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鏢局”裏,剛吃過晌午飯。
鏢局的後院裏來了個人。
不知道是怎麼來的,因為院子裏沒人.其實,就算有人恐怕也看不出這個人是怎麼來的。
院子裏,原寂靜空蕩,突然間,這個人就站在院子裏,這個人就是這麼來的。
這個人,是個中年婦人,説中年是指她的穿着打扮,而不是指她的人,要是看她的人,居然比紅菱還年輕。
這位中年婦人,穿的是一身雪白衣衫,外頭還罩着一件雪白的披風,白得輕柔,白得晶瑩,因為不管衣衫也好,披風也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上等的綢緞,“江蘇織造”每年呈獻大內的“貢品”。
這位中年婦人,人就跟她的穿着一樣,風華絕代,清麗絕倫,玉膚冰肌,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一如天仙小滴塵寰,尤其她氣度雍容華貴,流露着一種自然懾人威儀,幾乎令人不敢正視。
紅菱已是少見的美人,她兩個女兒更是出落得仙霞明珠一般,可是要跟這中年婦人一比,那是立即黯然失色,判若雲泥。
要單就一個美字來説,唯一可以相比擬的,恐怕只有郭燕俠“峻山”“南天門”所遇,那個美道姑無垢了。
可是美道姑無垢少了中年婦人一份成熟的風韻,還有那份雍容華貴,以及那自然流露的懾人威儀。
院子裏仍然沒見人,沒見第二個人。
中年婦人發了話,清脆的京片子,甜美、輕柔,要多好聽,就有多好聽:“我到了,總該有個人出來接接我吧!”
驚喜嬌呼,人影飛頭,院子裏剎時間多了三個人,紅菱、還有她一雙女兒,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
兩位姑娘是一臉的驚喜,萬般的景仰。美目圓睜,檀口半張,紅菱則是無限的激動跟眼看就要湧出的熱淚兩眶。
“鳳姨!”驚喜嬌呼聲中,兩位姑娘騰身再飛掠,帶着香風,雙雙撲倒拜倒。
中年婦人剛剛一手扶起一個,紅菱掠到,晶瑩熱淚成事的拋在身後,一聲“姑娘”,就要拜倒。
中年婦人沒動,真沒見她動,可是紅菱卻沒能拜倒,甚至連腰都沒能彎下。
只聽中年婦人道:“紅菱,多年不見,別一見面就惱我。”
紅菱猛抬頭,淚就像雨,語難成聲:“姑娘……”
中年婦人道:“聽聽兩個孩子是怎麼叫我的,兩個孩子出生時我只見一面,到現在還跟我這麼親,你就能跟我這麼生份?”
“姐姐!”紅菱改口叫了這麼一聲,雙手捂臉,泣不成聲。
中年婦人擁着兩位姑娘前迎,伸手拉下了紅菱的手,然後遞過了一方絲巾。
紅菱接過絲巾,沒擦淚,卻又趴在中年婦人肩上好哭了一陣,等她住聲收淚,中年婦人的肩上,已然濕了一大片,她舉絲巾擦了擦滿臉的淚,擦着擦着突然笑了,帶淚而笑,笑得勉強:“姐姐別笑了,我沒姐姐那種超凡人聖的定力。”
中年婦人微笑着:“紅菱,你錯了,聖人也是人,即使是神仙,也免不了七情六慾廣紅菱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中年婦人的臉上,也多了兩行淚痕,她不禁又為之一陣激動,又覺得淚水湧滿了眼眶。”
只聽中年婦人道:“現在該讓我好好看看兩個孩子了。”
她左端詳,右打量,看得兩位姑娘螓首半偏微赧然,她不禁點頭讚歎:“一個仙露,一個明珠,世間的靈秀之氣,全讓你們姐妹倆佔光了!”
紅菱忙道:“姐姐,別太寵她們,她們倆個已經很不得了了。”
中年婦人接着道:“不知道我們家小翎,有沒有這種好福氣?”
紅菱道:“姐姐,您不能……”
中年婦人道:“我跟孩子們的事,你也要管?”
紅菱道:“姐姐知道,我不敢……”
中年婦人淡然道:“你先彆着急,我愛煞了這兩個孩子了,確有這個意思,只不知道她們倆個是不是看得上小翎,當然那還得看緣份,我絕不勉強,可是也不許你阻攔。”
再傻的人,到這時候也應該明白了,何況兩位姑娘都冰雪聰明,玲瓏剔透,姐妹倆羞紅了兩張嬌靨。
紅菱還待再説。
黑衣姑娘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明知故問:“鳳姨,誰是小翎?”
知女莫若母,紅菱神情為之一震。
中年婦人道:“傻孩子,他是鳳姨的兒子,鳳姨只這麼一個,今年都廿了。”
黑衣姑娘道:“他應該是位貝勒。”
中年婦人道:“不,還是個貝子。”
黑衣姑娘道:“他一定很了得。”
中年婦人微一笑,笑得有點得意,甚至有點做:“還可以,勉強算得上了得。論文不上當朝幾位大學士,論武合得傅胡兩家的真傳,這兩樣,在京畿一帶已經沒有了對手。”
黑衣姑娘一雙美國閃現異采:“他長得一定很像風姨。”
中年婦人笑了:“誰説你傻,誰再説你傻,鳳姨頭、個不依,他只一半像風姨,不過你放心,他爹,現在這位神力威侯,當年是少有的美男子,現在也找不出幾個來。”
黑衣姑娘笑了,嬌靨上紅紅的,一雙美國裏的異采更盛。
白衣姑娘始終沒説一句話,臉上也沒出現過什麼異樣表情。
妹妹這麼樣,益顯她這個姐姐的沉默寡言。
紅菱冷眼旁觀,眉宇間出現幾許冷意,也出現幾許焦急之色。
只聽中年婦人道:“看看鳳姨的記性怎麼樣,你們兩個一個叫霞,一個叫翠,妹妹叫翠,對不對?”’
