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儀舉起一隻粗如兒臂,長約二尺的銅管,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沒人吭聲。
不吭聲的意思就是不知道。
同樣,他們也不知道上官儀為什麼要帶他們來這裏。
他們現在在一家酒樓上。
這家酒樓與洪虓居住的那幢宅院間,足足隔了兩條街。
在這裏,他們能看見什麼呢?
楊思古心裏動了動,隱隱有些明白了上官儀的用意。
但他不敢再開口。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所説的每一個字都會引起這羣人的懷疑。
他不想因為自己不被人信任而破壞上官儀的計劃。
因為他不想死。
而現在,他的生死已完全在上官儀的掌握之中。
上官儀推開一扇窗户,將鋼管較細的一端湊到眼睛上,另一端對準窗外,左手託着銅管的中端,右手慢慢轉動着管子的另一端。
他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身道:“你們中應該有人聽説過由波斯和大食傳來的一種叫‘千里鏡’的東西,對不對?”
人羣中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道:“我聽説過。”
上官儀道:“那你説説,‘千里鏡’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
中年人道:“據傳‘千里鏡’能讓人看到很遠很遠以外的事情。”
上官儀道:“你見過‘千里鏡’沒有?”
中年人道:“沒有。”
上官儀將銅管遞到他面前,含笑道:“現在,你見到了。”
中年人遲疑着,慢慢伸手接過,道:“就是它?”
上官儀微笑道:“你不妨試着用它看任何一樣你想看的東西。”
中年人照着上官儀剛才的做法,將鋼管較細的一端湊到自己眼睛上。
他將銅管的另一端對準了對面牆上掛着的一幅山水畫。
酒樓很大,二樓的這間大廳更是寬敞,他現在站的地方,離那幅畫足有四支遠。
畫的右上端題有幾行字,隔着三四丈距離,那幾行字看上去簡直比螞蟻還小,就像是幾行墨點一般,根本連一個字也分辨不出。
但中年人端起鋼管後,只看了一眼,雙手就劇烈地抖動起來。
他放下銅管,雙眼圓瞪,大張着嘴,直愣愣地盯着那幅畫。
上官儀看着他,負手微笑,不發一言。
其他人卻耐不住性子了,紛紛道:“你看見什麼了,快説話呀!”
中年人拉過身邊一位年輕人,道:“你的眼力比我好,你能不能認出那幅畫上面的字?”
年輕人眯起雙眼看了看,道:“看都看不清,哪能認出來。”
中年人將銅管湊到他眼前,道:“你再看!”
年輕人只看了一眼,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其他人更着急了,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已有人伸過手,想搶銅管。
中年人道:“在這個管子裏看過去,那些字一個個比燒餅還要大!”
“不可能!”
“怎麼會呢?”
“哪裏會有這種事!”
“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早已安排好的!”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中年人道:“你們不信,可以自己看嘛。”
上官儀淡淡道:“還來得及,你們慢慢傳着看吧,不過,看過之後,不許説出那些字來。”
不過盞茶功夫,這根銅管已讓二十餘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上官儀對一個還未看過這根神奇的銅管的人道:“你過去,將畫上的那些字念出來。”
這人迫不及待地跑過去,仰着頭,大聲念道:“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看過的人一起點頭,道:“對,對,那上面就是這首詩!”
上官儀微笑道:“這下你們該相信了吧?”
中年人道:“可這與洪師叔是不是與血鴛鴦令勾結,又有什麼關係?”
另一人道:“不錯,就算這根管子的確是什麼‘千里鏡’,我們也沒有理由一定得相信你!”
上官儀道:“我只問你們,信不信用這根管子能看清很遠以外的事物。”
中年人道;“這個我們信。”
上官儀道:“就像相信你們自己的眼睛一樣?”
中年人道:“是。”
上官儀拍了拍窗台,含笑道:“好,請諸位到這裏來,向那邊看。”
眾人都擁到了窗邊。
上官儀向外指了指,道:“這一帶的地形,我相信諸位並不陌生。”
中年人將頭伸向窗外,四下裏看了看,道:“是。”
上官儀道:“這些天來,你們一直住在那邊的一幢宅院裏,對嗎?”
