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京城.
佟武的住宅,已變成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
昨天黃昏時,他婉言謝絕了柳小侯請他暫時搬進安遠侯府的提議,堅持從太醫院的靜室中,搬回到自己的家裏。
他這樣做的理由冠冕堂皇,柳小侯除了對他為朝廷盡職盡責的耿耿忠心表示欽服外,根本説不出任何別的話來。
於是,為了這位已被安遠侯府上下認定為未來的東牀快婚婿的佟大人的安全,十六名侯府中一等一的侍衞在黃昏後,進駐佟大人的宅第。
佟武只能表示感激。
畢竟,來自安遠侯府的這一份關切是其誠的。雖然他根本無意娶候爺的千金,卻也不能不因這份關切而感動。
而且,這十六名侯府侍衞的進駐,對他來説,是非常有利的,至少,這對洪虓的行動是一種有力的限制。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洪虓對他仍有所懷疑,也無法對他進行有效的監控。
一來,洪虓絕不會鋌而走險,公然與朝廷、官府為敵。二來,他可以利用這十六名候府來的侍衞做很多文章。
其實,他與上官儀一直在聯手做一篇大文章,而有關侯府十六名侍衞的文章,已成了那篇大文章裏很重要的幾個章節。
初九那天夜裏,上官儀第二次潛進了太醫院,直到東方泛白,他們才分手。
一想到很快就要真正展開行動,佟武渾身的血似乎都熱了起來。
到目前為止,形勢的發展對他們都是很有利的。看來,上官儀的確是一個幸運的人。
佟武希望他的好運能繼續下去。
佟武喝完一大碗濃濃的香菇田七黃花燉雞湯,微微咧了咧嘴,搖了搖頭。
老實説,雖説他自己也感到傷愈後身體還有些發虛,也不太願意吃這一類的東西“進補”。
只是這“大補”的雞湯也是侯爺府的心意,他不能不喝。
除了十六名精悍的侍衞,侯爺府還特意給他派來了兩名廚子。
佟武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報答侯爺府對他的關心,因為他很清楚,自己肯定會讓他們失望的。
因為他絕不會負了芙蓉。
想起芙蓉,他坐不住了。
直到現在,他仍沒接到芙蓉出獄的消息。
馬指揮到底想幹什麼?
佟武站起身,走出中廳。
兩名侍衞立刻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道:“大人要去哪裏?”
佟武想了想,道:“去大營。”
他本打算直接去錦衣衞找馬指揮,但又擔心侍衞們察覺他此行與芙蓉有關。
侍衞道:“大人傷勢剛剛痊癒,還請多注意休養才是。”
佟武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侍衞低下頭,閉上了嘴。
佟武拔腳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兩名侍衞像影子似地緊跟着他。
看來,要想甩開他們是不可能的了。
“跟着就跟着吧!”佟武無奈地在心裏暗自一嘆。
剛到前院,佟武又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一時半刻是走不開了。
門外,響起楊思古的聲音:“煩請老兄進去通報一聲。”
“你是什麼人?”守門侍衞的聲音顯得很冷淡,也很警覺。
佟武的心裏不禁有些好笑。
已有兩天沒露面的楊思古終於出現了。
其實,他也急於見到楊思古,因為他很想知道洪虓到底做出了什麼樣的決定,但他卻一言不發地站在院中。
讓楊思古在門外着點急,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嘛。佟武不禁生出一點惡作劇的心理。
他想聽聽守門的侍衞如何刁難楊思古,更想知道楊思古如何應付。
果然,楊思古有些着急了:“在下是羽林衞校尉楊思古,有急事要見佟大人!”
侍衞的聲音冷淡而且不耐性:‘“大人正在休息,今兒不見客。”
“老兄,行個方便吧。”
雖然看不見,佟武能想像到,楊思古的手已經伸了出來,手心裏肯定有一大錠白花花的元寶。
侍衞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這人又是誰?”
佟武一怔。
楊思古不是一個人來的?
跟他一起的會是誰?
楊思古的回答更讓他吃了一驚。
“這位是佟大人的師叔,專程來看佟大人。”
——師叔?
——莫非是洪虓?
——洪虓竟然親自出馬了?
“師叔?我們可從沒聽説過佟大人還有個哪門子的師叔!”顯然,侍衞不買他的賬。
一個冷漠,沙啞的聲音低低地道:“你總該知道佟大人也有師父吧?”
侍衞沉默,顯然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佟大人當然應該有師父,沒有師父,他一身功夫是從哪裏來的?
可有師父,也不一定就絕對有師叔啊?
那個聲音響起時,佟武已閃身向大門衝去。
他絕不會聽錯。
那個聲音實在太熟悉了,而且它一響起,佟武的心裏就升起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冷森森的顫悚。
衝出門,他就站住,驚喜地道:“師叔,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他的驚喜絕不是硬做出來的,洪虓的出現的確讓他又驚又喜。
守門的侍衞一下傻眼了。
佟大人可不是他們能得罪的起的,佟大人的“師叔”當然更不能得罪。
侍衞剛剛還冷若冰霜的臉上立刻綻開了最燦爛的笑容,低聲下氣地道:“佟大人,小的…·”
佟武還沒説話,洪虓已開口了:“很好!”
