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就在龍蹯虎踞的南京城東北側,古廟古塔處在自然的勝景中,更見古趣誘人,不愧踏青尋幽好去處。
那玄武湖畔垂柳下寧靜的水中盛蓮,點綴得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初夏的天氣,玄武湖上更見遊人如織,就中有一艘巨舫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一艘三層大畫舫,大凡到過玄武湖的遊人,皆明白這艘畫舫每日必遊蕩玄武湖五洲一遍,然後於夜色中停靠在台城附近的柳蔭岸。
那台城為玄武湖地勢最高處,四周古木蓊鬱,蒼翠佳蔭,登高處望去,長堤映帶,垂柳含煙,宛如置身仙境。
現在,正是日西傍晚。
現在,也正是那艘畫舫剛停靠好在台城不遠的柳岸邊。
便在這時候,整個玄武湖更見寧靜,因為所有的小船皆靠岸過夜停做生意,然而唯獨這艘大畫舫,卻更見笙歌悠揚的自湖西飄來,從遠處極目望去,那畫肪之上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歡笑之聲不時傳出,有大笑、巧笑,鶯語燕聲,宛似帶着脂粉香味的傳入人們耳中,光景是人間仙境,也真正是探幽尋芳好地方。
灰暗的夜色中,遠處正有一艘小划子,有個年輕漢子正拼命的劃,划向停靠在台城附近的那艘巨大畫舫。
從這劃舫的年輕人行動看來,顯然有着天大的事發生了,因為那年輕大漢光着上身,汗珠子從他的面頰向下淌,淌在身上,他卻連摸一把也沒有,只是挺着身子瘋狂的劃,那小船尚未劃到巨舫呢,划船的年輕漢子早高聲叫道:
“祈爺!快叫祈爺!”
這人嗓門可真夠大的,早驚動船尾坐的兩個船孃,二人極目望去,其中一人笑道:
“是小唐,他那種急驚風模樣,幹嘛呀!”
另一船孃笑道:
“好像是叫祈爺吧!”
年輕漢子的小船更近了。
年輕人呼叫的聲音也更大,大得整個畫舫上的人全聽得一清二楚。
於是,從中間的窗口伸出個頭來,喝道:
“小唐,狗咬尾巴,窮嚷嚷什麼?”
小划子上年輕人一見,忙不迭的道:
“是祈爺嗎?那人終於出現了,祈爺你得快跟我走。”
窗口的那人又喝道:
“是什麼人出現了,何不説清楚些?”
這時小唐已把小船靠在畫舫一邊,仰頭道:
“一年多快兩年了吧!老太爺不是對兄弟們交待了一件事情,説是如果見到一個臉上有刀疤的,這麼長……”邊自己在面上一比劃,又道:“要立刻向他老人家稟報嗎?”
窗口的人頭一縮,不施踵間,這人已走出畫舫來到船邊,急急的問:
“你看到這大疤麪人了?”
小划子上人點點頭,道:
“祈爺呀,你得快跟我走,晚了不定他們全走了呢。”
一撩紫綢長衫,那姓祈的邊回頭對船內吩咐道:
“你們等我回來。”
姓祈的剛下得小划子,畫舫一邊早見五個如花似玉,婀娜多姿女子走出來,其中一女子軟咕噥噥的嗲聲道:
“祈爺早去早回喲!”
姓祈的只是擺擺手,那個叫小唐的早頂着小船又拼命的向灰暗的湖面上劃去。
小船上,只見這姓祈的三十多歲,細柳高挑的身材在嘴巴上留了一撮小鬍子,這時他似是既興奮又緊張的道:
“小唐,你是在哪裏看着這刀疤人的?”
“邑江門外望江酒樓。”
姓祈的道:
“就只他一個人?”
小唐道:
“不,是兩個人,有個年輕人同刀疤大漢。”
“一個小癩痢頭孩子?”
小唐忙邊划船,搖頭道:
“那年輕的不是小癩痢頭,他是個年輕大個子,我看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呢。”
雙眉一皺,姓祈的道:
“不管,且先見着這二人再説。”
小唐這時才低聲問:
“祈爺,這一向老太爺的人到什麼地方去了,怎的至今未曾見過他老人家呀?”