紅菱道:“是的,姐姐,她們的名字,還是姐姐賜的。”
中年婦人道:“看鳳姨給你們帶來了什麼見面禮?”
是兩方王佩,大小型式都一樣,只是一方泛紅,一方凝綠,紅的像煞晚霞,綠的碧綠沁人。
不管哪一方,行家一看就知道,大內珍品,名貴異常。
紅菱忙道:“姐姐……”
中年婦人道:“紅菱,有了一雙女兒之後,你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給孩子們見面禮你也要管?寒倫一點的,我哪拿得出手,女兒是你的,可是別忘了,從今兒個起,有我一半兒。”
紅菱欲言又止,欲語還休。
中年婦人已轉望兩位姑娘,遞出兩方玉佩:“霞給姐姐,翠給妹妹。”
白衣霞姑娘端莊大方,雙手接過,襝-稱謝。
黑衣翠姑娘豪爽活潑,一臉驚喜接這玉佩,稱謝之後,雙手遞出:“煩請鳳姨給翠兒戴上。”
紅菱雙眉微揚,冷聲輕叱:“好沒規矩,戴個玉佩還煩鳳姨。”
她叱她的,中年婦人已經含笑把玉佩接了過來,道:“套上這個,就更是我的了,想賴都賴不掉。”
孰不知,做妹妹的翠姑娘,本就是這意思。
紅菱都懂,不信中年婦人不知道。
給翠姑戴上了玉佩,中年婦人一手拉一個,道:“咱們屋裏説話去吧。”
四個人這才進了屋。
進屋落座,紅菱把主位讓給中年婦人,翠姑娘緊挨中年婦人而立,還真把自己當成了人家的。
霞姑娘則奉過茶之後,站在了紅菱身後。
只聽中年婦人道:“接着你的飛鴿傳書之後,我簡直不能相信,我停都沒停,換了衣裳就趕來了,玉翎要給我備馬套車我都沒讓,準又惹他心裏不痛快了。你是知道的,出來一趟,跟那麼一大堆,煩人!”
翠姑娘一旁搭了腔:“那怎麼會,您是堂堂的傅侯夫人,本來不該有儀仗扈從,也本來不該讓地方知道,一路浩浩蕩蕩,京裏有姨丈帶領文武百官送行,還怕山東督撫不恭恭敬敬,迎您於省境之上?”
紅菱叱道:“大人説話,小孩子不要摘嘴!”
這回,中年婦人沒説話。
翠姑娘也沒再吭聲。
紅菱道:“我本來不知會姐姐,就是伯傅侯不高興,可是這種事怎麼能不讓姐姐知道?”
中年婦人淡然道:“你也不用擔心,打當年到如今,我什麼時候許他管過我?要説不高興在面上,他還不敢,其實,都甘多年了,兒女都已經長成了,他還有什麼能釋然的?”
紅菱沒接話,人家夫妻間事,她當然不便置喙。只聽中年婦人又道:“妹妹見過他了?”
“是的。”
“沒有錯?”
“這傳絕學錯不了,何況還有當年‘海威堂’的諸明在。”
中年婦人微一激動,道:“那就錯不了了,他怎麼樣,有幾分‘無玷玉龍’的當年?”
紅菱道:“信上我告訴姐姐了,他不是郭玉龍親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修為、氣度、性情、作為,活脱脱的當年郭玉龍。”
中年婦人道:“讓我自己看看他、我既然來了,一定要好好看看他,雖不是‘無玷玉龍’親生。總是他兒子,總是他教出來的,也總是‘郭家六龍’之長……”
神色一黯,接道:“廿多年了,儘管當年虧欠他、慢慢的已經好了些,可是一聽説他至今沒娶,頓時又覺得虧欠他的不只那麼多,如果他這是報復,他這報復已經是很夠我受的了!”
紅菱道:“姐姐應該知道,他不是那種人,真要報復,他寧可犧牲自己,也絕不會誤雪姑娘跟霜姑娘一生。”
中年婦人道:“我寧願他是報復,那樣我心裏會好受點,也會覺得虧欠他的少一點。”
紅菱道:“姐姐打算什麼時候去見他?”
中年婦人道:“當然越快越好,我巴不得就是現在!”
紅菱欲言又止,旋即改口道:‘那我現在就陪姐姐去。”
中年婦人凝目道:“你想説什麼?”
紅菱道:“去過回來以後再説吧。”
中年婦人道:“廿年我都等了,不急這一會兒。”
紅菱把她決定結束“八方”,以及跟貝勒紀剛的約定説了一遍。
剛聽完,中年婦人便道:“我不反對你結束‘八方’,孩子們都大了,尤其是咱們這些人的孩子,不能再讓她們在江湖上拋頭露面,也不能再讓她們去冒那些江湖風險。至於官家之對‘龍威’,我要等見過紀剛之後再作道理。”
紅菱目光一凝,道:“姐姐的意思是……”
中年婦人道:“據我所知,紀剛這次親率‘血滴子’秘密出京,目的不在‘濟南’……”
紅菱道:“‘血滴子’?”
中年婦人道。“四爺下密旨給密宗喇嘛,在‘雍和宮’訓練一支秘密衞隊,他們的權勢大過大內侍衞,直接聽命於四爺,他們的一種特殊暗器叫‘血滴子’,所以四爺就給他們取名為‘血液子’衞隊,他們神出鬼沒,簡直無所不在,很厲害,皇族親貴,文武百官,沒人不怕!”