侍衞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佟武,顯然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佟武笑道:“我師叔是在誇你。”
洪虓上下看了侍衞幾眼,淡淡道:“有你們這樣盡職盡責的人保護,我就放心了。”
侍衞們這才鬆了口氣。
佟武忙道:“請,請進,師叔您老人家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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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儀慢慢自牆角里踱出,嘴角邊掛着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
他不能不高興。
看見洪虓,他就知道他和佟武的計劃已成功一半了。
騙過洪虓並不容易。
據上官儀所知,洪虓自十六歲出道江湖,一直到他退隱的四十二年間,從本上過一次當。
兔子般的謹慎,狐狸般的狡猾,老鷹一般鋭利的洞察力,這就是洪虓這個人給上官儀留下的印象。
但這一次,他卻被引入了圈套。
上官儀高興,卻不興奮。
他很清楚,要與洪虓周旋,不能心存半分僥倖,更不能有絲毫的疏忽大意。
洪虓的出現,很可能只是一次試探。
上官儀轉過街口,踱進一家小酒館。
酒館剛剛開門,一個客人也沒有。
上官儀當然受到了極其熱情的歡迎。這並不是因為他是這家酒館今天的第一個客人,而是因為他身上的軍服。
京城裏大大小小的酒館茶樓,有哪一家膽敢對禁軍裏的大爺稍有冷落呢?
上官儀要了一壺酒,四色小菜。
他扔出一塊碎銀子,揮手讓小二退下去了。
酒館的門斜對着那個街口,從上官儀坐着的地方看過去,出入那個街口的每個人都逃不過他眼底。
只要洪虓從佟武家出來,那個街口就是他的必經之路。
上官儀斟了一杯酒,慢慢啜飲着。
他並不着急,反而希望洪虓不要出來得太快。這隻老狐狸如果很快就自佟武家出來,只能説明一件事——他已察覺出自己的面前有一個巧妙的圈套。
喝下第四杯酒,上官儀的心情已完全鎮靜下來。
叫第二壺酒時,微笑已爬上了他的嘴角。
繩圈已快套上洪虓的脖子。
剩下的事,就是如何不動聲色地將它收緊了。
*********
“有什麼消息嗎?”
洪虓連一句客套話也沒有。
佟武道:“沒有。屬下昨天剛從太醫院回到家裏。”
洪虓點點頭,道:“你認為他有反擊的實力。”
佟武道:“是。
洪虓的聲音忽然嘶啞:“那為什麼你認為我們該撤走?”
佟武道:“屬下是為使者的安全着想。”
洪虓低聲道:“你果真能使錦衣衞和東廠為你所用?”
佟武道:“不是我能,是它能。”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卷,遞給洪虓。
洪虓打開紙卷,仔細看了看,淡淡道:“即便如此,就憑錦衣衞和東廠能制住他?”
佟武道:“如果他沒有血鴛鴦令的支持…··”
洪虓的眼中閃出鋭利的精光,低聲道:“他當然有!”
佟武有意無意瞄了他身後的楊思古一眼,道:“果真如此,屬下希望使者親自主持大局。”
洪虓淡淡道:“你打算怎麼辦?”
佟武道:“那天,屬下己對楊兄説過……”
洪虓冷冷道;“我想再聽你説一遍。”
佟武道:“是。”
“屬下以為,他一直在暗中訓練一批密秘力量,……”
洪虓又打斷了他的話,道:“為什麼是在京師附近?”
佟武想了想,道:“這只是屬下的猜測。也可能是他陰謀敗露之後,才下令讓那支力量集結在京師一帶的。”
洪虓凝視着他,陰沉的目光像是兩把鋭利的鋼錐:“你能肯定刺客就是他?”
佟武道:“是。”
洪虓道:“可直到今天,錦衣衞和東廠仍沒有查出一點線索,你不覺得不太正常嗎?”
佟武道:“這正説明他在這一帶已經蓄集了強大的實力,而且…”
洪虓道:“説下去。”
佟武道;“很可能他認定我已經死了。”
洪虓道:“你對錦衣衞封鎖消息的手段好像很有信心。”
佟武道:“我相信,他對自己的武功更有信心。”
洪虓目光閃動道:“所以他一擊得手,就不會再在京師逗留,而是要將矛頭對準各地的分舵了,你是這樣想的嗎?”
佟武道:“遍佈京城每一個角落的錦衣衞和東廠的耳目都沒能找到半點關於他的線索,證明了屬下的推斷是有道理的。”
洪虓冷冷道:“問題是你告訴他們刺客是白蓮教餘孽!”
佟武道:“同時我也將所瞭解的他的外貌,武功家數,行事習慣都詳細告訴了他們。”
洪虓眼中的精光漸漸消退,淡然一笑,道:“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佟武道:“屬下此舉,不僅是為了本旗,也是為了這一刀之仇!”
