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儀輕輕一嘆,道:“我很慚愧。”
卜凡道:“老弟何出此言。”
上官儀道:“我本不該把先生牽扯進來,可現在……”
卜凡淡然一笑,道:“阿醜是我的朋友,老弟你也算是我的朋友,我雖不是江湖人,但對朋友二字還是看得很重的。”
上官儀默然。
他不知道該説什麼,該怎樣説。
——一個真正的江湖人,對“朋友”二字的理解,與卜凡所理解的根本是兩回事。
——江湖人沒有朋友,也不該有朋友。
——江湖人所有的,只是鐵一般的江湖法則。
卜凡含笑道:“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老弟。”
上官儀道:“請。”
卜凡道:“什麼是江湖?”
上官儀怔了怔,苦笑道:“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他抬起頭,看着漸淡的晨霧中遠山的影子,慢慢地道:
“從表面上看,江湖是一個獨立於普通世界之外的另一個獨特的世界,在這個獨特的世界中,有一些有別於普通人的江湖人,做着一些很特別的事····但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經過最近一個月來的一些事,我對江湖突然有了種奇怪的想法。”
卜凡點頭。
很顯然,他在聽,而且聽得很認真。
上官儀道:“其實,江湖人並不比普通人更特別,江湖人所有的情感也與普通人並無不同,江湖人會哭、會笑、會愛,也會恨,和普通人一樣,也要吃、喝、拉、撒、睡,而江湖中的事,其實也正是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發生的一些很普通的事。只不過,江湖人對事物的看法可能會偏激,解決問題的手段可能會比一般人更有效……或者説是更殘酷·…·應該説,江湖人的感覺更敏鋭·…”
卜凡指了指額角,道:“老弟的意思是,除了這裏的差別之外,江湖人和普通人其實是一樣的。”
上官儀道:“是。”
卜凡道:“也就是説,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完全獨立於普通世界之外的江湖?”
上官儀道:“是。”
卜凡道:“那麼,真正意義上的江湖,其實只是一種心態。”
上官儀嘆了口氣,道:“不錯,世間何處不江湖,人生何時不江湖?是與否,全在自己一念之間。”
卜凡微微一笑,道:“從這種意義上來説,其實我已可算是一個江湖人。”
上官儀愕然,繼而微笑。
卜凡道:“有一句話,我本不該説,但還是忍不住想説。”
上官儀道:“請。”
卜凡道:“剛才在房間裏,老弟説到一個計劃。”
上官儀道:“是。”
卜凡道:“也就是説,老弟將與丐幫聯手,一起對付你們共同的敵人?”
上官儀道;‘“是。
卜凡道:“難道不能換一種方式嗎?”
上官儀目光閃動,沉默着。
卜凡道:“可以想像,老弟的計劃一旦發動,會有很多人流血,死亡。老弟不覺得血已經流得太多了嗎?”
上官儀道:“這正是江湖至高無上的法則。仇恨,只可能用血來洗清!”
卜凡道:“真的能洗清嗎?為了洗清仇恨而流出的血,只怕會引起更多的仇恨,難道必須再用更多的血去洗清它?”
上官儀嘆了口氣,道:“是的。”
他凝望着村裏幾户人家屋頂上嫋嫋升起的炊煙。低聲道:“或許,將來的某一天,江湖也會變,但是,它決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改變而改變。”
他的目光轉到卜凡臉上,深深看了卜凡一眼,接着道:
“事實上,自從認識卜先生之後,我已經改變了很多。”
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説出來。
看着卜凡漸漸走出村口,漸漸消失在淡淡的晨霧中的背影,那種感覺更強烈了。
他能感覺到,就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卜凡也改變了很多。
*********
芙蓉恢復得很快。
喝下一碗“五仙保元湯”後,她已經能下地走動。
上官儀不禁有些詫異。
他深知‘“五仙保元湯”的滋味。那種奇特的苦味,真能讓人將苦膽都吐出來。
但芙蓉似乎根本沒覺得苦。
看她的樣子,像是在喝一碗涼絲絲的冰鎮酸梅湯。
阿醜卻連眼淚都苦出來了。
上官儀看着他們姐弟二人,含笑道:“芙蓉姑娘,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説?”
芙蓉道:“是。
上官儀道:“請。”
芙蓉的嘴卻閉緊了,低着頭,根本不像是有話要説的樣子。
上官儀微笑着,也不再追問。
阿醜先急了,道:“姐……姐姐,有什麼話就快説啊。”
芙蓉的目光在上官儀面上一轉。低聲道:“現在不能説。”
上官儀淡淡道:“什麼時候才能説?”
芙蓉的聲音更低:“等佟大哥也在這裏時,我才能……
才能……”
上官儀沉吟着,道:“法場被劫,佟兄一時半會可能難得脱身,他多少要裝一裝樣子,在太子面前才能有個交待。”
芙蓉捏着衣角的手痙攣了一下。
上官儀目光一閃,道:“你是擔心他的安全?”
莢蓉道:“是。”
上官儀道:“只有他在這裏,你才能肯定他的安全有保障?”