小唐的話似是令姓祈的不快,冷然一哼,姓祈的道:
“有些事情不該知道就別多問。”
小唐忙點頭,道:
“是,是,小唐多嘴。”
小船匆匆靠上岸,姓祈的立刻跳上岸,大步直從大街走去,身後面,小唐道:
“祈爺,要不要把弟兄們也找來?”
姓祈的搖搖頭,道:
“眼前尚不需要,有些事情得由老太爺決定,有時候擅自作主,反而不討好。”
急匆匆的,小唐與姓祈的趕來邑江門外距離江邊不遠的望江大酒樓。
這時候也正是客人最多酒樓滿座時候,姓祈的人剛登上台階,酒樓的夥計與掌櫃全迎出來。
那掌櫃的忙着伸手哈腰施禮不迭的讓道:
“東家來了,快請樓上雅廂坐。”
一邊的小二咧嘴笑道:
“祈爺,你這邊請。”
姓祈的站在樓下先是一望,又看看身邊的小唐,自己當先向樓上走去。
那小唐邊把上衣釦好,他十分機警的在酒樓下面看,只是他並未看到那個疤麪人。
心情一陣緊張,小唐忙向一個小二,道:
“人呢?”
那小二一怔,道:
“什麼人?”
小唐在面上比劃,道:
“面上有這麼個刀疤的人,他人呢?”
小二一笑,道:
“唉,你是問那個乍看起來嚇人一跳的刀疤大漢呀,他走了。”
小唐全身一震,道:
“到哪兒去了?”
小二呵呵又笑,道:
“他們原是兩個人,兩個人走一個。”小二回頭一指近窗處的桌上,又道:“另一位還在那兒坐着,只等那另一疤面大漢回來,酒菜才上桌呢!”
小唐一陣輕鬆,道:
“嚇我一跳。”説着,立刻往酒樓上去。
酒樓上,姓祈的已坐在樓口的一張桌子邊正垂目下看,那小唐已到了桌前,笑指樓下窗邊,道:
“祈爺你看到沒有,窗邊坐的年輕人就是同那個刀疤大漢一起來的。”
冷然望着小唐指的那人,姓祈的點頭,道:
“盯牢他。”
便在姓祈的話聲中,望江酒樓的門口,早見一個彪形黑漢出現,這人面上自左向右下方的橫着一條卷肉刀疤,他既不掩飾也不自慚形穢的仰首闊步走進來。
仔細看,光景可不正是那雷一炮。
這時窗前桌上的少年人便正是那依承天。
原來自從依承天與雷一炮二人一齊來到南京後,那雷一炮早把掩面紗罩取去,目的當然是為了引出“江河水怪”祈無水與周全、司徒大山三人。
現在,雷一炮就是這個目的才來到這南京邑江門外的最大酒樓——望江大酒樓。
依承天見雷一炮回來,笑問:
“雷叔,你去了哪裏?”
雷一炮哈哈一聲笑,道:
“推銷呀!”
依承天怔了一下,道:
“雷叔,什麼叫推銷?”
面上疤痕一顫,雷一炮道:
“我在推銷我的這個人,哈……”
依承天更是不懂的道:
“我不懂。”
依承天正説呢,小二已走過來,笑道:
“二位客官,可以上菜了吧?”
雷一炮把一張疤面仰得高,牛蛋眼一鼓,道:
“五斤陳年花雕,四季大菜一套,吃完再叫。”
小二一怔,道:
“爺,是四活大菜,沒有四季大菜呀!”
雷一炮雙目一瞪,道:
“你小子且説是哪‘四活’。”
那小二扳着指頭,道:
“天上飛的鴿子鵪鵓,地上跑的兔子狗肉,水裏遊的魚鱉蝦蟹,這些本店全有活的,就看客爺你點了。”
雷一炮道:
“撿四樣最貴的送上來,要快。”
這時酒樓掌櫃的已坐在樓上姓祈的身邊,低聲道:
“東家,要你看可是這兩人吧?”
姓祈的嘴角上撩,一邊抽動幾下,道:
“是不是馬上就知道了。”
一邊的小唐急問:
“如果是的話怎麼辦?”