洪虓又仔細看了看那張紙,沉吟道:“你奉旨回京這件事,他並不知道。”
佟武道:“是。”
洪虓道:“所以他不會想到東廠和錦衣衞已將他視做白蓮教的餘孽。”
佟武道;“是。”
洪虓道:“也就是説,即便他察覺到東廠和錦衣衞有大規模的搜捕行動,也不會想到這行動實際上是針對他。”
佟武想了想,道:“應該如此。”
洪虓道:“在這種情況之下,如果他知道上次行刺沒有成功,會怎樣做呢?”
佟武道:“他肯定會有第二次行動。”
洪虓道:“為什麼?”
佟武道:“他對我很瞭解,肯定能想到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洪虓眯起雙眼,沉默着。
佟武也沉默。
他的目光轉到楊思古臉上。
楊思古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好半天,洪虓終於開口了:“你從太醫院搬回家來,他應該已經知道你還活着。”
佟武道:“未必。”
洪虓道:“哦?”
佟武道:“如果他認定我已死了,可能早已離開了京城。”
洪虓皺了皺眉,道:“要是現在有意識地將你已經痊癒的消息放出去呢?”
佟武道:“屬下也這樣想。”
洪順看着他,道:“只是,你的安全…··,就憑外面那些侍衞?我看他們連條看門狗也不如。”
佟武一笑,道:“屬下知道。”
洪虓緩緩地道:“我這次來京城,帶來一些人手,不如讓那些侍衞撤走,換上我們自己人……”
佟武有些為難地道:“只是這些侍衞都是柳小侯派來的,一來他是一番好意,不便駁回,二來如果換上一批生面孔,怕引起朝廷方面的懷疑。再説,一旦他發現屬下這裏高手雲集,引起警覺,很可能就此改變主意。”
洪虓道:“有道理。”
佟武道:“屬下有一計,不知可行不可行。”
洪虓道:“你説。”
佟武道:“這一帶居民,出租房屋的很多,好像隔壁和後面那兩小座院子就沒人居住,使者能否派人將它們租下,……”
洪虓道:“不錯,這樣很好,不會引人注意,行動起來也很方便。”
佟武心裏暗暗鬆了口氣,道:“屬下今天就設法打聽出租房主是什麼人。”
洪虓道:“不必。這件事由我們來做。”
佟武道:“是。”
洪虓看了他一眼,似是很不經意地道:“安遠侯府對你好像很不錯。”
佟武道;“是。
洪虓道:“那你和柳小姐之間的事……”
佟武微笑道:“上次使者提過之後,屬下一直設法努力,託了朝中好幾位大臣,請他們遞過話去,試探柳府的意思,結果好像還不錯。”
洪虓的瞼上第一次閃出一絲笑意,緩緩地道:“這樣很好。”
他頓了頓;接着道:“我們來時,你好像已準備出去?”
佟武道:“是。
洪虓道:“去大營?”
佟武道:“錦衣衞。”
洪虓道;“去幹什麼?”
佟武道:“我想讓錦衣衞放了那個賣藝的女人。”
洪虓的雙眼又眯了起來,道;“你懷疑她是白蓮教的人?”
佟武道:‘’是。
洪虓目光閃動着,慢慢道:“你看她會不會和他也有些關係?”
佟武道:“所以我才想將她放出來。”
洪虓點頭道:“好。我果然沒有錯看你。”
佟武恭聲道:“謝使者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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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條熟悉的人影在街口出現時,上官儀正準備要第三壺酒。
他端着酒杯,慢悠悠地啜飲着,一直等到兩條人影走出視線了,才放下酒杯,慢慢踱出了酒館。
已近午時,街上早已熱鬧起來。
那兩個背影在上官儀前面約五十仗處時隱時現。
這樣遠的距離,又正處如此熱鬧的街區,即便上官儀一向對自己的跟蹤術很有自信,他也知道要跟牢這兩個人並不容易。
但他又不願靠得太近,也不敢靠得太近。
他可以和楊思古接肩把臂地喝酒而不用擔心會被楊思古認出來,但洪虓就不一樣了。
可以説,洪虓是自他還是個不滿週歲的嬰兒時起,看着他一點點長大的,別説他只戴了張人皮面具,就算他化成灰,洪虓也能一眼認出他來。
當然,他也根本用不着靠得太近。
走過半條街,上官儀在一家茶樓前停了下來,衝街對面兩個衣衫襤樓的花子點了點頭,伸出左手食中二指晃了晃,便扭頭拐進了茶樓。
他走上二樓,在臨街一面的窗户邊挑了張桌子,叫了四色炒菜,兩壺酒。
然後他就開始自斟自飲,慢慢享用。
兩壺酒下肚,已近未正時分。
他滿意地打了個飽嗝,伸了個懶腰,扔下一塊銀子,晃晃悠悠向樓外走。
禁軍的大爺就算沒喝酒,也要橫着走路的,更何況他現在已是滿身酒氣。一路上,人們紛紛閃避,生怕被他撞着。
剛出茶樓,卻見兩個花子直衝上來,一邊一個夾住他,直叫“大爺可憐、可憐吧。”
“瞧這兩個不知死的花子!”