紅菱道:“天!這位皇上想幹什麼?”
中年婦人道:“這位皇上的心性為人你清楚,沒接掌大寶以前的手段,跟登基以後的作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對他有一點二心,所以他就必須擁有這麼一個衞隊,這個衞隊的以勢以及利厲,較請前朝的廣衞隊有過之而無不及。”
紅菱道:“那麼姐姐説他們這次出京的目的……”
中年婦人道:“他們的目的不在‘濟南’,而在於呂留良的後人,以及‘獨山湖’的魚殼。”
紅菱神情一震,道:“晚村先生的事,震驚天下,眾所周知;‘獨山湖’的魚殼又犯了什麼罪?”
中年婦人道:“魚殼當年,曾經應聖祖之聘,衞護過在子,當年等於是跟四爺作對,如今當然就是大罪一條。”
紅菱道:“晚村先生的後人,年歲不大,魚殼也已經不復當年,何勞紀剛親率‘血滴子’出京?”
中年婦人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呂留良的後人年歲是不大,可是他們牽扯着‘漢留’,還有‘江南八俠’,地方之力就付不了;魚殼雖然上了幾歲年紀,已經不復當年,可是他的水性仍然當世獨一無二,仍然可以潛伏水底幾晝夜,‘獨山湖’那麼大一片水域、也四通八達,等閒一點的還是奈何不了他。”
紅菱道:“那麼姐姐説要等見過紀剛……”
中年婦人道:“他們的目的不在‘濟南’,或許他們還不知道‘龍威’就是‘南海’郭家的一處分支,那好辦,説什麼我也不會讓他們再動‘龍威’。可是要是他們已經知道‘龍威’是‘南海’郭家的一處分支,這件事就不好管了。”
紅菱道:“姐姐是説……”
中年婦人道:“你不是不知道,四爺對郭玉龍當年幾次回絕了年羹堯的邀約,極為不諒,對郭玉龍是既恨又怕,視郭家為背上芒刺。如今的皇族親貴,文武百官無不戰戰兢兢,我虧欠郭玉龍,那是我的私事,我總晃傅家人,不能給傅家招災惹禍。”
紅菱臉色微變,沉默了一下,道:“姐姐既然有這層顧慮,我自是不便也不敢多説,郭家的事,我有心無力,可是自家的事,總要請姐姐給我做個主。”
中年婦人凝國道:“什麼事?你只管説。”
紅菱道:“這次牽扯上官家的事,固然是我自己的女兒不聽話,可是紀剛明知道‘八方’是我紅菱的,也明知道主持‘八方’的是我紅菱的兩個女兒,他竟然還是把‘八方’跟我兩個女兒牽扯進去,這分明是欺我紅菱已經離開了姐姐,讓我覺得受了很大的委屈……”
中年婦人道:“我懂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替你出這口氣。”
紅菱道:“我先謝謝姐姐。”
中年婦人道:“咱們是什麼淵源,還跟我客氣?走吧,陪我上‘龍威’去一趟。”
紅菱應了一聲。
中年婦人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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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吃過午飯,諸明陪着郭燕俠正往往處走,郭燕俠突然目間奇光,伸手攔住了諸明:
“諸叔,有高人到!”
話聲方落,半空中傳來了一個甜美、輕柔的女子話聲:“好敏鋭的聽覺,不愧為郭家後人‘六龍’之長。”
郭燕俠臉色一變,就待飛身騰起。
半這中及時又傳來了紅菱話聲:“燕俠,菱姑姑也來了。”
郭燕俠一怔。
一前一後,兩條人影翩然射落,一個是紅菱,一個當然就是中年婦人。
諸明臉色一變,就要説話。
郭燕俠神情一震,脱口道:“鳳姑姑!”
清明忙道:“對,是鳳姑娘,傅俟夫人。”
中年婦人博侯夫人胡風樓怔了一怔,訝然道:“諸明認出是我,還有可説,你怎麼也能認出是我?”
郭燕俠肅容道:“莫非是鳳姑姑,誰有此神仙般修為,以及絕代風華。”
胡鳳樓道:“燕俠,你父親不會這麼説話。”
郭燕俠道:“您明鑑,郭家沒有巧言令色的人,燕俠説的是實話。”
胡鳳樓鳳目飛閃逼人光采:“這才是郭家人,燕俠,鳳姑姑更喜歡你了。”
郭燕俠一整衣衫,道:“燕俠拜見風姑姑!”
他撩衣就拜,單膝剛着地,胡鳳樓伸手扶住:“夠了,孩子”
胡鳳樓往起扶,郭燕俠往下拜,胡鳳樓是扶起了郭燕俠,可是燕俠的另一個膝蓋已經着了地。
胡鳳樓呆了呆,鳳目再閃異采:“郭家後人,六龍之長,果然不同凡響!”
郭燕俠肅容道:“燕俠無意,也不敢賣弄,只是老人家交待,萬一有幸瞻仰鳳姑姑,無論如何,一定要行大禮!”
胡鳳樓一雙鳳目微濕,道:“你爹他不該這樣。”
諸明跨步而至,道:“諸明見過胡姑娘!”
他也要拜下。
可是胡鳳樓道:“諸明,燕俠是後輩,你不是,郭玉龍待你們如兄弟,我不敢受你們的大禮。”
她只説了話,並沒有動。
諸明也只躬了身,沒能拜下去。
只聽紅菱道:“燕俠,請鳳姑姑進去坐吧!”
