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丈外一片蘆葦叢後,李玉翎扶着多倫格格上了馬車,馬車很狹小,多倫格格整個人等於偎在李玉翎懷裏,李玉翎想挪離些,可是沒地方挪。
多倫格格道:“玉翎,咱們到桂榮那兒去一趟。”
李玉翎道:“您這是何必,看他怎麼辦不挺好麼?”
多倫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氣死我了……”
回到府裏,已經近三更了,多倫格格沒往後走,隨李玉翎一塊兒進了李玉翎住的那間精舍,她坐在書桌前,往書桌上一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李玉翎道:“您累了。”
多倫格格微微搖了搖頭:“心裏悶得慌……”一仰臉又問道:“餓不?”
李玉翎道:“卑職不餓,您餓了?卑職去讓廚房給您弄點兒吃的……”
“別!”多倫格格皓腕一揚道:“你告訴德玉一聲,去讓她辦,弄點酒菜,咱們也好慶慶功。”
李玉翎答應一聲出去了。
過不一會,他回來了,多倫格格道:“德玉回來了?”
李玉翎道:“正等着您呢!”
多倫格格道:“你坐啊!”
李玉翎坐了下來,多倫格格餘怒未息,哼了一聲道:“桂榮這東西,我非整他不可。”
李玉翎道:“以卑職看,錯不在桂大人”
多倫格格道:“不在他,在誰?”
李玉翎道:“以卑職推斷,桂大人那位護衞領班大有問題,他怎麼會知道卑職是代西城那幫人出頭,當然是‘斧頭會’那幫人告訴他的,顯然他跟‘斧頭會’那幫人有關連了。”
多倫格格道:“可是桂榮他不該找玉鐸去啊!”
李玉翎道:“桂大人曾經告訴過卑職,外城有‘斧頭會’這麼一個組織,他一點兒也不知道,現在連這個組織都不知道,何來不好對付之語,必然是他那個護衞領班的高明指點,因為他既然跟‘斧頭會’有關連,斷不會讓官家查辦這個組織。”
多倫格格道:“他那個護衞領班你見過,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你應該看得出來。”
李玉翎道:“高手,而且是個高明的人物。”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他的護衞領班勾結江湖莠民,有這麼一個罪名該夠他受的。”
德玉進來了,把酒菜放在了桌子上。
多倫格格道:“你去睡吧!別等我了。”
德玉答應一聲走了。
德玉走了,多倫格格跟李玉翎小桌對坐,多倫格格親自斟上了兩杯酒,一舉杯,含笑説道:“玉翎,這頭一杯算咱們慶功。”
頭一杯算是慶功,第二杯多倫格格敬李玉翎,第三杯李玉翎回敬多倫格格。
一連幹了三杯,多倫格格嬌靨上泛起了酡紅,燈下看,益顯得豔麗動人,嬌豔欲滴。
放下空杯兒多倫格格噓了一口氣,旋即一笑道:“原想借酒消消這口氣,誰知道適得其反,心裏悶得慌,借酒澆愁愁更愁,看來這句話不錯。”
李玉翎道:“那您就少喝點兒……”
“誰説的?”多倫格格美目一睜道:“你沒聽人説,一醉解千愁,今兒晚上我就要嚐嚐醉滋味,看看它能不能解千種愁,你得陪我喝個酩酊。”
她又斟滿了兩杯,一舉杯兒道:“來,喝!”
李玉翎皺皺眉道:“格格……”
“喝啊!”多倫格格道:“難道你這個男子漢,還不如我這個女兒家嗎?”
她先幹了,李玉翎豈能不喝。
多倫格格一張嬌靨越來越紅,酒意盎然含笑。李玉翎也覺得頭暈暈的。
三更過了,夜更深,人更靜了。桌上酒沒剩一滴,菜也殘了,多倫格格醉態可掬,一推空杯兒,道:“行了,玉翎,我不能再喝了,咱們聊聊……”
一頓,接道:“你還記得李清照那兩句佳句麼?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還有,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李玉翎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卑職記得。”
多倫格格玉手摸上秀頰,哼地一笑道:“我只覺瘦了不少,非因病酒,不是悲秋,誰知道為什麼?你知道麼?你知道麼?”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格格……”
“你聽聽這句。”多倫格格凝睇含笑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叫郎比並看。”
李玉翎心頭又是一顫道:“格格,你醉了!”
多倫格格嬌笑一聲道:“我醉了?人家説人醉心不醉,不錯,我心裏也明白得很,玉翎,你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生為皇族,生為親貴,使我不能説出我想説的話,做我想做的事呢?”
李玉翎道:“格格尊貴……”
多倫格格道:“我討厭這兩字尊貴,甚至痛恨它,我有什麼尊貴的,得人先蔭而已,尊貴有什麼用,心裏想説的不能説,心裏想做的不能做,我寧可是個平凡的民間女子。”
李玉翎道:“格格,人生際遇不同,格格的身份,也是天下人民欽慕的,夢寐以求不可得,恨不生在官宦家。”
多倫格格哼地一笑道:“誰要有這種想法,誰就是天下第一等愚人。”
李玉翎道:“格格,話不能這麼説,人總是難以滿足的……”
多倫格格道:“你説呢?你説你的現在滿足麼?”
李玉翎道:“卑職不求聞達。”
多倫格格道:“好一個不求聞達,那你圖的是什麼?”
李玉翎道:“卑職無所圖。”
“無所圖?”多倫格格抬手一指道:“試問這些身在官家的,不惜逢迎,不惜鑽營,那一個不求飛黃騰達,榮華富貴心?”