路人忍不住在心裏感慨,腳下卻不覺都放慢了,顯然以為撞上了精彩的熱鬧。
奇怪的是,這位軍大爺卻沒有勃然作色,只是瞪了瞪眼,摸出十幾文大錢,擲給兩個花子,揮手道:“去去,去,走遠點!”
花子們千恩萬謝,一溜煙跑了。
滿以為會有熱鬧可看的人們都在心裏暗自一嘆,放慢的腳步又加快了。
聰明的就在心裏想:“這個軍官大概是白吃白喝了一頓,心情頗好,所以才會這樣做。”
這樣想的人還真猜對了一半。
上官儀現在心情的確不錯,不過不是因為剛剛酒足飯飽。
拐進一條小衚衕,往前走了十來步,看看前後都沒人,他打開了右手裏捏着的一個紙團。
紙團上有三行很潦草的字:
四方,十九
如歸,二十七
連升,四十四
上官儀只看了一眼,又將紙團成一團,捏在手心裏。
手張開時,撒下一大遍細碎的紙屑。
這張紙條當然是那兩個花子塞進他手裏的,紙條上的字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看明白。
他不能不對丐幫迅捷的辦事能力表示欽服,雖然僅僅這三行字對他來説還遠遠不夠,但在不過一個時辰多一點的時間裏能查出這些來,已是其它江湖門派很難做到的了。
自昨天午後到今天午時前,四方、如歸、連升這三家客棧裏,一共住進了九十名身份可疑的江湖人物。
這九十人中,絕大多數肯定都是洪虓招集起來的野王旗中的精鋭。上官儀感興趣的是,這些人中,有多少是洪虓的心腹死黨,又有多少是受他矇蔽或心存懷疑卻在脅迫之下,不得不從的人。
當然,上官儀最想弄清的是,這些人中有沒有吳誠。
他慢慢踱出小衚衕,決定先回大營去。
要想得出答案,必須等到夜裏。
他現在正好回營去好好睡上一大覺,養足精神,為夜間的行動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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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哪兒,身後都有四名挎刀佩劍,面色陰沉的侍衞跟着,佟武實在覺得很彆扭。
所以他一到羽林衞大營,乾脆決定哪裏也不去了。
他寫了封信,讓羽林衞的一位都統送到錦衣衞去,交給馬指揮。
憑他手裏的那道密旨,別説是大白天,就算是半夜三更,馬指揮也得乖乖地爬出被窩,腳不點地趕來見他。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馬指揮來了。
佟武將他讓進密室,還沒等他坐下,劈頭就道:“你為什麼還不放人?!耽誤了大事,皇上怪罪下來,你我可都擔待不起!”
馬指揮苦着臉直嘆氣,道:“佟兄,你不要急,聽兄弟慢慢説。”
佟武冷哼一聲,道:“慢,慢,馬兄鎮守錦衣衞這麼多年了,應該知道多少事就是因為慢,因為拖拉,才辦砸了。”
馬指揮道:“佟兄你是不知道,其實第二天兄弟就準備放人,只是沒想到出了意外。”
佟武目光一凝,道:“意外?什麼樣的意外?你手下弟兄不服?”
馬指揮苦笑道:“兄弟已經向幾個心腹交了底,有萬歲爺的密旨,又有誰敢不服?”
佟武的心跳頓時加快了。
馬指揮壓低聲音,道:“初八那天夜裏,有人劫獄!”
佟武目光閃動道:“弟兄們又有傷亡?”
馬指揮看了他一眼,道:“難怪兄弟手下説起佟兄,沒一個不翹大拇指,佟兄果然很關心弟兄們。”
佟武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馬兄,請快説正題。”
馬指揮道;“來人武功奇高,根本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潛進去的,也不知道他在大獄裏呆了多長時間,事後才發現,負責看守芙蓉的四名弟兄都被點了昏睡穴。
佟武道:“芙蓉呢?被這人劫走了?”
馬指揮道:“沒有。”
佟武一怔,道:“沒有?”
馬指揮苦笑道:“老實説,兄弟一直覺得這件事很奇怪。”
佟武道:“哦?”
馬指揮道:“那人是大搖大擺地走出來的,似乎根本不在乎被人發現,兄弟手下五十多人都沒能留下他,反而被他點倒了二十多人。
佟武道:“他沒傷人?”
馬指揮道:“沒有。憑他的武功,就算帶上芙蓉,我們也不可能留住他,佟兄,你説這事怪不怪?”
佟武沉吟着,忽然道:“芙蓉怎麼説?”
馬指揮道:“事後,兄弟審…··問過芙蓉,她説自己一直睡着,根本不知道有人來過…·牢門上的鎖也的確鎖得好好的,沒有被打開。”
他瞄了瞄佟武的臉色,嘆了口氣,道:“兄弟真是…真是很慚愧。”
佟武道:“馬兄設法查過嗎?有什麼線索沒有?”