姓祈的道:
“留住他們。”
正説着,只見那小二已把酒菜送上雷一炮的桌子上,依承天幾曾見過這些好吃的,便在雷一炮的示意下,立刻大吃大喝起來。
雷一炮邊喝着酒,笑聲宛似打雷的道:
“多年媳婦熬成婆,三代叫化子穿莽袍,打從現在起,你想吃什麼有什麼,想怎的玩就怎的玩,哈……”
依承天低聲道:
“雷叔,別人在看我們了呢!”
雷一炮又是一聲哈哈,道:
“吃吧!完了找個地方叫你見識見識,哈……”
竹筷子上的菜已到了口邊,依承天開口卻問:
“雷叔,吃喝玩樂那得要花銀子的呀!”
雷一炮道:
“只管吃吧,老實一句話,吃孫喝孫不謝孫,完了嘴一抹拍屁股走人,高興的話開口再罵上幾句,如此而已。”
依承天搖頭,道:
“敢情是要當無賴呀!”
雷一炮道:
“當無賴有什麼不好的?若是需要打架,我二人還怕誰來着。”他是個粗嗓門,説出話來像打雷,早被幾個小二聽去,不少客人也拿眼斜着看,雷一炮卻是自得其樂的大吃大喝起來。
半個時辰不到,四樣大菜與五斤酒全吃了個精光。
雷一炮突然一拍桌子,道:
“小二。”
早見一下子來了三個小二,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客爺,你吃好了?”
雷一炮道:
“算是勉強吧!”
依承天愣然望着雷叔,便見雷一炮舉手一招,道:
“賬來。”
小二一笑,哈着腰道:
“早算好了,一共是五兩八錢銀子。”
雷一炮似是十分意外的道:
“怎的才這麼一點銀子呀!”
那小二又笑的道:
“五兩八錢還少呀,窮人花用,足夠一個月的呢!”
雷一炮怒目逼視小二,罵道:
“操那娘,你怕銀子多呀!”
小二一怔,旋即點頭,道:
“你説的不錯,誰也不會嫌銀子多的,客爺你……”小二伸出手來,光景是要收銀子了。
雷一炮怒目一睜,酒氣一喘,道:
“酒菜一共五兩八,大爺給你們小費四兩二,全部是十兩銀子。”
三個小二一喜,立刻變了個逢迎拍馬樣。
不料雷一炮粗聲粗氣的又道:
“把十兩銀子的帳全記在祈無水的頭上。”
三個小二大吃一驚,旋即三人怒目相向的道:
“白吃!”三人不約而同的説。
雷一炮手指着正門上方一塊匾額,道:
“你們應該認得祈無水的,他的名諱不就刻在那個‘望江大酒樓’的匾上面嗎。”
其中一個小二怒道:
“我們當然認得老太爺,他是我們東家哪會不識得的,只是你説要記帳在老太爺頭上,總得有個憑證,不能憑你一句話完事吧?”
“叭”的一聲,雷一炮一嘴巴打過去,只打得那小二張口吐出一顆牙齒,“噔噔噔”倒向一旁桌子上。
另外兩個小二早挽袖子罵道:
“耍無較耍到我們這兒來了,王八蛋瞎了狗眼。”
兩個小二欲撲,不料雷一炮一把一個,早將二人提起來,他怒目逼視二人,道:
“想死想活?”
兩個小二齊叫道:
“當然想活,你要怎樣?”
便在這時候,從樓梯上跑下掌櫃的與小唐二人。
雷一炮舉着二人,正欲合手互撞呢,小唐已打個哈哈道:
“朋友,能否看在下個薄面,放下他二人?”
雷一炮偏頭一望,道:
“你是誰?”
小唐道:
“在下姓唐,南京地面上都知道有個小唐的,那就是在下。”
雷一炮放下兩個小二,戟指三個驚怒交迸的小二,道:
“小唐呀,你可知我為什麼修理他三人?”
小唐指着桌面,道:
“一頓酒菜又值多少……”
不料小唐話才一半,雷一炮搖頭,道:
“一頓酒菜幾何,我姓雷的怎會出不起。”邊伸手入懷,摸出幾錠銀子一亮,立刻又塞入懷中,道:“老子修理他們,那是在於他們侮辱了祈老爺子呀。”
小唐一愣,道:
“怎麼説?”
雷一炮怒哼一聲,道:
“我們來到南京城,也是那祈老爺子再三邀請,礙於他的一張老臉面,又是道上混的,這才趕了來吃他幾頓,且準備在此同祈老晤面呢!我們是祈老的嘉賓呀,你想想,他三個剛才不是在給祈老臉上抹灰?要你打不打他們?”
