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潭柘寺。
直到巳時將過,才有人發現阿醜不見了。
第一個覺得不太對勁的是執役僧的管事胖和尚。
他在進行每天的例行巡察時,發現過去一直打掃得清清爽爽的地面,今天竟顯得意外地凌亂。
於是他去伙房找阿醜。
到了伙房,卻看見那裏也已亂作一團。
伙房的僧頭正站在一邊乾着急。
水缸就快空了,每天這個時候早該淘好的做午飯用的米卻仍呆在牆角的米袋裏。
幹這些活的,本該是阿醜。
胖和尚當機立斷,將全寺上下七十餘名執役僧全部招集起來,留下三十人在伙房挑水、劈柴、淘米、洗菜,其餘人等一齊出動,寺裏寺外去尋找阿醜。
胖和尚自己一溜小跑,向方丈稟告這個意外情況。
十幾年來,幾乎寺裏所有的人都認為阿醜是個多餘的人,誰又能想到,一向平靜、規律、有條不紊的潭柘寺,會因為少了一個“多餘的人”而天下大亂呢。
無初大師對這件事本不太在意。
雖説自他主持潭柘寺以來,還未發生過僧人失蹤的事,但這次失蹤的畢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執役僧。
“也許他是受不了修行的清苦,俗緣未盡,貪念紅塵吧。”聽完胖和尚的稟告,無初大師嘆了口氣,喃喃道了幾聲:“罪過,罪過,阿彌陀佛。”也就將它拋在腦後了。
幾天來,他一直在潛心修習《忘憂清樂集》中幾盤著名的棋譜,哪有閒心管這等俗事。
打發走了胖和尚,他繼續打他的棋譜。
很快,他又完全沉浸在棋枰上玄妙的黑白世界中去了。
直到他聽見一陣“咕嚕嚕”的怪叫聲,才覺得事情比他想像的不知要嚴重多少倍。
無情地將他從玄妙的黑白世界裏拉出來的“咕嚕嚕”的怪叫聲,是自他肚子裏發出的。
他餓了。
午時將過,平日裏,他早就該吃過午飯,甚至已小憩醒來了。
出了這種事,他這個方丈豈能不親自過問。
走出禪房,他就發現地面不像往常那般清潔,僧人們也不似平日裏那般精神。
他們走起路來,腳步都顯得虛飄飄的,像是三天沒吃上一頓飯。
伙房前圍了一大羣護寺的武僧,一個個都瞪着眼,直着脖子大聲吵吵着,看見方丈大師來了,吵鬧聲才漸漸平息。
胖和尚不住地用衣袖擦着頭上的汗水。
無初大師道:“這是怎麼回事?”
胖和尚賠着笑道:“請方丈放心,飯馬上就得,馬上就得。”
無初大師四下看了看,道:“執役的僧人也不少嘛,人手還是不夠?”
胖和尚道:“這都得怪那個阿醜,平日裏這些活都是他幹。”
無初大師皺了皺眉,道:“少了他一人,就忙不過來了?
他一個人乾的活兒,你們二三十人都下不過來?”
胖和尚頭上的汗出得更快了。
老實説,他心裏也一直在奇怪。
這些活,平日裏阿五一個人是怎樣幹完的o
無初大師嘆了口氣,道:“那個阿醜找到沒有?”
胖和尚道:“寺裏寺外都找遍了,連個人影也沒有。”
無初大師又嘆了口氣,道:“罪過,罪過,老衲總算明白他為什麼會離寺出走了。”
午飯終於做好時,已比往常足足晚了一個時辰。
無初大師吃過午飯,肚子裏不再有“咕嚕嚕”的怪叫聲,但他已沒有心情繼續打棋譜。
他慢慢走過滿地濃蔭,向九峯禪師住的小院那邊走去。
沒心情打棋譜,就只有找九峯聊天了。
禪院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
九峯不在禪房中。
問了七八個僧人,才有人説,好像已有兩天沒在寺裏見過九峯禪師了。
無初大師心裏頓生感慨。
九峯禪師離寺兩天,寺裏幾乎沒人知道,可一個執役僧人不見了,卻在寺裏掀起如此大的風波,這不能不説是個很奇怪的現象。
潭柘寺僧眾逾千,可又有幾人是正真為了修行,為了佛理才出家的呢?
普天下的佛門子弟,又有多少是為了修行而出家呢?
從什麼時候起,普度眾生的佛門,已成為很多人心目中一個能不勞而獲,混口飽飯吃的行當了?