馬指揮苦着臉道:“根本就無從查起。”
佟武道:“那人長的什麼樣?”
馬指揮道:“黑衣蒙面,沒人看見他的臉。”
佟武略顯不耐煩地道:“我是問身材上是不是有什麼特點!”
馬指揮想想,道:“很高……肩很寬…··,身材不是很壯。”
佟武瞼色更難看了,又問:“武功呢?他的武功是什麼家數?”
馬指揮嘆道:“慚愧。”
佟武又一怔。
“慚愧”的意思當然是他根本看不出來。
説實話,馬指揮的武功並不差,放在江湖上,也勉強可算個一流好手,他的眼力當然也不會太弱。
可他竟看不出那人的武功家數。
馬指揮接下來説的話,讓佟武更覺得不可思議了:“那人的出手極快,身法也極快,兄弟衝上去時,只看見一條人影在人叢中一閃,接着一聲大笑,他的人已在數十丈開外了。兄弟也查過那二十多名弟兄被點的穴道…”
佟武雙眼一亮,道:“馬兄果然機敏,你發現什麼了?”
馬指揮苦笑道;“發現了也沒什麼用。”
佟武道:“此話怎講?”
馬指揮笑得更苦:“點穴手法很雜,有少林、武當、峨嵋、青城、華山,……好像還有西域一帶的邪門手法……二十來人被點倒,至少有十種不同的手法,根本分不清哪一種才是他本門功夫。”
佟武的目光漸漸黯淡,臉色更陰沉了。
馬指揮往他面前湊了湊,笑着道:“佟兄,你放心,兄弟已經照你的吩咐做了。”
佟武茫然道:“吩咐?做什麼”
馬指揮壓低聲音,帶着笑道:“兄弟已將她移到雅座去了。”
佟武微笑道;“承情之至。”
“雅座”是指錦衣衞大獄中專門為惹得龍顏一時震怒的王公大臣們準備的單間牢房,這些人到底是有根基有家世背景或有過硬的後台,雖然一時被關入獄,但保不準哪天“龍心大悦”時,他們又能官復原位,就算最終的結果還是死,但他們的家人也會為了他們在牢中少受罪,將大把的銀子塞到錦衣衞來。
佟武曾因公務去過“雅座”,對那裏的條件當然很清楚。
老實説,京城裏絕大多數客棧裏的上房,佈置的也未必就比錦衣衞大獄中的“雅座”更舒服。
芙蓉能轉到”雅座”去,雖説仍身在獄中,佟武的心裏還是好受多了。
他也壓低了聲音,道:“馬兄,你能不能讓我去看看她?”
馬指揮大笑。
佟武正色道:“馬兄,我可是為了公務,沒別的意思。”
馬指揮忍住笑,低聲道:“是,是,兄弟明白。”
他頓了頓,又道:“佟兄看,今天晚上行不行?”
佟武微笑道:“當然行。”
現在就去才更合他的心意呢!他恨不能立即見到芙蓉,立即將她從大獄中帶出來。
他有太多的話想對她説,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她。
只是,他必須等到夜裏。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處理。
*********
四方客棧。天字七號上房。
洪虓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斟了杯清茶,一口氣喝乾,將那隻青花白瓷盞捏在手中,慢慢轉動着。
他的雙眼眯成兩道細縫,陰沉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楊思古根本看不出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好半天,洪虓的眼睛微微張開,淡淡道:“你怎麼看?”
楊思古道:“佟武?”
洪虓不耐煩地微微一皺眉。
他發現這位素來機敏過人的楊賢侄近來變得有些遲鈍了。
楊思古道:“屬下認為他很可靠。”
洪虓慢慢轉動着茶杯,不發一言。
楊思古道:“師叔看出什麼可疑的地方了?”
洪虓道:“沒有。”
“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楊思古嘴裏雖沒有這樣説,目光裏卻流露出真實的想法。
洪虓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道:“正因為一切都顯得太正常,所以才使人擔心啊。”
楊思古怔了怔,道;“屬下不懂。”
洪虓道:“你應該懂!”
楊思古的嘴閉上了。
洪虓道:“你想過沒有,他為什麼要先對佟武下手?”
楊恩古道:“當然是因為他知道佟武已對師叔您表示效忠。”
洪虓道:“他從何所知?”
楊思古道:“當然是李至。”
洪虓道:“李至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你認為在他那種手段的凌迫之下,李至能不説實話嗎?”
楊思古道:“不能。”
洪虓道;“那他一定知道當時佟武並不完全信任我們。”
楊思古慢慢點了點頭。
洪虓道:“憑他一慣來對佟武的信任,會不設法向佟武説明所發生的事,卻直接行刺他?”
楊思古道:“的確…··”
洪虓道:“佟武已在朝廷站穩腳跟,是野王旗向高層發展的惟一的成果和希望,他既然保有一定的實力,肯定仍想重掌大權,又怎會殺了佟武呢?他應該想盡一切辦法將佟武拉到他那邊才對。”
楊思古道;“師叔的意思是,佟武根本不可信?”
