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兒急了,舉起青竹杖道:“你不去,我就打你!”
任一飛一見青竹杖,笑道:“我不怕,這竹杖哪來的,好玩得緊,送給我吧!”
斌兒又道:“這是排幫幫主萬鵬的青竹杖,你趕走他了,我才送給你。”
任一飛像是想起什麼似地,他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禿頭,嘻皮涎臉地在斌兒耳邊滴咕一陣,然後閉起眼睛,又自呼呼睡去。
斌兒稍一猶疑,向林邊退出三丈左右,擰腰長身,倒掛在一條明顯的樹枝上,姿態跟癲丐任一飛睡覺一模一樣,然後大聲向林外喊道:“萬鵬!有膽量的,進來見我!”這時,萬鵬已輕輕地閃進林內,心裏既擔心斌兒乘機偷襲,又恐怕他從暗處溜走,正在進退不決之時,聽斌兒這一喊叫,急忙循聲向裏走去,走不幾步,斌兒又喝道:“萬鵬,給我站住!你看看我是誰?”
萬鵬猛一抬頭,只見斌兒倒掛在一丈開外的一株樹上,兩腳勾着樹枝,左右搖擺不已,萬鵬不由心裏一驚,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
斌兒又以嚴厲的口吻道:“萬鵬!難道你不認識這種睡法?還不跪下!”
萬鵬心頭一震,心忖:“難道這小子,和……”但一轉念,又覺得絕不可能!於是一聲怪笑道:“嘿嘿!小子!你別裝鬼嚇人,看我不將你……”尚未説完,就待作勢撲去。
斌兒見此情形,心頭一駭,雙足用力,急忙翻上樹身。
驀地,一聲哈哈大笑,震耳欲聾,笑聲方住,隨聽一個蒼勁有力地聲音道:“好!好!小子,你忘了咱們三十年之約了?”
萬鵬一聽,嚇得面無人色,雙腿一軟,跪倒地下,兩臂垂直,低着頭道:“萬鵬實在不知,請你老人家出來,讓萬鵬見上一面。”
林中寂然無聲。
斌兒騎在粗樹枝上道:“萬鵬!他老人家説你惡性不改,不願見你,如果出來,你這條命可就不保了。”
這時,遠處的三條人影,已然來至林邊,聽到萬鵬話聲,三人相繼閃身人內,只見林斌騎在樹上,萬鵬跪在面前,三人不明究竟,相互望了一眼,俱都隱身樹後。
只見萬鵬俯首答道:“是!是!不知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斌兒眼珠一轉,道:“萬鵬,他老人家肚子正餓得緊,要你送些吃食。你起來,把人都帶走,別惹他老人家生氣,吃食東西立即叫個弟兄送來,你的哭喪棒,待會兒交他帶回還你。”
萬鵬連聲應是,站起身來,汕汕地向林外走去,忽然一眼看見關外三霸隱身林邊樹後,冷哼一聲,怒狠狠地盯了三人一眼,然後帶着幾個弟兄匆匆離去。
關外三霸見萬鵬狼狽而去,也不知他為什麼忽對林斌竟如此敬畏,當下望了樹上斌兒一眼,也不敢多事逗留,一打手勢,呼嘯而去。
片刻之後,一個排幫弟兄送來一大包食物,斌兒深恐萬鵬在食物里弄鬼,叫送來的人每樣都嘗少許,見沒有什麼不對,這才將青竹杖交他帶回。
斌兒捧起了食物走進林裏,癲丐任一飛早就聞到肉香,忙跳下地來,搶過食物,抓起就吃,斌兒也自坐在一旁吃了起來。
斌兒一邊吃,一邊問道:“鬼花子老哥哥,萬鵬為什麼這樣怕你,一聽聲音,就嚇得矮了三尺?”
癲丐任一飛嘴裏嚥下鹿脯,這才道:“三十年前,萬鵬欺凌一個姑娘,正巧在我睡覺的樹下,我氣這萬鵬擾我睡覺,當下教訓了他一頓,並要他以後不準再幹這勾當,然後,放他逃走。
“後來我暗中跟蹤了他很久,見他還不敢違背諾言,才沒要他的命,剛才你説什麼幫主,我不知道是他,見了那竹棍子,才想起這人來。哈哈!這人還不錯,送這麼多吃的來!”
説完,又抓起一大塊肉乾,塞在嘴裏大嚼起來。斌兒望着任一飛狼吞虎嚥的吃相,沉思片刻,忽道:“鬼花子老哥哥!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包你頓頓有酒有肉,一定比這還好。”
癲丐任一飛眉飛色舞地道:“好!好!快點説,咱們這就吃去!”
斌兒遂將剛才到羊流店的情形,以及和朱敏的關係,簡單他説了一遍。並説明已將朱敏引向開封,但又耽心她旅途出事,而自己又不便陪她同返開封,故請癲丐任一飛沿途護送。
癲丐任一飛聽罷,搖搖頭道:“我什麼都不怕,只怕姑娘家,這事我不能辦。”
斌兒急道:“好!你不辦,我一個人去喝陳年老酒,吃花子雞,你可別饞得流口水。”
癲丐任一飛心中一急,哭喪着臉道:“好!好!我答應,小兄弟,這可該給我吃了吧?”
