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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蛇蠍美人

    他的左手在四姐兒手裏。

    他剛邁進門,就被她抓住了左手。他本能地掙脱,剛想説話,四姐兒已悄嗔道:“別説話,老不死的剛睡下,吵醒了他就麻煩了。”

    高歡只好不作聲。四姐兒伸手牽他時,他就沒有再掙。

    四姐兒的手熱乎乎的、軟綿綿的。四姐兒身上的香氣好像也是熱乎乎、軟綿綿的。

    高歡忽然間覺得心裏很有點煩躁。

    他從來沒來過這裏,他也從未這麼偷偷摸摸地和別人的妻子幽會過,他覺得一切都很陌生。

    不僅地點陌生、人陌生、事情陌生,連他對自己的感覺好像都很陌生。

    四姐兒的手讓他很不舒服,就像他不小心伸手碰到了癲蛤蟆似的。

    一想到達女兒跟許多男人都睡過覺,他就忍不住想甩開她的手。

    四姐兒輕盈地牽着他,躡子躡腳地走到後院一間小屋門口,慢慢推開門,牽着他走了過去。

    四姐兒好像很習慣黑暗,輕手輕腳地繞開地上的雜物,領着他往裏面走。

    高歡的視力在夜間非常好。他已將這間屋裏的所有一切都端詳過了,沒發現有什麼機關埋伏。

    四姐兒在屋角的一張小牀上坐下,鬆開牽着他的手,拍着心口,悄笑道:“真緊張。”

    她只披着件柔軟寬大的紗衣,光着兩條結實修長的腿,腳上吸着雙軟底拖鞋,看樣子像是剛從她丈夫身邊脱開身就跑到這裏來了。

    高歡儘量不去看她那雙漂亮的腿,儘量不去看她紗衣下顫悠悠挺立的胸脯。

    他只好看她的眼睛。

    有時候,有雙“夜眼”也不是件好事情。

    他用平靜低沉的聲音問她:“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內情了。”

    她的眼睛在黑暗看起來,顯得非常美麗、清澈異常。

    有這麼樣一雙眼睛的女人,向來都是很純情很愛做夢的。

    高歡對她的印象已漸漸有點變了,不再像以前那麼惡劣了。他甚至已覺得她其實也蠻可憐蠻可愛的。

    四姐幾低低的嗓音聽起來也極富魁力:“情況非常非常複雜,我也是今天才醒悟過來的。現在你要我全部告訴你,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該從何處説起。”

    高歡道:“就從你怎麼認識李殿軍説起,怎麼樣?”

    四姐兒眼中的光彩頓時黯淡了。她輕輕嘆了口氣,幽幽道:“其實,我也是去年在京城認識他的,那段時間,江湖上風傳玄鐵藏在大內。你當時也在京城,是嗎?”

    高歡聽到“玄鐵”二字,不由心中一凜:“不錯。我也在。”

    四姐兒道:“我知道你不姓郭。你姓高,你叫高歡,是嗎?”

    高歡道:“不錯。”

    四姐兒道:“我聽説了玄鐵的消息後,就匆匆趕到京城。我非常想搶到玄鐵。當然我也清楚這很難,單憑我自己的力量,是很難成功的。”

    她頓了頓,嘆道:“就是出於這個原因,我才想找幾個得力的助手。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高歡道:“姑娘貴姓?”

    四姐兒道:“我姓阮,我叫阮碩。你以前聽説過這個名字嗎?”

    高歡道:“沒有。”

    四姐兒笑了笑,笑得很淒涼:“我想你以前也不會知道。我在江湖上,只不過是個籍藉無名、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很少有幾個人能知道我,更沒有人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從哪裏來。”

    高歡道:“這樣豈非更好?”