洪虓又轉起了茶杯,淡淡道:“我什麼意思也沒有。”
楊思古又不明白了。
洪虓淡淡道:“其實,這一切都只是推測,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同一個問題,換一個角度,他也完全有理由刺殺佟武。”
楊思古道:“哦?”
洪虓道:“我們這次的突然發難,對他的精神上的刺激絕不會小。其實,他對你和李至的信任絕不下於佟武,你想,他還會信任誰呢?”
楊思古已經糊塗了。他實在不明白洪虓説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他看來,事情再簡單不過了,如果覺得佟武可信,則利用他在官方的勢力,一舉剷除隱患,如果覺得佟武不可信,就算暫時不能殺了他,也可以利用他,達到自己的目的。
洪虓為什麼要將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想得那樣複雜呢?
左想右想,最後必然自亂陣腳。
洪虓將茶杯放回小几上,兩眼緊盯着楊思古,道:“我説這些話,只是想讓你明自一個道理。”
楊思古道:“請師叔明示。”
洪虓道:“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要做至少兩手準備,在決定做一件事情前,一定要先將最壞的結果考慮清楚,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自己有一條安全的退路。”
楊思古道:“屬下明白。”
洪虓道:“真明白了?”
楊思古道:“是。”
洪虓道:“那你説説,最壞的可能是什麼?”
楊思古道;“佟武與他已見過面,而且決定聯手對付我們。
洪虓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楊思古道:“仍然租下那幾幢房子,但只讓一部分人手進駐。”
洪虓點點頭,道:“很好,你很清醒。”
楊思古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得之色。
洪虓道:“只是還有一件事你沒有想到。”
楊思古一怔,道:“什麼事?”
洪虓道:“吳誠。”
楊思古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洪虓道:“佟武為什麼會懷疑他不會得到血鴛鴦令的支持?”
楊思古囁嚅道;“是屬下的失誤。”
洪虓冷冷道:“可你並沒有向我稟報!”
楊思古的聲音更低,道:“屬下以為,已經打消了他的懷疑。”
洪虓低聲道:“你以為?”
楊思古心裏一寒,兩腿不禁哆嗦起來。
洪虓的聲音更嘶啞,眼中閃出了一絲寒光,低低地道:
“這種情況,以後絕不許再發生!”
楊思古顫聲道:“是。”
洪虓冷冷道:“你去安排吧,我要休息~會兒。”
楊思古道:“是。”
反手帶上房門,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背後涼嗖嗖的,顯然內衣已被冷汗浸濕了。
他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間。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頭瞄了洪虓的房門一眼。
他很清楚洪虓在以什麼樣的方式“休息”,所以他很奇怪。
奇怪自己在洪虓面前總是有一種受到威壓,受到凌逼的恐懼感。
尤其是那種奇異的嗓音。
聽見那種聲音,他的心裏就會直打冷顫,就會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
他實在很想知道,“休息”時的洪虓,會是個什麼樣子。
洪虓兩手着地,慢慢向前爬着。
一聲鋭嘯,接着“叭”的一聲脆響,
他肩頭的衣衫立刻破了一個大口子。
“快點!再快點!”
持鞭的女郎嬌叱着。
洪虓的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着雙手叉腰,站在門邊的一個女人。
女人年輕、美麗,渾身上下,除了腰間裹着的一條窄窄的豹皮外,別無寸縷。
洪虓直勾勾地盯着她淺褐色的修長結實的腿,喉結上下抖動着,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他的眼中,滿是乞求與渴望。
女郎雙手叉腰,美麗的眼睛裏射出野性的寒光,冷冷地盯着洪虓因渴求而扭曲的滿臉皺紋。
她的胸脯豐滿而圓潤,兩隻嫣紅的蓓蕾高高挺起。
洪虓的雙眼已經發紅。
他向她爬去,口中含混地低叫着:“給我吧!給我吧!
求求你。”
“叭”一聲,又是一鞭落到了他背樑上。
他的全身都哆嗦起來,像是痛苦,又像是興奮。
他忽然掉過頭,向持鞭的女郎撲去。
女郎嬌叱一聲,皮鞭劈頭蓋臉抽了過來。
洪虓低吼着,撲上去緊緊抱住了她赤裸的雙腿。
腿修長,結實,每一條肌肉都在跳動,似乎帶着種妖異的韻律。
洪虓將自己的臉緊緊貼了上去。
女郎丟開皮鞭,雙手抓住他的頭髮,用力將他的頭搬開。
洪虓嘶吼着,一躍而起,將她撲倒在地。
他撕開了女郎身上惟一的一塊豹皮。
女郎嬌喘着,嬌媚地纏了上來。
洪虓喘息着,掙脱開。
他的臉已變得蒼白。
女郎不屑地斜睨着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洪虓忽然撕扯掉身卜的衣衫,飛快地爬到門邊,伏在那個女人腳下,哀求道;“我的主人,請你給我吧。”
女人冷冷地盯着他。
她慢慢抬起自己的一隻腳。
洪虓兩手捧着那隻腳,狂熱而虔誠地親吻着。
終於,女人慢慢解開腰間的豹皮,扭身滑倒在地。將右手一直伸到洪虓嘴邊。
手心裏,有一粒深褐色的藥丸。
洪虓的雙眼瞪時亮了起來。
*********
安遠侯府。
“佟大人不信任他們?”
