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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頭的曲款兒糾結著一夕變小的問題,不僅現有的巫力全無,得重新修煉,再則這具身體的年紀尚小,日後的謀生該從何而來,若不慎遇到居心叵測之人,前景堪慮啊。

    「寶兒,向西走,那兒有條河……」

    不待壯漢說完,一條鐵鏈子往他頭上一套,沒來得及開口的曲款兒只能眼睜睜看著討論完的鬼差拘走寶兒爹孃的魂魄。

    「往西邊走會有河啊……」

    忽覺口渴,迫切需要水潤喉的曲款兒看了一眼滿地屍體,不得不認命的拖著一雙早已脫力的小短腿,一腳深、一腳淺的朝日頭漸落的西邊走去。

    一個四歲的小孩有什麼體力,她邊走邊跌倒,全靠不肯低頭的意志力支撐,既然前輩子能做到家主,她不認為有什麼能擊倒她,她要輸只能輸在自己手裡,誰也奪不走她的驕傲。

    就在曲款兒覺得快到極限的時候,耳邊傳來美妙的潺潺水流聲。

    小小身子踉蹌的往草地上一滾,再抬起頭,眼前是一條宛如玉帶般的河流,因為過了河水氾濫的夏季,河面很寬,但河水不深,清澈見底的河床上是一顆顆小孩手掌大小的鵝卵石,鋪成飛天的玉龍。

    「水是甜的……」沒有汙染的乾淨水源的確清甜,一入喉頓覺舌尖一舔還能回甘。

    一止了渴,另一種麻煩就來了,人不是鋼筋鐵骨,光喝水就能飽,腹中咕嚕嚕的聲響提醒她餓了。

    可是她能吃什麼呢?村子被燒了,沒有糧食,樹太高摘不了野果,以她的個頭最多尋尋可食的漿果和野菜,能飽一時是一時,接下來她要考慮住的地方以及過冬的存糧。

    唉,才四歲,這副小身軀能做什麼,一入林子,大一點的野獸就能將她叼走,她早晚是一死……咦?什麼味道,好像是……烤魚?

    以為餓到出現幻覺的曲款兒抽著鼻子,輕嗅空氣中隨風飄過來的香味,身體不由自主的順著焦香走,本能地尋找活下去的機會,她實在太餓太餓了。

    撥開雜草叢生的樹叢,她腳上另一隻青花布鞋早已不知去向,兩隻光溜溜的腳丫子踩在滲水的草上,兩眼發光的盯著不遠處那架在河邊、烤得油亮的四條大肥魚。

    「啊!有魚吃了!」

    曲款兒樂壞了,即便理智告訴她再等一等,等問過烤魚的主人同意分食與否再說,可是兩腳已急不可耐的往前跑,不料腳下一滑,她整個人連滾帶爬的翻了好幾圈,似乎撞到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才停了下來…… 毛茸茸?

    有點暈的腦袋往上一抬,正對上一把灰白的鬍子,然後是錯愕不已的老鼠眼,以及……

    「哇!好臭!」

    只見她前面一條委靡不振的小黑蛇,後面是一坨捲起的深褐色物體,上面飄著新鮮的熱氣,惡臭無比。

    「吃慢點,吃慢點,小心燙,留一口給老道,老道辛辛苦苦釣了大半天才釣了四條魚,你這丫頭別一口氣吃個精光,會鬧肚疼的……哎喲!我的青花鯉魚,真糟蹋了。」

    火堆旁有位面容修長,眉長過鬢,仙風道骨的灰袍道長,他一身道袍看起來有些老舊,雖無補丁,但年代久遠,看得出穿了好些年,袖口都洗出毛邊了。

    不過道袍的質料很好,是少見的上品,再磨上幾年也不會壞,加上他的外貌,根本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老仙翁,拂塵一甩,衣袖裾然,彷佛折葉能渡江,翩翩而去。

    可是這位入世為眾生的高人卻吹鬍子瞪眼,死死瞪著和他搶魚吃的小人兒,他一個大人居然搶不過三、四歲大的幼童,那個氣呀!