李玉翎道:“卑職一不求飛黃騰達,二不求榮華富貴……”
多倫格格道:“那你求的是什麼?一輩子就這麼下去?”
李玉翎道:“做得頭頂天,腳立地,又何求其他。”
“好。”多倫格格一拍桌子道:“好一個做得頭頂天,腳立地,又何求其他,該浮一大白……”
拿起酒壺就倒,倒不出點滴。
“咦!”多倫格格笑了:“酒沒了……”
一丟手中酒壺,搖晃着站了起來道:“我已不勝酒力,玉翎扶我一把。”
李玉翎忙起來伸手,可是他也頭暈目眩,腳下踉蹌。
兩個人倒下了一對,相擁着倒在牀上。
剎時間,兩個人都靜默了……
突然,多倫格格顫抖着一聲:“玉翎……”
李玉翎本在震顫,這顫抖一聲,他無法控制自己,只因為那害人的酒……
桌上,燈焰搖動着,一伸一縮的……
外頭,似是那麼黑那麼靜……
人定後,酒醒了,多倫格格嬌靨酡紅已退,如今是蒼白的一大片,淚説無聲地滑落那繡花枕濕了一大片:“玉翎,怎麼辦,咱們怎麼辦?”
李玉翎手顫、心顫,渾身俱顫。
“卑職該死……”
多倫格格道:“這句話無補於事,只要讓別人知道,家法難容,我就是死路一條……”
李玉翎雙眉突揚,道:“格格,卑職……”揚手抓向自己天靈。
多倫格格不知那兒來的快捷,不知那兒來的神力,伸手一把抓住了李玉翎的手:“生在皇家已經夠可憐的,你還要我更可憐麼?”
李玉翎道:“可是格格……”
多倫格格道:“到了這時候,你還格格,卑職的麼?”
李玉翎沒説話。
多倫格格道:“告訴你,我自己取了個名字,連我哥哥都不知道,叫雁霜,可是不許當着人叫我……”
李玉翎道:“是,格格。”
多倫格格眼圈兒一紅,道:“玉翎,你要是心裏沒我,你就不該…”
淚珠兒成串地落了下來。
李玉翎忙道:“雁霜……”
多倫格格嬌軀一歪,一顆蓬鬆的烏雲玉首埋進了李玉翎的懷裏,道:“玉翎,我剛才説過,咱們倆間的事,為家法所不容,萬一要讓人知道了,擺在我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你説咱們該怎麼辦?”
李玉翎兩眼發紅,緩緩説道:“我絕不會辜負你……”
多倫格格道:“這是不夠的,玉翎,帶我走,天涯海角,那兒我都跟你去,什麼苦我都能吃,只要能跟你長相廝守,雖苦也甜,帶我走,玉翎,咱們馬上走。”
李玉翎沒説話。
多倫格格猛然抬頭道:“你怎麼不説話呀?你不要我麼?”
李玉翎搖搖頭説道:“不是的,格格,既使是我心裏沒你,事情發生了,我也應負起責任,何況我心裏也有你。”
多倫格格道:“那你就帶我走呀!你知道,咱們不能再在京裏待下去……”
李玉翎點點頭説道:“我知道,可是我暫時不能走。”
多倫格格道:“你暫時不能走,為什麼?”
李玉翎正感難以作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便道:“你知道‘天威牧場’宮天鶴的女兒?”
多倫格格道:“你是説宮無雙,我知道,怎麼?”
李玉翎道:“她對我不錯,我曾經答應一旦進京,要替她辦一件事。”
多倫格格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答應替她辦什麼事?”
李玉翎道:“營救她的父親。”
多倫格格怔了一怔道:“營救她的父親?怎麼回事?宮天鶴怎麼了?”
李玉翎搖頭説道:“她不是宮天鶴的女兒?宮天鶴也不是她的生身父親。”
多倫格格訝然説道:“怎麼説,她不是宮天鶴的女兒,那麼她是……”
李玉翎道:“她的身世夠悲慘,也夠可憐,她本姓嚴,叫玉華,父親原是吳三桂麾下的一員副將,因不願隨吳三桂降清被執,囚在京裏某處,就在這時候宮天鶴找上了她,告訴她説他可以救她的父親,但是,必須以她的姿色為朝廷延攬人才上百人,否則他也有權殺死她的父親。
她是個孝女,為救自己的父親犧牲了自己,先失身於宮天鶴,後又跟宮天鶴扮做父女,赴‘天威牧場’為朝廷延攬江湖上可用之才,到現在為止,她為朝廷招攬的人才也不止百名了,可是宮天鶴仍不放她父親……”
多倫格格聽紅了眼,怒聲説道:“這宮天鶴簡直該死!”
李玉翎道:“宮天鶴是該死,可是官家之中有那一個肯替一個罪犯之女説話,又有誰敢為一個罪犯之女主持正義?”
多倫格格道:“我。”
李玉翎説道:“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肯、你敢、你能!”
多倫格格恨聲説道:“我非殺了宮天鶴不可,他原屬‘侍衞營’的,明天我叫他們調他回京……”
李玉翎搖了一下頭,説道:“雁霜,他個人的作為,那只是他個人的作為,對朝廷,他有大功,你要動他,恐怕不容易,以我看,目前不是動他的時候,真要説起來,你也不該動他。”
多倫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難道就任他欺凌一個弱女子不成?”
李玉翎道:“難得你有這份正義之心,可是,雁霜,在這宦海之中,並不是事事都行得通的,你只要幫忙救出她的父親來,也就夠了。”
多倫格格沉默了一下道:“她的父親叫什麼名字,囚在那兒?”