把胡鳳樓跟紅菱讓進了廳裏,諸明忙着倒茶,胡鳳樓卻把郭燕俠拉住了身邊,仔細端詳打量,最後不由一聲長嘆:“燕俠,郭家永遠讓傅、胡兩家嫉妒。沒見你之前,總以為我們的兒子沒人能比,沒人能及,可是現在,我不能不承認,我們的兒子比你這個郭家人遜色半籌。”
郭燕俠道:“那是風姑姑愛護郭家,偏向燕俠!”
胡鳳樓道:“胡有也沒有巧言令色的人,鳳姑姑説的是實話。”
郭燕俠道:“燕俠謹代郭家長幼致謝。”
胡鳳樓嘆道:“鳳姑姑真希望也能有你這麼一個兒子。”
郭燕俠道:“燕俠不正是鳳姑姑的子侄輩?”
胡鳳樓神情激動,一雙鳳目之中又現淚光:“廿年不見了,你爹好?”
“謝謝鳳姑姑,他老人家安好。”
“雪姑娘跟霜姑娘呢?”
“兩位姑姑也安好。”
“還有宮老跟祁老……”
“他們兩位也安好。”
“故人都好,那就好,那就好。”胡鳳樓抬眼望諸明:“諸明,你呢?”
諸明道:“託姑娘的福,諸明粗健如昔。”
“我還是一點兒也沒變,早成家了吧?”
“一個女兒都十八九了,拙荊過世早,女兒一直跟着諸明。”
胡鳳樓呆了一呆,道:“我不該問!”
“不要緊,姑娘別這麼説。”
胡鳳樓收回了目光:“是你菱姑姑飛鴿傳書告訴我的。”
“燕俠沒想到菱姑姑會告訴您。”
“為什麼沒想到,你應該想得到。”
郭燕俠沒説話。
胡鳳樓道:“燕俠,你要知道,鳳姑姑對你爹,只有虧欠,這種虧欠,就是因為姑姑成為傅家的人造成的,並不因為鳳姑姑成為傅家人而有任何改變。”
郭燕俠道:“家父人老人家,從不認為您虧欠過他什麼。”
胡鳳樓道:“那是你爹仁厚,氣度恢宏,胸懷寬大。”
郭燕俠沒説話,他沒有再為這件事辯下去,他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只要把老人家的意思表達了,也就夠了。
其實,郭家人,郭家的任何人一個,雖然都敬仰這位胡姑娘,沒見過的也都想瞻仰瞻仰她的國色天香,絕代風華,但是除了‘無玷玉龍’郭懷本人之外,對胡姑娘之成為‘神力侯府’傅夫人,多少有些不諒解,心裏總不免有些介蒂。
儘管紅菱曾經是胡風樓的侍婢,但郭家人對紅菱又自不同,因為紅菱並不是當事人,也無法為胡鳳樓決定一切。
只聽胡鳳樓又道:“鳳姑姑對郭家,郭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視郭家人為自己的親人,就像你,我拿你當自己的子侄一樣,希望你也能拿鳳姑姑當做自己的親人,就像你對霜姑姑、雪姑姑。”
胡鳳樓説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有點黯淡,那種黯然,就連鐵石人兒也會為之不忍,何況,她這番話就像看透了郭懷以外的每一個郭家人的心?
郭燕俠為之心神震動,也為之暗暗感動,同時,心裏也泛起了不忍,他深望着胡鳳樓,肅容道:“鳳姑姑,事實上您跟郭家的淵源以及情感,無人能夠取代,也無人能夠企及。”
胡鳳樓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我衷心的希望是這樣……”
郭燕俠道:“確實是這樣,您也應該相信,燕俠説的是實話。”
胡鳳樓道:“我相信……”
話鋒微頓,她接道:“廿年了,在這廿年裏,我自己,我也交待你菱姑姑她們,留意郭家人,找尋郭家人,只要是發現郭家人的地方,再遠我也要去看一看。可是甘年來,這‘山東’‘濟南’是頭一個地方,你跟諸明,也是我頭一次見着的郭家人,儘管等的時日久了些,上天對我總算不薄
郭燕俠忍不住叫道:“鳳姑姑……”
胡鳳樓道:“我知道郭家人總有一天會到陸上來,可是我沒有想到郭家在陸上還設了分支,説起來我應該感謝官家,沒有他們利用‘八方’,對付‘龍威’,到今天我還不一定能見着郭家人,見着你……”
郭燕俠忍不住再次截口:“鳳姑娘,您不要再説了,郭家每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您對郭家是這麼一份深厚的情感。”
胡鳳樓又微一笑,道:“燕俠,這才是實話,是不是?”
郭燕俠臉上一熱,心中歉疚,沒有説話。
胡鳳樓道:“我剛才説過,我還是我,也永遠是我,我對郭家的心,並沒有因為我已成為傅家人而有所改變。”
郭燕俠道:“這個燕快現在已經知道了,只是……”
“只是什麼?”