    「你好嘮叨,吃到肚子裡就不糟蹋了,你有空閒在這兒絮絮叨叨,還不如再鉤上蟲子釣魚,待會魚烤熟,就有魚吃……」嗯!好鮮甜,不上調味料只撒鹽巴,真鮮嫩,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你……你這吃貨還敢嫌老道嘮叨也不看看你吃了老道幾條魚,芝麻大的肚子想撐多少貨,吃完了這一頓就沒了下一頓是不是?」他的魚呀!全入了別人腹中。

    「我餓了嘛!上天有好生之德,見死不救餓死了我你有失德行,我在替你積功德,要感恩。」曲款兒把不吃的魚頭往老道士一扔,他老歸老身手還不錯,含淚的接下。

    「小小年紀嘴巴可厲害得緊,連德行都掛在嘴邊了,你知不知道老道是誰,膽敢在老道面前放肆。」這女娃,搓不死她也罵不痛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小土匪樣。

    可恨呀!

    曲款兒帶了點輕蔑往他身上一瞄,視線落在胯間。「你都不曉得自己是誰,我哪兒知曉你是誰,有病就快醫,別拖到藥石罔效,道士是人不是神仙,沒法壽與天齊。」

    曲款兒毫無愧疚的大口吃魚,她實在餓得沒辦法講究禮節,尤其這具身體的食量好像是無底洞,怎麼填都填不滿,吃了兩條半的魚,手上還捉了一條,仍是餓得慌。

    很怪異的體質,沒有飽足感,感覺胃袋始終空蕩蕩的。

    這讓她聯想起看過的大胃王比賽節目,明明是人體極限了,可是食物一送到嘴巴便像河馬般張大,一口接一口地往裡塞,有時連咬都不咬,囫圇吞棗的直接吞下去。

    這樣的比賽她不知有何意義,雖說是美食卻品不出美味,單是為了吃而吃,這跟養豬有什麼兩樣?

    不過曲款兒看得出老道士只是嘴上愛念叨兩句,對她的搶食行徑是放任而為,憐她人小半做樣子給予吃食,否則那柄拂塵一掃來,她沒三兩肉的小身板早落到河裡餵魚了。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何況她是需要長大的孩子,不多吃一點哪成,有力氣才有自保能力。

    一看她與年齡不符的嘲諷眼神,老道士臉色忽青忽白,不自覺夾緊雙腿,「小娃兒不學好,偷看老人家如廁,你呀,眼睛會瞎掉,以後會是看不見路的瞎子。」

    一想到此事,老道士那張臉比踩自己拉出來的屎還臭。

    人有三急,他好生隱密的在樹叢裡排出體內穢物,誰知拉到一半,一團小肉丸子滾了出來,好死不死的撞上他的雙腳,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對,一抽氣間他忘了自己在做什麼,愕然的盯著巴掌大的小臉。

    好面相,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有雙好眼,媚而不俗,清雅有靈性,如冰凍千年的黑色玉石,玉華光透,無瑕無疵。

    可是那一聲「好臭」讓他瞬間回神,一張老臉皮漲得通紅,都快入棺材了才晚節不保,被個四歲娃兒看光了下體,教後頭那朵菊花一緊……他這會兒是一肚子屎呀!

    「是呀,是該洗洗眼了,看了不該看的髒東西,我擔心眼生偷針。」一會兒得用河水洗面,洗去晦氣。

    「什麼髒東西,你這丫頭會不會說話,明明是好東西……呃!跟你這不懂事的丫頭片子說這些幹麼,有損我老道士道行。」他自覺說錯了話,連忙自吹自擂的補救。

    看到那張稚嫩的小臉他才想到對方是不及膝蓋的娃兒,都怪她早慧的言語讓他一時犯了糊塗,把個黃毛小丫頭當成了侄輩看待,忘了她根本就還不經事。

    「哼,你看著人模人樣,可背地裡的陰私……」不知幹了多少,道貌岸然的老賊禿多的是。

    「打住,打住,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吃了老道的魚還好意思數落老道。」施恩不望報,但也不能是頭白眼狼。