李玉翎道:“她的父親叫嚴重威,囚在那兒就不知道了,據她聽宮天鶴説是囚在天牢,以我看不可能,她父親只是吳三桂麾下的一員副將。”
“不錯。”多倫格格點頭説道:“這種人多半是囚在一些秘密處所,像‘九門提督’轅下的‘五城巡捕營’,或是‘侍衞營’、‘親軍營’……”
李玉翎道:“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
多倫格格道:“她這個忙我是要幫的,明天我就去問。”
李玉翎道:“事隔不少年了,怕只怕她父親已不在了。”
多倫格格一怔道:“真要那樣,怎麼辦?”
李玉翎嘆了一口氣,才道:“也只好實話實説了,讓她早一天掙脱宮天鶴的脅迫也是好的。”
多倫格格道:“嚴姑娘真是太可憐了,玉翎,你心裏也有她麼?”
李玉翎道:“這個?…雁霜,這是不可能的。”
多倫格格道:“她心裏有你,這一點我看得出,也早就多多少少的聽説過一點兒,只要你心裏有她,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李玉翎道:“我剛才説過,她先失身於宮天鶴……”
多倫格格道:“別説了,我知道,就為這你不願意。”
李玉翎道:“雁霜,你知我不是那種人。”
多倫格格道:“是她自覺羞慚,不願跟你?”
李玉翎點點頭。
多倫格格揚了揚眉道:“一個女兒家愛一個人,卻因某種原因不能跟他結合,不能跟他長相廝守,這是最斷人腸的……”
她緩緩地低下了頭,旋即又揚起了頭,道:“玉翎,嚴姑娘的父親還在,就救他出來,要不在,就把消息原原本本的送給嚴姑娘,然後咱們就能走了是不是?”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那我明天就去辦,玉翎,你知道,我怕……”
李玉翎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我知道……雁霜。”
多倫格格輕輕地“嗯”了一聲道:“怎麼?”
李玉翎道:“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知道我是‘藏龍溝’的人。”
多倫格格道:“我那兒都願意去,只要能跟你廝守在一起……”
李玉翎道:“雁霜,我不是這意思。”
多倫格格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不是這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我是孤兒,‘藏龍溝’的人沒人瞧得起我,只有一個賴大爺,他視我為己出,待我跟一家人一樣……”
多倫格格道:“這位老人家是個好人。”
李玉翎道:“他有個女兒,叫芸姑,從小跟我一起長大……”
多倫格格道:“我明白了,你心裏有她,是不是?”
李玉翎道:“賴大爺當面跟我提過親,我答應了,這門親事就憑一句話定了,我不能不讓你知道一下。”
多倫格格仰着嬌靨道:“現在我知道了,怎麼樣?”
李玉翎道:“雁霜,我是説……我是説……”
“你不用再説了!”多倫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誰叫她在我之先,我願意居小就是了。”
李玉翎搖頭道:“我不是這意思,芸姑也不是那種人,我只是擔心你不願意?”
多倫格格道:“事到如今,不願意又有什麼法子。”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雁霜……”
多倫格格白了他一眼,嚏道:“偏你在這時候傻,逗着你玩兒的……”
李玉翎神色一鬆道:“雁霜,謝謝你……”
多倫格格微微低下了頭道:“你放心,只要她能容我,我會和她處得很好的。”
李玉翎道:“這你放心,雁霜,芸姑不是世俗女兒。”
多倫格格道:“我呢?我就是麼,這時候就偏心麼?”
望着那嬌態,再想想剛才情景,李玉翎心頭怦然,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多倫。
這時候的多倫更温順,緊緊的偎在李玉翎懷裏。
良久,良久,多倫輕輕地挪離了嬌軀,仰臉説道:“玉翎,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怕德玉……”
臉一紅,閉上了小口。
李玉翎神情一震,忙收回了手。
多倫格格紅着臉站了起來,理理秀髮,整整衣衫,道:“我走了,別忘了,人前不許叫我雁霜。”
李玉翎站了起來,道:“是,格格。”
多倫格格含嗅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突然一皺眉,輕輕地哎喲了一聲。
李玉翎忙一步道:“怎麼了?”
多倫格格嬌靨飛紅,害羞地望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李玉翎一怔,心絃為之震顫。
就在他發怔的時候,多倫格格輕輕開了門走出去。
天亮了,李玉翎還在睡夢中。
昨兒晚上他睡得很遲,一直睡不着,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睡着的。
敲門聲驚醒了他,睜眼一問,門外是德玉,他連忙披衣下牀開了門。
德玉進來了,看樣子她是早就起來了,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的,她一進門就拿眼盯上了李玉翎。
李玉翎“做賊心虛”,心裏剛泛起一絲不安。
德玉那裏已矮身請了安,這是下人對主人的禮,這一禮施得李玉翎心又一跳。
德玉開了口:“爺,格格在前廳裏,九門提督府來了人,請您走一趟。”
連“李”字都免去了,這還不明白麼?李玉翎心頭猛一陣跳道:“謝謝你,我馬上就來。”
德玉走了,李玉翎忙着漱洗,他腦子沒想是誰來了,幹什麼來了,只想德玉剛才那神情,那一禮,那一聲稱呼。
進了前廳,“九門提督”桂榮赫然在座。
多倫格格賞他個座兒,面子不小。
李玉翎上前先給多倫格格見了一禮,多倫格格受了,接着一抬皓腕説道:“見過桂提督。”
李玉翎轉身就是一禮,桂榮連忙離座站起,連稱不敢當,一付誠惶誠恐,禁受不住的模樣。
容得李玉翎往邊上一站,多倫格格開了口:“玉翎,桂提督是來請罪的,你説咱們怎麼當得起呀?”