無初苦笑着,慢慢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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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水河邊。
卜凡背靠着那株斜生的老柿樹,看着水面上一動也不動的浮漂。
河邊淺水中,浸着一隻漁簍。
今天的成績頗為不俗,漁簍中已有四條尺把長的大青魚在撲騰了。
卜凡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的,你有心去做,併為之耗費巨大的心血,結果往往是很不盡如人意,而當你無心之下,偶然一試時,卻成功了。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行。這句己不知流傳了多少年的俗話,説的正是這個道理。
卜凡今天來河邊,本意並不是為了釣魚。
想一想,他自己也有些奇怪。
近兩個月來,他幾乎從未上山採過藥,釣魚的次數卻大大地增加了。
每一次,他的成績都很不俗,最多的一次,不過兩個時辰,就釣上了十四條魚,可每一次,他來河邊的本意都不是為了釣魚。
卜凡輕輕吁了口氣,挪了挪身體,讓自己在樹幹上靠得更舒服些,微微眯起雙眼,看河面上細碎閃爍的波光。
他在想一個人。
每次來河邊,看見他正靠着的這棵老柿樹,他都會想起這個人。
這個人就是解縉。
一想起解縉,首先閃現在他眼前的,就是看見魚兒躍出水面時,解縉那興奮的表情和孩童股的衝動。
他多希望現在解縉就坐在一邊,執着根漁竿和他一起釣魚啊。
卜凡的心裏不禁有些發酸。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太能接受解縉獲罪下獄至死這個已過去好幾年的事實。
解縉是舉國公認的第一大才子,才子總是有些臭脾氣的,看到了不太順眼的事,勉不了會發幾句牢騷。
其實,歷朝歷代,哪個文人不愛發幾句牢騷,而且也僅僅是發幾句牢騷而已。牢騷發過仍然會忠心耿耿地替朝廷做事,為國君歌功頌德。
身為人主的一國之君竟會連文人的幾句牢騷話也容不下,還能算是一個明君嗎?
想揮自已現在的處境,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他心裏很煩,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面對這次找上門來的麻煩。
所以他才會三天兩頭來河邊釣魚。
來想解縉。
解縉的遭遇和命運可算是一本頗有典型意義的教材。
卜凡希望自己能從中悟出一些道理來。
浮漂抖動了兩下,然後開始下沉。
又有魚咬鈎了。
卜凡搖了搖頭,拿起了漁竿。”嘩啦”一聲,不遠處河面上忽然激起一大片水花,岸邊一個粗嗓門大聲道:“卜先生,又來釣魚了?”
卜凡扭過頭,笑道:“原來是鐵頭,你怎麼這個時候挑水來了?”
鐵頭笑呵呵地道:“兩天沒挑,水缸快空了,老孃都不高興嘍。”
卜凡指指漁簍,道:“正好,拿幾條魚給你老孃帶回去。”
鐵頭笑道:“先生不心疼?”
卜凡一笑,道:“我還可以再釣嘛。”
鐵頭走過來,拎起漁簍晃了晃,老實不客氣挑了兩條大的,踮起腳,伸手摺下一根細細的嫩樹枝,將兩條魚串上,拎在眼前看了好幾眼,咂嘴道:“真肥。”
卜凡笑道:“你可不許偷吃,這是給你老孃的。”
鐵頭咧嘴笑道:“我知道。老孃這下該高興了,她就喜歡吃魚。”
卜凡道:“知道老孃喜歡吃魚,你還不學着釣,你這個兒子當的。這河裏的魚多得很,釣起來很容易的嘛。”
鐵頭紅了臉,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笑道:“卜先生你是不知道,我這兩個屁股就像是尖的,坐也坐不住,讓我釣魚,還不把我給悶死了。”
卜凡笑着擺了擺手,道:“挑上水快回去吧,勉得老孃又在家替你着急。”
鐵頭應了一聲,將擔子甩上肩,一陣風似地走了。
卜凡看着他的背影,微笑搖頭。
正如大多數石花村村民一樣,鐵頭雖不免粗俗,但率直,真誠,不矯飾,不虛偽。
在卜凡看來,石花村的村民都是很可愛的。
正是因為此地淳厚朴實的民風,他才在不知不覺中,對小小的石花村產生了一種依戀。
遊子對家鄉的依戀。
鐵頭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濃密的柿林間,卜凡仍怔怔地朝那個方向看着,嘴角的一絲笑意也仍沒有消失。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似的嘆了口氣。
他猛吃了一驚。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身邊多出了一個人。
這人正拿着他的漁竿。
漁竿彎成一張大弓,漁線崩得筆直。
魚雖説還沒浮出水面,可以肯定是條大魚。
卜凡並不急於看見那條魚,他想看清這個人。
這人戴着一頂寬大的斗笠,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你是誰?”