芙蓉道:“是。
上官儀目光閃動道:“你知道那天夜裏的刺客是誰?!”
芙蓉的嘴又閉緊了,兩手痙攣着捏緊了衣襟,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恐懼。
上官儀道:“是不是那個人隨時都有可能對佟兄下手?”
芙蓉依然沉默。
上官儀道:“我們有足夠的實力對付任何一個人,佟兄的功力與我也在伯仲之間,你現在説出那人是誰,佟兄能夠有所提防,豈非更安全。”
芙蓉用力搖着頭,道:“不,我不能説。”
上官儀道:“為什麼?”
芙蓉道:“只要他知道我説出來了,他就會對佟大哥……”
上官儀道:“這裏很安全。”
芙蓉抬起頭,直愣愣地盯着上官儀,嘶聲道:“不,你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他不是人,他是一個惡魔,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惡魔·…·惡魔!”
上官儀暗自嘆了口氣,柔聲道:“我現在就回京城去,安排人手保護佟兄。你放心,最遲明天夜裏,我就會帶他來看你。”
芙蓉用力點着頭,眼中閃動着淚光。
上官儀站起身,對阿醜道:“好好照顧你姐姐。”
阿醜道:“是。”
上官儀頓了頓,又道:“你從哪裏弄的鐵券丹書?”
阿醜道:“在道衍大師清修的那間房子裏。”
上官儀道:“你怎麼知道那裏有鐵券丹書?”
阿醜道:“師父告訴我的。他也只知道皇帝當年賜給過道衍大師一面鐵券丹書,讓我試着去找一找,沒想到真找到了。”
上官儀想了想,道:“那天在客店裏,是你師父找到了你?”
阿醜道;“是。
上官儀道:“後來呢?你拿到鐵券丹書後,有沒有再見過他?”
阿醜道:“沒有?”
上官儀道:“你有沒有告訴過他,你一旦救出芙蓉,就會到卜先生這裏來?”
阿醜道:“沒有。我原本沒打算到這裏來。”
上官儀道:“那你打算去哪裏?”
阿醜道:“去回龍峯。”
上官儀道:“你與令師一直在那裏見面?”
阿醜道:“是。”
上官儀沉吟着,慢慢地道:“令師是什麼時候知道芙蓉就是你的姐姐?”
阿醜道:“他沒有説。”
上官儀點點頭,道:“現在,知道你們在這裏的,除了卜先生和村裏的那個鐵頭,就只有我們三個。在我和佟武趕到這裏之前,我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阿醜兄弟,你明白嗎?”
阿醜怔了怔,道:“我明白。”
其實他不明白,但他知道,照上官儀所説的去做不會錯。
只是……
——上官儀為什麼對我師父如此感興趣呢?
*********
潭柘寺。
九峯禪師一見卜凡,就嘆了口氣。
他的嘴角,掛着一絲淡淡的苦笑。
卜凡也苦笑,道:“大師不用再説什麼了。”
九峯道:“你知道老衲為什麼找你來?”
卜凡點點頭,笑得更苦。
九峯又嘆了口氣,道:“其實,殿下昨天黃昏後就來了,而且一來就指名要見居士。”
卜凡道:“大師為什麼沒有去人叫在下來?”
九峯壓低聲音,道:“殿下的心情很差,脾氣也很大,老衲擔心居士萬一有什麼話不太入耳,惹禍上身。所以力勸殿下休息一夜。”
卜凡道:“現在他的心情如何?”
九峯道:“山寺清幽,當然好多了。”
卜凡一笑,道:“多謝大師。”
九峯苦笑道:“居士的麻煩本是老衲招來的,為此,老衲一直心有愧疚,居士這個謝字,老衲真是擔當不起。”
卜凡微微一笑,不説話。
他的心裏忽然浮起一片疑雲。
——這個麻煩怎會是九峯招來的呢?
——太子不是説過,是因為他懷疑於西閣,才找到了我嘛?
太子的心情果然不錯,一見卜凡,就微微笑了起來,道;“先生請坐。”
卜凡謝過,斜坐着身子,很難受的樣子。
太子含笑道:“數日不見,先生一向可好?”
卜凡道:“謝太子殿下惦念。”
太子道:“這些天來,先生都幹什麼呢?”
卜凡道:“讀讀書,釣釣魚,左右不過是這一類的閒事。”
太子點點頭,感慨地道:“野鶴閒雲,悠遊自在,真是神仙也羨慕的生活啊!”
卜凡無言。
他努力使自己臉上的笑意儘量顯得自然一些,以掩飾他心裏的不安與疑惑。
老實説,聽完阿醜和芙蓉的故事後,他的確非常吃驚。
熟讀經史的他當然深知皇家的寡義與薄情。這一類事在歷史上比比皆是,並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遠的不説,大明朝開國皇帝太祖朱元璋對有功之臣的殘酷手段,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但那些畢竟只是書上的記載,畢竟只是耳聞。雖然人人都知道那些記載的真實性。
這次,殘酷的事實就發生在他眼前。
他實在很難相信太子真的會殺芙蓉。
就算他不知道芙蓉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許白雲的女兒,單隻芙蓉並非白蓮餘黨,只是個被冤枉的人,他也不該殺她!
