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宮仲秋神情一軟。「離我家小師妹遠一點,這是忠告。」
「喲,你和她……嘖,不會吧?她才十歲,你怎麼就看上那個沒胸的丫頭。」他往歪處想,眼露曖昧的賊笑。
肺腑之言聽不進耳是他的損失,怨不得人。宮仲秋修長的手指抵在茶碗底處,品味茗香。
青陽縣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地教人不安,打從新縣官上任那日起,青陽縣百姓再也沒傳出失蹤或平空不見的事情,一切美好地過於詭異,彷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説誰是沒胸的丫頭,我耳背,麻煩你再説一遍。」真美好的氣味,妖獸蠢動了,教人好生期待。
軟綿綿的嗓音一起,神色微變的元逢春驚得差點蹦起。「哎呀,小師妹越來越水靈了,瞧瞧那雙眼兒,不足幾年,準勾得英雄前仆後繼的拜倒你石榴裙下。」
別過來,他是好人,不玩弄女人也不偷吃供品、
「蒙你美言,我倒希望長得平淡些,紅顏向來薄命,兩位一路好走,奈何橋上不用等我九十九年,逢年過節我會記得燒紙給你們。」曲款兒説着惡毒話時也一臉和氣。
哇,有必要這麼毒嗎?還咒他早死。「小師妹幾時多個跟班的,紅通通的鼻頭好像在哪見過。」
元逢春納悶的盯着她身後面容端正的年輕男人,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不醒。」男子自報姓名。
「白不醒?」他為什麼不乾脆一覺不醒,不醒,不醒,他還醒着幹什麼,名不副實。
「我新收的徒弟。」挺好用的。
「你、你的徒弟?!」他驚訝的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想笑又不敢笑,忍得一張臉變形。
反過來還差不多,小姑娘小臉粉粉的,靈慧天真,大男人繃着張方正臉,背後一把木劍。
他在腦中構築一個畫面,還是師父帶徒弟,不過男的為師,正氣凜然,小的活潑,正是好動時,兩人大手牽小手,氣氛很好的走着……等等,他彷佛看到一片血色天空,陰笑的小徒弟突然踩着他肩頭,一劍揮向水缸大的巨嘴——
一滴血,兩滴血,三滴血,惡臭的黑血噴向呆住的元逢春,他怔了好久才回過神,指着白不醒抬走的巨物,手指抖呀抖的。
「那……那是真的?」
宮仲秋笑着輕拍他僵硬面龐。「你要考慮清楚,跟着我不時有類似的突發狀況,你撐得住吧?」
「仲秋兄弟,縣太爺,你不是開我玩笑吧?」他發現自己腳軟了,走不動,兩條腿直打顫。
「你看正在拭劍的小師妹有在笑嗎?」不打緊,嚇着嚇着就習慣了,見多不怪。
元逢春都快哭了,他不敢擦去臉上的污血。「小師妹,下……下次要動手前請先打個招呼。」他好躲遠些,免受波及。
「誰是你小師妹,別亂攀關係。」咻地一聲,劍身入鞘,曲款兒不屑的斜睨臉色發白的傢伙。
「兄弟的小師妹就是我的小師妹,我身為長,一定會好好地愛護你。」他笑得臉皮直抖,那個怕呀!