中年人道:“是,不過,從這裏看不見,離得太遠了。”
上官儀指指他手裏的銅管,道:“用它看,然後告訴大家,你看見了什麼。”
中年人迫木及待地舉起了銅管。
“看見什麼了?”
“大門外掛着的一燈籠……還有,門外石獅子的眼睛都能看清。”
“是你們住的那幢院子嗎?”
“是。”
“好,往院裏看。”
“後面……那座小樓裏,亮着燈。”
“樓下大廳的門呢?是開着的嗎?”
“是”
“能看清廳裏的擺設嗎?”
“能……茶几上那個茶杯上的花紋都能看清。”
“好,傳給下一個。”
銅管傳到第五個人手上時,這人第一眼就看見了洪虓。
“我看見洪師敍了。”
“他在幹什麼?”
“他剛從樓梯上下來…··走來走去·、…·”
“能看清他的表情嗎?”
“能,…··他好像很着急。”
上官儀淡淡道:“他當然要着急,因為你們仍沒有消息給他,而他等的人又沒有到。”
“他在等誰?”
上官儀道:“我知道,但我不會説。我要讓你們自己看。”
第七個拿到銅管的人道:“有人來了。”
上官儀道:“是些什麼人?”
“是一羣女人…··有三十多人……七個人進院了,其餘的在院外散開了。”
“現在呢?”
洪師…··洪虓走出來了……在廳外站着,他在笑,好像……好像是在和領頭的那個女人打招呼…·”
第八個有幸端起銅管的人道:“她們都坐下了…·有兩個女人沒有坐,站在椅子後面··…”
上官儀道:“能看清領頭的那個女人嗎?”
“看不見,她蒙着面。”
“衣服……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紅色……蒙面布也是紅色的。”
“另外六個女人也蒙着面嗎?”
“沒有。”
“你能不能認出一兩個來?”
“…··不認識…··都沒見過……”
上官儀目光在人羣中一轉,道:“你,你應該能認出幾位血鴛鴦令中的首腦級人物,對不對?”
他指着一位頭髮已花白,年逾五十的老者。
老者道:“是,屬下能認出她們的副令主和兩位執令使。”
上官儀道:“你見過她們?”
老者道:“老主人在時,曾對她們有過一次行動。”
上官儀道:‘諸位,他的話,你們信不信?”
眾人紛紛道:“信。”
上官儀道:“如果他能認出一兩個人的確是血鴛鴦令的人,你們是不是就該相信我?”
眾人同聲道:“是”
上官儀對老者道:“請。”
老者緩慢地移動着銅管。
上官儀微笑着,卻沒有發問。
他的雙手一直負在背後,看上去狀極悠閒,但他的手心裏,已滲出了冷汗。
他不能不緊張。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血鴛鴦令今天出動的這些人中,有沒有這位老者所認識的。
老者也一直沉默着。
足足過了一柱香工夫,他的眼睛才從銅管上移開。
上官儀屏住呼吸。
老者嘆了口氣,轉身面對着他,慢慢跪下了。
“成功了!”
上官儀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
老者低聲道:“屬下有罪,請主人懲處!”
這句話剛出口,房間裏一大半人也都跪了下來。
上官儀談談道:“你看清了?”
老者道:“是。坐着的四個女人中,有一個是血鴛鴦令的副令主,站着的兩個女人中,就有她們的首席執令使。”
上官儀道:“你能肯定那位紅紗蒙面的女人就是她們的令主嗎?”
老者道:“不能。不過,一身紅衣,紅紗蒙面,本就是血鴛鴦令令主行走江湖時的特徵。”
沒有跪下的七八人中,有一個道:“可救了主人的芙蓉姑娘。不也是一身紅衣,紅紗蒙面嗎?”
上官儀淡淡道:“洪虓告訴你的?”
這人指着楊思古,道:“是他説的。”
楊思古低聲道:“那是洪虓指使我那樣説。”
上官儀道:“洪虓一定還告訴過你們,我有意劫法場救芙蓉,就是因為她是血鴛鴦令的人對嗎?”