    她想了想,也對。「還餓。」

    他一聽,細細的眼睜得老大。「四條魚還吃不夠,你說說你吃到哪裡去了。」

    曲款兒也很委屈的扁嘴。「吃到肚子裡了。」

    「你饕餮轉世呀!怎麼喂不飽?」老道士拂塵一掃,一尾大腿粗的鯽魚跳上了岸。

    「我也不曉得啊,就是餓嘛。」她看著活蹦亂跳的大魚在草地彈跳,一臉饞相。「借我一把刀子,我殺魚。」魚不殺怎麼烤,抹上一層泥往火裡一扔還不跳出來。

    看她饞得滿臉直髮亮,老道長似笑非笑的撫著灰白長鬚。「自個兒想辦法,不食嗟來食。」

    她啐了一聲,很瞧不起的由鼻孔發出哼聲。

    對一個四歲小女娃而言,要殺條有她半個人重的魚兒來說非常困難,可說是和小鬼打架,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可是對身體裡面是三十二歲,擁有現代知識的曲款兒而言,殺魚並不難,不過礙於個小的限制,做起來並不順手。

    只見瘦小的身影搬起七、八斤重的石頭,兩隻小手很費勁的往魚頭連砸十來下,再在一堆石頭中找出一塊扁平的,一頭磨出銳角,往魚腹切下。

    雖然殺魚的過程頗為艱辛,費了她好一番功夫,不過總算刮完鱗、去好內臟,往燒紅的大石頭上一擺,藉著石頭的熱度烤熟魚肉,接著往周圍尋找,發現了幾棵野蒜和春秋開放的白花野薑。

    蒜苗塞魚腹增加香氣,野薑的莖洗淨用石頭砸碎,擠出薑汁淋在魚身上去腥,等快熟了再撒上野薑花末,氣味更香。

    身為巫覡家主,過的並非全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適生活,人在高處,相對地責任也更為重大,她常為了捉一隻惡鬼,或是除頭魔獸而露宿荒原,食是冷食,宿是亂葬崗,為了生存她必須學會野外求生。

    即使時空不同,人有相異,但入口的食物大同小異,她還是能認出幾種可食的野生植物。

    「老道上青下崖,人稱青崖道長,你呢?小丫頭,你姓啥名誰?」在她連吃了七條大魚下肚後,青崖道長總算啃到第八條魚的魚肉,而不是硌人牙板的魚頭。

    「我,寶兒。」那對男女是這麼喚這個身軀的原主。

    「別糊弄老道了,把你的全名說出來,老道給你算算命數。」一雙老鼠眼睛精光鑠鑠,彷似參透天機。

    「人家說命會越算越薄,命數一說由天不由人,逆天改命是犯天威,人知道越多越不開心。」傻子最快樂,無憂亦無愁,整天嘻嘻哈哈的,只要填飽肚子便能了無煩惱。

    人長智慧是為了自尋煩惱,什麼都不曉得才是智者。

    曲款兒的成長是無從選擇,從曲家第一任家主開始,每一代家主的嫡生長嗣,不分男女便是下一任家主,而且大多數擁有同輩間努力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巫力。

    她從小就處於高人一等的壓力中,除了家主和一百零八位長老外,她可以號令曲氏族人中的任一巫者,他們必須仰望她,聽從她的命令,否則輕者受罰,重者逐出族內。

    除了名的曲姓巫者不在祖譜上,永世不能姓曲,既不能享受曲姓族人的種種好處,死後也不能葬入祖墳,分得一絲一毫的財產,後代子孫如無根浮萍,是沒有祖先的飄零兒。

    「呵呵,說得有幾分道理,命數之說害了多少人,難得你小小年紀看得通透,小娃兒,你爹孃呢?」這麼丁點大的娃兒,難為他們放得下心,幸好是遇見他,若遇到居心不良的該怎麼好。

    「死了。」

    「死了?」他眉頭一挑。

    「全村都死了。」死得乾乾淨淨。

    「一個不留?」

    「嗯,只除了我。」曲款兒拿了片大葉子折成漏斗狀,在河邊盛了一捧水,用來洗手上的魚腥味及油膩。

    「是瘟疫?」

    「不是。」

    「屠村?」

    「大概吧,我從我……孃的屍身下爬出,看到的全是死人,村子地上都是紅的,我連一隻活的小雞也沒瞧見。」總不能叫她吃死人肉吧,都發臭了,還長了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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