“眼前的這件事,菱姑姑一這告訴過您了,而眼前的情勢已經不比當年,只怕往後會讓挑為難。”
胡鳳樓道:“我懂你的意思,我不否認你説的是實情,這位皇上,確實不比以往兩位,皇族親貴,王公大臣,無不戰戰兢兢,無不自危,就算是傅家,雖然情形好一點,但是也不能例外,不過,燕俠,傅家畢竟還是傅家,鳳姑娘畢竟還是鳳姑姑……”
郭燕俠道:“鳳姑姑,您原諒燕俠斗膽,直説一句,郭家認的只是鳳姑姑。”
胡鳳樓輕淡一笑,道:“我知道,燕俠,可是都望郭家人也能明白,不管怎麼説,鳳姑娘總是傅家的人。”
郭燕俠眉梢兒微一剔:“鳳姑姑,這,郭家每一個人都明白,所以燕俠剛説,往後會讓您為難,燕俠也不願意讓您為難。”
胡鳳樓道:“至少眼前這件事不不至於。”
郭燕俠道:“不!鳳姑姑,除非官家不知道‘龍威’跟郭家有關。”
胡風樓呆了一可,她沒有想到郭燕俠會這麼直截了當的説出來,事實上她跟紅菱説過,她就怕這個,這也真是會讓她為難的唯一原因。
她沉默了一下,道:“我不否認,燕俠如果官家知道‘龍威’是郭家開的,是郭有設置在陸上的一處分支,事情是比較棘手的。”
郭燕俠道:“所以燕俠説不願意讓您為難。”
胡鳳樓道:“可是官家並不一定知道,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他們已經知道的跡象。”
郭燕俠揚了揚眉,道:“為郭家、官家都好,希望他們不知道,而只是對‘龍威’有某種懷疑,否則,他們等於是以鳳姑姑的胡家來對付‘南海’郭家,這種的段未免狠毒了些。”
胡鳳樓聽得神情一震,道:“這我倒沒想到。”
紅菱臉色微變,道:“姐姐,燕快提醒了咱們,這恐怕聽們勢必要弄清楚。”
胡鳳樓臉色有點凝重,道:“我會的……”
她自己心裏明白,如果讓郭燕俠不幸言中,那官家就是借傅、胡兩家之力來對付郭家,她就更為難了。
如果真是這樣,這位皇上的這一招,可真是既高明又狠毒。
胡鳳樓暗暗的為之不寒而慄。
而,照這位皇上的心性為人,以及他登基之前的對付強敵,登基之後的清除異己的手法看,絕對有這個可能。偏偏,這種可能,胡風樓她自己跟紅菱都沒想到。
現在想到了,胡鳳樓暗暗為之不寒而慄之餘,簡直就坐不住了。
話聲未落,她站了起來,接道:“乾脆現在就去。”
紅菱也急,忙跟着站起。
郭燕俠、諸明自然也忙站了起來。郭燕俠道:“鳳姑姑胡鳳樓道:“燕俠,不管是什麼,我總會也給你送信來,我們走了,不要送。”
“送”字方出口,燈影一閃,客廳裏已經不見了她跟紅菱的蹤影。
的確是陸地神仙般修為。
紅菱的修為還沒到這種境界,但是她如今是跟胡風樓在一起,而以胡鳳樓的修為,帶個把人來去,是件易如反掌吹灰的事,所以這麼一來,紅菱等於也有了陸地神仙般修為了。
胡鳳樓跟紅菱走了,諸明輕笑了一聲,道:“計年沒見了,胡姑娘一點也沒變。”
郭燕俠道:“諸叔是説她的容貌,還是説她的人?”
諸明轉望郭燕俠,凝目道:“大少,這二者有什麼不同麼?”
郭燕俠淡然道:“我先得説,沒見過廿年前的鳳姑姑,不過歲月、環境都能改變人,人人跟着容貌,在無情的歲月環境的改變下而有所改變,差別只在多少而已。”
諸明道:“那麼大少是説……”
郭燕俠道:“我是説,這位鳳姑姑的容貌跟她的人,一定有所改變,我沒見過當年的她,説不出來她的改變在哪裏,是什麼,但是諸叔應該知道。”
諸明沉吟了一下,道:“我懂大少的意思了。”
郭燕俠道:“所以我們絕不能指望人家為我們做什麼,否則那是我們太不通情達理。”
“的確。”諸明微一點頭,道:“以她現在的身份與處境,有些事是會讓她為難的。”
郭燕俠道:“這就是環境與情勢改變了她,站在咱們的立場,不能讓人家為難,就算她真欠郭傢什麼,咱們也不能,何況老人家一直認為她並不欠郭傢什麼。”
諸明點點頭道:“大少的意思我懂。”
郭燕俠道:“所以,如果萬一不幸被我言中,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會撤了‘龍威’,我相信老人家不會責怪,我這兒先跟諸叔説一聲,讓諸叔心裏有譜。”
諸明道:“大少的令諭,我是理當敬遵,只是事情真會是像大少所料的那樣麼?”
郭燕俠道:“希望不是,但願我料錯了,但是以允禎的心性為人,那是絕對有這個可能。”
諸明臉以轉趨凝重,道:“如果真不幸讓大少料中,允禎絕不會因為逼得咱們撤了一處‘龍威’而知足。大少知道,主人設置的分支不少,如果允禎知道一處‘山東’‘濟南’的‘龍威’,也就有可能知道別處……”
郭燕俠一雙眉梢兒高高揚起:“郭家衝着這位胡姑娘,可以退一步,但絕不會再退第二步,允禎他最好明白,郭家退的這一步,也是因為這位姑娘,而不是因為他允禎。”
諸明入目郭燕俠雙目之中的逼人威稜,心頭為之震動,也沒有再説話。
口口口
“撫台衙門”的後院裏靜悄悄的,不但看不見一個人影,連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許是午飯剛過,大家都歇着了。
説午飯剛過,其實午飯已經過了大半天了,大小廚房裏,這時候已經又開始忙晚飯了。
但是那是廚房,廚房本來就是一天到晚軸轉,剛忙完這一頓又忙下一頓了,幾乎是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
可是其他人不是廚房的,只管張嘴等着吃,吃完了一抹嘴,擱下筷子、碗走了,收拾也發,洗刷也好,那又是廚房的事,當然用不着那麼忙,得了空還能不歇息。
不過話又説回來了,不管哪兒,各有各的事務,各有各的職業,刑名、鐵殼、三班衙役,就連撫台大人都算上了,人家也有人家的忙,而且雙肩挑着干係,責任可比廚房大多了,是不?