這人不答話,突然輕輕一抖手腕。
水花躍起。
一條足有二尺長的大青魚飛起在半空,劃出一道亮閃閃的弧線,“啪”他一聲摔落在卜凡腳下。
大青魚在淺草地上翻騰,掙扎。
這人放下漁竿,站起身,掀開了斗笠。
他一站起,卜凡已知道他是誰。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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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明豔的陽光裏,已帶來第一絲暑熱。
上官儀走出衚衕口,面前已停了一輛馬車。
馬車疾馳,沒有減速,更沒有停頓。
上官儀已在車廂裏。
剛一躍進車廂,他就掀開了車窗上的布窗。
沒有人跟蹤。
沒有人跟蹤他,也沒有人跟蹤這輛車。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放下布窗,打開車座上一個柳條箱。
箱內是一件淡青色的長衫,一柄摺扇。
短短幾天時間裏,他已在佟武、公孫璆和自己之間,建成了一個便捷而且安全的聯絡網。通過這個聯絡網,他們隨時可以互通消息。
上官儀自信,這個聯絡網不可能被洪虓發現,因為擔當聯絡任務的,絕大多數都是丐幫弟子,聯絡方法也已與野王旗中慣常使用的大相徑庭。
馬車停在一條繁華的街道上。
上官儀跨出車廂時,已變成了一個手搖摺扇,長衫飄飄的佳公子。
只是這位佳公子的年紀稍嫌大了一些,兩腮和下巴上滿是青滲滲的鬍子碴,眼角和額頭上,都刻着深深的皺紋,脖子上的皮肉也已略顯鬆弛了。
京城裏,這種不願正視自己的年齡,仍想擺出一副年少風流派頭的老公子並不少見。
雖然他們極愛擺派頭,一舉手一投足都想引來別人的注目,尤其是女人的注目,但願意注意他們的人,還是很少。
上官儀當然不想太引人注目。
他搖着摺扇,晃晃悠悠進了一家酒樓。
小二立即以十二分的熱情迎了上來,笑容可掬地道:
“公子爺要用點什麼?”
他很清楚,這樣的老公子最愛聽的是“公子爺”三個字,最害怕的就是被別人瞧不起。
所以他們最愛擺闊。
果然,這位“公子爺”隨手拋出一小塊碎銀,拿足了派頭,淡淡地道:“找人。”
小二的嘴已咧到了耳根,心裏更是樂開了花,躬身賠笑道:“不知公子爺要找哪一位?小的……”
又一塊碎銀飛出,“老公子”淡淡道:“不用你,本公子自己找。”
小二彎着腰道:“是,是,公子爺請。”
上官儀正眼也不瞧他,徑自上了二樓,一搖三晃來到一間單間雅座前,倒轉摺扇,在門上敲了六下,兩輕一重,一重一輕一重。
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又飛快關上了。
兩名侍衞打扮的大漢躬身道:“見過主人。”
上官儀點點頭,道:“只有你們二位?”
一名侍衞道:“還有四名弟兄在樓下,隔壁還有兩人。”
上官儀微微一笑,道:“佟兄呢?”
侍衞道:“正陪錦衣衞馬指揮喝酒。是不是現在就請他過來?”
上官儀在桌邊坐下,斟了一杯酒,道:“不急。你們吃過午飯了嗎?”
侍衞道:“沒有。”
上官儀道:“來,來,一起吃。”
侍衞道:“屬下不敢。”
上官儀笑道:“這裏很安全,不用太緊張。”
兩名侍衞遲疑着,終於還是坐下了。
上官儀道:“在京城裏還習慣嗎?”
侍衞道:“習慣。”
上官儀道:“過不了幾天,就會有一場惡戰,我希望你們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要保持警覺,但也要注意放鬆。”
侍衞道:“是。屬下明白。”
上官儀慢慢啜了口酒,道;“你們換下侯府的侍衞,沒有引起洪虓的懷疑吧?”
侍衞道:“這兩天,他一直沒露面。”
上官儀點與頭,伸出筷子點着桌上的菜餚道:“來,吃菜。”
大半盤子都已見底時,門外響起腳步聲。
人影一閃,兩名侍衞已站到門後。
上官儀暗自點頭。
他們的身手都很不錯,反應也非常快。可以看出,在關外那個艱苦的訓練環境裏,七年中他們連一天也沒有鬆懈過。
六下敲門聲響過,佟武閃身進門。兩名侍衞卻已在門外。
佟武微笑着低聲道:“上官兄,還滿意嗎?’上官儀道:“很好。”
佟武道:“還有更好的呢。”
上官儀道:“馬指揮同意了?”
佟武道:“我有密旨在手,他能不問意?”
上官儀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道:“什麼時候行動?”
佟武道:“今夜。”
上官儀道:“洪虓那面有什麼新的動作?”
佟武道:“他們已經將那兩幢宅院租下來了,昨天夜裏,已經派人進駐。”
上官儀道:“洪虓也住進去了?”
佟武道:“是。
上官儀道:“一共有多少人?”
佟武道:“七十七人。”
上官儀微一皺眉,道:“據楊威的手下打探的情況,那幾個客棧裏仍有洪虓的人活動,而且為數不少。看來他的實力比我們想像的要強一些。”
佟武道:“而且他對我並不完全信任。”
上官儀的眼中忽然迸出一星寒光,慢慢地道:“可是,過了今夜,他就非信任你不可了。”
佟武道:“你能肯定?”