    四姐兒道:“對你來説可能是這樣,因為你原本就是個風流人物,你有顯赫的家世,你在武林中有尊崇的地位。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會覺得被別人環繞着是一種痛苦,因為你們已經是名人。”

    高歡沉默。

    名人往往會抱怨,抱怨自己走到哪裏都不得安寧,總有許多人圍着他們轉,他們缺少自由。

    他們在這麼抱怨的時候,總是顯得很虛偽,至少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很虛偽。當然,也有人同情他們,認為這種“名人的煩惱”,實在使文名們很為難。

    這種抱怨在大多數情況下是一種自我標榜,是一種炫耀。

    這種抱怨實際是一種忘恩負義――是對吹捧他們的人的忘恩負義,是對敬仰他們的人的忘恩負義。

    只有極少數名人的抱怨是真誠的。

    這極少數的人中的大多數,都是智者。他們的抱怨之所以真誠,就在於他們想孤獨地、頑強地去思索、去探索人類和自然的奧秘。

    高歡從未抱怨過。

    他並不是名人,他從來就不是。

    他之所以覺得籍藉無名是一種幸福,只不過是因為現在他的生命受到了極嚴重的威脅。

    經歷過四年的苦修後,他對世間的許多問題都有了一種全新的見解。阮碩的想法無論怎麼偏激,他都理解。

    並非僅僅“表示”理解。

    四姐兒半晌才道:“要想找人幫忙,自己總得付出些什麼。

    所以當李殿軍答府和我合夥時,我付出了我的……身體。”

    這並不奇怪。

    高歡問道:“那麼,李殿軍本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四姐兒反問:“難道你以前連他也沒聽説過?”

    高歡道:“聽説過。”

    四姐兒又問:“你聽説了些什麼?”

    高歡道:“我聽説他出身下五門,精通下五門中一切行當,被江湖上推許為下五門各種技藝的集大成者。他精擅暗殺、狙擊、機關、暗器、用毒、解毒、沙遁、土遁。

    水遁、易容等等技巧,他的劍術是絕對一流的,他的輕功也足可列於天下輕功高手中的前三名。”

    四姐兒吃驚地張大了嘴:““你知道的好像比我還多。”

    高歡淡淡道:“叫化子吃遍四方,看遍四方,也聽遍四方。”

    四姐幾眨眨眼睛,勉強笑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高歡道:“我還知道他的外號叫‘萬里飛霜’,這外號是因他輕功出眾而來的。我還知道他雖然出身下五門,卻是下五門中百多年來惟一出污泥而不染的人。”

    四姐兒好像更吃驚了:“哦?”

    高歡道:“我聽説他是一名真正的俠盜,他曾經盜用五十萬兩官銀賑濟黃河的災民,他曾經盜盡了十幾個民憤極大的貪官曆年搜刮的民脂民膏。我也聽説他一向很夠朋友、很講義氣,是條沒遮奢的好漢。”

    四姐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高歡冷冷道:“我説得不對?”

    四姐兒咬着唇想忍住笑,但還是忍不住,她的胸脯抖動得很厲害。

    高歡道:“當然,我只是聽説他是這樣一個人。”

    四姐幾笑道:“那……那他給你的印象又是怎樣的呢?”

    高歡愣了半晌,才輕嘆道:“我不知道。”

    四姐兒已經不笑了:“我也不敢説我很瞭解他這個人,但我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他絕對不會是個講義氣、夠朋友的人。”

    高歡黯然。

    四姐兒道:“在京城的時候,我們和其他各路人馬盯的都是鐵琴居士柳暉,但李殿軍的注意力卻明顯不在柳暉身上。後來因為京城實行宵禁,並開始驅趕江湖人,我們也都退出了京城,但七月十六晚上內庫發生血戰時,我並不在城裏,而李殿軍卻去了。玄鐵現在究竟在誰手裏,我也不清楚,但從武林各路人馬都在追蹤李殿軍這件事,我可以斷定,玄鐵十有八九在李殿軍手裏。”

    高歡淡淡道:“這也不足為奇,玄鐵天降,誰搶到手就算是誰的。這並不能説明李殿軍不夠意思。”

    四姐幾苦笑道:“但有許多情況你並不知道。要是我把這些事原原本本都告訴你,你就明白他是怎麼陷害你的了。”

    高歡道:“你説。”

    四姐兒道;“七月初出京後,李殿軍派我去監視……”

    窗外一陣風吹進來,四姐幾忍不住打了個寒嘴,兩手緊緊抱在胸前:

    “好冷。

    高歡沉聲道;“你不妨回去加件衣裳。”

    四姐兒哆嗦道:“那死鬼睡覺最警醒了,我一回去,就難再出來了。”

    高歡走過去關好窗户。只可惜窗户紙也是破的,屋裏仍然很冷,至少對四姐兒來説是這樣。

    高歡想了想,脱下了自己外衫拋了過去。四姐兒連忙套上,輕輕道:“謝謝。”

    高歡沉聲道:“請接着往下説。”

    四姐兒仰起臉兒,凝視着他,眼中波光流轉:

    “他讓我去監視你。”

    高歡心中又是一懍:“他怎麼會知道我當時在哪裏?”