斌兒點點頭道:“好!不過你不必和她一道走,我也不和你一起,只要你跟着她,不許讓她知道,你沿途留下記號,我在後面跟來。每到一處,你就挑最大的館子,吃最好的酒萊,我隨後來付錢。”
癲丐任一飛一聽隨他挑最好吃的,高興得嚥了兩口唾沫,當下兩人約定記號,斌兒又將敏兒的相貌、衣着告訴他,催他立即追去。
癲丐任一飛走後,斌兒打開從萬鵬那拿來的包袱,一看裏面除了兩件衣服外,全是黃金、白銀,最少也有四五百兩,斌兒初拿上手時,即感包袱甚為沉重,知道必有金銀在內,但沒想到這麼多。
斌兒心裏非常難過,責怪自己不該偷取別人東西,但轉念想到萬鵬也定是偷來的,心裏才好過一些。他把衣衫取出扔掉,收起金銀,一路追了下去。
敏兒一心想早些趕上斌兒,一路狂奔,天亮已趕到新泰城,她暗忖,斌兒引走敵人,必定耽擱不少時間,那麼現在一定還在後面,所以她也沒有進城落店,而且她被擒後,身上所有的都讓排幫的人搜走,如找不着斌兒,吃的都成問題,不要説落店了。所以她在新泰城外的官道上,往來徘徊等待斌兒,豈料一直等到正午尚不見斌兒趕來,她又餓又累,又擔心斌兒的安危。
正當她焦急不安,欲向來路折返,陡覺面前站定一個禿頭無發,既矮且醜的叫花子,她以為必是向她討錢,心中怨氣正無處發泄,老花子已將一個小包塞到她手中,動作神速,連想閃避也來不及,看着小包愣得一愣,抬頭已失去老花子蹤影。
敏兒連忙打開小包一看,裏面有一百兩紋銀,她心裏暗叫奇怪,什麼人無端給她這些錢?正在暗自納悶,忽然看見銀錠下露出一角白紙,連忙抽出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敏姐姐!強敵大多,不便同行,我先返開封,附送銀兩,沿途零用,或買馬代步,上返開封。斌。”
敏兒看着字條,內心激動萬分,看到最後,眼淚竟撲籟簌順頰流下,心情更是像翻倒了五味瓶,不知究竟是酸甜苦辣。
她愣了半晌,然後轉身疾向新泰城走去。
這時,斌兒離她呆立的地方,不過裏地,雖然他最後趕來,當然腳程沒有任一飛快速。當他快到新泰城時,特別留心沿途任一飛所留下的暗記,照着暗記的指示,他很容易持找到正掛在樹上睡覺的任一飛。
任一飛遂將經過簡略地告訴斌兒,二人商量一陣,繞過新泰城,直向下走去。
斌兒衣衫又破又贓,和任一飛走在一處,更像個小花子,二人在飯店裏飯餐一頓,仍不見敏兒走過,斌兒心想,敏兒連日受苦,今日可能在新泰休息一下。
任一飛從來是不落店的,一年四季,他都是掛在樹上睡覺的。斌兒也跟着他走進樹林,在他倒掛的那顆樹上,找到主幹枝間,半靠半躺地坐着。
這正是秋風送爽,桂子飄香的季節,此時,上弦月已掛中天,晚風吹過,送來淡淡的草木香氣。斌兒思前想後,他想到家破人亡,想到義母,想到楊盛三那些小叫花,想到靈空長老,想到朱劍夫,更想到朱敏和明明,往事又一幕幕地在他腦裏重現,他心煩意亂,哪裏能睡得着?索性睜開眼睛,望着明月呆呆地出神。
他覺得自從家遭變故,匆匆四五年過去了,自己還沒找到一個師父,像丁伯伯他們,雖然肯收我做徒弟,但是武功都太平庸,毒蜂也肯收我,卻又是邪魔外道,自己不願跟他們。想要拜師的人,卻又不肯收我,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師父,學成絕藝,報那殺父母的不共戴天之仇。
想到報仇,他不由自主地望了望一旁的任一飛,見他仍然酣睡如故,暗暗打定主意,心想:“丐幫是以左拳右掌聞名江湖,我已學會他們的掌法,一定還要想個什麼法子把拳術也學會,自己勤習苦練,不難在將來手刃三頭蚊李三。”
他正想得出神,微覺樹身輕輕一動,當下也沒在意,一眨眼,忽見五丈外人影一晃,一堆亂石旁已站定一人,在暗淡的月光下,隱約看出那人形狀很像癲丐任一飛,再一回頭,任一飛原睡覺的樹上,哪還有他的蹤影?心裏又是佩服,又是慚愧,他何時離去,自己竟一點兒也不知道。
任一飛愣愣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斌兒暗覺奇怪,不知他弄些什麼玄虛,也忙躍下樹來,輕輕幾縱,來到任一飛身邊,只見他回頭狠狠地瞪了斌兒一眼,然後又回過頭去,望着一堆亂石,屏氣凝神,傾耳靜聽。
斌兒莫明其妙地望望那堆亂石,又抬頭看看任一飛。
任一飛聽了半響,見一無動靜,陡然右手一伸,抓住斌兒臂膀,雙足一點已將斌兒帶起半空,接着腰身一擰,帶着斌兒輕輕飄落在三丈以外。
他鬆開手,就着斌兒耳邊輕輕地道:“別出聲!這隻蟋蟀一定很兇,我要逮住它!”
斌兒看着他,一撇嘴道:“哼!”我以為是什麼寶貝呢,原來是隻蟋蟀。”
任一飛正想開口,但又立即把嘴捂住,他怕驚走蟋蟀,再找可就難了。雖然是在朦朧月光下,但那種要説又不敢説的神氣,看得斌兒忍不住哈哈大笑。
任一飛雙目圓睜,含怒望着斌兒,憤憤地道:“你要不服氣,另去捉一隻,咱們比比,看誰的蟋蟀能鬥贏?”
斌兒不脱小孩心性,聞言點了點頭,答了一聲好,人已向另一端縱去。片刻之後,已在樹邊碎石底下捉到一隻。
這時,任一飛也將那一隻捉到了,小心地合在兩掌之間,興致勃勃地走了過來。他用腳尖在地面輕輕一掘,整隻腳沒人地裏,然後向上一挑,一股泥沙起處,地面立現一個二尺見方的小坑,任一飛蹲下身來,小心地將蟋蟀放進坑裏,抬頭道:“快!快!咱們來鬥鬥,看誰的贏?”
斌兒仍舊站着不動,搖搖頭道:“不!這樣有什麼意思?咱們還是打個賭吧。”
任一飛連道:“好!好!”
他忽又停住不説,雙眉緊皺,抬眼望着斌兒道:“我什麼都沒有,怎麼辦?賭什麼呢?”