就在這“撫台衙門”後院空蕩、寂靜的當兒,這廣大深闊,還帶着靜肅氣氛、懾人的“撫台衙門”後院裏來f人。
胡鳳樓跟紅菱。
兩個人一現身,紅菱震聲先發了話:“紅菱來見,煩請哪位通報一聲。”
別年這廣大深闊的後院裏空蕩、寂靜,那是剛才,轉眼工夫之前。
轉眼工夫之後的如今,人影疾閃,後院裏一下多了三個人。
三個人一前二後,是那個雲中鵠帶着兩個神情驃悍的黑衣漢子。
雲中鵠一現身,目光立即被胡風樓所吸引,他一雙陰鷙目光盯着胡風樓,話卻是對紅菱説的:“菱姑娘,我們貝勒爺飯後小睡,到現在還沒起來。”
紅菱道:“雲領班,這次不是紅菱要來,是這位要來,紅菱只是陪這位來的。”
雲中鵠輕輕的“呢!”了一聲,一雙陰鷙的目光盯着胡鳳樓更緊。
胡鳳樓淡然一笑道:“請雲領班馬上通報一聲,我姓胡,來自京裏‘神力侯府’。”
人的名,樹的影,普天下姓胡的不少,可是從“神力侯府”來的姓胡的,就這麼一位。
雲中鵠猛一驚色變,連忙低頭,帶着兩個黑衣漢子打下千去:“雲中鵠有眼無珠,不知道是威侯夫人駕到,罪該萬死!”
胡鳳樓淡然一笑:“誰説雲班領你有眼無珠,我看雲班領你這對眼珠子,倒是挺會盯人的。”
雲中鵠機伶一顫,頭又低下去了三分,道:“夫人開恩,雲中鵠實在不知道。”
胡鳳樓道:“雲班領你或許不知道是我,但是你應該知道,既然是跟菱姑娘一塊兒來的,就一定跟我有淵源、有關係,雲班領你這麼盯着看,不是根本沒把我胡鳳樓放在眼裏嗎?”
雲中鵠機伶顫,挪身跪倒,雙膝落了地:“夫人開恩,雲中鵠不敢,天膽也不敢。”
胡鳳樓道:“其實也難怪,皇上的秘密衞隊,堂堂的‘血滴子’班領,直接聽命於皇上,權勢通天,能知道有這麼個博侯夫人胡風樓,我已經很知足了。”
別看雲中鵠是皇上的秘密衞隊“血滴子”的一個班領,直接聽命於皇上,權勢通天,連一般的王公大臣都不放在眼裏,可是如今,卻讓傅侯夫人嚇得心驚膽顫,混身冷汗,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沒別的,只因為雲中鵠知道,“神力侯府”傅家這位威侯大人胡風樓,隨時能要他的命,而皇上也絕不會因為他這一秘密衞隊的班領,而願意去得罪傅、胡兩家。
雲中鵠急得爬伏下去,道:“夫人……”
胡鳳樓道:“好了,我不敢領受雲班領這種大禮,請起來咱們説正經的吧!”
雲中鵠如逢大赦,忙應了一聲道:“是,謝謝夫人的不罪之恩。”
他帶着兩個黑衣大漢站了起來,退三步,低頭哈腰,垂手恭立。
就在這時候,一箇中氣十足的勁道話音傳了過來:“雲中鵠,你跟誰説話呀,吵得我想小睡會兒就不行。”
紅菱道:“貝勒爺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她話聲方落,座北朝南,中間一間屋,兩扇門砰然大汗,貝勒紀剛一步跨了出來,道:
“是菱姑娘……”
一眼看見了紅菱身邊的胡鳳樓,一怔,臉色倏變,一撩長袍下襬,飛掠而至,道:“沒想到傅夫人會……”
落地欠身,接道:“紀剛見過傅夫人……”
他是個貝勒,但他這個多羅貝勒不同於一般多羅貝勒,他領大內侍衞跟秘密衞隊血滴子,一般的王公大臣也要怕他三分,何等威風,何等神氣。
但,但這個貝勒於公於私,卻又不敢不對這位統率帝都鐵騎的“神力威侯”的夫人稍讓幾分。
所以當紅菱前不久告訴他:“為這件事不惜驚動姑娘”時,他立即下令撤銷了對“龍威”
的查封。
胡鳳樓淡然一笑道:“紀貝勒別客氣,我不敢當。”
紀剛轉眼望雲中鵲,沉了臉色:“雲中鵠,傅夫人駕到,你怎麼連我都不知道通報?”
雲中鵠忙低頭哈腰:“回貝勒爺,卑職有眼無珠,不認識傅夫人。”
紀剛還待再説。
胡鳳樓已然道:“皇上的秘密衞隊,從訓練到行動,都是極端秘密的,知道的沒幾個,他們也很少公開露面,雲領班説不認識我,倒是可信。可是這位雲班領這種職務上的習慣,一見面就緊盯着人看,最好能改一改廠
雲中鵠機伶又顫,頭垂得更低。
紀剛勃然色變,一雙環目威稜暴射,霍然轉註,厲聲道:“雲中鵠,你大膽!”
單掌一揚,就要劈下。
胡鳳樓微一笑道:“我無意告誰的狀,有這個毛病改就好了,貝勒這一掌要是劈下去,叫胡鳳樓我何以自處?”
紀剛硬生生沉腕收掌,喝道:“不是傅夫人寬容,今天我就要你的命,滾!”
他這裏一聲“滾”,雲中鵠那裏連忙打下千去,:“謝傅夫人跟貝勒爺的思典!”