    四姐兒道:“我也問過,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高歡定住心神,道:“後來呢?”

    四姐幾道:“後來……哎喲!這是……”

    她輕輕驚叫了一聲,伸手向背後抓去,旋即鬆手,就像是抓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蛇!”

    高歡忍不住問道:“蛇?”

    他以為她是因為不想回答而找藉口,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了。

    一條色彩斑斕的小蛇從她衣裳下面溜了出來。四姐兒已飛快地伸手按在了大腿上。

    高歡一腳踏在蛇頭上,那條小蛇當即踩成了爛泥。

    四姐兒咬着牙,皺着眉頭,低叱道:“還不快過來幫我一把!”

    高歡道:“我…,··我沒有解毒藥!”

    四姐兒聲音已有些嘶啞:“我也沒有!求求你……求求你幫我……幫我把毒吸出來。”

    高歡愕然。

    要他把嘴湊到她大腿上去吸毒?開什麼玩笑?!

    四姐兒流着淚,嘶聲道:“我不想死……求求你····”

    高歡只有妥協。

    那條蛇倒也真會選地方。它竟在她大腿內側狠狠咬了一口。

    而她兩條光溜溜的腿上,居然連一點東西都沒穿。

    高歡的眼睛,偏偏在夜裏又十分好使。

    衣衫撩起,四姐兒的手鬆開,雙腿叉開。

    高歡儘量坦然地在她兩腿中間跪下,俯下頭去,將嘴含住傷口,狠狠吸了起來。

    剛吸了一口,她就低低嘶叫了一聲,兩腿一下夾緊了他的腦袋。

    她的大腿柔軟、結實、充滿了力量,他的臉頰、耳朵都感到到了這種力量。

    她越夾越緊,還不住扭動,不住低低地嘶叫,她的手也緊緊抓着他頭髮。

    高歡吸了一大口有毒的血,急欲吐出,被她這一夾,差點沒嚥下去,好容易才掙脱開她的雙腿,轉頭吐出一大口血。

    等他吸第三口的時候,他才察覺這或許是個圈套,那條蛇或許根本無毒,或許她根本沒被蛇咬一口。

    那個傷口或許是她自己劃破的。

    他覺得自己好像吃進了某種藥。他察覺他衝動得特別厲害。

    他抬起頭,就被她臉上眼中的那種痴迷的神情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魔力,使他忍不住想拜在她裙下,做她的奴才。

    他的理智已處在崩潰的邊緣。

    她的眼睛在她奇峯般兀立的雙乳間俯視着他,她夾緊的大腿已由僵硬變得鬆弛柔軟。她的雙手還插在他頭髮裏,輕輕摩婆着。

    他沒有察覺自己和那張牀都在往下陷、非常平穩、非常緩慢地往下陷。

    他的理智崩潰了。

    他已準備俯下頭去,將自己深深埋進她柔軟的胴體裏,陷進去,不再出來。

    就在這時候,他耳邊響起了一聲炸雷也似的吼叫——

    “小心!”

    破窗外忽然間有一道蛇形的光影閃起,一條軟索飛快地鑽進來,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已將四姐兒的雙腿連着高歡一起捆住,扯起在空中。

    四姐兒尖叫了一聲,忽然駢指去點高歡的太陽穴。

    軟索一顫,已將她的兩隻手又纏住。

    然後高歡和四姐兒就被捆在一起,被硬扯着撞出了窗户。

    劇烈的疼痛使高歡清醒了,窗外的清風也使他清醒了。

    他被她耍了!

