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癩子領着雷一炮登上鐵塔頂上,雷一炮發覺這鐵塔頂端比之最下一層小了一倍,每層八角四個小窗口,雷一炮覺得那窗口大概他還擠得出去。
這時他叫小癩子快點上巨燭。
小癩子不怠慢,忙取出引火紙眉燒上巨燭,剎時塔內一片明亮。
雷一炮再命小癩子高高舉起巨燭.邊低聲道:
“小癩子,我在想着一件事。”
小癩子邊舉着巨燭,邊問道:
“爺,你想着什麼事?”
雷一炮雙目炯炯,牛蛋眼幾乎逼出眼眶外,道:
“我在想,如果東西真的在此,你就是我們飛龍寨的第一大功臣了。”
小癩子福至心靈地道:
“大功是爺的,小癩子只是對得起佟老爹罷了。”
雷一炮道:
“不,沒有你小癩子,雷一炮到哪兒去找?小癩子,我們大夥不會忘記你的。”
小癩子沒有説話,高舉着巨燭,道:
“爺,快點找吧,小子記得佟老爹在竹棍上還刻了個小點子,是正中央,你能躍得上?”
雷一炮舉頭一看,笑道:
“高不過一丈餘,難不住我的。”
雷一炮叫小癩子靠邊站,邊把長衫前擺往腰上一掖,只見他沉聲低喝,人已拔地而起,他雙腳齊彈,早鈎住上面的橫樑。
小癩子看的大為羨慕,心想,幾時我小癩子也學會這麼一身本事,就不用再怕有人欺侮自己了。
雷一炮藉着燈光,伸手先在塔頂內面敲,他把聲音敲的十分仔細。
然後伸出一手去一塊塊墊木上面挖。
突然“咯”的一聲,最中間的一塊長不過尺半的墊木在移動,雷一炮心中突突跳,面上已見汗水往下滴。
於是一塊木墊尚未錯開來,早見一樣東西自錯口處滑在地上。
雷一炮大喜,忙把墊木重新合上,騰身落下地來。
小癩子已拾起地上那包東西,見是個小小羊皮包。
雷一炮落在地上,小癩子忙遞向雷一炮,道:
“就是這個皮包嗎?”
顫抖着雙手,雷一炮搶過羊皮包,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來,剎時塔內一片金光閃耀,而令小癩子驚奇地道:
“這是什麼?”
雷一炮汗水涔涔地道:
“掌心刀,江南水路英雄誰不想奪得的掌心刀啊!”
小癩子道:
“還有這張羊皮……”
雷一炮道:
“不錯,這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你看上面畫的圖形沒有,八個人形,八個姿勢,個個精神孌奕,栩栩如生。”
小癩子道:
“什麼叫掌心刀?”
舉着那金色小刀仔細看,雷一炮邊道:
“別看這只是一把長不過三寸寬不過一寸的小金刀,他可是喝過不少人血的一把寶刀呢?”
小癩子道:
“就這麼巴掌大的小刀,怎能同一般鋼刀比的。”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小癩子,你不懂的,一個善用刀的人,絕不會以刀的長短而論。”
邊急急收起刀來,對小癩子道:
“走吧,我們下去。”
小癩子點點頭,有些黯然神傷的樣子,道:
“爺,如今你已取得佟老爹藏的東西,小癩子別的不想什麼,只望爺能把東西交在那母女二人手中就行了。”
走在階口的雷一炮猛回頭,伸手拍拍小癩子道:
“我會的,今日雷一炮承你的情了。”
小癩子一聲苦笑?道:
“快下去吧,佑國寺的和尚就快來鐵塔鎖門了。”
雷一炮在前,走的十分仔細,因為他終久是第一次登上鐵塔。
小癩子走的相當快,他跟在雷一炮身後面連滑帶跳的緊緊跟着。
舉在小癩子手中巨燭已熄,鐵塔內黑黑的。
外面,鐵塔外面的鈎鐮月在滿天繁星烘托下把大地染上一片灰白色。
沙城正籠罩在薄如霧的灰沙中,灰沙猶似永遠也落不盡,灰沙也堆在人們的心中,因而不少人稱開封為“沙城”。
現在,雷一炮與小癩子二人走出鐵塔,進入了充滿灰沙的夜色裏。
迎面,就在灰漾漾的月影下,並肩站了兩個人,兩個長得十分憨實的大塊頭。
不遠處,茶館門口的屋檐下,那個矮掌櫃就站在那兒,他的樣子悠閒,雙手挽在兩肋下,光景是等着看好戲呢。
雷一炮先是一怔,轉而哈哈一聲雷似地笑道:
“雷爺當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將,怎麼的,找到幫手了?”