上官儀道:“能。”
佟武道:“這計劃真的沒有一絲破綻,”
上官儀道:“你一定設法找過。”
佟武道:“是。
上官儀道:“你找到了嗎?”
佟武道:“沒有。”
上官儀淡然一笑,道:“如果連你也找不出來,只能説明一個問題。”
佟武道:“這計劃本無破綻?”
上官儀道:“不錯。”
佟武沉默了,好半天方道:“我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上官儀道:“為什麼?”
佟武道:“那個神秘的黑衣蒙面人。”
上官儀沉吟一會着,慢慢道:“芙蓉真的沒有見過他?”
佟武略顯苦澀地道:“她堅持説沒有。可我總覺得……”
上官儀道;“為什麼?”
佟武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總覺得她有什麼事情瞞着,不願説出來。”
上官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今夜她就自由了,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多,真有什麼事,她慢慢會告訴你的。”
佟武又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笑道:“不想這些了,公孫璆和楊威那邊準備好了嗎?”
上官儀道:“你忘了楊威在江湖上的雅號了?”
佟武不禁一笑。
他當然沒有忘,所以他的擔心絕對是多餘的。
一個人能在江湖上博得“滴水不漏”的名聲,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連“滴水不漏”楊威也認為這個計劃很完美,佟武當然也不必再擔心了。
現在,他們惟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
等待黑夜的來臨。
*********
夜。夜已深。
“是你?”
佟武顯然吃了一驚。
楊思古淡然一笑,道:“怎麼,佟兄不歡迎我來這裏?”
佟武焦躁不安地搖了搖頭,道:“師叔呢?我讓人請師叔來,是有很重要的事!”
楊思古道:“跟我説不行嗎?”
佟武道:“當然不行!”
楊思古道:“為什麼?”
佟武道:“請楊兄儘快找到師叔,遲了就沒機會了。”
“機會?什麼樣的機會?”
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人影一閃,洪虓已出現在佟武面前。
佟武不禁悚然。
他根本沒看清洪虓是如何出現的,更沒察覺出剛才洪虓就在附近。
洪虓的功力比他所瞭解的竟然更進了一層。
佟武不及多想,急道:“請使者多派精鋭力量…··”
洪虓嘶啞的低語聲打斷了他的話;“這兩天你回來的都很晚。”
佟武一怔,恭聲道:“是。”
洪虓道:“是不是錦衣衞發現了一些線索?”
佟武道:‘’是。
洪虓皺了皺眉,四平八穩地坐下了,忽然道:“你身邊的侍衞好像換了很多。我剛才前後轉了轉,這些人已不是前幾天那批人了。”
佟武道:“是。柳小侯知道屬下想繼續追查白蓮教一案,擔心底下的安全,另派了一批好手來保護屬下。”
洪虓點點頭,語氣中多了一絲譏諷,淡淡地道:“他們應該比上一批厲害得多嘍?”
佟武道:“身手的確要高一些。”
洪虓的嘴角難得地閃過一絲笑意,道:“我剛才轉了一圈,沒一個人發現。也沒一個人有所警覺。”
佟武苦笑道:“柳小侯一番好意,屬下……”
洪虓突然轉開話題,道:“錦衣衞發現了什麼線索?”
佟武道:“今天夜裏,將有人劫獄。”
洪虓道:“為了那個賣藝的女入?”
佟武道;“是。
洪虓道:“你不是本打算放了她嗎?”
佟武道:“是。可是錦衣衞終於讓她開口了。”
洪虓道:“她説什麼了”’
佟武道:“不知使者是否記得,屬下曾説過懷疑她與他有關聯。”
洪虓目光一凝,道:“記得。”
佟武道:“使者曾説過,是一個女入救了他。”
洪虓道;“不錯。”
佟武道:“那個女人,很可能就是芙蓉。”
洪虓低聲道:“她為什麼要招供自己曾救過人?”
佟武道:“錦衣衞新近研製出了一種麻醉劑,人吃下之後,精神恍惚,什麼事都會説出來。”
洪虓目光閃動,道:“她還説什麼了?”
佟武道:“她説她救的那個人武功奇高,幾天前曾進大獄看過她,讓她安心等待,今夜就帶人來救她。”
洪虓道:“她到底是不是白蓮教的人?”
佟武搖頭道:“好像還真不是。”
洪虓道:“如果她救的人真是他,她一定是血鴛鴦令的人。”
佟武道:“好像也不是。”
洪虓的聲音更嘶啞,更低沉:“她説自己是什麼人了嗎?”
佟武苦笑道:“她被灌了藥後,説話一直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一會兒説她救的人以前並不認識,一會兒又説她救的本是自己的主人,屬下以為她還在有意識地抵抗藥性,便讓人加灌了一劑,誰知…··她乾脆睡死過去了。”
洪虓道:“以你之見,她的話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佟武道:“那種藥劑非常有效。”
洪虓道:“也就是説,她有可能是他暗中訓練的秘密力量中的一員?”