這人道:“是。”
上官儀走到樓梯口,對樓下道:“楊兄,你上來一下。”
楊威的出現,又在樓上眾人中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
上官儀含笑道:“你們當然不會不認識他。”
當然不會。
就算初入江湖的人,也不會沒聽過丐幫“滴水不漏”楊威的大名,更何況這四十人個個都是老江湖呢。
他們中至少有一大半都見過楊威。
上官儀道:“芙蓉姑娘是什麼人,楊兄會告訴你們。”
楊威道:“芙蓉就是被血鴛鴦令血洗的白雲山莊莊主許白雲的女兒。敝幫此次潛入京城,就是為了助她一臂之力,報此血海深仇!”
仍然站着的那七八人也都跪下了。
楊威的話,他們不能不信。
“滴水不漏”的名頭已在江湖上響了十幾年了,就連對丐幫恨之入骨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楊威的確是一條耿直的好漢。
這樣的人,絕不會説謊。
現在,他也沒有必要説謊。
上官儀輕輕吁了口氣,退後幾步,退到一張椅子邊,慢慢坐下,道:“各位請起。”
沒有一個人站起身。
上官儀道:“諸位應該知道,我並沒有怪你們。這麼多天來,我一直沒有出面替自己辯白,你們也很難不相信洪虓的話。”
他嘆了口氣,道:“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如果你們不是對野王旗忠心耿耿,也不會輕易被洪虓矇蔽!”
跪在最前面的老者道:“請主人下令。屬下等立即去殺了洪虓!”
他狠狠瞪了垂首跪在一邊的楊思古一眼,道:“當然,先要殺了這個出賣主人的小人!”
楊思古低聲道:“請主人動手。”
上官儀淡淡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佟武並沒有背叛我的?”
楊思古道:“屬下只是懷疑,不能確定。”
上官儀道;“昨天夜裏,你一直在跟蹤他?”
楊思古道:“是。
上官儀道:“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有反擊的實力。”
楊思古道:“是。”
上官儀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急於動手嗎?”
楊思古道:“是。主人是不願傷及被矇蔽的弟兄們。”
上官儀道:“所以你才騙過了洪虓,將這些被矇蔽的弟兄帶了出來?”
楊思古道:“是。屬下知道佟武一定會將洪虓的計劃報告給主人。”
上官儀點點頭,道:“你這樣做,保全了這些弟兄,同時也使我能夠放手對付洪虓,不僅無罪,反而有功,我為什麼要懲處你?”
楊思古道:“屬下的確背叛過主人。”
上官儀伸出手,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們仍然是好兄弟,好朋友。”
楊思古道:“屬下不配。”
他低聲接着道:“直到今天屬下才明白,一個人如果做了對不起兄弟,對不起朋友的事,非但會被別人看不起,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上官儀沉默。
楊思古道:“屬下只有一個請求。”
上官儀道:“你説。”
楊思古道:“懇請主人恩准屬下參與這次行動。屬下要親手殺了洪虓。”
上官儀微微眯起雙眼,看着他。
楊思古道:“主人不相信屬下?”.
上官儀道:“諸位,楊思古的行動,等於是救了你們,請問,你們認為他是不可原諒的嗎?”
沒人回答。
上官儀又道:“你們會揪住他犯過的錯誤不放,並因此而看不起他嗎?”
眾人低聲道:“不會。”
上官儀站起身,走到楊思古面前,扶起他,大聲道:“等洪虓伏誅,你我再做兄弟!”
楊思古的淚水奪眶而出,用力點了點頭。
*********
“跑了!你竟然讓t跑了?!”
洪虓鐵青着臉,低沉嘶啞的嗓音忽然拔高,尖聲怒叱道:“你是幹什麼吃的?!”
他急速地在楊思古面前走來走去,一雙眼裏,怒火熊熊,殺氣騰騰。
佟武道:“請使者息怒,他的武功似乎又更上一層樓,楊兄已被他所傷,請使者不要再加責罰。”
洪虓站住,冷冷道:“你跟他交過手?”
楊思古道:“是。”
洪虓道:“左臂是被他傷的?”
楊思古道:“是。
洪虓道:“你過來!”