不錯,兩個把雷一炮與小癩子二人堵在鐵塔門口的人,其中一個正是魏老虎四大金剛之一的鐵羅漢。
這時小癩子在雷一炮身後低聲道:
“爺,糟了,那個站在鐵羅漢身邊的是四大金剛中的第二高手,他叫銀羅漢,可厲害呢!”
早聽得鐵羅漢沉聲罵道:
“不長眼睛的東西,這是什麼地方,也容得你這南蠻子在此撒野。”
另一個正是銀羅漢,本來雷一炮要請小癩子進入“沙城酒樓”吃喝一頓的,就是因為鼓樓街上小癩子看到了金羅漢與銅羅漢二人走入“沙城酒樓”才臨時改到另條街上牛肉館吃了一頓。
現在,鐵塔下面快二更天了,怎會遇上這銀羅漢與鐵羅漢二人的?
小癩子伸頭向茶館門口看,心中已經知道,必是茶館掌櫃弄的鬼。
雷一炮這時伸手攔住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快一旁躲着,看雷爺收拾他們。”
突聽得茶館掌櫃喝叫道:
“小癩子,你小小年紀竟然幫外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快過來,且等魏爺如何發落你吧!”
小癩子聽説魏老虎在茶館內,心中大為恐慌,比之南方來的幾個老頭兒還令他害怕,因為幾個老頭是南方人,他們終歸是要走的,大不了自己找地方躲起來。
現在,魏老虎可不比他們好應付,自己土生土長在開封,素知魏老虎的手段,得罪魏爺,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開封城也別混了。
小癩子腳步移的慢,因為他的害怕而使得雙腳有些不聽使喚。
雷一炮一把拉住小癩子,道:
“別怕,你就站在這兒,誰敢碰你一根毛,雷爺就敲爛他的腦袋瓜。”
突然,迎面銀羅漢捧腹哈哈狂笑起來……
雷一炮見這銀羅漢雙目如豆,嘴巴奇大,白淨淨的大團面上被刮的一根鬍子也沒有,與鐵羅漢比起來,一白一黑十分惹眼。
雷一炮雙腿一彈,人已到了銀羅漢面前,冷冷道:
“你覺得什麼地方值得你如此快樂的大笑?”
銀羅漢收住笑,大嘴一咧,道:
“因為你小子的一句話,令大爺我聽來好笑。”
雷一炮道:
“唉!什麼樣的一句話?”
銀羅漢道:
“你不是要敲碎別人腦袋嗎?要我看來,你今晚不定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腦袋瓜。”
一旁的鐵羅漢也冷笑,道:
“醜小子,你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敢口出狂言,豈非可憐又復可笑!”