佟武道:“屬下也這樣想。”
洪虓凝視着他的雙眼,慢慢道:“她説沒説救人的經過?”
佟武道:“她是在京郊,看見一大羣人在追殺六七個已經身受重傷的人,她用紅紗蒙面,突然衝上去,用紅綢帶捲起最後一人,趁那幫人一愣神間,逃脱了圍捕。”
洪虓道:“她是向什麼方向逃的?”
佟武搖頭道:“聽不清,好像是説什麼廟。”
洪虓着了楊思古一眼。
楊思古微微點了點頭。
洪虓的目光又思向佟武,道:“錦衣衞知道有人劫獄,有什麼打算?”
佟武道:“馬指揮本想將她轉移到另外的地方,屬下説,可以將計就計,設下埋伏……”
楊思古忽然道:“她既然不是白蓮教,錦衣衞留着她豈非已毫無價值,為什麼不乾脆放了她呢?”
佟武吃驚地看了他一眼,道:“楊兄忘了?那天夜裏,她的兩名同夥殺了錦衣衞十數人,雖然當場被格殺一人,可另一個還是逃了,錦衣衞怎麼可能放過呢?”
楊思古啞口無言。
洪虓點頭道:”不錯,錦衣衞不可能放過她,就算知道她不是白蓮教,也會硬指她是,以此向皇帝邀功。”
佟武欽佩地道:“使者明見。”
洪虓道:“你是如何計劃的?”
佟武道:“屬下已與馬指揮商定,任由來人得手,暗中派遣得力人手跟蹤。”
洪虓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道:“很好。我這就過去安排人手。”
他的眼中,閃出一絲興奮,就像是一隻發現了獵物的鷹隼。
佟武一直提在喉頭的心終於落下了。
他知道,洪虓已真的被他打動。
只要今夜的行動能按照預定的計劃圓滿完成,洪虓必將從此被他牽着鼻子走。
他的心剛剛放進肚子裏,門外響起一個侍衞的聲音:
“佟大人,錦衣衞有人來,説有要事求見。”
佟武還沒放穩的那顆心忽悠一下又提了起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鎮定地道:“有請。”
洪虓淡淡道:“我在這裏,怕不太方便吧。”
佟武指了指後面一扇門,道:“請。”
*********
三進深的小院裏,竟佈置了二十七處暗樁。
洪虓的謹慎由此可見一斑。
上官儀如一隻碩大的狸貓,輕捷地掠過兩重屋脊,進了黑暗的後院。
後院是一座二層小樓。
他貼着圍牆,慢慢挨近樓側,雙足輕點,半空中一個翻身,腳尖已勾在樓頂屋檐上。
據已掌握的情況,洪虓本人就住在二樓正中那間房間裏。
如果吳誠也在京城,一定會住在這座二層小樓上。
上官儀相信自己不會錯,因為他的推測基於他對洪虓的瞭解。像吳誠這樣一個對洪虓的全盤計劃舉足輕重的人,洪虓不把他安置在跟前,是絕不會安心的。
他很清楚自己此行實在太冒險,但他又不想錯過這個惟一的機會。
因為他並不知道,也無法探明謹慎而行蹤詭秘的洪虓究竟什麼時候在這幢宅院裏,什麼時候不在。
除了今夜,除了現在。
現在,洪虓在佟武的家裏。
雖然他在那裏停留的時間不會太長,但對於上官儀來説,卻足夠了。
上官儀游龍般繞着屋檐轉了一圈,發現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
吳誠不在這裏。
但他還是有收穫。
就在與洪尬的卧室相連的那個大房間裏,他看見了兩個女人。
兩個已睡熟的女人。
兩個幾乎身無寸縷的女人。
房間裏鋪着厚厚的地毯,兩個女人相擁着躺在地上。
就在她們的身邊,雜亂地擺放着繩索,鐵枷,和一條長長的皮鞭。
上官儀愕然,繼而恍然大悟。
他的胃立刻抽搐起來。
他深深吸療一口氣,足尖一鬆,撲到了圍牆上,順着圍牆溜到院外。
顧不得會被人發現,他伏在牆根下,無聲地嘔吐起來。
他終於明白洪尬為什麼會投靠血鴛鴦令了。
*********
佟武跌足道:“怎麼會這樣?!”
馬指揮一張臉已漲紫,氣哼哼地道:“早知道東廠會來提人,不如早把她給放了。”
佟武道:“你沒告訴他們,佟某手上有聖上的密旨?”
馬指揮道:“説了,可他們根本不理。”
佟武道:“連聖上的密旨也壓不住他們?他們不怕聖上班師回京,拿他們問罪?”