斌兒想了一下,道:“我要輸了,隨便你怎麼都成,但你如果輸了,就得教我一套武功。”
任一飛搖頭晃腦地想了片刻,道:“我贏了,你頓頓給我吃好的,直到我不想吃為止。你贏了,我也不能教你武功,叫我做別的什麼都可以。”
斌兒早就安心要學會拳術,以便和掌法配合,將來好去報仇,見他不以武功作賭,哪肯答應,哼了一聲道:“不以武藝為賭,我不鬥了。”
説完,轉身就走。
任一飛正在興頭上,哪肯讓斌兒就走,一把揪住斌兒後領,急得瞪着雙眼,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斌兒見他急成這個樣子,內心甚是不忍,當下忙道:“這樣好了,還是問問你師父吧,他要不準,咱們再想別的。”
任一飛聽後,立即喜形於色,當真虔敬地跪在地下,望天而拜,然後嘴唇翁動,喃喃地不知在説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忽地一躍而起,高興地道:“好!好!我師父説可以賭了。”
斌兒聽説他師父真的答應了,心裏也非常高興,輕輕地走至坑邊,彎下腰去,慢慢將蟋蟀放進坑內。
原來癲丐那一隻,比斌兒這隻大得太多了。
癲丐一看,哈哈笑道:“小兄弟!你這隻太小了,不出三個回合。必定會輸!”
這時,兩隻蟋蟀已經相對而立,各自振翅而鳴,互向對方示威,被任一飛哈哈一聲大笑,驚得倏又分開,各自退在一旁。
斌兒見兩隻蟋蟀大小懸殊,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忙道:“鬼花子老哥哥!你看,它們兩個都躲得老遠,如何鬥法,不如咱們用手指以內力把它們逼在一處,不讓它們跑開,才能好好打一場。”
説完,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指着自己那一隻蟋蟀的尾部。
任一飛原是憨直人,聽斌兒這麼一説,也功運指尖,遙向大蟋蟀指去,小小蟋蟀哪能經得住他這一指,當下猛地向前一撲,任一飛連忙撒手,可是為時已晚,大蟋蟀負傷前躥,剛好撲到小蟋蟀而前,小蟋蟀張開利齒,昂首走來,大蟋蟀本能地奮起迎敵,只一回合,大蟋蟀因後腿負傷,動作不靈,被小蟋蟀咬住一甩,跌在一邊。
斌兒在一旁拍手叫道:“哈哈!我贏了!”
癲丐急道:“不算,不算,這個讓我弄傷了。”
其實斌兒何嘗不知,他自己不懂內功,不過作作樣子,目的正要任一飛弄傷大蟋蟀,不然,哪有得勝的希望?斌兒聽他説不算,一邊不住用手指划着臉頰,一邊笑道:“哈哈!羞也不羞?這麼老了,還撒賴!誰叫你不小心弄傷它,又不是我弄的,你賴誰!”
任一飛想想也對,緩緩將頭低下,默默無言。
斌兒見他低頭不語,雖然已經認輸了,但又賴着不肯教授武功,忽然靈機一動,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不算,不算,你撒賴不認輸就算?看我向你師父告你,説你講話不算數,替你師父丟人。”
任一飛哈哈笑道:“我師父早就死了,你到哪裏告去?”
斌兒哼道:“哼!我對天跪拜禱告,你師父一定能聽到!”
説完,裝模作樣地雙膝跪地,仰首望天。
任一飛見狀,忙過來拉起斌兒,道:“好!好!別告,別告,我教你就是!”
斌兒見他答應傳授武功,心裏萬分高興,但一轉念又想到如果別人也這麼騙他時,不禁心裏甚是惶恐,連忙道:“鬼花子老哥哥,你教了我,你可千萬不能再教別人呵!他們都是壞人,學會了就會去作惡。”
任一飛點點頭,然後一本正經他説道:“左拳右掌是丐幫稱譽武林的絕藝,但如今丐幫中人沒有一個學全的,他們只學得三招兩式,我師兄死得早,沒有傳授我師侄,我遵師父遺命又不得傳人,所以現在掌們師侄派人到處找我,我沒有耐性教他們,我今天全部傳給你,以後你再傳他們。”
斌兒連連點頭應是。
任一飛又道:“我前夜教你的是右掌,今夜再傳你左拳和拳掌合壁。”
於是,拉起架式,右手垂直不動,左手握拳當胸,然後緩緩打出,斌兒只覺疾風驟起,呼呼有聲,四周樹枝搖不定,樹葉漫天飛舞,端地威勢驚人。
任一飛一邊練一邊説道:“左拳和右掌一樣,也是三招兩式,每招同樣是正反各一,每招又含三式,共為十八式,第一招‘雷厲風行’,第二招‘風起雲湧,,第三招叫‘雲崗出峋’。掌如風行,拳如雷厲。出掌迅捷,出拳沉實。”
斌兒看了兩遍,心下默記,他練到第三遍,斌兒在一旁跟着比劃,一遍又一遍,直到旭日初昇,斌兒才將這左拳學會。
這天晚上,他們已到了濟寧府郊外的樹林中。
任一飛命斌兒先自己練一回拳掌,又叫他拳掌同時練,這一下可苦了斌兒了,拳掌雖同有正三招,反三招,但第一掌,及第一拳,打出的方向雖同,作用卻是兩樣,顧了拳,顧不了掌;顧了掌,又顧不了拳。
任一飛哈哈笑道:“小兄弟,拳掌合壁,雖然名為合壁,其實妙在各行其是,每招每式不僅打出的方位不一,功效也各異,兩手絕不連貫。但使出來,好像是兩個人同時出手去對付兩個敵人。”
斌兒記牢要領,又一招一式地反覆練習起來。
任一飛在一旁看了半晌,細心指正,斌兒雖然聰明過人,但整整練了一個晚上,才算勉強能夠配合應用。
他們暗中保護敏兒前往開封,斌兒一路上不停地練習這拳掌。
幸好敏兒一路都未出什麼事,是以斌兒能專心一意地練習,由於他求功心切,連日來,已累得幾乎連眼皮都抬不起了,有時白天走路也打瞌睡,任一飛用手扶持着他走,讓他邊走邊睡。這一日,他們與敏兒先後抵達蘭封。敏兒本想趕回開封的,但天時過晚,只有耐心在蘭封再過一夜。
這晚,斌兒弄來了一張大紙,做了一個封箋,寫好後,他不敢親自送回嫖局,怕被人看到,於是映求任一飛替他送去。
任一飛點頭道好,但卻愣愣地望着斌兒,半晌,嗚咽地道:“小兄弟!鬼花子要離開你了,我真不願意離開你。“斌兒忽聽他要離開自己,有點意外,但看任一飛神情,確不像是説笑,兩人多日相處,已有了很深的情感,他一急,兩行熱淚不由順頰流下,哭道:“鬼花子老哥哥!你能不走嗎?和斌兒在一起好不好?”