雷一炮冷厲地道:
“雷爺沒空同你們這些混混羅嗦,是比拳腳呢,還是兵刃上見真章。”
銀羅漢偏頭望望鐵羅漢,嘿然一笑,道:
“動傢伙吧,魏爺等得久了會罵人的。”
鐵羅漢點頭,反手拔出鋼刀來,月色不佳,但鋼刀光芒卻閃閃灑出一片冷焰。
銀羅漢上身一偏,也拔出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蠍尾刀來,只見他“嗖嗖”兩聲狂揮,立挽一個美妙的刀花,滿面白肉抖動中,暴退向右,冷冷道:
“你小子該掏出傢伙了。”
雷一炮的長衫前擺早已掖在腰帶上,現在,他連長衫後襬也圍掖腰帶上,反手拔腰,拔出一隻尺半長的銀色鋼棍,那鋼棍足有鴨蛋粗細。
鋼棍拔在手中,雷一炮的精神一振,左手上握,右手一旋,“咔”的一聲,尺半鋼棍成了三尺長的鋼棍,一半粗一半稍細,卻見他右手握住連圈幾個棍花,大步走向台下面,沉聲喝道:
“二位,可得好生保住自己的腦袋瓜喲!”
銀羅漢突然冷厲地喝道:
“你奶奶的,給我死吧!”只見他揮刀中身形快如旋風般卷向雷一炮的下三路殺到。
二人配合得恁般絕妙,光景是要一上來就碎了雷一炮。
純鋼的棒帶起一聲急嘯,雷一炮沖天飛起如鶴,鋼棒猝然一條怪蛇般的一陣暴旋扭動,剎時間他的全身猶似布上一道鋼牆!
金鐵衝擊聲就在他的身後響起來,碎芒點點中,雷一炮已自二人頭上越過,一個暴旋身,他已瀟灑的站在銀羅漢面前,而鐵羅漢正一聲喘氣的擰身站起來。
銀羅漢並不多説,一領蠍尾刀,厲叫一聲:
“哦——”筆直地向雷一炮衝過來。
不等鐵羅漢的配合,雷一炮雙手舉棒,身形再翻,一束銀光中,就聽得“當”的聲擊在刀身上。
鋼棒擊中刀身,卻並未脱離,一陣勁急的旋動中,雷一炮突然大喝一聲:
“去!”
緊接着“嘭”的一聲,雷一炮的左腿暴踢,正踹在身子剛偏的銀羅漢右胯上。
蠍尾刀未被雷一炮旋脱手,銀羅漢竭力想剎住身子不倒下去,卻免不了歪歪斜斜的連退五七步才站穩身子。
就在這時候,鐵羅漢厲烈的雙手舉刀,狂叫着:
“殺!”
刀尚高舉在空中,鋼刀刃芒與彎月互輝中,雷一炮的鋼棒卻快不可言的挾着雷劈電閃之勢,閃腰打中鐵羅漢的肚皮上。
“叭”的一聲脆響,鐵羅漢已拋刀捂肚,雙腳交錯如酒醉般,連橫七八步才倒在地上。
狂吼如同打雷,這聲音聽起來連雷一炮也全身一震:
“住手!”
旋身回頭,灰濛濛中望向茶館,雷一炮望見一個披着斗篷的人,這個人在灰色斗篷襯托下,似駕着一朵灰雲般幽幽而到了鐵塔下面。
雷一炮看得更為仔細了。
灰髮挽髻,上插一根淨光閃亮的金簪,單鳳眼掃帚眉,鷹鈎鼻子雷公嘴,面上還隱隱透着一股青氣來,配合着他那副乾瘦模樣子,酷似陰間來的判官爺。
山羊鬍子抖動中,這瘦子面對着雷一炮,卻冷叱着一旁的銀羅漢,道:
“平日裏叫你們多練功夫,少在外面跑,偏偏你們不聽話,開封這種繁華都邑,不定會從外地來個能人,現在該知道了吧!”
這時小癩子暗中低聲道:
“爺,他就是魏老虎呀!”