小唐一聽,不自覺的向樓上一看,這才呵呵一笑,道:
“該打,是該打,若是老爺子知道,也不會輕饒他們的。”
邊回頭怒對掌櫃,道:“這都是你平日沒把他們調教好才會有這番誤會。”
掌櫃的忙打聲哈哈,道:
“對不住。”
雷一炮滿面怒容的道:
“掌櫃的,替找二人弄個乾淨房間,等一會兒我們回來住呢!”
小唐忙問,道:
“二位要出去?”
雷一炮道:
“南京久未來了,且出去溜達一陣子。”
南京距離鎮江本不遠,雷一炮當年在焦山飛龍寨的時候就常押貨來此,地面上他依舊十分熟悉,甚至江面上飛龍寨第五分舵的四個船隊,他一眼就看得出來。
現在他不但要設法引出祈老怪三人,甚至連飛龍寨的人也要叫他們知道,雖然他不敢確定如今這兒的第五分舵的兄弟中,究竟還有幾多是效忠老幫主依水寒,但在他的心中總是想知道一些。
雷一炮人已走出“望江酒樓”大門口,掌櫃的早又道:
“客官,我給二位備下房間,二位可要來呀。”
雷一炮回頭喝道:
“羅嗦,我們不回來住,難道住馬路!”
那小唐匆匆的上得樓去,早聽得姓祈的道:
“着人盯着他二人,且等我的消息。”
小唐立刻下樓而去。
姓祈的起身對掌櫃,道:
“盡好的招待他二人吃住,合着他們的意,稱得他二人的心,牢牢的把二人留下來。”
掌櫃的道:
“這兩個人……”
姓祈的道:
“錯不了,那人又自稱姓雷,正是老爺子欲找的人,孃的,他終於露面了。”
掌櫃的送那姓祈的下樓,邊低聲道:
“他二人明敞着送上門來,只怕未安什麼好心吧,有道是沒有三兩三,豈敢上梁山?”
姓祈的猛回身,冷笑,道:
“這是什麼地方,你見誰敢老虎窩拔毛的,只管想盡方法留住他們就成了。”
於是,姓祈的走了。
大街上,雷一炮挺胸凸肚,走地有聲,不時的還會一聲大笑……
依承天低聲道:
“雷叔,咱們這麼幹就能把祈無水三個老頭兒引出來?”
雷一炮笑道:
“能。”
依承天道:
“就這麼白吃白喝的?”
雷一炮捧腹大笑,道:
“只要祈無水一天不出面,他老小子在這南京的枱盤由得我二人折騰的,少寨主,等着看那好戲連台吧!”
依承天與雷一炮二人正説着,邑江門下雷一炮突然一愣,他期期艾艾的望着前面一人,自語道:
“是他?”
依承天急望過去,邊問道:
“誰?”
雷一炮道:
“過去是我們飛龍寨的舵主,我知道他幾年前已退出焦山,今日竟在此見到。”
便在這時候,迎面一個矮冬瓜模樣胖子,一手拎了個魚叉,肩上揹着魚簍走來。
雷一炮早高聲,道:
“江濤!”
迎面矮胖子似是一驚,抬頭看,不由得驚異道:
“是你,雷副總,哈……”
雷一炮一把握住江濤一臂,神情黯然的道:
“日子混的不好?”
不料江濤一聲哈哈大笑,道:
“我的日子沒混好,可是還好端端的每日有酒有魚,而你雷副總怎的先發瘋後投江,比起我江濤來,豈非差的不遠了!”説完,二人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在三人耳中激盪,但笑聲中卻不免摻雜太多的苦澀與無奈——
於是,二人的大笑卻又在面上僵住。
江濤偏頭望望一旁也在傻笑的依承天,問道:
“這位小兄弟是……”
雷一炮忙拉過依承天,道:
“依少寨主,你快來見過。”
江濤一驚,道:
“什麼依少寒主,當年老寨主不是隻有一位女兒嗎?”
雷一炮道:
“這事説來話長,我們找地方再暢談如何?”