楊思古剛走到他面前,他的右手已扣住楊思古左腕,左掌伸出,五指如鈎,一把扯開了楊思古的衣袖和裹在傷口上的布條。
傷口頓時迸裂,鮮血噴湧。
楊思古咬着牙,一聲不吭。
洪虓仔細看了看傷口,嘆了口氣,對佟武道:“替他包紮起來。”
佟武道:“是。”
洪虓緩緩踱了幾個來回,盯着楊思古,道:“他手下有多少人?”
楊思古道:“十七人。”
洪虓道:“逃走了多少?”
楊思古道:“五人。”
洪虓道:“我們的損失有多大?”
楊思古道:“五死九傷,有兩人的傷勢極重,可能…·可能不會醒過來了。”
洪虓皺了皺眉,對佟武道:“你去看看,實在無法施救,乾脆處理掉!”
佟武似乎不太情願地道:“是。”
洪虓微微嘆了口氣,道:‘’不是我狠心,實在沒別的辦法。”
佟武臉上閃過一絲不忍,道:“屬下明白。”
事實上,那二人是洪虓的心腹死黨,他們的生死,佟武才不會放在心上呢。
洪虓又踱起了方步,突然問佟武:“你當時在哪裏?”
佟武道:“屬下一直在附近,但等屬下趕到時,他已經衝出了楊兄設下的包圍,屬下的輕功本不如他…··。”
洪虓道:“他們逃往什麼方向?”
佟武道:“向西,好像是逃出城了。”
洪虓眼中精光隱現,道:“出城了?”
佟武道:“屬下不敢肯定。”
洪虓沉吟,低聲道:“你是不是能確定劫法場的黑衣人所持的免死鐵牌,就是皇帝賜給道衍的那一面?”
佟武道;“應該是。”
洪虓道:“你不能確定?”
佟武道:“屬下已經查過,其他有功之臣的鐵牌都沒有遺失。”
洪虓點點頭,道:“太子的確在潭柘寺?”
佟武道:“是。
洪虓道:“明天,你去一趟潭柘寺,查清那塊鐵牌的確切來歷,再設法打探一下太子準備在潭柘寺呆多少天。”
佟武道:“是。”
佟武已經走出廳門,走到了院子裏,洪虓還在看着他。
他的目光就像兩根鋭利的鋼釺,一直盯在佟武的後背上,不願移開。又像是自佟武的背影上飛來了兩根絲線,緊緊拴住了他的目光。
眼看着佟武跨出廳門,消失了,楊思古方低聲道:“師叔是不是懷疑佟武事先走漏了風聲?”
洪虓瞪了他一眼,道:“我説過,不要再懷疑他!”
楊思古垂首道:“是。”
洪虓頓了頓,道:“你看沒看見吳誠?’‘
楊思古道:“沒有。”
他略顯吃驚地接着道:“師叔不是一大早就讓他去見血鴛鴦令主了嗎?”
洪虓道:“可他早就應該回來了。”
楊思古道:“令主今晚沒有來?”
洪虓道:“來了。”
楊思古吁了口氣,道:“那就沒問題了,既然他已把話送到,説明他沒有出什麼意外。”
洪虓道:“問題是,黃昏前他就從那邊出來了。”
楊思古大吃一驚,吃驚地連半個字也説不出來了。
洪虓道:“所以我很擔心他已落到那人的手中,受不了那個人的逼供手段,説出了我們今夜的行動。”
楊思古想了想,道:“可屬下覺得,他們並不像是早有準備的樣子。”
洪虓略顯煩躁地搖了搖頭,道:“這個且不管它,只是,又讓他逃脱了,我們已沒有與血鴛鴦令交易的本錢。”
楊思古沉重地道:“是屬下無能。”
洪虓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怪你,是我太低估他了。你能回來,而且損失不算太大,已經很不錯了。”
他沉吟了一聲,慢慢地道:“他們手上竟會有鐵券丹書,你不覺得這事有些奇怪嗎?”