聲音不大,但雷一炮卻聽得很清楚。
鋼棒扛在肩頭上,雷一炮單手叉腰,威風十足的把個嘴巴閉得緊。
突聽得銀羅漢道:
“魏爺,鐵羅漢傷的不輕啊!”不錯,這人正是開封城內地頭蛇,連官府也得讓他三分的“魏老虎”魏一斗。
這時他冷哼一聲,道:
“恁般大個子,挨一棒子,要不了他的命,着人把他扶到春和堂養息去。”
春和堂是開封城中最大一家中藥鋪,開在東大街上,距離鐵塔兩三里遠,走兩條大街幾條小巷就到了。
銀羅漢一招手,魏老虎的兩個跟班早走過來,兩個人經過雷一炮身邊時候,四隻眼睛全在噴火呢。
兩個人架起地上的鐵羅漢,發覺鐵羅漢氣若游絲,面色難看,兩個人吃一驚,但也未再多説的往街上走去。
魏老虎字字冷如冰地問銀羅漢:
“石上金與丁可黃二人呢?”
銀羅漢忙道:
“中午鐵成剛吃了這小子的虧,過午我四人分成兩路在開封找,現在他們大概還在找吧。”
“唰”的一聲,斗篷飛向銀羅漢手中,魏老虎沉聲道:
“退一邊去!”
雷一炮心中好笑,笑在他的臉上卷肉疤痕跳動中變了樣,變得比哭還難看。
現在魏老虎也變了樣,變得完全是一個冷酷專橫的黑道梟雄,看架式,還真像一隻欲找人而噬的老虎。
雷一炮伸出舌頭舐舐唇,道:
“閣下可是這大開封城的老大?”
魏老虎只是從鼻孔中,“哼”了一聲。
雷一炮道:
“千人上路,主事一人,你既是開封城中的龍頭老大,該不會任你的手下胡作非為吧!”
鷹鈎鼻子突然一聳,魏老虎“呸”的一聲,破口罵道:
“你是什麼東西,輪到你來教訓我魏一斗的。”
他憤怒地踏前一步又道:
“前些天手下就有人向我稟報,説是有幾個年老的南蠻子在開封附近出現,我還未曾着意派人調查,想不到今日卻是你這該殺的,套到我魏老虎的頭上來了。”
雷一炮冷冷道:
“你的四大金剛很出息,也很能替你這隻老虎面上貼金,恁般大的個頭,卻欺侮一個小娃兒,這大概就是你閣下平日教導有方了。”
魏老虎低吼道:
“用不到你小子多説,一個出門在外的人,應知寧與千人好,莫與一人仇的道理,明哲保身,才能活着回家鄉,合着你這副破了相的老醜活膩了,跑上開封城來拔虎牙。”
雷一炮最忌有人説他醜,聞言大怒,道: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姓魏的,你我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時候,何必再賣弄你那江湖嘴巴,彼此的瓜葛,還是功夫上見真章吧!”
魏老虎大吼如雷,道:
“搏殺你這頭野狗之前,魏大爺這是在數説你的罪狀,你卻臨死還恁般囂張跋扈而又不可一世,老子豈能容得!”
雷一炮心中在想,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地頭蛇,我雷一炮何許人也,焦山飛龍寨轄下八舵三十二船隊,當年我雷某忝為副總管,豈是你這活判官模樣的東西可相提並論,竟還在大言不慚的數説什麼罪狀。
輕輕嘆一口氣,雷一炮喃喃道:
“也許我雷某人今夜會落個虎落平陽被犬欺吧!”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暗中躥出個短小精悍漢子,走近魏老虎身邊,道:
“大爺,已有人去找了,就快趕來了。”
灰色夜暗中,魏老虎點頭,道:
“很好!”
雷一炮立刻明白,為什麼姓魏的對面窮聒噪,原來他是在等他的大隊手下呢。
嘿嘿一聲冷笑,雷一炮道:
“你我已是刀出鞘,弓上弦了,還有什麼多言的,姓魏的,你該出招了,難不成你是唬子輩人物,盡耍嘴皮子!”
魏老虎兩隻單鳳眼怒瞪,咬着牙道:
“老子在想,是讓你速死,還是慢慢地折磨你,我倒想聽聽你怎麼個選擇法。”
雷一炮想笑,卻沒笑出來,淡然地道:
“勝負未分,生死未卜,你閣下就開始套起交情來了,對於你的這種德惠,只有受過你的荼毒之人,才會去體會你的大方與恩澤,不過有點我得聲明在先。”
魏老虎怒道:
“説!”