“我和你相處太久了,我從沒和人相處這麼久過,而且我還要去應一個老朋友的約會,我不能對朋友失信。”
斌兒一聽,睜大了眼睛,説道:“那麼,我跟你一道去。”
任一飛道:“這個朋友和我見面就打,打夠了才講話,他不高興我帶人去,我也不慣和別人一起到處跑。我師父説過,有緣總會見面的,小兄弟,我走了。”
話聲甫落,任一飛已轉身急縱而去,一眨眼,失去了蹤影。斌兒只有望着黑漆漆的大路滿懷悲傷,晶瑩的眼淚,就像斷線珠子似地滾滾而下。
任一飛就這樣地走了,斌兒呆呆地望着路的盡頭出神。
小客棧裏的敏兒,並不知斌兒暗中護送她,更不知她爹爹走遍各處,也沒找到她,這天也回到鏢局。因為聽説敏兒是被排幫擄去,所以匆匆忙忙地趕回來,要出動鏢局所有的人,到處邀約能手,準備南下去找萬鵬。
當晚計議已定,準備第二天早飯過後,分頭辦事。豈知天亮不久,朱劍夫正在房內焦急地來回踱着方步,忽見一個夥汁倉皇地進來,報道:“總鏢頭!正屋大……大梁上,不知是誰……誰在上面弄了手腳,丁師父請……請總鏢頭前去。”
朱劍夫聽罷,心中一驚,急忙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大廳。
這時,廳上已擠滿了人,大家見朱劍夫到來,紛紛圍了上來。
丁開傑忙道:“老陳早上打掃大廳,發現正樑上有張紙箋飄動,大家不敢做主,所以請總嫖頭來看看。”
朱劍夫抬頭一看,心內暗忖:“這五丈多高的正樑,誰有這份能耐在上面做了手腳?而且昨夜也沒任何警兆,如此看來,來人必定武功高絕已臻巔峯,不然手腳不會如此乾淨。”
到底朱劍夫是成名人物,心裏雖暗暗吃驚,但表面上不動聲色。
當下,向上微-打量,挫腰長身,向上躥起,身形縱起三丈六七,左腳一點右腳面,又向上拔起一丈多,正巧與大梁一般高,右手一伸,搭住正樑,左手輕輕揭下貼在上面的信箋,然後右手一鬆,飄落地面。
他迫不及待地展開信箋,默默讀着,面現驚異之色,轉眼又泛起一絲笑意,他心底甚覺奇怪,不覺喃喃道:“這分明是斌兒的手筆,難道真是他留的?”
眾人鴉雀無聲,靜靜地望着朱劍夫面上表情的變幻。
他一氣看完信,然後笑向眾人道:“這是斌兒寫的,大意是説,他不慎落崖,幸得不死,他因秘笈之事,不願拖累我們,故才沒有追來。
後又遇魯南七虎等數批匪徒,更遭毒蝶打傷,巧遇癲丐換回一命,偶然得知敏兒被排幫所俘,救出敏兒,暗地護送敏兒回來。因怕為鏢局帶來麻煩,請原諒他過門不入,待他日藝成,再行拜謝各位愛護之恩。
又説敏兒明日可抵家門,江湖險惡,請各位勸説敏兒,千萬不要以身試險,並向各位致意,最後説明此信是煩請癲丐任一飛老前輩代留。”
丁開傑聽罷哈哈笑道:“斌兒這孩子真羞煞我們這批老江湖,不到兩個月,他竟做下這許多震驚武林的事,如此看來,外邊傳説他智鬥羣魔,巧奪珠寶必定也是真的了。好!我丁開傑能有他這麼一個忘年之交,也很值得驕做了。”
朱劍夫道:“斌兒這孩子,福緣極佳,只是膽子太大了,從信上看護送敏兒回來。他稱癲丐為老前輩,大概癲丐也沒收他為徒,不過能使癲丐為他奔波,他們感情想必不壞。我們準備一些酒萊,等敏兒到家,咱們為斌兒遙賀一下,湘南找萬鵬,也就不必去了。”
這一天,鏢局上下都在談論斌兒,他們既知敏兒昨夜宿在蘭封,算定她午後必可抵達,所以敏兒一到門口,很多人等在那兒迎她。
敏兒一路進來,兩眼不住向四處搜尋,一直走到書房,只有朱劍夫一人,卻不見斌兒影子,她撲到朱劍夫懷中,嬌聲道:“爹爹!敏兒回來了。斌弟弟呢?他在哪兒?”
朱劍夫自妻室故世,對這愛女簡直寵上了天。這次氣憤她私自出走,準備見面好好數説她一頓,但此時見了面,反而笑逐顏開,把責罵她的原意,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聽愛女一問,也不答話,在桌上拿起斌兒的信,遞給她道:“你看這信就明白了。”
敏兒將信看過,隨手一摔,頓足罵道:“斌弟弟這小鬼,他竟騙我,爹,我要找到他,好好揍他一頓。”
朱劍夫攬過愛女道:“別孩子氣了,斌兒説得對,他這時不便回來,還是讓他找到師父,學成絕藝,回來才不至於引起麻煩。”
敏兒仰頭望着朱劍夫道:“不,他騙爹爹的,他哪裏是去找師父?
