起香木到,劍尖指向三姨娘:“你也許知道香木到代表着什麼?”
“無知和狂妄。”三姨娘笑盈盈地脱口而出。
“錯了。”羅隱似乎根本沒聽出她的諷刺,驕傲地高聲道:“香木劍代表了醫者之仁。它不是用來殺人的,而是用來救人的。”
“難道你想救我?”三姨娘佯作吃驚:“我的處境真有那麼可怕?”
“不錯。”羅隱微笑:“你的神智已瀕於瘋狂,你的所作所為已表明你是個失心瘋的女人!”
三姨娘的臉一下青了,半晌才顫抖着嘴唇進出三個字:
“你找死!”
“你找死”這三個字是和一把雪亮的小刀以及三十招毒辣、凌厲、陰狠的殺着一同出現的。
已沒有人能看清三姨娘的身子在哪裏,甚至連刀光都看不清了。
似乎她已消失,又好像她無處不在。
近處的火把一下熄滅了十九個,遠處的火把上熊熊的火焰也一下向外飄開。
凌厲的殺氣,使火焰都變綠了。
羅隱卻好像沒動過似的。他只是閉目,寧靜地站在那裏,手裏的香木劍在極緩極緩地揮動着。
他根本就不像是在作殊死搏鬥,而像是小孩在洋洋自得地體會着當劍客的愜意的滋味。
又像是在領悟着俠客真正的意義。
一朵血花綻開,又是一朵……
似乎是轉眼之間,羅隱的白袍上已綴滿了豔麗瑰奇的血花。
只有他的右手,還是雪白的。
而他的臉上,也並沒有因沾滿血跡而失去肅穆和傲岸。
郭四季只覺得心都不知跳到哪兒去了,雙腳也軟軟地站不注了。
她很想衝上去幫幫他,可她根本就看不清三姨娘究竟在哪裏。
“奶奶,奶奶你還不快去救他!”
唐乖乖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不住使勁拽着唐老婆婆的袖口。
唐老婆婆嘆氣:“你知道你爹寵着你三姨娘,凡事都是聽她擺佈。奶奶也不好去救人呀!”
唐乖乖忍不住尖叫起來:“難道你就眼看着他被人殺死嗎?”
唐伯符悄然出現在她身邊,冷笑道:“乖乖,你竟然向着咱家的敵人!”
唐乖乖激動得失去了理智:“他不是唐家的仇人,他只是三姨娘的仇人!”
“乖乖!”唐伯符大吼,顯得有些驚惶。
唐乖乖一下沒了力氣:“爹,他是好人,不是壞人。”
唐伯符嚴厲而又不失慈愛地撫着她的頭髮,沉聲道:
“乖乖,跟奶奶回房去吧。女孩子家,最好少看這種打打殺殺的場面。”
一抬頭,看見了唐老婆婆眼中的鄙夷和憤怒,唐伯符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羅隱突然朗笑一聲:“三姨太,該住手了吧?”
三姨太的身形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依舊那麼風姿綽約,甚至連她的髮絲都沒亂。
而羅隱卻已變成了一個血人。
勝負該是昭然若揭的。
可羅隱卻在微笑,而三姨娘已是滿面慘然。
“狂刀三十八,厲害!”羅隱咧嘴笑笑,衝三姨娘點點頭道:“果然是你。”
三姨娘的身子突然微微晃動起來,手中小刀已落地。
很顯然,她也受傷了,而且傷的不輕。
郭四季發出一聲歡呼,撲到羅隱身邊,顫聲叫道“你贏了,你贏了!”
羅隱伸出右手,輕輕攬住她的腰肢,微笑道:“不贏不輸,平手”
三姨娘慢慢彎腰拾起小刀,又慢慢地站直身子,慢慢地撫摸着刀鋒。
她的眼中,似有晶亮的東西在閃動。
羅隱嘆了口氣:“三姨太,你殺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你。我想我該走了。”
三姨娘抬頭,深深地看着羅隱,神情很奇怪,似有一些傷感,有一些痛苦,也有一些怨恨。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羅隱低下眼睛,囔囔道:“不錯,是我。”
郭四季驚訝地看着羅隱,又看看三姨娘:“你們……
你們認識?”
三姨娘眼中突然射出了怨毒的冷光,直射向羅隱:
“就算我殺不了你,你也絕對不會好過的。我要毀了你,讓你身敗名裂!我要讓你跪下來求我,求我寬恕你往日的無禮和今日的罪行!”
郭四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三姨娘突然轉身,寒聲叫道:“閃開,放他們出去!”
遠處的唐伯符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