馬指揮苦笑道:“現在是太子監國,東廠來人説是奉太子之命,兄弟手上又沒有聖旨能拿出來給他們看。”
佟武嘆了口氣,道:“是我疏忽了。我早該想到東廠早已盯上這塊肥肉。”
馬指揮道:“佟兄,現在該怎麼辦?”
佟武道:“明天一早,我就去見殿下。”
馬指揮道;“兄弟是説今天,佟兄不是安排人來劫獄了嗎,現在人已不在了,這出戏還唱不了唱了?”
佟武怔了怔,道:“沒辦法,只能不唱了。”
“不行!”上官儀尚未開口,公孫璆已鐵青着臉站了起來。
上官儀道:“前輩的意思是··…”
公孫璆斷然道:“既然人已被東廠提走,我們就去劫東廠!”
上官儀道:“我不同意。”
公孫璆道:“為什麼?”
上官儀道;“事態一鬧大,反而害了芙蓉。”
公孫璆慘然一笑,道:“老弟,你不知道東廠是個什麼地方?”
上官儀默然。
公孫璆悽然道:“進了東廠,就算事態不鬧大,她只怕也……也…··”
上官儀道:“佟武手中有皇帝的密旨,他會想出辦法來的。”
楊威忽然道:“我們不行動,必然會引起洪虓的懷疑,也必然會危及佟兄弟的安全,他又如何想辦法救芙蓉呢?”
上官儀道:“走一步,看一步,洪虓果然敢對佟武下手,憑我手中現在的實力,也足以與他一拼!”
楊威淡淡地道:“你忘了血鴛鴦令了?”
上官儀怔住。
公孫璆道:“只要穩住洪虓,逐步實施我們原訂的計劃,一舉擊垮血鴛鴦令,芙蓉的血海深仇得報,我想,她會死而無怨的。”
楊威道:“而且,只要保住佟兄弟,他在朝廷上總能起上作用,芙蓉姑娘也未必會有危險。”
上官儀咬了咬牙,慢慢自懷中掏出一方黑巾,裹在臉上,道:“走!”
*********
洪虓跪在地上,抑制不住渾身的顫抖。
熟睡中的女人柔潤的四肢嬌慵地散開着,渾圓豐滿的胸部隨着呼吸舒緩地起伏,就像是春天温暖的陽光裏綿延的遠山。
他忽然撲到窗邊,伸手摘下牆上掛着的長劍。
劍柄冰涼而柔和。
他慢慢抽出長劍,顫抖着走向睡夢中的兩個女人。
殺了她們!
他命令自己。
但幾十年來,幾乎已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的長劍此時卻不再聽他的使喚。
劍尖顫抖着,離女人的咽喉已不過兩寸。
只有兩寸!
再向前送兩寸,他就可以解脱。
但他刺不下去。
他的劍上沒有一絲殺氣,心裏也沒有。
有的只是慾望。
叫醒她們。
他的目光慢慢掃過她們每一寸滑如絲緞的肌膚,忽然轉過身,走回窗邊,將長劍插回劍鞘中。
不,不能殺她們。
不管她們是仙子,還是妖女,也不管她們將帶他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他迷戀她們,崇拜她們。
因為只有她們,才能使他沉入那極度痛苦和極度歡樂交織的,令他神往、令他迷醉的境界中。
因為只有她們,才能使他滿足。
只有她們,才能讓他成為真正的男人。
他靠在窗台上,喘息着,整個人似已虛脱。
忽然,他迷茫的雙眼又鋭利如冰稜。
有風。
在這個房間裏,本不該有風。因為他不能讓任何聲音傳出這間屋子。
他側過頭,看見嚴嚴實實地糊在窗户上的三層細紗,被割開了一條寸半長的裂縫。
一瞬間,他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有人來過。
而且他知道來人是誰。
只有那個人,才有可能避開他親自在院中佈置的二十七道暗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這幢小樓。
他咬緊牙關,緊握雙拳,大步衝了出去。
“佟武在哪裏?”
楊思古嚇了一跳,忙道:“還在錦衣衞。”
他不知道這位索來令他畏懼的師叔怎麼一轉眼間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洪虓一向冷靜而鋭利的目光已變得熾熱而狂亂,他的聲音竟似微微有些顫抖:“你派出了多少人?”
楊思古道:“六人。”
洪虓煩躁地在桌前踱來踱去,道:“佟武可靠嗎?”
楊思古道:“師叔的意思是…··”
洪虓瞪了他一眼,嘶聲道:“我問你的看法!”
楊思古打了個寒噤,道:“現在還不知道,不過……”
洪虓的步子慢了下來,道:“不過什麼?”
楊思古道:“不用等到天亮,就會知道了。”
洪虓停下,道:“哦?”
楊思古道:“如果今夜果真有人劫獄,我們就可以信任他。”
洪虓慢慢走到桌後的椅子邊,道;“你是説,如果因為芙蓉已被東廠提走,就沒人劫獄了,這就是一個圈套?”