何況,像芙蓉那樣一個美麗,嬌柔的女孩了,很難會有人忍心去傷害她。
卜凡的心“咚咚”地跳動着,他實在很難將眼前這個儒雅温文、和藹可親的人與要殺死芙蓉的那個殘酷的太子視為同一個人。
太子微笑道:“今天,又要煩勞先生了。”
卜凡恭聲道:“殿下太客氣了,草民不勝惶恐。”
他穩定住自己的心緒,開始替太子診脈。
太子淡淡道:“如何?”
雖説他的表情顯得很平淡,但他的聲音中,還是透出了一絲緊張。
卜凡沉吟着,道:“這次的病勢,比以前幾次都要來得猛。”
太子一怔,道:“哦?”’
卜凡道:“不過。可以説這算是個好現象。”
太子又問,道:“此話怎講?”
卜凡道:“因為病勢雖猛烈,但如能因勢利導,可能會有根治的希望。”
太子雙眼一亮,道:“哦?”
卜凡皺了皺眉,道:“不過·…·”
太子深深吸了口氣,道:“先生有話,儘可直説。”
卜凡道:“草民以為,藥石已難奏效,只能施以金針之術,效力才可直達經絡。”
太子道:“那就請先生放手施為。”
卜凡道:“草民不敢。”
太子道:“為什麼?”
卜凡道:“金針經絡雖然可能奏效,但其危險性也大·…·”
太子道:“我不怕。”
卜凡道:“問題是金針經絡要連施半個月,每天一次,還要輔以湯藥,殿下日理萬機,恐怕很難抽出半個月的時間來。”
太子道:“先生能不能跟我去京城?”
卜凡道:“草民當然能去,只是在治療過程中,需要極幽靜的環境,而且殿下要保持好的心境,不能動怒,不能煩勞,更不能受到一點刺激…··”
太子道:“也就是説,我最好一直呆在這裏?”
卜凡道:“是。”
太子微笑道:“沒問題。請問先生何時能開始治療?”
卜凡想了想,道:“草民要回去準備一些用具和藥物,如果殿下不怪罪,明天開始?”
太子道:“行。”’
卜凡頓了頓,又道:“一旦開始,中間絕不能有所停頓,如果中斷一次,將前功盡棄。”
太子道:“我會做好安排的。”
*********
京城。
孫遊擊直衝上來,兩手抓住上官儀的肩頭,好一陣搖晃。
他的眼圈,竟有些發紅。
“俺就知道你小子不會有事!俺就知道!”
上官儀苦着臉道:“哎喲,別搖了別搖了。就算沒事,也讓你老哥給搖出點三長兩短來了。”
孫遊擊在他胸前“砰”地打了一拳,笑道:“走,喝酒去。”
酒過三巡,上官儀忽然發現,在幾杯酒下肚後本該話就會多起來的孫遊擊卻是一言不發,只是時不時打量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上官儀嘆了口氣,道;“這家店裏不知能不能找出面鏡子來。”
孫遊擊怔了怔,道:“鏡子,要鏡子幹什麼?”
上官儀道:“兄弟很想照一照。”
孫遊擊更詫異,道:“照鏡子?老弟你又不是個女人,幹嗎要照鏡子?”
上官儀道:“我不是女人?”
孫遊擊道:“你沒喝多吧?一個大老爺們怎麼好好地説起這種話了?”
上官儀笑道:“我不是女人,老哥你這樣下死眼看我幹什麼?”
孫遊擊大笑,一口酒差點嗆進嗓子裏。
上官儀笑道:“要不然,就是我鼻子上突然長出朵花來了?”
孫遊擊止住笑,看着上官儀,正色道:“兄弟,你是條漢子,是條好漢子!”
上官儀微笑道:“多謝老哥誇獎。”
孫遊擊幹了一杯酒,將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頓,道:“想起來,俺就要臉紅!”
上官儀道:“老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孫遊擊低聲嘟噥道:“明知人家姑娘是被冤枉的,卻不敢伸把手,俺也算個男人!”
上官儀道:“老哥,你沒喝多吧?”
孫遊擊古怪地笑了笑,舉杯道:“來,俺敬你一杯!”
上官儀道:“請。”一杯酒已下肚。
孫遊擊道:“有一句話,可能俺不該説。”
上官儀道:“你我兄弟,有什麼該不該的。”
孫遊擊道:“如果兄弟你有用得着俺的地方,只管開口。”
上官儀點點頭,道:“我會的。”
孫遊擊笑了起來,道:“京城裏可能有好多天都得全城戒嚴了,俺們本來是在白天出隊,可俺和別人調換了一下,從今兒起,都改成夜裏出隊,兄弟你看這樣好不好?”
上官儀雙眼一亮,忽然站起身,長揖道:“多謝!”
孫遊擊慌忙站起身,道:“兄弟你這是幹什麼?不拿俺當朋友嗎?”