站起身,低頭再返,帶着兩個黑衣漢子,急急忙忙地走了。
雲中鵠走了,紀剛再欠身:“紀剛律下無方,還請傅侯夫人驚宥!”
胡鳳樓道:“紀貝勒這麼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紀剛道:“傅夫人再這麼説,那就是怪罪紀劇了,請傅夫人跟菱姑娘廳裏坐。”
胡鳳樓沒再説話,也沒客氣,皆同紅菱邁步行去。
進了廳,紀剛把胡風樓讓上主位,胡鳳樓謙讓了一下,紀剛堅請,胡鳳樓也就沒客氣地坐了下去,紅菱坐在一旁,紀剛陪坐下首。
坐定,紀剛道:“沒想以傅夫人會離京駕臨‘濟南’,要是早知道,紀剛也好迎接。”
胡鳳樓微一笑道:“紀貝勒奉旨出京,公務在身,怎麼敢輕易驚動?我這次到‘濟南’來,是臨時決定的,菱妹妹飛鴿傳書,給我去了封信,説兩個孩子惹了事……”
紀剛道:“紀剛斗膽,兩位姑娘為官家盡些心力,似乎不應該加以責怪,何況事情已成過去,紀剛已經遵照菱姑娘的意思處理。”
胡鳳樓道:“任何人替官家效力,不但不應該受到責怪,反而應該受到獎賞,只是我菱妹妹她們曾經有言在先,不願意牽扯官家事,而且我也親口答應過她們,我身在侯門,是官家人,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來看看。
這件事大體來説,是説不過去的,可是這是我當年嫁進‘神力侯府’的時候,蒙四爺見允的唯一條件,胡家只我一個人嫁進官家,可以為官家竭盡心力,其他的人一概不牽扯官家事,京裏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官家這次實在不應該讓我為難。”
這位傅夫人,話説得好平淡,也很技巧,先説明是為孩子們的事情而來,繼而説明紅菱等幾家之不過問官家事,是她當初嫁進‘神力侯府’的唯一條件,曾經得到極力促成其事,旨在拉攏傅家,當時的四阿哥,也就是如今這位皇上的首肯,最後再埋怨官家不守信諾,讓她為難,説是埋怨官家,也就是不着痕跡地責怪了貝勒紀剛。
貝勒紀剛能領大內侍衞以及秘密衞隊“血滴子”,何等精明個人,他焉有聽不懂的道理;他又是何等炙手可熱,何等權勢個人,但是如今説話的是傅侯夫人胡鳳樓,傅夫人又抬出了當初連如今這位皇上都點過頭,紀剛他也只有聽着的份兒。
不但只有聽着的份兒,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相當能受。
他幾曾受過這個?遍數京城,哪一個皇族親貴、王公大臣也不敢給他來這個,如今這位傅侯夫人不但給他當面來了這個,他還只有聽着的份兒,豈有不難受的道理?
傅侯夫人胡風樓那裏剛把話説完,這裏貝勒紀劇臉上掛着強笑欠了身:“是,傅夫人責怪得是,只是這件事純屬無可奈何,‘濟南’只這麼家熟人,紀剛等又不便出面,所以只好……”
胡鳳樓淡然一笑,道:“紀貝勒要是這麼説,我可就要較真兒了,紀貝勒剛説‘濟南’只這麼一家熟人,那表示你事行知道‘八方鏢局’是我菱妹妹開的了?”
紀剛微一怔,臉色也為之一變,道:“這個……”
胡鳳樓接着道:“如果真是這樣,我不知道貝勒爺你是斗膽抗旨呢,還是存心讓我為難?”
紀剛又一驚,忙道:“博夫人明鑑,紀剛絕不敢!”
胡鳳樓臉色微寒,道:“紀貝勒……”
紀剛忙道:“‘龍威’不過一所民家鏢局,紀剛絕沒想到傅夫人會這麼重視這件事……”
不知道這句話是試探這位傅夫人是否知道“龍威”的來歷,還是想藉一句“一所民家鏢局”減輕責任。
胡鳳樓道:“不是我重視這件事,我爭的只是個‘理’字。”
紀剛忙道:“是!”
胡鳳樓道:“真要説起來,這件事也可大可小,至於它是大是小,那要看你紀貝勒你是不是能給我個明白。”
紀剛目光一凝,道:“傅夫人這話是……”
胡鳳樓道:一我要知道,官家為什麼非動‘龍威’不可?”
紀剛道:“那是因為‘撫台衙門’上報,‘龍威’可疑?”
“怎麼個可疑法?”
“鏢局上下只那麼幾個人,平常也沒接什麼生意,他們怎樣維持,靠什麼維持?”
“如果規模小、生意不好的鏢局都可疑的話,普天下的鏢局至少要被官家查封、或者得民購一半,但是我相信官家絕不會花那麼多錢,而且也不必勞動紀貝勒你親率秘密衞隊‘血滴子’遠來,‘濟南’處理,‘撫台衙門’養着這麼多人,他們是幹什麼的?”
“這個……”紀剛道:“傅侯統率帝都鐵騎,參與機密,傅夫人不會不知道,紀剛這次奉密旨出京,,目的並不在‘濟南’,處理‘龍威’的事,只是順便。”
胡鳳樓道:“這個我知道,但是紀剛貝勒你還有讓我覺得,官家處理‘龍威’事的做法,在情理上説得通。”
紀剛道:“不敢瞞傅夫人,“撫台衙門’懷疑‘龍威’是漢留組織,傅夫人該知道,‘漢留’是皇上的大忌。”
胡鳳樓道:“懷疑‘龍威’是‘漢留’,‘撫台衙門’真是這麼上報的?”