雷一炮道:
“當我以為某一人該死的時候,我會一出手而毫不猶豫地朝其致命處下手,而你已有這種資格!”
這是在撩撥,撩撥對方早早出手的話。
果然——
魏老虎未見異動,卻出手如電的就在他那緊身紫袍飄揚中,快得如流光倒逝的朝着雷一炮點刺劈砍,一口氣就是三十二刀。
直到三十二刀完畢,雷一炮才算看清姓魏的手上各握着兩件不同的兵刃——短刀與丁字拐。
短刀尺半長,灰濛濛中泛着青藍,丁字拐烏黑髮亮二尺半,雷一炮一陣抵擋中知道那丁家拐也是鋼鑄。
短刀彙集於丁字拐的拐影中,神出鬼沒。
鋼棒暴起若驟雨狂濤,眨眼之間,雙方已對拆了近五十招。
灰髮飄揚,發上的金簪更見閃亮,魏老虎猛然向後退出三步,立刻換了個攻擊姿勢。
雷一炮立刻一咬牙,左手在旋動他的三尺鋼棒,看上去他似是在用力握緊他的那根鋼棒似的……
魏老虎的身形已厲撲而上,就在他那身法幻變中,丁字拐已穿過鋼棒的圍堵點向雷一炮的肩頭,右手尖刀卻與雷一炮的鋼杖交互點碰出無數火花來,而令魏老虎心中一喜,丁字拐已狠狠的敲在雷一炮的肩頭。
勝利的果實,令人愉悦,魏老虎自不例外,就在雷一炮的厲哼中,就在魏老虎抽刀錯身準備回馬一拐敲向雷一炮的頭頂時候,就見雷一炮的手中鋼棒斗然幻化成無數束光,束光未消失呢,一把既細又尖的尺長尖刀,快逾閃電般地穿越過這一片極光而送進了魏老虎的腰肋。
這真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刀,這一刀來得太突然,魏老虎如何會知道雷一炮的鋼棒中竟還暗藏了一把要人命的尖刀?
他原來未出面,就是要他的兩個手下先動手,他好暗中觀察對方的來路,但他還是未把雷一炮摸透。
現在魏老虎滿面冷汗涔涔而下,左手的丁字拐已拋落在地,而右手捂住令他連喘息都十分痛苦的傷口,而傷口的鮮血在狂奔,毫不珍惜地向外噴灑。
就在打橫一跤正要倒下去的時候,銀羅漢-個箭步衝過來,忙使力扶住魏老虎。
雷一炮的肩頭上挨的似也不輕,他沒有倒下,但卻不停地聳動雙肩不已!
魏老虎倒在銀羅漢的懷裏,戟指着雷一炮道:
“你……你小子玩奸詐,施狠招,你……你無恥!”
雷一炮道:
“動刀玩命,各憑本事,有什麼詐不詐狠不狠的可言。”
哈着大氣,魏老虎對銀羅漢道:
“去!殺了他這個狗東西!”
銀羅漢道:
“魏爺,你的傷要緊,只要這姓雷的不出開封城,早晚我們會收拾他的。”
魏老虎自然也知道銀羅漢不是姓雷的對手,他哈着大氣,又道:
“盯牢他,絕不能放他逃出開封城!”
惡狠狠地望了一眼雷一炮,銀羅漢正看到雷一炮在把他剛才由鋼杖中拔出的尖刀旋迴去,他咬着牙,道:
“姓雷的,有種你別走!”
雷一炮怎會不走,他再傻也不會等到姓魏的援手趕來,再説他拼着受傷挨的那一棍還在肩頭火辣辣地燒呢!