上官儀微笑道:“我們是朋友。”
他斟滿酒杯,道:“老哥,我敬你!”
*********
夜。
夜未深,街上卻已是漆黑一片,連原先宵禁時仍然燈火輝煌的那些有後台有靠山的酒樓裏,也見不到一絲燈光。
家家户户早早都閉了門。
那些習慣在夜裏出外尋歡作樂的人們,現在已不敢邁出家門半步。
他們當然不是伯朝廷,而是怕那些正被朝廷追緝的“白蓮餘黨”。
佟武儼然已成為這次“戒嚴”的總指揮。
職責所在,他理所當然地每天夜裏都會帶着十幾名貼身侍衞,在城裏各處巡察。
碰上夜巡的禁軍,他理所當然要停下來,問問他們是否有什麼發現。
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他看見上官儀,看見孫遊擊率領的一小隊騎兵時,便停下來問了幾句話。
佟大人似乎對這隊騎兵很滿意,所以他隨隨便便伸手一指,讓其中一名校慰暫時留在他身邊,聽候他的進一步指示時,沒有人會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佟武相信,就算洪虓對他仍不是完全信任、,就算現在洪虓自己正在暗中監視着他,也不會從他剛才的舉動中看出半分疑點。
那名校尉,當然就是上官儀。
佟大人帶着十六名“安遠侯府的侍衞”和一名虎賁左衞驍騎營的校尉,在黑暗的、冷清的空空蕩蕩的大街上慢慢地行進着。
就算有人能注意到佟大人和那名校尉似乎一直在交談,也不可能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
這一行人慢慢地走進城南的一個街口,卻並沒有自長街盡頭的另一個街口走出來。
等他們再次出現,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
京城裏本就有很多曲裏拐彎的衚衕,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的佟大人自然不會想不到在這些衚衕中最可能發現一些意外的情況。
有意外情況發生,他當然要追查下去。
在這些大大小小的衚衕裏,半個時辰是很容易過去的。
所以,就算有人發現這個情況,仍然不會有絲毫的懷疑。
佟武很清楚這一點。
不僅芙蓉安然無恙,而且十八年來。他一直以為不再活在人世的許白雲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公孫璆幾乎已不能承受這樣的喜悦。
他很不能脅生雙翼,一下子就飛到石花村去。
但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現在還不能去。
雖然他很為芙蓉姐弟的安全擔憂,但他更擔心因為自己的匆忙行動而讓血鴛鴦令發現芙蓉姐弟現在的藏身之處。
聽過上官儀對情況的詳細介紹後,公孫璆第一句話就是:“我真不明白。”
不僅他不明白.上官儀、佟武,楊威三人也都不太明白。
芙蓉為什麼一定要佟武在場,才肯説出兇手是誰呢?
到底是什麼人才能隨時威脅到佟武的性命呢?
上官儀道:“應該是一個與佟兄很親近的人。”
佟武道:“沒有這樣的人。”
的確沒有。
算得上與佟武“很親近的人”,只有洪虓與上官儀。
上官儀當然不可能是兇手。
洪虓也絕不會是。
楊威皺眉道:“會不會是一個可以隨時在佟兄面前出現,不僅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也不會引起佟兄的警覺的人呢?”
上官儀道:“你是説,朝廷方面的人?”
佟武道:“似乎也不太可能。”
朝廷方面符合這種標準的人,只有錦衣衞馬指揮和柳小侯。
他們不僅不會有行刺佟武的動機,而且不可能有行刺佟武的實力。
會是誰呢?
佟武忽然道:“阿醜説那面鐵券丹書就是皇帝賜給道衍大師的那一面?”
上官儀道:“是的。”
佟武微笑道:“太好了。”
上官儀道:“好什麼?”
佟武道:“太子讓我查出那塊鐵牌的來歷,儘快向他稟告。這樣一來,我就能正大光明地去石花村,而不會引起洪虓的懷疑了。”
上官儀吃驚地道:“太子在石花村?”
佟武笑道:“在潭柘寺。”
他笑着接着道:“只要我明天見到芙蓉,就會知道真兇是誰,我們也不用費腦筋瞎猜了。”
上官儀淡淡地道:“其實,我一直有些懷疑一個人。”
佟武、公孫璆、楊威幾乎同聲道:“是誰?”
上官儀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是阿醜的師父。”
公孫璆道:“你為什麼不問阿醜?”
上官儀笑得更苦,慢慢地道:“阿醜也不知道他的師父究竟是什麼人。”
公孫璆道:“那你憑什麼懷疑他?”
上官儀道:“佟兄,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見芙蓉姑娘時的情景?”