桂榮那裏哈下了腰:“卑職該死,格格開恩!”
李玉翎向着多倫格格遞了個眼色。
多倫格格輕抬皓腕,淡然説道:“你坐。”
桂榮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坐了下去。
多倫格格又開了口:“桂榮,過去的事我不再提了……”
有這一句話,桂榮如逢大赦,忙又站起哈腰:“謝格格開恩,謝格格開恩!”
多倫格格道:“你坐。”
桂榮又是恭恭敬敬一聲坐了下去,不過轉眼工夫,他已是三起三落了。
桂榮剛坐定,多倫格格那裏開了口:“桂榮,我託你件事兒。”
桂榮忙欠身説道:“卑職不敢當,格格吩咐。”
多倫格格道:“你幫我查一查,你轄下的那個‘五城巡捕營’裏,可有囚着個叫嚴重威的人。”
桂榮道:“是,卑職回去後馬上查,只不知格格查這個人是……”
多倫格格道:“這你就不用管了,查明之後給我回話就是。”
桂榮又應了聲:“是。”
多倫格格道:“真難為你起得這麼早,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桂榮離座而起,行了個大禮就要退。
李玉翎開了口:“大人,我直説一句,還望大人見諒。”
桂榮忙道:“李護衞有話只管説。”
李玉翎道:“西城那幫人,都是我的朋友,這回辦案也替格格出了不少的力,還請大人嚴飭所屬,別再讓他們縱容‘斧頭會’侵犯了人家的地盤兒,要不然的話,格格可不便不管。”
桂榮也不知道這是衝着多倫格格,還是衝着李玉翎,忙一哈腰,連聲應道:“是,是……”
李玉翎道:“多謝大人了,我送大人出去。”
李玉翎代多倫格格送出了桂榮從前廳到大門這段路上,桂榮揀好聽的説,極力巴結,十分熱絡的邀李玉翎常到他那兒去坐。
李玉翎含笑稱謝,然後説道:“大人既然今兒個到格格這兒來了一趟,今後就是一家人了,往後大人要有什麼事,只管親自來見格格,或者對我説一聲都行。”
桂榮樂了,感激得不得了,連聲稱謝。
出了大門,門外就是一頂四抬軟轎,兩名武官抬轎槓,那護衞班領萬子儀就負手站在軟轎前。
李玉翎偕桂榮一出去,萬子儀連忙迎上來含笑問好。
寒喧幾句之後,桂榮上轎走了。
當着萬子儀,李玉翎什麼話都沒説,可是有他在前廳裏對桂榮説那句話就夠了。
桂榮走了,李玉翎轉身進了門。
一白天李玉翎都沒出門一步,整天陪着多倫格格,下下棋,作作畫,儼然燕爾新婚,畫眉之樂。
上燈時候,李玉翎出了“怡親王府”,多倫格格説得好,人家幫幫忙,不能不謝謝人家的。
在那八大胡同裏,李玉翎輕易地找到了鐵奎,李玉翎見面便謝,鐵奎瞪了眼,一巴掌落在李玉翎肩上。
“這是幹什麼?自己哥們兒還來這一套。”
接着鐵奎問了情形,李玉翎概略他説了一遍。
閒聊了幾句之後,李玉翎道:“鐵大哥,有地兒麼?咱們喝兩杯兒去。”
“好啊!”鐵奎道:“‘王老順’不就是現成的地兒麼?”
李玉翎搖頭道:“那地方嫌小了些。”
鐵奎目光一凝道:“那地方嫌小了些,兄弟,你想幹什麼?”
李玉翎道:“弟兄們我不一定每個都見過,我邀大夥兒喝兩杯,借這機會彼此也好見見面。”
鐵奎一咧嘴,道:“兄弟,會説話,自己哥兒們,咱們可別來這一套,要嘛咱們哥兒倆去王老順喝一杯兒……”
李玉翎笑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弟兄們跟着你上過刀山,下過油鍋,現在有酒有肉,你怎麼的一個兒獨享?”
鐵奎笑了,道:“吃獨食會長毒瘡。”
話雖這麼説,他仍是不肯。
他不肯他的,李玉翎是非請不可,鐵奎拗不過李玉翎,最後他只得點了點。
地方決定在老七相愛的小紅姑娘那兒,小紅原是跟三姑娘使喚的。這陣子鐵爺點了頭,三姑娘歡歡喜喜的回鄉下去,要陪老媽媽住些日子再回來。三姑娘原住的那兒地兒大些,在自己人家裏也可以盡情熱鬧熱鬧,酒菜在“王老順”叫。
決定了,鐵奎偕李玉翎先到小紅姑娘那兒,沒多大工夫,酒菜送來了,弟兄們也到齊了,把李玉翎跟鐵奎往上座一按,大夥兒擄胳膊捲袖吃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老七紅着臉到了鐵奎跟前,囁嚅着道:“大哥,小紅她要嫁我,我想請大哥説幾句話。”
看小紅姑娘,忸怩的站在一邊兒,低着頭直捏衣角兒,不勝嬌羞。
鐵奎眉鋒為之一皺,還沒説話。
那裏李玉翎輕咳了一聲,道:“好哇!今兒個不正是機會麼,兄弟們都在,乾脆,今兒個這一頓就算大夥兒叨擾你兩個一杯喜酒了!”