楊思古道:“是。”
洪虓的目光漸漸冷靜下來,他舒舒服服地坐進椅子裏,道:“説詳細一點。”
楊思古道:“首先可以肯定救他的那個女人一定就是芙蓉。”
洪虓道;“不錯,只有將劍器練到爐火純青的程度,才能將紅綢使得揮灑自如。”
楊思古道:“刺殺佟武的黑衣蒙面人的確就是他。”
洪虓道:“何以見得?”
楊思古道;“幾天前,錦衣衞大獄的確有人潛入,那人也是黑衣蒙面,而且身手絕高,一眨眼間,就點翻了三十多人。”
洪虓眯起雙眼,道:“武林中有如此快的出手的人並不多,屈指可數。”
楊思古道:“所以,佟武今天説的都是真話。”
洪虓道:“那你為什麼還要懷疑他?”
楊思古道;“他挨那一刀,並非沒有苦肉計的可能。”
洪虓道:“目的?”
楊思古道:“為了博取師叔的信任,為了今夜的這個計劃,用假劫獄將我們引入他們設好的伏擊圈,的確是一條妙計。”
洪虓道:“若是現在他們仍然可以安排一次假劫獄呢?”
楊思古道:“不可能。”
洪虓道:“為什麼?”
楊思古道:“因為現在芙蓉已不在錦衣衞大獄,他們假劫獄只可能讓她罪加一等,死得更快。”
洪虓道:“也就是説,如果佟武一直站在他那一邊,今夜他們就不會再有行動,對嗎?”
楊思古道:“是。”
洪虓冷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又怎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的計劃呢?僅僅因為她救過他?”
楊思古一怔,道:“這…·”
洪虓的雙眼又眯成兩條細縫,慢悠悠地道;“如果想劫獄救出芙蓉的人果真是他,今夜他一定會行動。”
楊思古呆了呆,道:“如此説來,從這件事就根本無法判斷佟武到底是否可信?”
洪虓道:“你錯了。”
楊思古愕然道:“屬下不懂。”
洪虓微微一笑,悠然道:“我剛才一直在想一個已流傳很久的問題。如果你的母親和你的妻子同時掉進了河中,而憑你的能力,只能救出其中一人,那你先救誰?”
楊思古更糊塗。
他實在不明白洪虓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扯這類閒話。
洪虓道:“其實,他所面臨的,也正是諸如此類的一個問題,佟武是他的朋友,芙蓉是他的救命恩人,你認為他會救誰?”
楊思古道:“救佟武。”
洪虓道:“不錯,憑他一慣的行事風格,他會救佟武。因為現在佟武已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可如果事實上他是去救芙蓉了呢?”
楊思古恍然道:“屬下明白了。”
洪虓微笑道:“真明白了?”
楊思古道:“他肯定會有所行動,我們只需看他的目標是錦衣衞,還是東廠。”
洪虓微笑點頭。
楊思古忽然皺了皺眉,遣:“要是這一切都是他與佟武早已計劃好的……”
洪虓搖頭道:“東廠提人,對佟武來説絕對是一個意外,我能看出來。”
他轉開話題,又道:“佟武出門時,你派了幾個人跟去?”
楊思古道:“兩組,每組八人。”
洪虓道:“佟武隨身跟了幾名侍衞?”
楊思古道:“四名。”
洪虓道:“去錦衣衞的一路之上,他們遇上過什麼人嗎?”
楊思古道:“沒有。”
洪虓道:“到達錦衣衞時,他們是幾個人?”
楊思古道:“五人。”
洪虓道:“然後呢?”
楊思古道:“一直到現在,錦衣衞裏沒有一個人出來。”
洪虓道:“佟武的家中現在有多少人?”
楊思古道:“十四人。十二名侍衞,兩名廚子。”
洪虓道:“這足以説明,他根本投機會將這個意外情況送出去。東廠提人,純粹是為了和錦衣衞爭功,也説明朝廷方面的確視芙蓉為白蓮教餘孽。佟武並沒有在我們面前撒謊。”
楊思古沉吟着,忽然走到門邊,道:“來人。”
門外一個聲音道:“屬下在。”
楊思古道:“錦衣衞那邊有什麼新消息嗎?”
“沒有。回來的人説,錦衣衞戒備森嚴,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楊思古道。“去,傳我的話,讓他們繼續監視,自錦衣衞裏出來的每一個人,都要派人跟蹤,查明他去了哪裏。”
“是。屬下明白。”
楊思古看了洪虓一眼,道;“師叔,要不要派幾個人去東廠那邊探探情況。”
洪虓道:“不必。”
楊思古不禁有些奇怪。
看洪虓的樣子,似乎對佟武已沒有半分懷疑,可就在頓飯工夫前,他們剛回到這幢小樓時,洪虓顯然並不完全信任佟武。
只不過到樓上去打了個轉,他的態度就變了。
在樓上,他發現什麼了?