佟武點頭。
上官儀道:“那天夜裏,意圖綁架芙蓉的人,正是阿醜和他的師父,因為他的師父告訴他,芙蓉是血鴛鴦令的人。”
他看了滿臉驚奇的三人一眼,接着道:“阿醜説,他的師父每次見他時,都是黑衣蒙面,行刺佟兄的,正是一黑衣蒙面人,那天夜裏獨闖錦衣衞大獄的,也是一黑衣蒙面人。”
佟武道:“這能證明什麼?江湖中人夜裏有所行動,大都會黑衣蒙面。”
上官儀道:“不錯,問題是身負那種功力的人並不多。
夜闖錦衣衞大獄的黑衣蒙面人內力極其精深,而且武功極雜,我曾試過阿醜的武功,他所練的功夫也是各家各派,五花八門。”
楊威道:“可阿醜的師父為什麼要誣陷芙蓉,這次又設法讓阿醜去救她呢?”
上官儀苦笑道:“我也一直沒想通。”
公孫璆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道:“阿醜的功夫全都是他師父傳授的?”
上官儀道:“是。”
公孫璆道:“也就是説,他師父肯定是一個武功博雜的大高手嘍?”
上官儀道:“應該是。”
公孫璆目光閃動着,神色更奇怪了。
上官儀道:“前輩,許莊主生前,有沒有這樣的朋友?”
公孫璆道:“他生前當然有很多朋友,但在他死後,能撫養他的兒子,教他武功,幫他報仇的人,絕不會有。”
上官儀失望地嘆了口氣。
公孫璆道:“不過,我的確想起了一個人。”
上官儀道:“誰?”
公孫璆道:“潭柘寺的九峯禪師。”
上官儀道:“他?據阿醜説,他就是被九峯禪師撿回到譚柘寺的,如果他是阿醜的師父·…·不太可能吧?”
公孫璆道:“但我知道他的武功十分博雜,而且,年輕時功力已經非常驚人。”
上官儀道:“他是許莊主的朋友?”
公孫授道:“不是。”
上官儀疑惑地看着他。
公孫璆嘆了口氣,道:“他們曾是情敵。”
上官儀愕然。
佟武道:“前輩的意思是……”
公孫璆道:“九峯原本也是世家子弟,但舍妹嫁給許白雲後,他就削髮出家,但據我看,至少在他出家後的兩三年間,他對舍妹仍未能忘情。”
上官儀道:“所以,他救了阿醜,教他武功,為許…··報仇?”
公孫璆道:“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楊威忽然道:“佟兄,如果九峯禪師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產生警覺嗎?”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當然不會。
或許會有些意外,但決不會有所警覺。
上官儀道:“九峯的地位,也使他能非常方便地出現在朝廷上任何一位大臣的面前。”
——真的是九峯?
——這樣一位名滿天下的高僧,為什麼要行刺佟武?
——他救了阿醜,教他武功,幫他報仇,可為什麼又要誣陷阿醜的姐姐?
上官儀的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又奇怪又可怕的念頭。
——真的會是這樣?
——可能嗎?
他問佟武道:“你記不記得被刺前,曾聞到過一股極淡的香氣?”
佟武道:“是,我記得。”
上官儀道:“你能辯別出那是種什麼香氣嗎?”
佟武皺眉道:“不能。”
上官儀道:“我知道一個人能。”
佟武道:“誰?”
上官儀道:“太醫院於西閣的跟班,小王。”
佟武怔了怔,道:“問題是他當時根本不在場……”
上官儀道:“剛才楊兄話裏的一個詞,忽然讓我產生了一個想法。”
楊威奇道:“一個詞?什麼詞?”
上官儀道:“誣陷。”
佟武恍然道:“你是説……你是説那封告密信?”
上官儀道:“還在不在你手中?”
佟武道:“當然在。”
上官儀道:“那就好辦了。”
公孫璆道:“你們説的是什麼告密信?”
上官儀道:“就是佟兄收到的告發芙蓉姑娘是白蓮餘黨的那封信。”
公孫璆道:“你認為這些事是一個人做的?”
上官儀嘆了口氣,道:“希望是我錯了,希望事實能證明我把人想得太複雜了。”
公孫璆深深地看着他,忽然面色大變,道:“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
謀刺佟武的真兇身上帶着一種淡淡的香氣。
如果他就是寫那封告密信的人,則那封信上也一定沾染了那種香氣。
只要能弄清這種香氣是否與九峯有關,上官儀的推理是否正確就一目瞭然了。
*********
四月十八。京城。
一大早,本該在軍營裏矇頭大睡的上官儀就來到了仁濟藥鋪。
他自然受到了上至掌櫃,下至夥計們的一致的笑臉相迎。
但他並不高興。
小王不在藥鋪裏。
“王老哥呢?”上官儀問掌櫃的。
掌櫃的道:“兩天前就出城了。”
上官儀心裏“咯登”一下,道:“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掌櫃的道:“鋪子裏新近打關外進了一批藥材,小王趕去驗收,……上官公子找他有急事?”
上官儀道:“不錯。”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掌櫃的道:“明天。明天上午。”
上官儀道:“煩勞你轉告他一聲,明天正午時過後我來店裏找他。”
掌櫃的道:“公子放心,我一定轉告。”
上官儀想了想,忽然壓低聲音道:“你告訴他,不管有多重要的事,也得在店裏等我來。”
他看了有些疑惑的掌櫃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因為不但我要找他,羽林衞佟大人也有事要請他幫忙!”