鐵奎看了李玉翎一眼,李玉翎直笑:“拆散人婚姻,是會打入阿鼻地獄的,既是五百年前註定事,你又何必,我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鐵奎道:“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好姻緣。”
李玉翎一把拿起面前碗道:“鐵大哥,我敬你一碗。”
一碗仰頭幹了,鐵奎轉過臉去,對老七正色道:“今後你是個有家的人了,少惹事,聽見麼?”
老七馬上雙膝跪地,小紅她伶俐乖巧,走過來也跪下了,兩個人齊聲説道:“謝大哥成全。”
鐵奎道:“別謝我,謝大媒。”
兩個人站起來要謝李玉翎,讓李玉翎及時攔住了。
這一頓吃喝變成了喜宴,大夥兒舉杯稱賀,正熱鬧間,門口來了人,席前一欠身道:
“大哥,東城有人下帖子來了。”
鐵奎一怔道:“下帖子,這是幹什麼?讓他進來。”
那弟兄應聲而去,轉眼工夫帶着四十多歲的壯漢子來到席前,那壯漢子衝上座一抱拳,道:“鐵大哥,恕兄弟鬧席。”
鐵奎站起答禮,道:“好説,有勞兄弟跑這一趟,坐下來喝一杯。”
那壯漢子道:“多謝鐵大哥仁義,敝令主還等着兄弟回話。”
探懷取出兩張大紅帖雙手遞上,道:“有一張是李爺的,還請鐵大哥轉交……”
鐵奎接過兩張帖子道:“李爺人在這兒。”
李玉翎含笑説道:“咱們沒見過。”
那壯漢子“哦”地一聲,立即轉衝李玉翎抱卷欠身:“恕兄弟眼拙,上回沒能瞻仰李爺的風采。”
鐵奎打開帖子一看,皺眉説道:“就是今兒個嘛!”
“正是。”那漢子道:“敝令主請二位一定賞光。”
鐵奎把李玉翎的帖子遞給了李玉翎,李玉翎一看,可不就是今兒個了,他抬眼凝目,剛要説話。
鐵奎那裏開了口:“蒙貴瓢把子寵邀,那是看得起鐵奎兄弟,鐵奎兄弟不敢不識抬舉,請兄弟先行一步,鐵奎兄弟隨後就到。”
那壯漢子一抱拳道:“敝令主的馬車現在衚衕口兒,專為接二位的。”
鐵奎道:“貴瓢把子太看得起鐵奎兄弟了,請門外稍候片刻,鐵奎兄弟馬上就去。”
那壯漢子很通江湖禮數,衝上座施一禮,然後又衝大夥兒一抱拳,轉身走了。
另一桌站起了老五,道:“大哥真要去?”
鐵奎道:“我點了頭還能當玩笑麼?”
老五道:“大哥,會無好會,宴無好宴,要去咱們都去……”
鐵奎道:“胡鬧,你們熱鬧你們的,我跟李二哥去去就來,聽着,不管我們倆什麼時候回來,不許有人踏進人家的地盤兒一步,今幾個是老七的好日子,別招我動火兒。”
轉身離了桌。
一名兄弟伸手遞過來一把叉子。
鐵奎伸手擋了回去,道:“用不着。”
偕同李玉翎雙雙行了出去。
一出門便看見了,果然,衚衕口兒,那燈光下,停着一輛雙套黑馬車,鐵奎道:我這輩子還沒坐過馬車呢!過過癮去。”
哥兒倆大步行了過去。
下帖那壯漢子迎了上來,把兩人護進馬車,自己跳上車轅,那另一名趕車漢子“叭”地一聲脆響揮起了鞭。
車轅上坐的有人,哥兒倆也沒話好説。
車抵東城,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丈高的圍牆,硃紅的大門一對石獅子,一對大燈,四個站門壯漢。
鐵奎一下車便道:“比我那破瓦房氣派多了。”
那下帖壯漢子,一聲客氣往裏讓客,隨即高聲喊道:“西城貴客到。”
震天的吆喝,一聲聲傳了進去。
李玉翎跟鐵奎在下帖壯漢子前導下直往裏去。
李玉翎耽過“承德”行宮,住過親王府,還沒覺得怎麼樣,鐵奎卻只覺得這“斧頭會”
所在,簡直是一等一的大户。
轉眼間到了大廳,大廳前那位“斧頭會”的令主,站在石階上等着呢!從頭到腳一身墨綠,今兒個她沒蒙面,柳眉杏眼,櫻口桃腮,一雙大眼睛好不水靈。
剛健中帶着婀娜,美豔中還帶着幾分俏意,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李玉翎沒怎麼樣,鐵奎卻猛覺得眼前一亮。
她身後除了她那位兄弟外沒別人。
她含着笑,笑得美而且甜,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輕輕地開了口説:“恕我沒遠迎。”
“好説。”鐵奎一抱拳道:“令主派車往接,鐵奎兄弟已經受不起。”
她凝睇望向鐵奎道:“鐵大哥,今兒晚上咱們是初會。”
鐵奎道:“鐵奎仰名已久。”
她道:“我只恨無緣拜識。”
那一雙清澈深邃目光停在李玉翎臉上:“二位請!”
