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
燈下,梅公子默默坐在桌邊,低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看得還很專注。
朱爭也想不出什麼話來説,於是也只好看手。
看梅公子的手。
梅公子的手居然很纖秀,很白,看來保養得不錯。
朱爭心裏嘆氣:"不管怎麼説,人家畢竟是個世家的公子哥兒,跟老子這樣的大老粗不一樣。"
梅公子似已發現他一直在看自己的手,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將手放到桌上,抬起了頭。
朱爭也恰在這時抬眼看着他。
兩人目光一觸,都飛快地移開。
房中似乎洋溢着一種尷尬的情緒。
這種温柔的尷尬在燈下更顯得讓人心馳神移。
朱爭咬咬牙,低聲道:"今天是我不好,講了許多傻話。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梅公子微笑着,很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也用很低很柔和的聲音道:"是我不好,不怪你。你肯不肯原諒我?"
朱爭站了起來,急道:"是我不好。老子……我這個人脾氣暴,嘴臭,説話嗆人。"
梅公子看着他,笑得温柔極了:"咱們還是好朋友,對不對?"
朱爭也開心地笑了:"一直都是。"
"我也希望我們……永遠是好朋友。"梅公子伸出手,伸到一半時,又有些想往回縮。
朱爭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大聲道:"永遠!"兩人相視大笑起來,雖然都還有些不自然,但都很真誠。
"魔王好好的怎麼會請你喝酒?"
"你還有個人問問,我問誰去?"
"你喝的是一杯什麼樣的酒?"
"呢……碧綠碧綠的,很醇很香,又軟又滑,真正是好酒!"
"真的是就一杯?"
"騙你是孫子。"
"然後魔王的孫女就闖進來打你?"
"不錯,這小賤人下手真黑。老子日後燒不了她!""這麼説,這杯酒是她的,卻被魔王請你去喝了它。
這就怪了,他為什麼自己不喝,偏偏找你?……魔王説了些什麼沒有?"
"他生怕我説酒是他請我喝的,好像很怕那個小賤人。"
梅公子緩緩踱着步子,皺眉沉思着。
朱爭的眼睛隨着他轉。
梅公子終於停在了他面前,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那個女孩子長得是不是蠻不錯的?"
朱爭一怔:"好好的問這個幹什麼?"
梅公子含笑不答。
朱爭只好據實回答:"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朱爭苦笑:"她一闖進來就大叫,我急於辯解,來不及看。待到她打我時,就更沒法看了。不過,好像長得不錯,但也不是很漂亮,比南天仙差遠了。"
梅公子冷笑:"你真的喜歡南天仙廣
朱爭急了:"你少氣我,誰不曉得她喜歡你?"梅公子悠閒地道:"她喜歡不喜歡我是一回事,你喜歡不喜歡她是另外一回事。"不待朱爭説話,馬上又道:
"我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魔王今天到紫雪軒,就是想找一個人去喝這杯酒。"
朱爭傻呵呵地看着他:"不錯。"
"他的孫女喜歡配藥,也喜歡配酒,這一點我以前聽説過。這杯酒肯定是她配的,但到底是毒酒還是藥酒,現在還很難説。"
朱爭微笑:"你別想嚇我。老子拳腳功夫平常,唯獨在識毒方面還有幾下子。那要是毒酒,我用鼻子都聞得出來。"
梅公子瞪瞪眼笑了:"魔王自己想喝,但他孫女不許人動這杯酒,魔王只好請一個人去喝,正好這個人就是你。"
朱爭摸摸身上的傷,苦笑道:"他為什麼不請別人去捱揍?"
梅公子笑吟吟地挪榆道:"因為你具備一切條件。""條件?”
梅公子開始數條件了:"首先,這個人必須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敢去魔王的家;第二,這個人必須是個粗人,根本不懂什麼藝術;第三,這個人必須是個見酒就喝、一口喝下的人,而且喝完了還喝……"
朱爭哭笑不得:"我就這麼慘?"
梅公子笑得很開心:"不止這些。……第四,這個人最好是個愣頭青、二桿子,敢上來就跟他孫女瞪眼珠子;第五,這個人的功夫不能太高,因為他怕這個人有機會説出他的計謀來;第六,這個人要能經打,幾拳幾腳打不死……"朱爭哺哺道:"看來老子的確是很不一般的人。"他突然沉下臉,不無擔心地道:"那個什麼姓孔的,會不會記恨你而暗中對你不利?"
梅公子怔了一下,歡笑的臉上瞬時佈滿了陰雲,冷哼一聲道:"諒他也不敢!"
朱爭探尋地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梅公子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道:"我困了,明天再説。
你回自己房裏去。"
朱爭瞪眼:"你少打馬虎眼,你要不説明白,我就讓你睡不成!"
遇到這種人,梅公子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吧,我告訴你。他是我爹的熟人,算是不好不壞的朋友,卻跟魔王勢不兩立。兩人見面,多半會動手。你還有什麼要問的?我要睡了。"
朱爭看看牀,笑道:"牀挺寬的,乾脆咱倆躺一塊兒,多聊聊,怎麼樣?”