掌櫃的嚇了一大跳,忙道:“是,是,公子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在店裏等着。”
上官儀含笑向鋪子裏的幾個夥計點點頭,揚長出了店門,走過半條街,轉進了一條小衚衕裏。
衚衕的盡頭,有一輛馬車。
佟武在馬車裏。
多少有些令上官儀感到意外的是,楊威也在馬車裏。
上官儀一跳上車,馬車就開始平穩地向前行駛。
他還沒坐穩,就嘆了口氣,道:“可惜得很,小王不在。”
佟武也嘆了口氣,道:“更可惜的是,今天我們根本就不能去。”
上官儀一怔,道:“為什麼?”
楊威道:“相比之下,有一件事更為重要。”
上官儀眼精光一閃,道:“什麼事?”
佟武道:“今天一大早,楊思古突然説他已發現了你的行蹤。”
上官儀眯起雙眼,道:“他怎麼説?”
佟武道:“早晨我去向洪虓辭行,説今天要去潭柘寺見太子,楊思古匆匆走了進來……他似乎是一夜未歸,所以洪虓問他去哪裏了。”
上官儀道:“你能肯定這不是他與洪虓之間設好的一個小計謀?”
佟武道:“不像。”
上官儀目光閃動,道:“為什麼?”
楊威道:“因為楊思古真的發現了我們!”
上官儀吃了一驚。
——可能嗎?
佟武道:“他所説的你現在可能隱身的地方,正是公孫前輩和楊兄他們駐地的附近。”
上官儀微微點着頭,忽然道:“佟兄,會不會昨天夜裏他一直在跟蹤你?”
佟武苦笑道:“當時,我也這樣想。”
上官儀道。“不是?”
佟武笑得更苦,道:“他根本就沒有半分懷疑我的意思。”
上官儀靠在車廂內鬆軟的坐墊上,閉上了雙眼。
楊威道:“也可能在劫法場時,他注意到了某一個弟兄上官儀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弄清他們現在會如何行動。”
佟武道:“我知道。”
上官儀猛地睜開眼,坐直了,道:“洪虓這樣快就做出了?”
佟武道:“是。
上官儀道:“這可不像是他……”
佟武道;“近來,他的性情似乎有很大的變化。”
上官儀目光一閃。道:“他是如何計劃的?”
佟武道:“很簡單,他讓楊思古率四十餘名一流好手,今夜直接強行出擊。”
上官儀道:“太奇怪了!難道洪虓認為我如此不堪一擊嗎?”
佟武道:“楊思古説他所發現的你的實力,最多不超過三十人。”
上官儀道:“楊思古在搞什麼名堂?”
佟武道:“還有更奇怪的。”
上官儀道:“哦?”
佟武道:“楊思古挑選的四十六人中,有四十人都不是洪虓的心腹死黨!”
上官儀的眼皮又閉上了,慢慢地道:“洪虓呢?他不親自參與行動?”
佟武道:“顯然他沒有這個意思。”
上官儀的眼皮顫動了一下,微微睜開,道:“當時,吳誠在不在場?”
佟武道:“不在。但決定了行動計劃之後,洪虓將楊思古帶進密室,約摸一柱香時分,楊思古匆匆出門去了。”
上官儀道:“對你,洪虓有什麼安排?”
佟武道:“他讓我領着我的護衞們在城南一帶跟往常一樣巡察,準備隨時策應楊思古。”
上官儀的眼睛又閉上了,好半天不開口,連呼吸聲也聽不見。
佟武道:“上官兄,我們該怎麼辦?”
上官儀淡淡地道:“我讓你從錦衣衞借的‘千里鏡’呢?”
佟武怔了證,道:“忘了。”
上官儀道:“今天一定要借出來,儘快送到公孫前輩那裏。”
佟武道:“是。”
上官儀微笑着坐正,眼中忽然暴出懾人的精光,他微笑着道:“楊兄,你們上次用來對付我的那些活動牆……”
楊威道:“那是我設計的一種陣法。”
上官儀道:“哦?”
楊威道:“陣法的名稱也叫‘滴水不漏’。”
上官儀一笑,道:“‘滴水不漏’,關四十來個人應該不成問題吧?”
楊威微微一笑,道:“當然沒問題。”
佟武恍然道:“上官兄是想將計就計?”
上官儀道:“不錯,有這樣好的機會而不善加利用,豈非太對不起老天爺了。”
佟武道:“可能真是老天爺在冥冥之中的安排,不然的話,洪虓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他頓了頓,又道:“其實,咱們還有一個更好的機會。”
上官儀道:“你説。”
佟武道:“派出楊思古和四十七人後,洪虓身邊的心腹已不足四十人,咱們完全可以突發奇兵,一舉殲之!”
上官儀微微一笑,道:“你以為今天夜裏洪虓會幹什麼?”
佟武一怔。
上官儀道:“他會做一筆生意。”
佟武道:“和誰交易?”
上官儀道:“血鴛鴦令!”
佟武恍然道:“洪虓一定以為憑楊思古和那四十七人,絕對能擒殺你,所以讓吳誠去通知血鴛鴦令?”