紀剛道:“是的。”
胡鳳樓目光一凝,威稜隱現,緊逼紀剛:“對付‘漢留’,官家從未不便公開露面?”
紀剛一怔,道:“這……這倒不是……”
“那麼,為什麼這次官家不出頭,而非把我菱妹妹這個胡家人拖下水下可?”
紀剛道:“這個,這個……”他忽然接道:“紀剛等這次目的不在‘濟南’,所以不便公開露面。”
這,似乎説得通了。
但,胡鳳樓卻道:“那倒也是,既然目的不在‘濟南’只一露面,馬上就會驚動遠近,可是我剛説過,‘撫台衙門’上下這麼多人,吃官糧,拿官俸,他們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不支使他們,非找‘八方’出面不可?”
紀剛道:“民間對民間,紀剛想做得不着痕跡。”
胡鳳樓道:“民間對民間,是不着痕跡,可是紀貝勒有沒有想到,出面查封‘龍威’還是‘撫台衙門’,而且是在‘八方’收購不成之後,試問‘龍威’上下會怎麼想,‘濟南’老百姓又會怎麼想?”
這何止是不着痕跡,簡直就是不打自招。
紀剛一時間説不出話來了,臉上又是一陣白、一陣紅。
胡鳳樓淡然一笑道:“看來紀貝勒還是不能讓我明白,紀貝勒或許有難言之處,我能體諒,也不願意強人所難,不要緊,我自會回京找個明白。”
紀剛霍地站了起來,一臉的驚容:“紀剛敢請夫人留情胡鳳樓道:“紀貝勒,錯要讓一步,對須減三分,胡風樓不是個刻薄得不為人着想的人,剛才我説過,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奈何紀貝勒始終不給我個明白。”
紀剛臉色發了白,道:“夫人應該能體諒……”
胡鳳樓道:“紀貝勒,我要是不能體諒,來到‘濟南’瞭解內情之後,我就馬上回京了,憑我胡鳳樓,還不信我求不來個明白,我就不會讓菱妹妹陪着我找你了!”
紀剛道:“可是……”
胡鳳樓道:“我懂,我保證,只要紀貝勒你給我明白,話就到我跟菱妹妹這兒為止,紀貝勒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紀剛道:“夫人明鑑,不是紀剛不放心,實在是關紀剛的身家性命。”
胡鳳樓道:“紀貝勒,恐怕你是這世上頭一個信不過胡鳳樓的人,應該也是最後一個。”
紀剛忙道:“紀剛不敢,天膽也不敢。”
胡鳳樓道:“那麼,我跟菱妹妹等着聽了。”
紀剛沉默了一下,臉色更白,額頭也見汗跡,一雙手握得緊緊的,道:“不敢再瞞傅夫人,‘撫台衙門’上報,懷疑‘龍威’是‘南海’郭家的一處分支。”
胡鳳樓、紅菱心神同為之震動。
胡鳳樓道:“這位撫台也這麼關心郭家!”
“不!”紀剛道:“皇上接掌大寶之後,曾經秘密降旨沿海各省督撫,嚴密留意郭家,如果哪一省境內有郭家分支存在,而讓大內先行查出,該省督撫就要難何身家性命。”
胡鳳樓臉色微變,道:“我還不知道,皇上曾經有這麼一道秘旨意呢……”
話鋒微一頓,她接問道:“那麼,利用‘八方’出面對付‘龍威’,拖胡家人人水,這也是皇上的旨意了?”
紀剛微點頭:“是的。”
“皇上的用意,是不是想借胡家對付郭家,也就是説造成傅、胡兩家聯繫對付郭家的事實呢?”
紀剛默然,沒説話,既沒承認,也不否認。
夠了,已經很夠了。
傅夫人沒説話,半天沒説話,很明顯地可以看出來,她的臉色有點白、煞白。
紅菱的臉色未見煞白,但卻色呈鐵青,她一雙眉梢兒揚得高高的,眉宇之間,閃漾着一股悲憤、一股懍人煞氣,只聽她冰冷叫道:“姐姐……”
傅夫人抬起了皓腕,輕輕的,輕得幾乎有氣無力,道:“妹妹,你既不是官家人,不牽扯官家事,就一點兒也別沾,這件事讓我來拿主意。”
紅菱看得見傅夫人的神色,也體會得出博夫人心裏的的想法與沉痛,她永遠不曾違背過傅夫人的意願,如今心裏更多了一份不忍,她斂去威態,低低應了一聲:“是!”
傅夫人站了起來,紅菱自然跟着站起,尤其是紀剛,他站得更快。
只聽傅夫人道:“紀貝勒,無論如何,我謝謝你,你放心,我一定會遵守對你的承諾。”
紀剛忙道:“紀剛不敢當您這個謝字,紀剛該謝謝您。”
傅夫人道:“我走了,臨走之前我答應你,既然這位山東巡撫有這種懷疑,既然也曾密摺上奏,尤其皇上又有造成傅、胡兩家聯手對付郭家的事實,那麼,不管‘龍威’是否跟郭愛扯得上關係,我負責讓‘濟南府’從此沒有這家‘龍威鏢局’就是。”
紀剛為之一怔。
紅菱忙叫道:“姐姐……”
傅夫人道:“妹妹,我説過,這件事讓我來拿主意。”
紅菱口齒啓動,欲言又止,終於沒有説話。
紀剛定過了神,忙一欠身道:“紀剛謝謝夫人成全。”
傅夫人道:“我走了。”
一聲“走”,紀剛方待再次欠身,一個“送”宇還沒有出口,只覺微風颯然,傅夫人跟紅菱俱已不見。
紀剛神情震動,臉色一變,站在那兒沒再動,也沒再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