進大廳看,席僅一桌,俱銀盃銀著,極是氣派。
高懸四盞琉璃燈,四壁盡是名家字畫,琳琅滿目,美不勝收,李玉翎暗暗嘆道:“不想她是這麼一位姑娘……”
鐵奎顯然也有同感,兩眼四下觀望,微微為了動容。
主人是她,陪客等於是她那胞弟,一桌四個人,再沒第五個,不,一邊兒還站着專門侍候的壯漢子。
入席坐定,她皓腕輕抬,尖尖玉指拿起眼前銀盃,微微含笑説道:“水酒粗餚,不敢言請,也不成敬意,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向李爺賠個罪,一方面也好拜識鐵大哥,還請二位儘量。”
鐵奎道:“我是美酒只嫌少,佳餚不怕多,鐵奎借花獻佛,先敬主人一杯。”
銀盃、銀著,不怕做什麼手腳。
人家也為表示坦誠,杯奢交錯之間,賓主頗為融洽。
幾杯酒之後,她嬌靨微酡益顯嬌豔,含笑説道:“鐵大哥在城西,我據東城,一向井河不犯,相安無事,都是我這個不聽話的兄弟惹事,但願能借這一杯酒盡釋前嫌。”
鐵奎道:“好説,鐵奎也有不是之處,今後如何,自然全憑令主一句話。”
她道:“那我就謝謝了,願貴我雙方今後能成一家人,沒什麼東西城之分……”
一名壯漢子行了進來,席前一欠身道:“稟姑娘,爺來了!”
她眉鋒一皺,望着二人道:“容我失陪片刻……”
轉望乃弟道:“你陪李爺跟鐵大哥喝兩杯。”
站起來往廳外行去。
她那裏出了廳,這裏年輕漢子舉起了杯:“李爺跟鐵大哥,請!”
喝了一杯,鐵奎望着年輕漢子道:“鐵奎還沒有請教……”
年輕漢子道:“不敢,我姐弟姓查,我叫查玉文。”
鐵奎道:“原來是查兄弟,府上原就在京裏?”
“不。”查玉文道:“我姐弟是‘遼東’人氏。”
鐵奎目光一凝道:“遼東姓查的不多,我提個人兄弟可認識?”
查玉文道:“鐵大哥提那一位?”
鐵奎凝注着他道:“昔日遼東‘長山島’上,有個‘天地幫’,幫主‘四海龍王’查老爺子……”
查玉文神情一黯,強笑説道:“我姐弟聽説過遼東‘長山島,上,有這麼一位雄霸四海的老英雄,可是沒見過,也不認識。”
鐵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旋即嘆口氣道:“兄弟説的不錯,查老爺子的確雄霸四海,他所率領的‘天地幫’盡是高手能人,能戰之士,擁有戰船百艘,快艇無數,自查老爺子在‘長山島’高掛起‘天地幫’的旗幟之後,休説四海寧靜,海盜絕跡,就是遼東陸路上的綠林宵小,也為之聞風膽落,斂跡遠揚,無如樹大招風,勢大招忌,曾幾何時‘天地幫’讓江湖宵小勾結……”
一頓接道:“總而言之一句話,‘天地幫’是毀了,‘長山島’上,查老爺子那創之不易的基業成一堆廢墟,那上百艘戰船,無數的快艇都沉人了海底,幫毀人亡,那些江湖豪雄,忠義之士全都……”
嘆了口氣,住口不言。
查玉文臉色發白,舉杯強笑,道:“鐵大哥何必為他人之事傷感,來,咱們幹。”
鐵奎舉起了面前杯,道:“兄弟可知道江湖上多少人為‘天地幫’扼腕,多少人為‘大地幫’悲憤填膺,多少人………
查玉文舉杯的手發顫,道:“鐵大哥……”
有人進了廳,前頭是她,後頭是那位‘九門提督’桂榮的護衞班領萬子儀。查玉文酒杯往桌上一放,低低説道:“鐵大哥別再提‘天地幫’事……”他站起來迎上去,叫了萬子儀一聲大哥。
鐵奎跟李玉翎互望一眼也站了起來。
剛站起,萬子儀笑着走了過來:“我還當‘斧頭會’今兒晚上宴請那兩位貴賓呢?原來是李兄跟鐵兄,小弟來遲,應該罰酒,自罰三杯陪酒。”
説什麼來遲,分明她沒邀他,也是趕巧了碰上的。
萬子儀走過來徑自喝了三杯。
李玉翎為他介紹鐵奎,萬子儀表現得相當熱絡,熱絡得感人。
他手搭在她香肩上,望着兩人含笑説道:“李兄,鐵兄,這是小弟的未婚妻,她這兒以後還望二位多照顧。”
李玉翎暗道:“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他這麼照顧‘斧頭會’了,這位姑娘倒是找對了主兒……”
鐵奎呆了一呆,抱拳説道:“原來姑娘是……鐵奎失敬,鐵奎失敬!”
她淺淺一笑,笑得有點勉強,什麼都沒説。
重新入席,多了一個人。
萬子儀談笑風生,神采飛揚。
她反倒靜默,只在説笑的時候陪着笑笑。
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才終席。
鐵奎跟李玉翎便起身告辭,鐵奎説家裏還有事。
又是那輛馬車送回了他們兩個,回到小紅姑娘那兒,弟兄們猶在興頭上,正熱鬧着呢!
坐下來又熱鬧了一陣子,李玉翎走了。
這一頓吃喝雖算喜酒,但仍歸他請客。
李玉翎一走,鐵奎説話了,他要大夥兒散。
大夥兒在鬧笑戲謔之中散了。
鐵奎帶了幾分酒意去小紅姑娘家,陪着他的只有老五,老五海量,喝了近二十碗,丁點事兒都沒有。
正走着,蹄聲得得車聲轆轆,那剛才送回他們已折了回去的馬車又來了。
鐵奎一怔,跟老五停了步。
轉眼間馬車馳到,車裏探出個人來,赫然是她。
“我正要找鐵大哥,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了鐵大哥。”
鐵奎上前一步道:“姑娘有什麼事麼?”