冷冷一哼,雷一炮道:
“我不會走,即算走也會再找來,因為這段樑子彼此結定了。”
猛回頭,見小癩子還萎坐在鐵塔邊,雷一炮也不多言,走近小癩子,伸手一抄,已把小癩子扛在肩間,大踏步走向灰色的夜暗中。
雷一炮這時候絕不能丟下小癩子,如果他連夜走出開封城,他就得由小癩子告訴他如何走法。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小癩子已不能待在開封城了,茶館的老掌櫃不是説了嗎,小癩子在幫着外鄉人呢,如果把小癩子留下來,出不了三天,小癩子準沒命。
雷一炮哪管得遠處的銀羅漢謾罵不休的,他扛起小癩子走入附近矮林中,早問道:
“小癩子,什麼地方好走出城的?”
小癩子早已嚇傻,聞言期期艾艾地道:
“爺,你走了,我怎麼辦呀!”
雷一炮道:
“小癩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癩子心想,這時候還問我年歲多大,但他還是應道:
“十三歲。”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有句老古話你聽人説過嗎?”
小癩子道:
“是什麼樣的老古話?”
雷一炮道:
“少年出走四方,老來衣錦還鄉。”
他一笑又道:
“我今帶你上南方去,你可願意?”
小癩子忙問:
“南方遠不遠呀?”
雷一炮道:
“説遠也不遠,總比你在開封活不下去的好多了。”
小癩子無奈地道:
“如今我也只有跟定爺了。”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於公於私,我雷一炮均須拉你一把,快告訴我,哪個地方好出城?”
小癩子道:
“四關城門已鎖,要出城那得登上北面城牆去。”
雷一炮道:
“開封城牆五丈高,我不怕,但你怎麼跳法?”
小癩子這時也想開了,聞言輕鬆地道:
“開封的城,只有北面城牆可以跳,老黃河的沙都快漫到城牆上了,人只須站在城牆垛上往下跳,兩丈高下面全是沙,爺,我們快走吧!”
雷一炮一聽大喜,不即與小癩子撲奔北城下,小癩子最是清楚什麼地方可以爬上城牆,沒有多久,他已領着雷一炮登上城牆。
城牆上二人回頭看,只見鐵塔附近燈球火把像條火龍般遊動不已,沒多久,這些火龍已分成數節向四下分開,光景是魏老虎的援軍到了。
雷一炮冷笑一聲,道:
“魏老虎,不死你也得蜕層皮!”
小癩子道:
“爺,開封城誰不怕魏老虎,不料還是被爺插了他一刀,可夠他受的了。”
雷一炮伸頭望向城外面,城牆外灰濛濛的陣風撩起灰沙沙沙響不已。
小癩子已攀在城垛子上面,道:
“爺,小子我先往下跳,你隨後再跳。”
雷一炮道:
“看來全是黃沙丘,下去以後怎麼走?”
小癩子道;
“下得沙丘往東走,沒多遠就有條小路可通往柳樹村,而且還是一條近路呢!”
雷一炮道:
“好,我們一起跳吧,只要能找到路,我們往東先走上一整夜,魏老虎再也想不到我們的人已在百里外了。”
有着騰雲駕霧的感覺,雷一炮與小癩子二人跳到北城外的沙丘上,沙丘如棉一般的軟。
就在小癩子的引領下,雷一炮很快地看到東面不遠處一條小道,有兩排老柳樹分栽在道兩旁,那像小山坡似的沙丘,竟沒有淹沒這條小道,不能不令人稱奇。
天上的彎月已西,月色更淡。
天上的繁星更密,密又亮。
於是,嘶叫的野蟲也停止叫聲。
如果有聲音,那也只是雷一炮一個人的腳步聲,因為小癩子人過半夜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於是,雷一炮把小癩子背在背上,枯瘦如柴的小癩子不重,對雷一炮而言,那是輕而易舉如同背了個小包袱。
一路往東行,雷一炮走的可真快,天亮的時候,他真的已在開封以東百里外了。
小癩子醒來了,是被東昇的太陽把眼刺醒的,揉揉眼睛,小癩子發覺自己在雷一炮的背上爬着,不由得低聲道:
“爺,我們這是在哪兒?”