「不必。」不要扯她後腿就是祖上燒香了。
「欸!自家人何必客氣,我再不才也有一副厚胸膛,有危險我來擋,你腿短,先跑,哥哥斷後。」他犯了忌諱猶不自知,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吹特吹好體魄。
她腿短?「二師兄,不想他屍骨無存的話,請把他剁碎了餵魚,我會替他超渡。」
剁碎了餵魚跟屍骨無存有什麼不同?元逢春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一樣是來連渣都不剩。
「你想去「打掃」萬獸洞?」某人很自然地被忽略,宮仲秋不贊同的抿着唇,眸中有着擔心。
「人家都找上門了,你要坐以待斃?」與其被動的迎戰,她主張主動出擊,至少掌控權在他們這一邊。
「慢慢來,不用急,我們有三年的時間。」急易生錯,沒有完全的準備前,不宜輕舉妄動。
曲款兒沒耐性等。「要不是霹靂丹煉少了,不然一次解決倒省事,那山頭的冰火果酸甜適中,白給牠們糟蹋了。」
聞言,宮仲秋揚唇輕笑。「一次清光了,接下來的三年你吃什麼,要自己種菜、養雞養鴨嗎?」恐怕還沒養大她就缺糧了。
她一怔,眨着漸露媚態的丹鳳眼。「有道理,當畜牲圈養,想吃的時候就去捉幾隻,省得餓肚子。」
「畜牲圈養?」他愕然,隨即失笑,虧她想得出。
知縣三年一任,也就表示宮仲秋的任期三年才會調動一次,因此他們要確保足夠的食物來源。
萬獸洞裏的萬獸們怎麼也想不到牠們得以多活幾日的原因,竟是被當成牛羊般圈在地界上,和牠們吃人一樣,數目在一天天的減少中,而羣體過於龐大的牠們竟不覺少了同伴,照樣內部惡鬥,互相吞食。
等到有一天發現洞內變寬闊了,赫然一數,佔山為亂的獸羣竟已不足……
五年的時光足以令很多人成長了。
青澀少年長成昂然挺立的俊美男人,風華依舊,一抹邪魅藏在温潤如玉的面容下,令多少女人芳心大動,誓言與君同生死。
他舉着劍面對一頭鐵背、狐尾、八足,兩顆牛頭從頸部分開,一顆巨大眼睛在牛頭中間不住上下轉動的妖獸。
鐵劍鋒利,從中劈下,一分為二,牛頭滾落山澗,長劍順着往下剖,牛腹裂開,嘩啦啦的腸子、內臟流了一地,挺了好一會兒的牛身終於倒地,砰的揚起灰塵。
「嘖嘖嘖,你的手法太粗暴了,上好的獸丹就這樣被你的鐵劍震碎,小師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像這等品質的獸丹越來越難尋獲了,你就不能小心點嗎?」唉,真是心疼,這些全是銀子啊,能換好多糧食。
某師爺變市儈了。
「誰是你小師弟,別亂攀關係。」每次一有事就躲在最後頭的傢伙,憑什麼跑出來撿便宜。
「哎喲喲,小小年紀學會反抗了,聽聽,你的語氣和你小師姐當年多相似,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就差在你沒她好看,長得像根木炭,夜裏往那樹下一站就瞧不見人了。」
正如宮仲秋所言,嚇着嚇着就習慣了,見多不怪,一開始元逢春面對成堆的妖獸屍體,他吐得連膽汁都出來了,臉色發白地連着三、四日吃不下飯,僅能用陽春白粥進食。
一次,兩次,三次,吐多了也就不吐了,一張臉不再青白交加,飯也吃得下去,再看到堆積如山的獸屍也只是僅僅一瞥,當是田裏收成的西瓜,沒什麼特別。
最後他竟然能一手拿雞腿咬,一手拿着算盤在妖獸四周走動,見到沒死絕的還會踢上兩腳助牠們早點斷氣,盤算着一顆妖獸丹能賣多少銀子。
皇子奪嫡的紛爭越來越白熱化,大皇子、三皇子和太子三足鼎立,互相牽制又互相爭奪對方的勢力,他們爭得越厲害,大寒皇朝境內的妖魔就越猖狂,散步各地,數量有增無減,力量強大到令人難以想象,也益發不好應付。