她道:“鐵大哥有空嗎?”
鐵奎道:“我隨時都有空。”
她道:“我有件事兒想跟鐵大哥談談,請上車來吧!”
鐵奎遲疑了一下,他讓老五先回去,然後上了車。
馬車馳動了起來。
剛才他跟李玉翎同坐,沒覺得什麼,如今跟她坐在這輛馬車裏,心裏好不自在。
她,落落大方,一路上都沒説話。
沒多久,車停了,鐵奎有點急不可待地下了車,下車一看,他也一怔,在“北京城”
裏,鐵奎沒有不熟的地方,他一眼就瞧出眼前是南城根兒。
荒涼的一片,有座小亭子,夜色迷-而靜寂。
她往小亭子裏走,鐵奎一肚子納悶也跟在身後。
進了小亭子,坐定了之後,她從袖底取出一柄解腕尖刀,往石几上面一投,刀光藍汪汪的。
鐵奎又復一怔道:“姑娘這是……”
她淺淺一笑開了口:“鐵大哥,我孤注一擲,賭賭自己的運氣指了指石几上的解腕尖刀,道:“這把刀淬過毒的,見血封喉。”
鐵奎道:“我看得出。”
她道:“我賭贏了,這把刀就收起來不用,我要是輸了,鐵大哥,咱們之中將有一個出不了這亭子。”
鐵奎笑了:“這陣仗倒是鐵奎生平首見,姑娘亮牌吧!”
她道:“鐵大哥,我姓查……”
鐵奎道:“令弟告訴我了。”
她道:“我叫查韞玉。”
鐵奎道:“這令弟沒説。”
查韞玉説:“今兒晚上鐵大哥跟我三弟提起過‘遼東’‘長山島,上的‘天地幫’。”
鐵奎點頭説道:“不錯,我是提過。”
查韞玉道:“鐵大哥認識查老爺子?”
鐵奎搖頭説道:“不認識,但久仰。”
查韞玉道:“鐵大哥見過查老爺子麼?”
鐵奎搖頭説道:“也沒見過,我連‘遼東’都沒到過。”
查温玉道:“鐵大哥知道‘天地幫’是怎麼毀的麼?”
鐵奎道:“我知道,可以説很清楚。”
查韞玉道:“鐵大哥是怎麼知道的?”
鐵奎道:“聽家師説的。”
查韞玉道:“令師是……”
鐵奎道:“等見個輸贏再説不遲。”
查韞玉微微一笑道:“鐵大哥可以説説看,‘天地幫’是怎麼毀的麼?”
鐵奎道:“樹大招風,勢大招忌,‘天地幫’是毀在江湖宵小勾結虜賊鷹犬血腥手掌之下。”
查韞玉目光一凝道:“虜賊鷹犬?”
鐵奎點點頭道:“不錯,虜賊鷹犬。”
查韞玉道:“鐵大哥不怕招災惹禍?”
鐵奎倏然笑道:“那麼我改一改……”
查韞玉道:“改什麼?”
鐵奎道:“改成狗腿子。”
查韞玉臉色一整,道:“鐵大哥,‘天地幫,全毀了,除了查老爺子的一子一女之外,什麼都沒留。”
鐵奎道:“姑娘跟令弟能夠逃出來,那是不幸中的大幸。”
查韞玉道:“只怕鐵大哥在席間已經明白了。”
鐵奎道:“令弟年輕,不擅掩飾。”
查韞玉目光一凝,道:“鐵大哥如今總該知道,我找上萬子儀那麼一個護身,是別有所圖。”
鐵奎道:“姑娘的犧牲太大了。”
查韞玉一搖頭道:“不,至今我沒讓他碰過我一指頭。”
鐵奎一怔道:“姑娘原諒,我冒失。”
查韞玉道:“不敢,誰都會這麼想的。”
鐵奎道:“姑娘是要找那些當年去過‘長山島’的那些狗腿子?”
查韞玉道:“江湖上的我都找到了,只有他們,鐵大哥知道,那不容易……恐怕鐵大哥也跟我一樣,對麼?”
鐵奎道:“姑娘是指……”
查韞玉道:“那位供職‘親軍營’的李爺。”
鐵奎笑笑,沒説話。
查韞玉臉色一整,話鋒忽轉,道:“我有萬丈雄心,畢竟是個女流,有很多地方力不從心,我想請鐵大哥賜我一臂之力。”
鐵奎道:“姑娘先把這把刀收起來吧!藍汪汪的,讓人瞧着彆扭。”
查韞玉道:“我遵命,鐵大哥。”
伸玉手拿起那把淬毒解腕刀,又藏進袖子裏。
鐵奎道:“姑娘找對,也可以説姑娘找錯了人。”
查韞玉訝然説道:“鐵大哥這話……”
鐵奎道:“姑娘,我只是個搖旗吶喊的馬前小卒。”
查韞玉道:“鐵大哥客氣!”
鐵奎道:“這不是別的事,姑娘,這種事只有當仁不讓,而沒有客氣一説。”
查韞玉道:“那麼那掛帥的是……”
鐵奎道:“虎帳之中運籌帷幄,掌帥印的是我那位兄弟。”
查韞玉道:“鐵大哥的兄弟,鐵大哥指的是那一位?”