上官儀道:“應該是這樣。如果我猜的不錯,洪虓一定希望能生擒我,因為他與血鴛鴦令交易的本錢,絕對是野王旗上的武功心法。”
佟武道:“咱們豈非正可以將血鴛鴦令主也同時格殺?”
上官儀道:“如果你是血鴛鴦令令主,在與洪虓這種危險人物做交易時,會不會一點警惕之心都沒有?”
佟武道:“不會。”
上官儀道:“同樣,洪虓也不會,所以他留下了絕大部分心腹,而血鴛鴦令令主肯定也會對他嚴加戒備。”
他嘆了口氣,道:“憑我們現在的實力,能同時吃掉他們嗎?況且,還要對付楊思古和那四十七個人。”
楊威道:“兩線作戰,的確是兵家大忌。”
佟武嘆了口氣,道:“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是我太性急了。”
上官儀道:“只要今夜能順利得手,總會有一口吃掉他們的機會。”
*********
黃昏。黃昏後。
夕陽西斜,彩霞滿天。
沐浴在明豔的晚霞光中,迎着清涼的晚風,對勞累了一天的人來説,的確算得上一種享受。
風中有自人家廚房內飄溢出的炒菜的濃香。
楊思古已緊張了一整天,但他卻沒有心情在寧靜和美的黃昏美景中放鬆一下。
現在,他一直都緊繃着的心情越發緊張了。
因為他已看見迎面走來的一個人。
這個人正是吳城。
衚衕很長,窄而曲折。
黃昏時,這條衚衕中很少會有人來。
衚衕離洪虓居住的那幢宅院不遠,只隔了半條街,所以楊思古相信,在這裏看見他,吳誠不會心生警覺。
對一直被洪虓視為左膀右臂的楊思古,吳誠當然不會有所懷疑。
楊思古很清楚這一點,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要緊張。
他一向穩定而乾燥的右手中,掌心處已滲出冷汗。
吳誠顯然也看見了楊思古。
他怔了徵,旋即笑了起來。
楊思古暗暗深吸一口氣,大步迎了上去。
吳誠微笑道:“楊兄是不是等急了?”
楊思古很恭敬地道:“是。師叔怕您有什麼意外,特命小侄前來相迎。”
吳誠的笑意更濃,道。“楊兄也真是,我會出什麼意外。”
説話間,楊思古已轉過身,與他並肩而行。
走了幾步,楊思古很有些緊張地道:“都談妥了?”
吳城看了他一眼,道:“賢侄對我還不放心?”
楊思古道:“不敢,只是事關重大……”
吳誠矜持地一笑,淡淡地道:“你也太緊張了,早已談好的條件,令主又怎會不答應呢?”
楊思古看着前面十來步遠的一處拐彎處,道:“是,是,只是對我們來説,佟武太重要了,所以,師叔的意思是,一定要做得天衣無縫,讓他認定那人一直與血鴛鴦令有勾結。”
吳誠淡然一笑,道:“放心吧,絕對沒問題。”
楊思古道;“那就好。”
拐彎時,楊思古稍稍停了一下,讓吳誠先走一步。
衚衕原本很窄,再説這也是晚輩對先輩應有的尊敬,所以直到軟倒在地,吳誠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一轉眼間,他就明白了。
他看見了楊思古疾點向他的手指。
他想呼叫,卻沒能叫出聲。
楊思古右手食指已重重點在他啞穴上。
*********
子正三刻。
佟武在一條衚衕口停下來,輕輕咳嗽了一聲。
黑漆漆的衚衕裏立刻閃出一條人影。
佟武淡淡道:“楊兄,都準備好了?”
楊思古道:“準備好了。”
佟武道:“對方沒有察覺吧?”
楊思古道:“應該沒有。”
佟武道:“好,你去吧。我就在這附近,不會走開,一旦有意外,儘快通知我。”
楊思古突然道:“佟兄,我們是不是朋友,是不是好兄弟?”
佟武道:“當然是。”
楊思古道:“你不會忘了吧?”
佟武奇怪道:“楊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思古一笑,笑得有些苦澀,道:“沒什麼意思。”
佟武暗暗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頭,道:“楊兄,一切小心。”
雖説楊思古背叛了上官儀,但他們畢竟曾是好朋友,好兄弟。
一想到再過最多半個時辰,楊思古就將和李至同樣的下場,佟武心裏頗有些不忍。
但他只能看着楊思古鑽進他們設好的埋伏之中。
因為現在,他們是敵人。
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楊思古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會的。佟兄,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面!”
佟武一怔,楊思古已閃進了黑暗之中。
衚衕,又長,又窄,似乎總也走不到盡頭。
楊思古的心跳越來越快。
——我這一次的選擇會是個錯誤嗎?
他的心中,翻來覆去都只有這一個問題。
——為什麼總要等到跨出第一步之後,才來計較得失呢?
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個古老的故事。
一匹狼,披着羊皮,扮成了頭羊,將一羣羊引進了狼羣。
他就是那匹披着羊皮的狼。
在他身後,那四十七頭羊知道他們正被帶向死亡嗎?