哼!爹爹河洛一劍還不配教他的武功嗎?”
朱劍夫黯然搖頭道:“唉!斌兒比你小,但比你懂事多了,你爹浪得虛名,真不配作他師父。如今他的對頭是毒蜂、毒蝶,你爹我還禁不住二毒一掌呢。”
敏兒撒嬌地道:“嗯!我不管,我要去找他!”
朱劍夫嘆了口氣:“好吧!等休息兩天,我帶你去找他就是,你這孩子!”
這裏,他們興高采烈地大張筵席,開懷暢飲。
但是在開封一家小客棧裏,斌兒正一個人孤寂地躺在牀上,他緬懷過去的一切,盤算着今後的去處,不禁悽然地獨自流下淚來。
他開始感到孤寂的痛苦,這種感覺,過去是從未有過的。
但是他那以往悲慘遭遇,使他意識到自己責任重大,他暗暗警惕自己堅強,堅強!活下去報仇!本來他打算在開封休息兩天,然後再定行止,但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他叫夥計替他買了兩套衣衫,一匹健馬,懷着依戀不捨的心情,離開這曾經生活了兩年多的開封府。
他茫然不知地出了西門,信馬游繮,直向西去。他腦海是一片混亂,究竟是他準備到什麼地方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摹地,眼前黑影一閃,那馬唏聿聿一聲嘶鳴,前蹄人立,斌兒嚇了一跳,接着又聽一聲哈哈大笑,笑聲尖鋭刺耳,陰森可怖。
斌兒一看,不由大驚。
只見面前站着一個瘦削、冷漠的老者,雙目炯炯有神,冷冷地望着自己。
站在斌兒面前的,竟是鬼才人魔杜衡。
斌兒愣了一下,心中暗道:“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死在你這魔頭手裏,大丈夫應視死如歸,死也要死得有骨氣,讓你這魔頭看看,世上還有不怕死的人呢!”
想到此處,精神一振,翻身跳下馬來,裝模作樣地向杜衡一抱拳,道:“杜老前輩,別來無恙?”
杜衡望着斌兒,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斌兒不禁有氣,大聲道:“鬼才人魔,你笑什麼?”
杜衡點點頭,依然笑道:“嗯!小娃兒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罵我鬼才人魔。哈哈!我老人家就是喜歡有骨氣、有膽色的人!”
斌兒聽他一説,有點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不知鬼才人魔杜衡這幾句話究竟是好意,還是惡意?事到如今,他也顧不了許多,又道:“你攔路阻擋,必無好意,你説吧!”
杜衡冷哼一聲道:“哼!小鬼,我問你,歸藏秘笈是否你得了?”
斌兒心裏暗笑,表面仍一本正經地道:“是我得到,怎麼樣?不是我得到,又怎麼樣?”
杜衡道:“是你得到,拿出來讓我老人家看看。”
斌兒道:“我不拿出來呢?”
杜衡冷笑一聲,道:“不拿出來,我就動手搜。”
斌兒但然地道:“告訴你實話吧!秘笈早讓我撕毀了,信不信由你,你要搜,我也沒法子,反正我打不過你。”
杜衡一直望着斌兒,知他所説不假,又道:“那你為什麼把它毀了?”
斌兒聽他如此一問,不禁又想起自得秘笈後,到處被人追蹤,好幾次差點連小命也丟了,心中氣憤不平,昂然答道:“還不是為你們這些人,仗恃武功了得,欺凌一個不懂武功的小孩,我走投無路,只有把它撕毀,看你們這些自命不凡的人還搶些什麼!”
鬼才人魔杜衡就是這麼一個怪人,你頂撞了他,他反説你有骨氣,他就喜歡有骨氣的人。他見斌兒竟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概,心中起了一種憐才之念,反而心平氣和地道:“小娃娃,你能從七虎陣自由出入,當然已學會了秘笈裏的武功,現在我也不難為你,只要你慢慢地演練三遍,讓我老人家看看就好了。”
斌兒心知杜衡想憑他的智慧,學這天下第一的步法,以鬼才人魔在武林中的輩份,當然不能説要斌兒教他,只好説要斌兒一步步慢慢地練三遍,以便從旁偷學幾手。
斌兒何等聰明,哪會不知道他的用意?斌兒哼了一聲,把嘴一撇道:“杜老前輩!是否你還想學這天下第一的步法?本來我也不敢藏私,但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交秘笈與我的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得傳授任何人,這個,還請杜老前輩原諒。”
杜衡被他説得臉上一陣火熱,訥訥地道:“給你秘笈的是什麼人?”
斌兒搖搖頭道:“這個……我不能告訴你!”
杜衡老羞成怒,喝道:“不識抬舉的小鬼,看我劈了你!”
雙眼兇光暴射,舉起乾枯的手掌,猛向斌兒頭頂打來。
斌兒陡覺一股強大的掌力當頭壓來,他想跑,想用歸藏步閃過杜衡的掌擊。但他知道,面對這種武林一流高手,躲得了一招,躲不過兩招,於是,把心一橫,雙眼慢慢闔上,泰然地站在當地。
杜衡見他視死如歸的凜然之態,愛才之念油然而生,打出的手掌倏又縮回,輕輕地嘆了口氣。
斌兒微聞輕嘆,又等了半晌,見一無動靜,睜開雙目,杜衡的臉上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但只如電光般一閃即逝,隨之而來的又是那張冷酷的面孔。
這時,杜衡緩緩説道:“好!我不殺你,免得別人説我以大欺小,掌劈一個不還手的人。你既然能從我的七虎陣進出,自然是憑藉歸藏步。只要你在我手下逃開,過去的帳一筆勾銷。你放心,我絕不使用內力,但如讓我擒住,今後可不得離我一步。還有,你使用歸藏步時,必須從第一步順序使出,不得顛倒。”
這就是杜衡所以被稱為鬼才人魔處,他想憑他的才智,只要在過招時,留心他的步法,雖不能盡得奧妙,也可勉強記其變化,以後有機會,慢慢再練不遲。
斌兒想了一下道:“好!但你相信我是從頭順序使用嗎?”