小侯爺的臉上仍掛着微笑,但語氣已變得有些冷淡了。
佟武微笑道:“小侯爺言重了。自下官受傷以來,多蒙小侯爺和府中侍衞的照顧和關心,下官怎會不信任他們呢。”
小侯爺的語氣緩和了一些,道:“那佟大人為什麼要換掉他們呢?”
佟武道;“下官的住處,現在已成了白蓮教的目標,下官想……”
小侯爺道:“佟大人乾脆搬到這裏來,我也正好能向大人討教一些武功,查白蓮教這件事,交給錦衣衞和東廠不就行了。”
他冷冷一笑,接着又道:“平日裏數他們的氣焰高,關鍵時候,也該拿出點真本領來嘛。”
佟武道:“老實説,下官也不想管這件事,只是行刺下官的兇手功力奇高,恐怕錦衣衞和東廠中,無人是他的對手。”
小侯爺笑得更冷:“那正好讓他們也嚐嚐苦頭。”
佟武一笑,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下官這次回京城,就是奉旨清查這件事的,稍有閃失,在皇上面前不好交待呀。”
小侯爺怔了怔,道:“難怪,我也一直奇怪你已經出關了,怎麼又折了回來。”
佟武摸出那道密旨,遞過去,道:“小侯爺請看。”
小侯爺打開那張紙,看了一遍,笑道:“聖上如此看重佟大人,真是可喜可賀。”
佟武苦笑道:“剛查出點眉目,就捱了一刀,這條命差點就沒了,何喜之有?”
小侯爺想了想,道:“我手下還有幾名心腹,武功也是很不錯的,要不,讓他們跟着你?”
佟武道:“此次白蓮教既然敢來,而且敢對下官動手,一定已在京城蓄集了一批力量,府中也要注意安全才是。”
小侯爺面色微變,勉強笑道:“原來佟大人是為我們着想,可你的安全呢?要不,從錦衣衞和東廠調一些高手去?”
佟武不屑地一笑,道;“要想在他們那裏找出小侯爺手下這樣身手的人,還真不容易。”
小侯爺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正所謂“幹穿萬穿,馬屁不穿”,世上又有幾人不愛聽恭維話呢。
佟武道:“再説,從錦衣衞和東廠調人,一定會打草驚蛇,白蓮教的人就不會再露面了。”
小侯爺吃驚地道;“佟大人是想用自己引他們出來?”
佟武道:“不錯,如果他們知道下官沒死,一定會有第二次行動。”
小侯爺欽佩地看着他,道:“佟大人真是膽識過人,不用説,你已經計劃好了。”
佟武道:“下官的確已擬定了一個計劃,不過,這個計劃如果沒有小侯爺的幫助,很難實施。”
小侯爺立即咧嘴笑了起來,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地道:
“需要我做什麼,佟大人只管開口。”
看來,這個馬屁拍正了地方,拍得這位柳小侯心癢癢的十分受用。
佟武道:“下官的師叔聽説下官遇刺的消息,帶了十幾名一流高手秘密潛進了京城。這些人不但武功過人,而且對敝師叔也是忠心耿耿,再可靠不過了,更為難得的是,他們都是老成了精的老江湖,對白蓮教的情況也有所瞭解……”
小侯爺道:“你想用他們來對付白蓮教?”
佟武道:“是。
小侯爺道:“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佟武道:“一旦白蓮教察覺下官已招集了這樣一批高手……”
小侯爺目光閃動道:“你的意思是,讓他們改扮成府中的侍衞?”
佟武一翹大拇指,讚道:“小侯爺果然聰明過人。”
小侯爺的嘴又抑制不住地咧開了,笑道;“那些人什麼時候來?”
佟武道;“就這一兩天,下官想讓他們直接來府中,換上侍衞的服裝後,再分批將原來那些人換回來。”’小侯爺道:“你放心。這事兒我來辦。”
佟武起身長揖到地,道:“謝小侯爺。”
小侯爺忙扶住他,笑道;“自家人,客氣什麼,再説,都是替朝廷,替皇上效力嘛。”
聽聽,他已將佟武視為“自家人”了。
佟武的臉不禁微微一紅,又道:“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實説…·”
他湊到小侯爺耳邊,悄聲道:“我對東廠和錦衣衞一向不太信任,再説,這次的功勞也不能被他們搶了去。”
小侯爺笑眯眯地拍拍他肩頭,道:“你放心吧,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府中有誰敢多看多問,我就剁了他!”