江濤道:
“到我那小船上去吧,今日這些魚我不賣了,且叫我老婆叨拾叨拾,我們邊喝酒邊談。”
雷一炮笑道:
“我二人剛吃了滿肚皮的酒菜,怎好再吃的。”
江濤道:
“你我兄弟多年不見,怎能不舉杯一醉的,走吧!”
於是三人匆匆的走到江邊,雷一炮見江岸邊還真靠有飛龍寨大船。
不遠處,江濤用手一指,道:
“我那小船在那兒呢!”
雷一炮二人望去,只見一條矮艙小船,艙頂且用破草蓆掩着,有個粗衣婦人正在船尾洗衣衫呢。
江濤早高聲叫道:
“家裏呀,有貴客來了呢!”
船尾那婦人回頭望,依承天突然想起前年在荒島上的那個死纏雷一炮的女人,如果不是這婦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只那個面孔,還真是像。
依承天望向雷叔,他發覺雷叔也是一怔。
江濤一躍上船,笑指着雷一炮對那女子道:
“你快上前見過,那就是當年飛龍寨的雷副總管。”
江濤老婆用衣襟擦拭濕手,邊露出一口黃牙,笑道:
“小船地方小,二位且湊合着坐地。”
雷一炮低頭望向矮艙,只見船內放着兩件破棉被、幾件舊衣衫,光景可真夠寒傖。
江濤早把魚簍交在老婆手上,道:
“魚不賣了,我今要請雷副總管二人吃酒……”
不料江濤老婆一皺眉,道:
“家無隔夜糧.哪裏還有酒?”
依承天忙自懷中摸出兩錠銀子,道:
“我這裏有,大嫂子收下吧。”
江濤忙攔住,道:
“這怎麼可以,副總管你們且暫坐着,我去賒些酒來。”
雷一炮一把拉住江濤笑道:
“這時候誰還能吃下酒的,倒是弄壺茶來,你我坐在船頭暢談一番如何?”
江濤點頭,道:
“既是二位已經吃過酒,那就明日再喝。”邊回頭對他老婆道:“且點支燈來。”
雷一炮早攔住,道:
“喝茶談話用不到光亮,點燈何用。”
於是二人就在船頭坐下來,遙望江岸,燈火點點,邑江門外茶樓酒肆也正在熱鬧中。
江濤這時一聲長嘆,道:
“自從離了飛龍寨,已有幾年未去焦山,前些時候聽説你雷副總投江而死,我就好一陣難過,覺得好人不長命,禍害真的遺千年,哪想到你……”
哈哈一聲笑,雷一炮道:
“江老弟,別説我雷一炮未死,就是依寨主也還好端端的活着呢。”
江濤一彈而起,急急問:
“這是真的?”
雷一炮點頭道:
“當然是真的。”
江濤的雙目見淚的道: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上天有眼呀!”
於是,雷一炮就把自己投江之事直到送依寨主上普陀山,説了一遍。
江濤這才又仔細的望了依承天一陣子,點着頭,道:
“少寨主,我們全指望你重振焦山飛龍寨昔日雄風了。”
依承天忙抱拳,道:
“有雷叔與江兄等的赤膽忠心,不怕那於長泰不在我義父面前低頭。”
雷一炮這才又問,道:
“江老弟離開飛龍寨,怎的如此潦倒。”
江濤忿然道:
“自從於長泰弄來一批海盜後,我江濤第一個就難以忍受,辭去舵主之職,帶着我渾家就在江面上混日子,人的飯不好吃,吃上天的飯,只要江中有魚兒,日子雖苦了些,卻也落個自在,你説呢?”
不料雷一炮一聽,當即起身,道:
“我們去了,江兄弟且在此等候,不定二更天我二人還會再來的。”
江濤一怔,雷一炮早同依承天二人上了岸。
雷一炮走出十幾丈遠,尚回頭對江濤道:
“你等我來。”
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走入邑江門,一條大街直到盡頭,他才轉入幾條小街,便在這時候,依承天才問:
“雷叔,我們這是上那兒?”
雷一炮用手一指,道:
“不遠處就是夫子廟,附近有家錢莊,我們到錢莊去。”
依承天忙問:
“到錢莊?我們去錢莊?”他曾在開封見過大錢莊,全都開在開封城幾條大街上,那地方當時他連經過門口都覺着全身不自在。
雷一炮微微一笑,道:
“跟我走,我今領你去扛銀子。”
依承天忙搖手,道:
“雷叔,這兒是什麼地方,督署衙門又近,當強盜也得撿地方呀!”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要當強盜也不等這時了,且跟我走吧!”