楊思古道:“是。是很奇怪。”
洪虓道:“道衍死後,賜給他的鐵券丹書如果皇帝沒有收回,應該在道衍的弟子、潭柘寺的九峯禪師手裏才對。”
楊思古道:“莫非……”
他旋即搖了搖頭,道:“不會,不會。”
洪虓道:“你有什麼想法,説出來。”
楊思古道:“那天,他受傷後,是不是真的逃到譚柘寺了呢?可屬下又想,九峯禪師應該沒有理由會幫他。”
洪虓道:“世事很難預料,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楊思古道:“師叔的意思是……”
洪虓道:“他一直躲在潭柘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不然,絕不會弄到鐵券丹書,再説,今天佟武也發現了他是向西逃的,那天劫法場的黑衣人也是往西逃…··潭柘寺豈非正在西面?”
楊思古道:“屬下願帶幾名弟兄,夜探潭柘寺。”
洪虓道:“不用。那樣太冒險了。我有一個新的計劃,不僅能讓血鴛鴦令滿意,還能不費一兵一卒,探清他是不是正在潭柘寺。”
楊思古慢慢眨動着眼睛,顯得很茫然。
洪虓道:“你知不知道令主的獨生子是死在誰手中?”
楊思古道:“許白雲。”
洪虓道:“許白雲為什麼要殺他,你知道嗎?”
楊思古道:“無非是江湖恩怨。”
洪虓道:“你錯了。許白雲殺他,是因為他行刺燕王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
楊思古道:“許白雲的白雲山莊不是被血鴛鴦令血洗一空了嗎?”
洪虓冷冷一笑、道:“鹽打哪兒鹹,醋打哪裏酸,凡事都有個根源,據我所知,令主一直將她兒子的死因,歸罪於太子。”
楊思古震驚地道:“師叔的意思是,我們將太子在潭柘寺的消息透露給令主……”
洪虓道:“不錯。不過,不是現在。要等佟武探明太子究竟會在那裏呆多長時間。‘’
楊思古怔怔半晌,方道:“妙計,果然是妙計!”
自他的語氣裏,可以聽出他發自內心的欽服之情。
洪虓不禁微笑,笑得十分得意。
他當然不知道楊思古發自心底的欽服之情並不是因為他。
而是因為上官儀。
洪虓的每一個想法,都已在上官儀的預測之中。
其實,他正一步一步走進上官儀早已設計好的圈套之中。
致命的圈套。
楊思古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很幸運。
在即將跌進致命的陷阱的前一刻,他由一隻獵物轉而變成了守在陷阱四周的獵人中的一員。
這一次,他的選擇終於正確了。
*********
四月十九。石花村。
晨。
有霧。霧正濃。
濃霧中的石花村仍沉睡在甜美安穩的夢鄉里。
上官儀不禁想起自己前天清晨來石花村時所見到的景色。
雖説時間已過去兩天,但石花村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村民們當然仍在沉睡。間或從人家低矮的院牆裏,會傳出一兩聲雄雞唱曉聲.
沉睡中的村民們當然不會知道,村外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趁着黎明前濃濃的黑暗,上官儀和公孫璆已在村外方圓五里內,佈置了三道警戒線。六十餘名上官儀手下的精鋭和丐幫中的一流好手,早已在上官儀和公孫璆逐一親自選定的警戒點上,嚴加戒備。
他們並不想將眼前這個安靜、祥和的小村變成血腥的戰場。
這樣做,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
可以説,血鴛鴦令的強大的實力,血腥的手段,詭秘的行蹤,江湖中,沒有比他二人更清楚的了。
就算佈下瞭如此森嚴的三道防線,投入了近七十名一流好手,他們仍不能完全安心。
他們只希望在三個時辰內,不發生他們所不願看見的意外。
午時前後,佟武就會自潭柘寺趕來石花村,與他們匯合。
芙蓉見到佟武后,應該會説出那神秘的兇手到底是誰。
卜家院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
卜凡,阿醜,芙蓉也都還在睡夢中嗎?
上官儀一落進院中,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藥香味兒。
他衝公孫璆點了點頭,面上浮起一絲微笑。
——一切正常!
公孫璆顯然正竭力按捺着自己激動的心情,但他的聲音還是有些發顫:“他們在哪裏?”