杜衡道:“我相信你也不敢在我老人家面前弄鬼。”
斌兒接道:“那麼,請老前輩進招吧!”鬼才人魔腳下微動,已自疾向斌兒撲來。
斌兒心裏暗暗打定主意,使出一個怪步,躲過杜衡撲來之勢,心道:“哼!你想的倒美,我就偏從九宮開始,然後八卦七墾六合二儀一元,看你也是枉費心機。嘻嘻!”
想着想着,他竟天真地笑了,放開腳步,一陣疾轉。杜衡的身法靈巧,出手神速,有好幾次,眼見已觸及斌兒衣角,但不知怎地,仍然被他輕輕溜開。
這一老一少就在路邊荒地追逐起來。杜衡衣袖寬大,縱撲之間,猶如蒼鷹展翅;斌兒身形小巧,東逃西躲,好像受驚的雛雞。過了約頓飯工夫,忽然,斌兒一閃,閃到鬼才人魔杜衡身後,道:“杜老前輩,歸藏步已使完了,僥倖逃出老前輩的手下。我們的比鬥,是不是就到此為止?”
杜衡收勢停身,嘆了口氣,黯然地道:“好!我們的過節就此勾銷。”
斌兒見他如此,有意地道:“杜老前輩!是否已由我的步法中,悟出歸藏步的什麼變化?”
杜衡微微搖頭,道:“咳!我本以為憑我對玄學的一點心得,以及有鬼才之稱的聰明,想從和你過招時,去領悟其中奧妙。但是,我這想法太天真了,這武學也太過深奧,而且小友你也使得天衣無縫,神妙難測,我一點也沒看出,你是如何出步變步的,唉!這隻能説我與這深奧之學,無緣罷了。”
斌兒不願多逗留,唯恐再生變化,即道:“杜老前輩,如無他事,我要告辭了。”
杜衡抬頭問道:“小友意欲何往?”
斌兒老實地笑道:“尚無一定去處。”
杜衡哈哈大笑,隨着身形一晃,已縱到斌兒面前,右手倏地一伸,斌兒的左腕已被他緊緊扣住。
斌兒心中一驚,當下臉色一變。杜衡已側臉笑道:“小友,咱們既然不是敵人,就做個朋友吧!走,這兒離中牟不遠,找家灑店,我們同喝一杯。”
斌兒一掃杜衡那張冷漠的面孔,見他滿臉誠意,當下勉強笑了一笑,道:“好!小子一定奉陪老前輩,請上!”
杜衡右手扣着斌兒左腕,突然一拉一帶,已將斌兒輕輕放在馬背上,然後又是哈哈一陣大笑,遂道:“我老人家還可走幾步,你只管放馬跑,另管我。”
説着舉掌在馬臀上一拍,那馬昂首唏聿聿一聲嘶鳴,四蹄翻飛,帶起一片黃塵,一眨眼,已跑出十幾丈外。
斌兒坐在馬上,有心一試杜衡輕功,心念方動,急縱馬飛馳,不消片刻,已跑出十多里路,回頭一望,呀!杜衡竟像是沒事人兒一樣,態度悠閒地跟在馬後一丈多遠,不即不離。斌兒衷心佩服這鬼才人魔杜衡的輕功了得。他又有點不忍使杜衡太耗精力,遂放鬆繮繩,任馬緩緩前行。
杜衡接連兩縱,已到了斌兒馬旁,邊行邊道:“小友,可是怕我老人家趕不上嗎?儘管放心,酒已經爬到嗓子眼兒來了,快走。
他説着,順手向馬臀一掌拍去,那匹健馬長嘶一聲,四蹄翻飛,片,刻間,已然來到中牟縣城。
兩人走進一家酒店,找了一個角落坐下,要了五斤老李白,幾樣可口萊餚,這時酒客不多,甚是清靜,二人低酌淺飲,誰也沒有説話。
斌兒究竟還是小孩子,感受不住長時沉默,抬頭看看對面的杜衡。
杜衡像是滿腹心事,雙眉微鎖,酒到杯乾,片刻時間,五斤酒已喝了大半?斌兒看在眼裏,暗暗忖道:“這魔頭也太天真了,得不到歸藏步的奧秘,也不致就如此地落落寡歡,還是安慰他幾句吧!”於是,他舉起酒杯,對杜衡道:“杜老前輩,請飲一杯,斌兒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杜衡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但言無妨。”
斌兒將酒飲幹,重又斟滿,道:“像杜老前輩武功已臻化境,歸藏步這類小巧功夫,對老前輩實無多大幫助,我礙於諾言,不能告訴老前輩箇中變化,還望老前輩不必為此不歡。”
杜衡哈哈大笑,道:“小友之言差矣!歸藏步雖然是小巧功夫,但目下三老二毒一癲丐與老夫七人,武功各有所長,但功力不相上下,誰要學會這種步法,誰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小友無甚功力,使用這種步法,還不足以抵擋強敵,當然不知其中妙處。”
説到此處,杜衡又端起酒杯了一口,續道:“不過,小友也誤會了,我並不是為此事不歡,實是另有別情,才致如此失態。”
斌兒心想:“這老魔頭也有煩惱的事?真令人難解。”只見杜衡臉上,現出一種孤寂落漠的神態,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不覺脱口問道:“老前輩何事煩惱?”
鬼才人魔深深嘆了口氣,道:“小友可知道別人為什麼喊我鬼才人魔嗎?”
斌兒搖搖頭道:“不知道。”
杜衡緩緩説道:“一來因我對星相醫卜,以及術數等略懂皮毛;二來是我素來行事,不問是非,不管善惡,完全以一己之見為準,數十年來,死在我的手中的,真是不計其數。不過,唯一可告慰自己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像我師兄馬其熊,一心只想領袖天下武林,不惜使盡一切手段想要達到目的。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名頭,比我響亮得多。”
他頓了一頓,飲盡杯中酒,又道:“其實,我們師兄弟功力不相上下,近幾年來,他又組織了什麼烏蜂幫,要拉我助他一臂,唉!我過去已惡名在外,臨死之前,不願再多造孽,所以才到處躲避他。”
斌兒插口道:“老前輩既然不願協助令師兄,天下之大,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又何必因此而不歡呢?”