佟武一笑,拱手道:“下官告辭。”
小侯爺點點頭,道:”你要多注意安全。”
佟武一揖到地,道;“謝小候爺。”
*********
如果不是手腕和腳腕上仍鎖上了鐵鏈,芙蓉簡直會以為自己現在正坐在一家客棧的上房裏。
她被移到這間牢房裏,已經三天了。
雖然這間牢房佈置得很舒服,甚至可以説雅緻,但牢房畢竟還是牢房。
她很清楚,這裏的環境雖好,錦衣衞對她的態度也奇怪地突然客氣起來,但對她的看守也比以前更加強了。
現在鎖住她手腳的鐵鏈只有拇指粗細,但其分量卻不比原來那副酒杯口粗的大鐵鏈輕多少。
她曾運足十二成內勁,試着崩了兩次,細細的鐵鏈卻紋絲不動。
好在鐵鏈很長,並不太妨礙她的行動。
這間牢房裏有一個小套間,在那裏面,她甚至可以洗澡。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的“優待”。
她根本懶得想這個問題。
因為,現在的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她很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不是劊子手的屠刀,就是那個邪惡的黑衣人。
她寧願是屠刀。
面對那個黑衣人使她感受到的恐懼,比想到死亡時帶給她的要強烈得多。
佟武既然還活着,就一定會來救她。
芙蓉堅信這一點。
但她現在寧願佟武不再關心她。
因為她不想佟武再被黑衣人傷害。
她看着桌上微微跳動的燭火,不禁又想那間陰暗潮濕的黑牢。
黑車裏發生的那一幕,似乎已成了一場夢。
懾人的惡夢。
芙蓉多麼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場夢啊。
但,那不是夢,而是血淋淋的真實,真實得就像黑衣人自佟武背上拔出的那柄血淋淋的短刀,真實得就像鎖住她手腳的堅固的鐵鏈。
她知道,那個邪惡的黑衣人隨時都有可能像個黑色的幽靈般出現在她的眼前。
很可能就在今夜。
芙蓉的心裏忽然升起一陣奇異的戰憟。
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由遠及近。
牢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芙蓉跳起,怔住。
她瞪得大大的雙眼中,很快升起一層薄薄的霧氣。
佟武!
走進牢門的人竟是佟武!
芙蓉緩緩在桌邊坐下,淡淡地道:“佟大人?”
她竭力抑制着激動的心情,但她的聲音仍然輕微地顫抖着。
佟武反手掩上牢門,推緊,低聲道:“馬兄,請鎖上門。”
門外一個聲音道:“我過半個時辰後再來。”
佟武靠在門上,一直到外面的腳步聲消失,才慢慢走向芙蓉,低聲道:“你,你受苦了。”
芙蓉用力咬住嘴唇,可淚水已奪眶而出。
她撲上去,撲進佟武堅實的臂膀裏。
聽着她壓抑住的抽泣,感受到她劇烈的顫抖,佟武只覺心裏一陣劇痛,鼻子一酸,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他輕撫着芙蓉抽動着的肩頭,低聲道:“你放心,我會讓他們放你出去的!”
芙蓉的身體僵了一下,微一用力,掙脱開他輕擁的雙臂,坐回到桌邊,舉袖試去臉上的淚水,低聲道:“你是來救我的?”
佟武也走到桌邊,在她身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微笑道:
“傻丫頭,你還不信?”
芙蓉低着頭,幽幽地道:“是你讓他們把我從黑牢裏帶到這來的嗎?”
佟武道:“是。
芙蓉飛快地瞄了他一眼,道:“這裏雖比黑牢要好得多,也還是牢房。”
佟武道:“再過幾天,他們一定會放你,不要着急。”
芙蓉道:“你已經告訴他們刺客不是我?”
佟武道:“是。
芙蓉道:“可大師兄他殺了他們好多人·,··”
佟武伸出手,覆在她纖秀的小手上,道:“這些你不用去想,一切有我。”
芙蓉無言,頭垂得更低。
她很想告訴佟武有關那黑衣人的一切,可是她不敢。
因為黑衣人的手中,掌握着她弟弟的生死。
她心裏那種奇異的戰憟更強烈了。
——黑衣人就在附近。
她能肯定,他今夜就會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不,她不能告訴他。
她不能拿他的生命冒險,更不能拿弟弟的生命冒險。
但她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佟武顯然對她的沉默感到詫異,四下看了看,忽然拉起她,道:“走。
芙蓉一怔,道:“去哪裏?”
佟武拉着她,進了裏面的套間。
套間沒有窗户,只有一扇門與外間相通。
佟武吁了口氣,微笑着低聲道:“在這裏説話就放心多了。”
芙蓉道:“你想説什麼?”
佟武的聲音壓得更低,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提過的那個朋友?”
芙蓉道:“上官公子?”
佟武點點頭,道:“他已經與今師見過面。令師讓他設法轉告你,楊威已帶着精鋭力量潛進京師一帶,他們也在想辦法救你出去。”
芙蓉驚喜地道:“真的?”
佟武微笑點頭。
芙蓉嘴角的笑意又消失了,道:“佟大哥,這裏守衞森嚴,你告訴他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佟武笑道:“你放心,他們不會的。他們已把你託給我了。”
芙蓉的眼睛忽閃了一下,臉上升起一陣淡淡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