上官儀徑直走向阿醜的房間。
輕叩數下,門卻沒有開。
屋內,一點響動也沒有。
——阿醜怎麼會睡得這樣死?!
上官儀面色微變,右掌稍稍加力,一推,“吱嘍”一聲,門應手而開。
阿醜背對着房門,側卧在牀上,似乎睡得正香。
上官儀一步跨到牀邊,伸手一扳,將他扳轉身來。
公孫授的臉色早已變了,沉聲道:“這就是阿醜?”
上富儀道:“是。”
他伸指在阿醜後頸處點了一指,阿醜立即就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們。
上官儀道:“出什麼事了?”
阿醜茫然搖了搖頭。
上官儀道:“是什麼人點了你的昏睡穴?”
阿醜渾身一震,頓時睡意全消,一躍而起,向門外衝去。
芙蓉的房裏連個人影也沒有。
卜凡書房的門半掩着,卜凡斜歪在躺椅上,胸前擱着本打開的書,睡得正香。
他也被點了昏睡穴。
上官儀只覺得自己一顆心直往下沉,一直沉到了腳底。
一絲冰冷的寒意自他腳底心竄起,霎時已遍佈全身。
他向後退了兩步,慢慢轉過身。
阿醜呆若木雞。
公孫璆面色慘白。
他們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連卜凡這裏也不安全。
阿醜伸出手,去解卜凡的穴道。
上官儀忽然道:“等一等。”
他木沉沉的腦子裏突然躍動起一絲靈光。
——昏睡穴!
——只有在不知不覺中,被點了“昏睡穴”的人,才會“突然睡着”。
——上次,小王在卜凡家的客廳裏,就“突然睡着”了。
——什麼人想讓他“突然睡着”?
上官儀問阿醜:“卜先生前天什麼時候才從潭柘寺回來?”
阿醜想了想,道:“掌燈時分。”
上官儀又問:“他昨天是不是又去了?”
阿醜道:“是。”
上官儀道:“是不是也到掌燈時分才回家?”
阿醜道:“是。
上官儀道:“他説沒説去潭柘寺幹什麼?”
阿醜道:“我沒問。”
上官儀道:“他今天是不是還得去?”
阿醜皺起眉頭,道:“好像是。…·”
上官儀嘆了口氣,道:‘’果然。”
他終於明白了小王上次為什麼“突然睡着”,也知道卜凡去潭柘寺幹什麼了。
卜凡是去寺裏替太子診病。
太子也一定早對於西閣有懷疑,所以安排人手,跟蹤小王,找出了一直在給他開藥方的卜凡。
阿醜吃驚地道:“你懷疑卜先生?”
上官儀道:“不,我不懷疑他,但我們絕不能再讓他在這件事裏陷得更深!”
阿醜綠豆般的小眼睛眨動着,略顯迷茫地看着他。
公孫璆忽然道;“我們一個時辰前就來了。”
上官儀道:“是。
公孫璆道:“芙蓉失蹤,一定發生在我們來之前。”
上官儀道:”是。
近六十名高手佈下的三道警戒線已將小小的石花村與外界可能的任何一條通道封鎖,無論劫走芙蓉的人武功有多高,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輕易通行。
公孫璆又道:“這事肯定不會是血鴛鴦令。”
的確,血鴛鴦令每次行動,都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上官儀道;“所以,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太子派人下的手,要麼,就是那個神秘的真兇。”
公孫璆道:“不會是太子。”
上官儀道:“為什麼?”
公孫璆道;“因為你相信他。”
“他”,當然是指卜凡。
卜凡當然不會告訴太子,他想找的逃犯就在自己家裏。
上官儀道:“不錯。”
他長嘆一聲,道:“芙蓉説得不錯,那個神秘的黑衣人果然是個惡魔!我們太低估他了。”
公孫璆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上官儀道:“午時前後,佟武自潭柘寺來,我們就會知道芙蓉是不是被太子派人抓走的了,我已經讓佟武安排兩名裝扮成侯爺府侍衞的弟兄,在仁濟藥鋪等小王,大約午時後,也會趕到這裏來。”
公孫璆點點頭,也嘆了口氣,道:“真想不到,到頭來我們還得靠他。”
上官儀無奈地苦笑,對阿醜道:“我們暫時還不能讓卜先生知道芙蓉已經失蹤了。”
阿醜道;“為什麼?”