杜衡望着斌兒,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是單為此事而苦惱,實對小友説,要是在兩天前遇到你,我老人家早將你打成肉醬了。這兩天來,為了一個人,這才悔悟過去行為乖張,有違常理,不然,咱們也不會化敵為友,更不要説相對把盞了。”
斌兒奇怪地問道:“是誰有這大力量,能使老前輩悔悟過去,難道他的武功比老前輩還高?”
杜衡嘆道:“世上大概還沒有人能夠以武功來強迫我老人家,咦!他,他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娃娃呢。”
斌兒心想奇怪,這個小孩子真有這麼大的力量,連這老魔頭的本性也改變了,這真是奇聞!斌兒又為杜衡斟滿酒,放下酒壺道:“杜老前輩,這個小娃娃現在哪裏?他又是怎麼使老前輩悔悟的?老前輩又為什麼還要苦惱呢?”
杜衡聽了斌兒一連串的問話,只是搖頭不語。”片刻之後,這才長嘆一聲,望着斌兒,緩緩地道:“我早説過,我是個不好不壞的人,也可説是個也好也壞的人。我的妻室原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但因為我的行為怪癖,得不到岳家的諒解,我們夫婦一直是飄泊天涯,但為了她,我決定一心向善,做了許多俠義英雄所不能做的善事。本想藉此稍贖前愈,可是也開罪了黑白兩道許多高手,聯合起來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裏圍攻我倆,結果我受重傷,我的妻子卻中了毒藥暗器,不到兩個時辰就死了,所留給我的,是一個女嬰,和對世人的憎恨。
他説到這兒一頓,眼裏發出異樣的光芒,漸漸地,那股逼人的光輝消逝了,眼眶裏,閃爍着一層晶瑩的淚幕。
斌兒望着他的神情,心中有無限的感慨,暗忖:“一個人做了鍺事,就不能原諒了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果連改過的機會都沒有,那天下豈不都是不可原諒的壞人了?真不公平。
杜衡自斟自飲地一連喝了三杯,接着又道:“我的怨恨一齊發泄在報復上,我的惡名也隨着傳遍了江胡。二十年來,好不容易把女兒撫養成人,而且已為人婦,但因自小跟隨我到處飄泊,性格很是像我,閨房中時時生疑,有一次竟與她丈夫大打出手,不慎失手將她丈夫打死,她又舉掌猛擊天靈,算是以身相殉。當時,留下一個不滿週歲的男孩子。我和親家間本少往還,從此就更如陌路了,事到如今,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這時,夥計已將酒菜送上,斌兒搶過灑壺,把空杯斟滿,杜衡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繼續説道:“前兩天,聽説我這個小外孫被毒蛇所咬,命在旦夕,為了救這孩子,我自動前去。豈知事隔多年,我那老親家仍在為晚年喪子而懷恨我,因此,雖然他知道師門是玩毒名家,他情願讓他唯一的孫子毒發身死,也不讓我救治。唉!兩天了,再不醫洽,就真的完了。”
説着,眼淚已奪眶而出,淚水順着皺紋,流佈滿臉。
斌兒聽完杜衡的故事,開始對他發生好感,覺得面前這個老人是值得敬佩的,而且對那個可憐的孩子也非常同情,遂道:“杜老前輩,我是不是可以代你去救他呢?”杜衡陡然雙目圓睜,凝視着斌兒,半晌才道:“你願意去救這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斌兒點點頭,朗聲説道:別説他還是老前輩的外孫子,就是毫不相干的人,要讓我知道了,我也會去救他的。”
杜衡聽罷,望了斌兒一眼,感慨地道:“唉!我生平沒有一個朋友,遇上事,就沒有一個幫忙的人,小友願意幫忙,我正是求之不得。
不過,小友年紀太輕,能否取信於人?”
他説着,低頭沉思了片刻,抬頭説道:“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也不能顧慮大多,小友此去,只有隨機應變,權宜行事了,萬一未能如願的話,那也是這孩子造花子。”
杜衡説罷,從懷裏掏出兩個小瓷瓶,遞給斌兒,又道:“硃紅小瓶裏的藥內服,青色瓶的藥敷在傷口周圍,你收好了。記着,要在明晚子時前趕到救人,過了時間,雖有靈藥,恐怕也回生乏術了。”
斌兒將兩個小瓶揣人懷裏,問道:“你外孫的家是什麼地方?”
杜衡道:“他家在密林城西北二十里的胡家堡,老堡主是有名的翻雲掌胡龍華,少堡主胡偉強是胡龍華堂侄過繼的。小友此去,千萬不能提到我,也不能讓他們看見這兩隻小瓶,否則不但不能救治我那外孫,你還要惹上一身麻煩,最好還是喬裝成一個過路之人,至於其他細節,就要看你的機智了。”
斌兒起身道:“好!我一定盡我的能力去做。”説完,舉步就向外走。
杜衡一急忙一把拉住斌兒,道:“小友慢着,我從來不欠他人的情,不管此行結果如何,單隻這份盛情就使我感激不盡。我也沒有別的可以報答小友,只要是我會的武功,無論什麼,你儘管説,我立刻教你。”
斌兒一擺手,道:“不行,現在時間無多,等以後有機會一定請老前輩傳授幾招。”杜衡道:“我老人家是從不賒欠的,該收的即刻收,該還的也立即還。”
斌兒無奈,道:“那麼,隨便老前輩教上一招半式好了。”
杜衡沉思片刻,忽道:“小友的暗器基礎甚好,就教你一手華山絕技吧!”