依承天搖搖頭,道:
“雷叔不説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雷一炮看看附近,這才低聲對依承天道:
“可記得傍晚時候你在‘望江大酒樓’等我吃飯?”
依承天點點頭。
雷一炮道:
“那時候我就是出來打探事情的。”
依承天道:
“打探什麼事情?”
雷一炮笑指遠處道:
“那祈老怪可是秦淮河上的祖師爺,説他是龍頭老大,那也是二十年前的稱呼,祈老怪南京城掛名的生意可不少,其中除了望江樓,還有幾處賺錢買賣,有家錢莊就是他的,我們找去伸伸手,當不為過吧。”
一聽祈無水還有家錢莊,依承天自忖,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竟還為了“八步一刀”而遠到中原拼老命。
依承天點着頭,道:
“既是祈老怪的,那我就跟你去。”
二人並肩住前面一條大街走過去,就在這大街第十家,有塊招牌,金字招牌上寫着:
“寶和錢莊”
真夠氣派的,朱漆門檻,在四盞琉璃燈的照射中,有個高櫃枱子,櫃枱內四個管帳的在打算盤,櫃枱外面是客堂,裏面擺設的可真齊全,一套紫檀木方桌椅子,條桌上面供着五路財神,有兩個夥計門邊站,桌旁正坐了個大胖子,不時的端着幾乎透明的細瓷茶盅喝一口,光景一副有錢大爺樣子。
雷一炮與依承天走進去的時候,兩個夥計忙上前迎住:
“你是……”
雷一炮舉手一推,道:
“找掌櫃的。”
其實不用找,桌邊那位大胖子早站起來,道:
“朋友,我就是。”
雷一炮撩起長衫,一屁股坐下來。
依承天也坐在一邊。
胖掌櫃一見,面色一整,道:
“二位是……”
雷一般的吼道:
“客人來坐,怎不上茶?”
胖掌櫃一怔,旋即對驚怒的夥計施眼色。
兩個夥計忙為雷一炮二人送上茶水,便在這時候,胖掌櫃笑着道:
“能上寶和錢莊來的,多少都認得我們東家,想二位也是在外面走的,當知道我們東家祈老太爺吧?”
雷一炮一拍桌子,道:
“大胖子,敢情你是想搬出祈無水的名號嚇嚇人吧!呸,老實對你説,祈無水約我二人會面,我們是應他的約才來這南京城的,想不到他老小子同我二人黃牛,害得我二人盤纏都快光了,你想想我們該怎麼辦?”
雷一炮的話,不但胖掌櫃大吃一驚,錢莊的人皆相顧愣然。
胖掌櫃搓搓兩隻肥又白的雙手,笑道:
“不知二位落腳哪家客店?”
雷一炮道:
“能住哪裏?當然是邑江門外的望江大酒樓了。”
胖掌櫃一聽,忙又笑道:
“二位今晚來,可是為了手頭不便?”
雷一炮怒吼一聲,道:
“哪還用多問的?”
呵呵一聲乾笑,胖掌櫃道:
“既是我們老東家邀來的貴客,週轉幾許銀子絕無問題,二位且先回望江大酒樓,我命夥計隨後送上。”
雷一炮厲吼一聲,道:
“操那娘,什麼叫幾許銀子,敢情以為我們向你伸手要小錢來了?”
胖掌櫃一愣,見雷一炮面上刀疤在蠕動,還真嚇的一哆嗦,遂又低聲問道:
“請問二位需要多少?”
雷一炮稍一思忖,右手那根宛如小棒槌的食指舉伸在胖掌櫃面前,道:
“你就暫時取來這個數吧。”
胖掌櫃咧嘴笑道:
“十兩銀子小數目。”
雷一炮搖搖頭,而令胖掌櫃一驚,又道:
“一百兩?”
唬的一下子站起來,雷一炮一把揪住胖掌櫃領口,指頭點在胖掌櫃鼻尖,短鬚在他那下顎左右晃動着,就聽他咬着牙,道:
“一千兩,老小子你得聽清楚,而且是現銀一千兩,銀票不收,少一兩老子就敲爛你的腦袋瓜。”
雷一炮説完鬆手一推,胖掌櫃已跌坐在太師椅上直喘氣的道:
“數目太大,我做不了主,容我派人去請示東家如何?”