洪虓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淡淡地道:“你心裏一定在奇怪。”
楊思古暗自一驚,道:“是。”
——為什麼我的想法總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洪虓的雙手捏緊,又鬆開,頭也不抬地道:“其實,我一直不太相信李至是死在他手上。”
楊思古吃驚地道:“可那手段只有他…·”
洪虓道:“他的行事方法,佟武也很瞭解。”
楊思古道;“師叔認為發生的事是佟武在故布疑局?”
洪虓嘆了口氣,道;“是的。”
楊思古道:“為什麼?”
洪虓道:“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他能如此迅速地恢復功力,能拖一條命,已經是奇蹟了。”
楊思古默然。
的確,他也一直沒想通這件事。
洪虓舉起右掌,慢慢地道:“那一掌上,我已傾注了十二成功力。連老主人當年也不敢輕視我這一雙手,何況,他當時已身中奇毒,更何況,緊接着地背後又中了兩劍!”
楊思古苦笑道:“屬下記得很清楚,屬下和李至兩柄劍幾乎是同時刺入的,屬下的劍刺入了八分,李至的刺進了七分。”
洪虓嘶聲道:“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經死了,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他怎麼可能活下來,又怎麼可……”
他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接着道:“所以,最合常理的可能是,他的確沒有死,而且設法找到了佟武,然後精心策劃了後來發生的事,將我們引入圈套,聚而殲之。”
楊思古道:“可師叔對佟武的看法似乎突然有所改變。”
洪虓道:“是的。剛才在樓上。我發現了一些線索,這才知道我完全錯了。他的確還活着,功力也的確已恢復。”
楊思古面色微怔,吃吃道:“什麼··、·什麼…··”
洪虓嘆了口氣,道:“他已來過。”
楊思古的面色瞬間已變得慘白。
其實,洪虓説到“樓上的線索”時,他已猜到所發生的事,但想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那四個字自洪虓口中説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的心裏像是被一柄百八十斤的大鐵錘猛烈地捶擊了一下,慘白的額頭上,已爆出了豆大的冷汗。
但他還堅持問:“師叔如何能斷定就是他?”
洪虓又嘆了口氣,道:“只有他才能躲過二十七道暗樁,也只有他才瞭解我會如何安排那二十七道暗樁。”
楊思古沉默。
他很想開口,很想説話,因為只有不停地説話,才能緩解他緊張恐懼的心情。
但他説不出來。
他的喉頭似已僵硬。
恐懼如一隻無形的鐵鑄的大手,緊緊叩住了他的喉嚨。
他的呼吸已有些困難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內心深處也一直拒絕認為那個人還活着。
洪虓沉聲道:“你怕了?”
楊思古的喉節抖動着,啞聲道:“屬下只是想…··想我們該換個更隱蔽的地方。”
洪鳩道:“不必。我正愁找不到他,他能自己送上門來,豈非更好?!”
他頓了頓,道:“從今天起,我們不能再懷疑佟武。”
楊思古道:“為……為什麼?”
洪虓道:“如果佟武是站在他那一邊。他還有必要自己冒險來探我們的虛實嗎?要想在京城解決他,佟武已成了關鍵,我們的懷疑只會使佟武覺得寒心,只會將佟武逐漸推到他那邊去。相對來説,對於他,佟武更重要。”
他冷冷盯了楊思古一眼,接着道:“最終的勝負,只可能取決於實力。他不可能有反擊的實力,尤其是在行刺佟武失敗之後!”
楊思古終於鎮靜下來。
洪虓的話使他本已動搖的信心又堅定了。
洪虓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興奮。
他站起身,道:“不用等消息了,佟武一回來,就讓他來見我。”
楊思古道:“是。”
洪虓走近樓梯,又道:“你重新調配一下人手,加強警戒。”
楊思古道:“可是……”
洪虓打斷他的話,冷冷道:“將客棧裏的人全部調到這裏來,我們不能給他各個擊破的機會。”
楊思古大聲道:“是!”
他的聲音裏,總算有了一絲生氣。
洪虓暗自一嘆,慢慢走上樓梯。
——我是不是做錯了?
第一次,這個念頭自他腦海中浮了上來。
的確,退隱後的生活雖説總使人感到失落,但也很閒適,很令人愉快。
走出了第一步,再想退回去也不可能了。
洪虓忽然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仍懷有一絲對往日清散的生活的一絲懷念。
走進自己的房間,他的懷念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隔着那道厚實的房間,他似乎也能聽見那兩個尤物嬌慵的夢囈,似乎也能聞到她們身上散發出的令他迷醉的芳香。
他撞開門,衝了進去,就像一隻撲向羚羊的獵豹。
為了她們,為了他自己內心深處種種最隱秘的慾望,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心甘情願。
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