好在曲款兒的實力也變得更強悍了,多年不斷提升,她的術法已是前一世的等級,在煉化的獸丹輔助下,與五年前只能獵殺小獸的小丫頭不可同日而語,強到妖魔們一見紅衣就想逃。
紅衣天女,盛世天開,鬼魅無所遁形。
事實上,這些年曲款兒也調教出兩個好幫手,一是嗜酒如命的徒弟白不醒;一是由靦腆變得厚臉皮的小師弟石磊,基本上她本人已不太出手。
能讓她稍微提點神的是擁有五百年以上內丹的妖魔,她對獸丹的品質要求越來越嚴格,質地不佳的一律廢棄,扔給徒弟去琢磨,造就兩人煉丹術一日千里,尤勝於在道術的修煉,所煉出的丹藥居然搶手得很,讓一般着重養生、長壽的富貴人家爭相搶購。
也因為魔獸、妖鬼羣逐漸龐大,加上紅衣天女帶起的獵獸風潮,大寒皇朝修行術式的人變多了,幾乎每個城鎮都能看到身着褐色長袍的術士,手持桃木劍或金錢劍斬妖除魔,驅鬼安魂,大寒皇朝堂堂進入人與妖魔共存的術式時代。
而青崖道長名義上是石磊的師父,師父就要有師父的責任,不能老丟給愛徒去教導,因此每年石磊都會無故消失一個月,跟着師父學觀面相、陰陽八卦術。
「小師姐,我這次力道沒控制好,下次改進。」石磊一臉羞愧的來到一頂四名長相怪模怪樣的轎伕所抬的轎子前,轎頂是獸皮縫製的頂篷,由四根粗大的獸骨架起,轎身是獸筋抽剝出的細絲織成透風的絲綢,十分涼爽而不悶熱。
曲款兒是極重享受的人,尤其在有人服侍的情況下,能不勞動儘量不勞動,保存氣力和某個該死的男人鬥。
「走開,走開,你很臭,不要靠近主人。」一道上蹦下竄的影子呲牙咧嘴的擋在青衣少年前面。
「滾開啦!麥子,我又不是跟你説話,你少沒大沒小,不然我把你下鍋煮湯喝。」石磊白牙一露,口出威恫。
桃紅色衣衫繡兩隻小兔子的粉嫩小女孩一吐舌,做了個高高在上,不屑低等生物的鬼臉。「誰怕你呀!光説不練的小矮子,我翹起尾巴都比你高,你邊邊趴着哭去吧!」
以一般十一歲同齡男孩來説,石磊不算矮了,甚至因為跟着吃貨吃得好,他長得壯實又挺拔,約有十三、四歲少年的身高,面容也較為老練、沉着,少了這年紀的稚氣。
可是和同行俱是已過弱冠的男人一比,他真的顯得矮小而不起眼,若非背上四、五十斤重的鐵劍十分驚人,足足有他半個人身長,否則還真引不起旁人的側目。
那把沉重厚實的九轉連環鐵劍是曲款兒請人專程打造的,用的是黃銅礦和妖獸的頭骨,以及千年沉鐵砂,老師傅是邊流淚邊鑄劍——被某人逼的——用了兩年才完成。
「臭麥子,我斬了你,你這隻死靈貂!」石磊火大的抄起厚重的鐵劍,劍上的索魂環哐啷作響。
「啊!救命呀!主人,石頭瘋了!」
只見一道銀光倏地一竄,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兒竄進轎子裏,一隻葱指纖纖的瑩白小手輕撫全身銀白的靈獸,小女童不見蹤跡,只有露出賊笑的小貂舒服地任由主人撫摸。
「小師姐,麥子太壞了,連我也不看在眼裏,你不能再縱容牠無法無天了,讓我教訓牠一頓。」他摩拳擦掌,打算剝掉牠一身貂皮,冬日近了,做成圍巾好保暖。
「吱吱吱!」靈獸發出不滿的抗議聲,罵他以大欺小,恃強凌弱,不是好人。
「跟一隻小獸計較,你可真長進了,師父把你教傻了吧,一根筋直到底。」她不承認這愣頭愣腦的小子是她帶壞的,好的歸她,不好的全推給行蹤飄忽的師父,誰教他偷懶,收了徒弟卻丟給別人去教,太不負責任了。
「小師姐,你偏心,就護着牠。」不服氣的石磊氣呼呼地説,兩隻牛眼睛瞪得銅鈴大。
世上沒有千年不變的人和事,是人都會變,不只見血就發暈的元逢春敢直視妖獸而面不改色,就連當年畏畏縮縮的小石頭也養肥了膽子,大聲地反抗……呃!暴政吧!
「你沒聽過「女子聯盟」嗎?我們都是女的,女人要幫助女人,自立自強,臭小子滾一邊去。」一張燃燒的黃符從垂落的紗幕中飄出,驟地爆開,灑了石磊一頭紅榴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