雷一炮心中一喜,道:
“可是那祈無水老兒?”
胖掌櫃忙搖手,道:
“不,地面上的事由祈爺過問,老太爺是不管的。”
雷一炮沉聲問:
“祈無水的兒子?他在那兒?”
便在胖掌櫃欲開口的時候,早見小唐自門外走來,邊笑哈哈的道:
“怎的二位到這兒來了?”
雷一炮回頭一看,不由心中暗笑,邊卻戟指胖掌櫃道:
“你小唐來的正好,這大胖子不給雷大爺面子,老子只要一千兩銀子,他竟推推託託的,當真豈有此理!”
小唐忙對胖掌櫃道:
“他二位我知道,確是老太爺邀來南京欲見面的人。”
胖掌櫃苦兮兮的道:
“可是一千兩銀子……”
小唐伸手一攔,道:
“照給。”
胖掌櫃望着小唐,道:
“小唐,你能做得了主?”
小唐雙目一瞪,道:
“錯不了的。”
胖掌櫃立即向帳房打聲招呼,早見有三個已手握鋼刀漢子放下手中傢伙,一個個怒視着雷一炮。
不旋踵間,有兩個夥計各抱了一包銀子出來,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胖掌櫃指着銀子對雷一炮道:
“一千兩銀子,你點收吧。”
抓起一包銀子丟向依承天,雷一炮更把另一包提在手上,笑對小唐,道:
“能認識你小唐真好,趕着我見到祈無水那老小子以後,我一定要他重用你,哈……”
雷一炮與依承天相互哈哈笑着走了。
走的十分輕鬆愉快。
胖掌櫃卻一把拉住小唐怒道:
“小唐呀,那是兩包白花花銀子,可絕非是石頭呀,我看東家那裏你怎麼交待。”
小唐輕鬆一笑,道:
“你不要忘了我這是在替老太爺辦事,更是受大爺的指示,我這就去向大爺報告呢。”
胖掌櫃忙問:
“這二人究竟什麼來路?”
小唐嘿嘿一笑,道:
“他二人呀,可是老太爺踏破鐵鞋十幾雙,找了快兩年的人哪。”
胖掌櫃不解的道:
“老太爺找這二人做甚?”
小唐已走到門口,聞言回頭道:
“我怎的會知道,只怕連大爺也不知道。”
小唐的話是不假,他是不知道祈無水找這二人的目的,因為連祈無水的兒子祈海也弄不清他老子這兩年南北奔波,還受過傷,為的是什麼。
小唐匆匆走出寶和錢莊的時候,早已不見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的蹤影,但他卻一些也不着急,因為他已把雷一炮二人的模樣轉告一眾弟兄,不論陸上水上,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是無所遁其形的。
雷一炮十分明白眼前處境,雖然他現在反跟在小唐身後,但他知道自己不定已被別人盯上。
話雖如此,雷一炮仍然很輕鬆,因為只要祈無水一天不出面,他與依承天二人就絕對安全,祈無水的這幫徒子徒孫們不但不會暗中對他二人施壞,甚且必要時還會對他二人加以保護,無他,因為他二人可是祈無水欲找之人。
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匆匆的到了江岸邊,那已是快二更天了。
江岸邊上,江濤,一個人悶坐在船頭抽煙呢,見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真的又來,忙起立招呼:
“二位快上船來。”
雷一炮先登上船,江濤見二人手上各拎着一支袋子,忙問道:
“這是什麼?”
雷一炮把兩包銀子往江濤面前一送,道:
“收下來。”
江濤不喜反怒,道:
“這是幹什麼?敢情看我江濤過的日子不順當,代我去幹了這麼一票?雷一炮,這種銀子我不要,你回手吧!”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
“江兄弟,你知這銀子是誰的?”
江濤道:
“誰的?”
“當然是那‘江河水怪’祈無水的。”他一頓又道:“那老小子能在南京地面上成為道上的太上皇,你想想,姓祈的老小子得造多少孽才有今日,我雷一炮不弄他的黑心銀子弄誰的?”
江濤一聽,哈哈一笑,道:
“雷副總,如此一來,祈老怪必肚皮氣炸兩支鼻孔冒煙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