梅公子變了臉,冷笑道:"這怎麼行!兩個男人睡一牀,成什麼樣子?"
朱爭訕訕一笑,自己找台階下:"可惜,又沒女人陪我睡覺。"
梅公子勃然大怒:"街上有的是拉客的女人,你何不去找一個來?"
朱爭兩手一拍:"這個主意好!我怎麼就想不到呢?"見梅公子氣得鼻子都歪了,連忙賠笑,退到門口,"好好好,我放屁,我不是人,行了吧?"
朱爭嘆着氣回到自己房裏,伸手摸火鐮,嘴裏還在嘮叨:"公子哥兒畢竟是公子哥兒,説句笑話都不行,真沒勁!"
燈點亮,朱爭坐到牀上,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回頭,嚇得跳了起來。
牀上有人。
而且是個女人。
一個擁着薄薄的毯子,長髮紛披,正衝他微笑的女人。
朱爭使勁揉揉眼睛,再看。
沒錯,的確是有個女人在他牀上,而且是個相當迷人的女人。
她的年紀絕不會超過二十歲,迷人的眼波漾着柔媚的情意,嘴角的一顆美人痣使她俏麗的面龐多了一種動人的韻味。
毯子將她的身子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但這樣,也許更讓男人受不了。
朱爭吃驚地道:"你是什麼人?"
女人咬着紅紅的嘴唇盯着他,那神情好像是在説:
"我是女人,你難道是瞎子?"
朱爭馬上又問:"你怎麼進來了?"
女人的聲音温婉可人,聽了好像有一根癢癢草在你手心裏滾着似的:"我正想這麼問你呢,你進我的房裏來幹什麼?"
朱爭瞪大了眼睛:"不對吧,這是不是三號?"女人可愛的頭髮優美地旋了一下:"是啊。"
朱爭苦笑:"那我沒錯,是你走錯了門。"
女人俏皮地撇撇嘴兒:"小二領我到這間房裏來的呀!"
朱爭火了:"那狗日的小二是幹什麼吃的?有這麼做生意的嗎?不行,老子找他去!"
女人媚媚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你何苦半夜去驚動別人呢?其實這樣住,不也很好嗎?"
朱爭再二百五,也清楚她在説什麼。
他打量着女人。
女人在他的目光裏慢慢地躺倒了,用更低更媚的聲音道:
"我要睡了。"
毯子下胭體的曲線明顯地呈現在朱爭眼前,朱爭的嗓子裏突然湧上一種什麼東西,堵住了他想説的任何話,於是他就走了過去……
黑暗中,一切又恢復了寧靜。
朱爭長長出了口氣,笑問道:"你究竟是誰?"他的聲音很大,女人好像嚇了一跳似的重又鑽進他懷裏,呻吟道:"你輕點聲音好不好,難道你想全城的人都聽見?"
朱爭笑得更歡了:"聽見了怎麼樣?聽見了更好!”
女人嬌笑着,吻着他,纏綿地道:"你還沒親我呢,只知道……哼!"
朱爭笑道:"不錯,我怎麼就忘了?我一定要好好補救,尤其要好好親親你嘴邊的那顆美人痣。"
女人爬起一點,抱着他的脖子,嬌憨地道:"就知道説,還不快親我……親我嘛……"
朱爭的大嘴唇剛找到她的柔唇,房門一陣大響,只聽見梅公子在門外怒叫:"朱爭,你在幹什麼?"朱爭嚇了一跳,忙叫道:"沒有沒有,沒幹什麼!""不對,我明明聽到你在跟一個女人説話!"梅公子把門拍得山響:"快開門,開門哪!"
朱爭只好起身穿衣,口裏吼道:"你少胡説八道!老子這裏哪有女人?就是有女人又能怎麼樣?難道老子就不該跟女人睡覺?"
又附到那女人耳邊,悄聲道:"你快穿好衣裳,從窗口跳出去,我再去開門。"
梅公子又叫又罵,一腳端倒房門,衝了進來。
朱爭回頭一看,發現那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逃走了,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口氣就壯起來了:"幹什麼幹什麼?"梅公子找了一圈,又撲到窗邊看看,跺跺腳,點亮燈,掃一眼牀上,臉色通紅地問:"那個女人呢?是哪兒的?你少騙我!”
朱爭又得意又氣憤地道:"我看你小子是覺睡多了魘住了心神。女人呢?你找到女人沒有,你問我要,我還問你要呢!"
梅公子一聲大叫,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你混蛋,算我瞎了眼,沒看清你是這麼個卑鄙無恥的壞蛋!"朱爭被打得轉了幾個圈,"砰"地倒在地上,抬起頭,吃驚地瞪着梅公子,怒道:"我是男人,為什麼不能跟女人睡覺?你也管得太寬了吧?"
梅公子厲叫道:"朱爭,從今往後,我再理你,我不是人!"
他突然轉身,飛也似地衝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