雷一炮見小癩子醒來,反手把小癩子放下來,道:
“好小子你總算醒了,前面找地方吃飯去。”
小癩子望望四周,道:
“開封城牆已經看不到了呢!”
雷一炮道:
“你在想開封?”
小癩子有些黯然地道:
“人不親土親,小癩子從小在開封城長大,一旦離開,心裏是有些難過呢!”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人誰不懷念故土,我今帶你到南方去,只要你肯上進,不難混出點名堂,到時候你人也長大了,願意重回開封,自然不會再有人找你麻煩了。”
小癩子道:
“爺説得對,小子也常聽人説,人不生無用之人,地不長無根之草,我總不能死守在開封城賣一輩子糖葫蘆吧。”
呵呵一笑,雷一炮拍拍小癩子,道:
“聽你這麼一説,我就看你將來必有出息。”
小癩子仰頭望着雷一炮,道:
“全靠爺提拔小癩子了。”
雷一炮道:
“走吧,且找個偏僻地方吃些東西,我還得好生睡個覺呢。”
小癩子點頭道:
“我忘了,爺走了一夜未睡覺呢。”
江都,在運河岸。
鎮江在江都以南的長江南岸。
有不少運鹽帆船在江都靠岸,焦山飛龍寨的第十二船隊就駐守在這裏,而十二船隊屬於第二分舵。
頂着大草帽,蒙着一層薄面巾,雷一炮神秘地走進江都城,小癩子跟在他的後面,看上去就像父子二人,沒有引起人們的疑惑。
江都城臨運河的那條街上,有個盛記客棧,住的大多是鹽商販子。
雷一炮拉着小癩子走進盛記客棧時候,徑自要了一個房間,連酒菜全叫小二送進房裏。
一塊碎銀子塞在小二手上,雷一炮吩咐小二:
“找你們盛掌櫃來一下。”
小二望望雷一炮,隔着面巾看不清,只得問道:
“客爺你貴姓大名?”
雷一炮道:
“我是你們掌櫃老朋友,快叫他來吧。”
小二點頭,道:
“好吧,你二位請先喝着,我這就去請。”
望着小二走出門,雷一炮對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吃吧,等會兒這家客店掌櫃一到,你的嘴巴也要甜一點,給掌櫃一個好印象。”
小癩子點點頭,道:
“掌櫃是爺的朋友,小癩子自當尊重。”
不旋踵間,有個精悍老者,反手撩起長衫後襬匆匆地走進門來。
老者當門一站,望着側面坐的雷一炮與小癩子一眼,不由得一怔。
雷一炮早低聲道:
“盛掌櫃別來無恙!”
緊走兩步到桌前,盛掌櫃驚異地望着雷一炮:
“兄台是……”
仰起面,雷一炮緩緩抽下面上紗巾,露出個窮途末路而又苦澀澀的笑意:
“盛掌櫃——”
盛掌櫃道:
“副總管,稀客,稀客呀!”
一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急又道:
“前些時遠從焦山那面傳來消息,説你雷副總管瘋了,沒多久又投江自盡了,我正在為副總管叫屈呢,不想今日在我店中得見,真叫人驚喜!”
一聲苦笑,雷一炮道:
“這幾年我守在焦山,侍候着老主母與小姐,你是知道的,自從老主人海上遇風失蹤以後,焦山飛龍寨就由姓於的當家主事,我那個副總管之職,也因總管佟大年一去不還而失勢,我就守在主母身邊,姓於的招來一批親信,可把我們守得緊。”
盛掌櫃點頭道:
“飛龍寨在焦山,焦山又在江心中,我們外人只見飛龍寨的船隊動,哪會知道飛龍寨的內幕。”
雷一炮嘆口氣,道:
“我雷一炮一人守着主母與小姐,當真是孤掌難鳴。”雷一炮當然不能説出飛龍令中的秘籍“八步一刀”的事,那是飛龍寨的家務事,這時説給盛掌櫃聽,只有壞處而沒有一點好處。
盛掌櫃低聲又問:
“雷爺,你已計出焦山,眼下準備前往何處?”