斌兒早知西暗獨步武林,聽説要教他暗器,心裏高興萬分,正要相謝,社衡已發話道:“華山暗器,最特出的有兩種,一是迴旋鏢,一是烏蜂針。迴旋嫖的手法,就是我以前用過的那種,單打雙打你都見過了;烏蜂針像毛樣細小,形如蜂尾毒針,多用滿天花雨打出,難在暗器過小,取準打遠都不容易,我將回旋鏢、烏風針口訣教你,以後有時間多練習,自能純熟。”
當下,杜衡將單迴旋、雙迴旋、烏蜂針的手法、指力用勁、腕力等竅訣,一邊口述,一邊用手比劃,反覆解説,一直到斌兒認為完全瞭解,並且將口訣記熟,方才停止。
杜衡又叮囑一番,二人始才分手。
斌兒子匆匆向密林趕去,這時,日已西斜,清風陣陣,他一路疾奔,當夜趕到白沙住宿。
第二天午後,已然抵達密林。
他在城內一家飯店坐着,一直捱到食客都已散光,看着天色不早,始才算過飯錢,徑向西門走去。
斌兒算準時間,約莫大二更天,來到胡家堡。
此時,堡門緊閉,斌兒在門外叩叫一陣,一個莊丁模樣的人,自堡牆垛口伸出頭來,問道:“請問哪位夜半叫堡,有何貴幹?”
斌兒答道:“小生姓林,因貪趕路程,錯過宿頭,特來借宿。”
莊丁道:“堡內今日有事,不便招待過往客人,還請貴客到別處去吧!”
斌兒聽罷,暗自好笑,忖道:“我要不是知道你堡裏有事,才不會深更半夜的到你這兒來呢。”
表面上裝出無奈地道:“請大叔行個方便,在下人生地不熟,敢煩向堡主通稟一聲,但求避得霜露,就感德不盡了。”
莊丁猶豫了一下,道:“我替你回一聲試試,允不允就看你的運氣了。”
斌兒忙道:“有勞大叔。”
斌兒等了約有半盞熱茶的時光,堡門呀地一聲,開了一邊,裏面站着一個弱冠之年的青年,剛才的莊丁此時搶前一步,向斌兒道:“這位是我們少堡主。”斌兒忙一抱拳,道:“在下姓林,因迷路求宿,深夜叩堡,有擾少堡主。”
少堡主也一拱手,道:“敝堡難得貴客光臨,何擾之有,快請進來。”
斌兒跟着少堡主,一路走來,堡內屋舍櫛比,穿過三進院落,少堡主才將他領進一小書房內。
少堡主道:“荒野窮鄉,一切簡陋,家父因事在身,囑小弟前來迎接。請林兄少坐,小弟去去就來。”
説罷,不待斌兒答活,已轉身離去。
片刻之後,莊丁請斌兒道:“老堡主有請。”
斌兒隨莊丁來到一間大廳,只見正中坐着一個白髮長鬚,年逾古稀的老人,面色紅潤,但略帶憂色。少堡主在一旁垂手而立。斌兒心想:“這位老者大概就是老堡主翻雲掌胡龍華。”
這時,老者已然站起,斌兒急忙上前,見札道:“想必老人家定是老堡主,夜擾貴堡,敬請原諒,聽説堡主有事,故未即時叩見。”
老堡主胡龍華見這求宿之人,不過是十二四歲年紀,長得神采飛揚,英挺不羣,又見他談吐爾雅,不類武林中人。但若是鄉宦公子,又何以夜半獨自趕路,滿腹疑雲,但又不便查問,微微一笑,道:“水酒粗餚,聊充飢渴,林公子請。”
説着,當先走至大廳,桌上已擺好四盤四碗佳餚,二人謙讓一番,分賓主就坐,少堡主打橫作陪。
酒過三巡,老堡主胡龍華問道:“林公子意欲何往?因何半夜趕路?”
斌兒答道:“在下家住杭州,遊學北來,並無一定去處,今由開封前往北京一遊,因貪趕路程,誤走歧道,有擾堡主。”。
老堡主胡龍華道:“林公子不必客氣,林公子遠遊,如何不帶個書僮,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斌兒暗忖:“老堡主是武林人物,我可不能裝得太斯文,免得露出馬腳,不但救不了人,恐怕真的惹出麻煩來呢。”當下笑道:“在下讀書之外,粗知幾乎把式,帶了書憧,反而不便。”
老堡主胡龍華微微頷首,道:“真是難得,想不到林公子竟是文武全才。”
斌兒謙遜着道:“慚愧!耳聞老堡主為武林名宿,還請老堡主指教。”
老堡主胡龍華哈哈一笑,道:“老夫浪得虛名,如何敢稱武林名宿。”
斌兒見他雖在客套,但態度表情,有點心神不屬,且不時回顧身後小門,斌兒看在眼裏,遂道:“在下斗膽請問一聲,看老堡主面現隱憂,必有緣故,不知可否見告,在下或可助老堡主一臂之力。”
老堡主龍雲華喝口酒,嘆道:“唉!老夫子媳早亡,僅一幼孫,日前在山後不慎為毒蛇所傷,醫藥無效,命在旦夕,老夫因而面現不愉,林公子萬勿誤會。”
斌兒正色道:“在下家傳治毒秘藥,隨帶少許在身,如老堡主見信,願為一試,或可治好也不一定。”
少堡主胡偉強一直悶坐一旁,現聽斌兒説能醫弟弟之毒,心想:“你才幾歲,就想為人醫毒了,真是大言不慚。”面上露出不屑之色。
老堡主胡龍華也暗暗忖道:“老夫家傳許多靈藥,也都無效,遍請名醫,俱皆束手,你這娃娃能有多大氣候?”但轉念又想道:“眼看愛孫已然不治,不如讓他試試,即或不好,也無甚損失。”於是,道:“既然林公子高義隆情,待飯後老夫引領前往,看小孫的運氣吧!”
斌兒忙道:“救人如救火,千萬拖延不得。”
老堡主胡龍華早已失去指望,現經斌兒一催,勉強起身,領先越過了兩重門户,來到一間佈置精雅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