    若非有人飛索相救,他已經被這個女人俘虜了。

    他希望這軟索能馬上鬆開,那樣他就可以立即找這個女人算賬。

    但軟索不僅沒鬆開,反而纏繞得更緊了,緊得使他的臉完全陷進了她沁滿冷汗的胴體裏,緊得使他的呼吸不暢。

    他還能聽得見四姐兒的尖叫,也能聽得見另外一個人在不遠處大笑:

    “哈哈!多好看的一對歡喜佛啊!”

    然後是剛才出聲示警的人的低吼:“放他媽的臭狗屁!”

    高歡和四姐兒突然從半空中砸了下去,砸在地上。附近響起了刀劍相擊聲和怒喝呼叱聲。

    高歡駢指連剪,軟索四裂。

    他和四姐兒幾乎同時跳了起來。他覺得臉上沾了些什麼東西,又難受又難聞,忍不住伸手揩臉。四姐兒趁機飛身而起,跳過了院牆。

    慕容飄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看出來是怎麼回事沒有?”

    水兒搖頭。

    他們仍然在監視着窗外的動靜,不同的是慕容飄已將椅子移到了窗前。

    看樣子他們準備繼續觀察下去。

    慕容飄道:“我雖然不敢肯定究竟是怎麼回事,卻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阮碩一定察覺到自己被李殿軍利用了,就想先下手捉住高歡。我想她一定施展了媚術。”

    水兒搖頭:“黑燈瞎火的,怎麼施展媚術?我看她是用了春藥。”

    慕容飄道:“高歡也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夥子。

    阮碩要用春藥的話,他不會看不出來。”

    水兒冷笑道:“那他怎麼埋頭去親那個地方?”

    慕容飄苦笑。

    他發現阮碩這個女人真是很不簡單。走江湖的女人或許都不簡單。

    水兒豈非也很不簡單。

    “用軟索的那個人是誰?”他問。

    水兒一口就答了出來:“大金牙。他姓沐,叫沐天威,在嶺南一帶很有點名氣。他的一口牙齒倒有一半是金牙,所以綽號‘大金牙’,他在江湖上的萬兒是‘一索捆仙’,軟索玩得很不錯,不過人很粗魯。”

    慕容飄冷冷道:“你認識他?”

    水兒馬上否認:“不。”

    慕容飄道:“那麼你怎麼對他那麼瞭解?”

    水兒冷笑起來:“我就是知道。”

    慕容飄不説話了。

    水兒又道:“和沐天威拼命的人就是黎杖阮先生。看來鐵劍堡的人也留下來沒有走,至少是留了一部分。”

    慕容飄還是不説話。

    水兒似乎生氣了,從他膝上跳下來,一聲不吭地躺到牀上睡覺去了。

    慕穿飄等了一會兒,聽她似已睡熟了。躡手躡腳往門口走。

    手剛扶上門栓,足踝上就一緊,然後他就被扯飛了起來,摔落到牀上。

    水兒冷笑道:“想甩了我?沒門兒!”

    慕容飄苦笑道:“你也會用軟索?”

    水兒“嗤”地一聲笑了,慢聲道:“我才不會呢!”

    慕容飄解下套在腳上的繩索,嘆道;“這是怎麼回事?”

    水兒懶洋洋地道:“我放在那裏的,以備萬一你這死沒良心的想逃跑。”

    她忽然擰住他耳朵,咬牙切齒地道:“説,你剛才想到哪兒去?”

    慕容飄道:“我要去茅房。”

    “見你的鬼!”水兒恨聲道:“你要去茅房,怎會那麼偷偷摸摸的?”

    慕容飄笑道:“去茅房又不是件很光彩很有面子的事,你總不能希望我每次都唱着歌吹着口哨上茅房吧?”

    水兒還是不依不饒:“你一定是要去找那個小騷貨,一定是。”

    慕容飄其實真的是想去找阮項。他剛才看見她躲進了一家妓院裏。現在去找她,或許可以問點什麼出來。

    但水兒既已猜出來了,他當然要關口否認:“我不是要去找那個小騷貨,我找的是你這個小騷貨。”

    這話實在難聽。

    可水兒並不覺得這話難聽,不管怎麼説,他總還在這裏,在她懷裏,這比什麼都強,比什麼都讓她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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