雷一炮道:
“附近飛龍寨的眼線很多,我的行蹤,盛掌櫃還請多多予以擔待。”
盛掌櫃忙點頭抱拳,道:
“那是當然。”
雷一炮這才對小癩子道:
“小癩子,快上前見過盛掌櫃。”
小癩子丟下手中筷子,站起來就衝着盛掌櫃趴地下叩了個頭,道:
“盛爺,小癩子給你叩頭。”
盛掌櫃不及拉住,忙站起來,道:
“不敢,不敢,小哥快起來。”
雷一炮在焦山飛龍寨失勢,盛掌櫃當然早聞,在過去,如果雷一炮領着小癩子來,再借個膽子他也不敢受小癩子趴地叩頭,現在……
這就叫“人在人情在,權勢壓死人”。
現在盛掌櫃還是親切地拉住小癩子的手,笑問道:
“孩子,你多大了?”
小癩子道:
“十三歲。”
盛掌櫃望望小癩子頭頂上盡是白痂癩痢,心中有些想嘔,但望望小癩子的五官端正,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不提壞的提好的,道:
“這孩子長得一副好模樣,應是個富貴命呢!”
雷一炮道:
“這孩子命苦,但對我飛龍寨有恩,盛掌櫃,他可是個重然諾,講義氣的孩子。”
盛掌櫃拍着小癩子肩頭,道:
“小哥,你坐着吃。”
邊問雷一炮道:
“今後雷爺有何打算?”
淡然一笑,雷一炮道:
“我把這孩子暫時寄在你這裏,行嗎?”
盛掌櫃忙點頭道:
“行,行,就叫他在我這兒住着。”
雷一炮道:
“有些小事,何妨叫他去做。”
盛掌櫃望望小癩子頭項上的白痂,心想,我這是開的客棧,客人來吃飯喝酒,要是看了這小子頭上在流水,能喝一斤酒,只怕四兩就夠了。
心念間,他呵呵一笑,道:
“雷爺,你這就見外了,一個小孩子,他能吃我多少的,反正他在我這兒住着,吃飽沒事幹,江都地方又好玩,叫他四處去玩耍也是好的。”
雷一炮忙搖手,道:
“不不,要他守在店後面吧!”
盛掌櫃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道:
“我聽雷爺吩咐就是。”
雷一炮這才猛喝一口酒,道:
“另外,你替我弄條小舢舨。”
盛掌櫃一驚,道:
“雷爺要上哪兒?”
雷一炮沉聲道:
“焦山。”
盛掌櫃忙問:
“雷爺好不容易逃離焦山,怎的這時候又要回?”
雷一炮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拼着性命,我也得見見老主母一面,太多的事情要向她老稟報。”
盛掌櫃道:
“雷爺的事我理會得,不知雷爺何時用船?”
雷一炮道:
“趕了幾天的路,雖説有些累,但辦事要緊,盛掌櫃,越快越好。”
盛掌櫃點頭,道:
“好,我這就立刻去辦。”
望着盛掌櫃的背影,雷一炮對小癩子道:
“我回焦山一趟,你在江都不能亂跑,這兒可不是開封城,走失了我就沒法子找到你了。”
小癩子忙笑應道:
“爺只管去,小子就在客棧後院不出去,就等你老回來了。”
雷一炮望望小癩子,道:
“上天好開玩笑,造化又作弄人,小癩子,你若是……
是少寨主那就好了,至少我雷一炮也不會再冒險回那焦山飛龍寨了。”
小癩子一笑,未回答。
因為,他根本不懂得雷一炮在説什麼。
於是,他瞪着一雙大眼直直地瞧。
瞧得雷一炮又是一聲長嘆。
於是,雷一炮面上的卷肉刀疤更見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