鐵奎正色説道:“就是那位剛從‘承德’行宮‘神武營’調來京裏‘親軍營’的那位李爺。”
查韞玉猛然一怔道:“是他……”
鐵奎道:“是的,姑娘,他才是正主兒,他的一身所學姑娘見過了,只有他才配掌帥印做正主兒。”
查韞玉道:“我沒想到,真沒想到……”
目光一凝,望着鐵奎道:“鐵大哥跟他是……”
鐵奎道:“師兄弟,他是我二師伯的衣缽傳人,得意高足。”
查韞玉呆了一呆道:“原來鐵大哥跟李爺是藝出一門。”
鐵奎道:“我們倆藝出‘神州八異,,姑娘聽説過麼?”
查韞玉美目一睜道:“原來是那八位老神仙,我只聽説過,家父在世的時候就常提起幾位老神仙,看來對鐵大哥跟李爺,我是大大的失敬了。”
鐵奎道:“我這個八異傳人不怎麼樣,我二師伯這位高足那可了不得,一身所學不但在我們小一輩裏稱雄,就是幾位老人家恐怕也不是對手。”
查韞玉遲疑了一下道:“鐵大哥,這我就不懂了,李爺既然是八位老神仙的傳人,怎麼挑了‘大刀會’……”
鐵奎道:“姑娘,‘大刀會’掛的是羊頭,賣的是狗肉。”
查韞玉點頭道:“那就難怪了。”
鐵奎忽然凝目問道:“姑娘對那萬子儀知道多少?”
查韞玉道:“鐵大哥問這……”
鐵奎道:“以我看這個人不是庸手,而且狡猾詭詐,極具心智,姑娘跟他交往,可要小心一二。”
查韞玉感激地看了鐵奎一眼道:“謝謝鐵大哥,我會小心的,據我所知,他是經由‘熱河’‘天威牧場’到京裏來,藝出‘老爺嶺’一個不知名的瞎老人。”
鐵奎神情一震道:“怎麼説,姑娘,萬子儀他藝出‘老爺嶺’瞎老人?”
查韞玉道:“是的,怎麼,鐵大哥你知道這位瞎老人麼?”
鐵奎沒答,問道:“姑娘怎麼知道萬子儀他藝出‘老爺嶺’瞎老人?”
查韞玉道:“他自己説的,有一回我誇他所學高絕,他藉着幾分酒意告訴我他藝出‘老爺嶺’瞎老人。”
鐵奎雙眉高揚,點點頭道:“好,又找着一個了。”
查韞玉道:“怎麼回事?鐵大哥。”
鐵奎道:“姑娘不知道,‘老爺嶺’上那位瞎老人,就是我那二師伯了……”
查韞玉一怔道:“這麼説,他跟李爺還是師兄弟……”
鐵奎道:“他不配,他是我二師伯的不肖叛徒。”
他把事情沒隱瞞地告訴了查韞玉。
聽完了鐵奎的説明,查韞玉明白了,道:“怪不得他一身所學高絕,原來他也是‘八異傳人’……”
目光一凝道:“這麼説李爺非殺他不可了?”
鐵奎搖頭説道:“那倒不一定。”
查韞玉道:“怎麼説?”
鐵奎道:“要看他陷得有多深……”
查韞玉道:“據我所知,他在沒任‘九門提督’護衞班領之前,供職於‘五城巡捕營’,在他手底下,有不少江湖忠義之士罹了難,都是受不了他的折磨死的。”
鐵奎揚了揚眉道:“那麼,姑娘的這一句話就是他的催命符。”
查韞玉道:“鐵大哥,萬子儀這個人不是好對付的。”
鐵奎道:“我知道,剛才我還提醒過姑娘。”
查韞玉道:“我是指‘五城巡捕營’那些人,他在‘五城巡捕營’待過,也帶過他們,儘管他現在已不在‘五城巡捕營’,畢竟‘五城巡捕營’仍在‘九門提督’轄下,他是桂榮面前的紅人,仍可調用‘五城巡捕營’的人手。”
鐵奎道:“這個我知道,姑娘放心,我有辦法對付他,管教那‘九門提督’桂榮都救不了他。”
手一伸,又道:“姑娘可有當年踩過‘長山島’那班狗腿子的名單,請給我一份。”
查韞玉笑道:“有,我早預備好了,沒來的時候,我有八分把握賭贏,另兩分因鐵大哥有李爺那麼一個朋友,我不敢確定。”
説着,便從袖裏取出一張素箋遞給了鐵奎。
鐵奎攤開素箋一看,怔了一怔道:“十個?”
查韞玉點點頭道:“而且在他們之中都是一等的好手。”
鐵奎道:“這是必然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敢踩‘長山島’。”
把素箋一招,揣進了懷裏道:“明天我就把它交給我那兄弟。”
查韞玉站了起來道:“我這兒先謝謝鐵大哥了!”
説着就要施禮。
鐵奎伸手就攔,恰好碰着人家姑娘的玉手,鐵奎連忙收回了手,紅着臉兒道:“鐵奎冒失。”
查韞玉頭一低,輕輕説道:“沒關係。”
鐵奎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道:“時候不早了,姑娘請回吧,有什麼我會通知姑娘。”
查韞玉抬起了頭,嬌靨上猶帶着三分嬌羞,煞是動人,那雙眸子顯得更水靈,看了鐵奎一眼:“我送鐵大哥回去。”
鐵奎不敢正視那雙目光,道:“謝謝姑娘,不用了。”
查韞玉道:“不……”
鐵奎道:“我不是不讓姑娘送,我認為姑娘少跑一趟西城,對姑娘會多一分好處。”
查韞玉懂了,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轉身嫋嫋行出了小亭。
鐵奎望着她出亭,望着她登車,臉上浮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