——不,我不是將他們帶向死亡,而是帶向新生。
——我做了這件事,是不是也能為自己贏得新生呢?
“動手!”
漆黑的衚衕在這兩個字響起的一剎那,突然變得燈火通明。
楊思古忽然發現自己面前多了一堵牆。
難道這是條死衚衕?
他不能不奇怪。
就在昨天夜裏,他還親眼看見佟武一行人從另一條街上的衚衕口走出來。
他回過頭,發現在他們身後,不知什麼時候也多了一堵牆。
牆頭上有人。
火光照亮了這些人手中已拉滿的強弓和青凜凜的箭頭。
更讓人膽寒的是,在每一面牆頭上,都有四隻銀光閃閃的扁長匣子正對着他們。
“暴雨梨花針!”
楊思古不覺喃喃地道。
“不錯,的確是暴雨梨花針,只要楊兄你動一動,就死定了!”上官儀突然出現在牆頭。
楊思古道:“你想怎麼樣?”
他一邊説話,一邊抬手摸了摸耳垂。
不用回頭看,他知道那七名洪虓的死黨正慢慢向他靠攏。”
上官儀有些疑惑地道:“看見我,你似乎並不吃驚。”
楊思古道:“你只不過是禁軍中的一個校尉,我為什麼要吃驚?”
上官儀冷冷道:“你應該能聽出我的聲音。”
楊思古道:“我聽得出,可他們未必能聽得出。”
他抬手向身後指了指。
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轉身,食指連點,點翻了離他最近的三個人。
上官儀怔住。
他飛快地舉起了手,制止住正欲扣發“暴雨梨花針”的楊威。
楊思古此舉實在大出他的意料。
——他想幹什麼?
——為什麼他會向洪虓的心腹出手?
被困在衚衕中的四十餘人發出一陣低沉的驚呼。
顯然,他們也不明白楊思古為什麼要這樣做。
但尚未被擊倒的四名洪虓的心腹已明白過來,他們各挺兵刃,向楊思古猛撲上去,忽叱道;“你敢背叛使者!”
楊思古一旋身,劍已在手。
劍光一閃,再閃。
他腳下頓時躺倒兩具屍體。
餘下二人一個翻身,一左一右向牆上撞去。
顯然,他們是想破牆而逃。
衚衕兩邊的牆壁看上去已經年久失修,應該經不起他們這一撞。
令楊思古頗為意外的是,牆頭上所有的人,包括上官儀,都沒有出手阻止他們的意思。
“轟,轟”兩聲巨響,那二人同聲慘叫,像死狗一樣癱倒在地。
衚衕中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這牆竟是鐵鑄的!
楊思古深深吸了口氣,抹去劍上的血污,還劍人鞘。
他的態度十分鎮定,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身陷死地的人。
他抬起頭,拱手道:“這是屬下送給主人的一個小禮物,不成敬意,望主人笑納!”
上官儀冷冷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楊思古不管,轉過身,對身後眾人道:“洪虓被血鴛鴦令收買,謀害主人,你們都被他矇蔽了!”
人羣中有人道:“説主人與血鴛鴦令勾結的不正是你嗎?!”
楊思古道:“不錯,是我,我也參與了這個陰謀,但現在,我已悔過!”
“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説謊!”
“就是,左也是你,右也是你,話都讓你一個人説盡了!”
楊思古道:“請你們相信我,我手上有證據。”
“誰知道這不是你們串通好的?!”
楊思古指指地上的幾個人,道:“你們可以問他們。”
“不用問!”
“根本用不着問,現在誰的話我們都不信!”
上官儀沉聲道:“連我你們也不信?”
“不信!”
上官儀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們不會相信,因為洪虓一定給你們看過很多所謂的證據。我也不想再多説什麼,只請大家想一想,現在我要殺你們,易如反掌,我為什麼不殺?”
人羣漸漸安靜下來。
楊思古嘶聲道:“洪虓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吳誠,你們相信他,是因為你們都認定吳誠是老主人派去血鴛鴦令卧底的,對不對?”
有人道:“難道他不是?”
另一人道:“他當年突然失蹤,老主人卻根本不吃驚,也沒有派出得力人手尋找,不是讓他卧底去了,又是為什麼?”
楊思古道:“不錯,他的確是老主人派去卧底的,但後來,他投靠了血鴛鴦令。他已經被我控制住,你們可以問他自己!”
人羣中一人冷笑道;“他都被你控制住了。那還不是你讓他説什麼,他就説什麼!”
楊思古嘶聲道:“為什麼我説的假話你們都信,説真話你們反而不信了呢?”
眾人都怔住。
上官儀不禁暗自一嘆,朗聲道:“你們不會連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吧?”
當然不會。
上官儀道:“如果你們親眼看見洪虓與血鴛鴦令的人相勾結,你們會不會相信我?”
當然會。
上官儀道:“好,你們願不願意先聽從我的安排?”
當然沒人不願意。
這些人自知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間,又怎能不聽從他的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