上官儀道:“雖然這件事與卜先生一點關係也沒有,但人是在他家裏丟的,我不想讓他心裏太過不去。”
阿醜眨着眼睛,顯然還是不太明白。
公孫璆嘆了口氣,道:“你這個孩子,怎麼一點世道人情都不懂呢!”
阿醜看着他,怔怔地道:“你是誰?”
公孫璆苦笑。
上官儀也嘆了口氣,道:“他就是你的舅父!”
*********
這一天,對石花村的村民們來説,和以前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裏度過的每一天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一定要找出點不同來,那就是因卜先生幾天來一直有事外出,村裏的孩子們不用上學了。
至於今天卜家的客人似乎要比往常多一些,對村民們來説,並非太不正常的事。
所以,他們並不知道,就在這一帶,很快就會颳起一陣血腥的風暴。
這場風暴的中心,正在卜家宅院裏。
而這場風暴的醖釀者們,現在正聚在卜先生的書房中,計劃着如何實施這場風暴,並且絕不讓這場風暴波及到石花村。
剛交午正,佟武就趕來了。
他當然絕不會想到芙蓉竟會失蹤,但聽到這個消息後,他仍很鎮靜,除了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外,看不出有其它的變化。
上官儀問道:“芙蓉在不在潭柘寺?”
佟武道:“不在。如果是太子的人抓住了她,太子絕不會還呆在寺裏,一定會趕回京城去。”
上官儀道:“你見到太子時,他在幹什麼?”
佟武道:“他在和一個看上去很有幾分氣派的人聊天。”
上官儀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誰?”
佟武道:“不知道。”
上官儀淡淡一笑,道:“他就是這裏的主人,也就是上次替你治傷的人,卜凡卜先生。”
佟武吃驚地道:“替我治傷的不是於西閣嗎?”
上官儀道:“他本是於西閣的朋友。”
佟武道:“你的意思是……於西閣根本就是個盜名欺世之徒?”
上官儀道:“也不完全是,只是,像你上次那樣重的傷,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上次的傷,也是卜先生治的。”
佟武道:“我明白了,神醫原來是卜先生,他一直在暗中幫助於西閣這個徒有虛名的朋友。”
上官儀笑了笑,道:“幸好,我能肯定小王的鼻子並非徒有虛名。”
他頓了頓,又問:“在寺裏,你看見九峯禪師了嗎?”
佟武道:“沒有。”
上官儀道:“太子聽説那塊鐵券丹書是來自道衍,有什麼反應?”
佟武道:“只是皺了皺眉,並沒有説什麼。”
上官儀目光閃動着,沉吟不語。
佟武道:“我也覺得有些奇怪。”
上官儀道:“太子準備在潭柘寺呆多少天?”
佟武道:“我説懇請太子殿下回京城主持大局時,他看了卜先生一眼,才説,有我在京城裏,他很放心。”
上官儀喃喃道:“看來,這次他的病情很重…··至少還會呆上七八天。”
他轉眼看了看窗外的日頭,道:“好在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就會將一切都搞清楚了。
*********
未正。
雖説時令只是初夏,但現在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熾熱的陽光下,整個寶珠峯都被一股悶熱的濕氣包裹着。
除阿醜外,他們都是比兔子還小心,比耗子更謹慎的老江湖,當然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進離潭柘寺很近的“少師靜室”,實在是一次很危險的行動。
但他們不能再等。
如果上官儀的推斷是正確的,芙蓉現在一定面臨巨大的危險。
因為她已經落入了一個惡魔的手中。
上官儀伏在雜草叢中,低聲道:“都安排好了?”
佟武道:“是。山上山下,總共派出了十六組,每組兩名弟兄。”
上官儀欠起身,看着數十丈外那幢小屋,道:“不知屋裏有沒有人。”
阿醜道:“絕不會,我記得很清楚,每隔兩天,寺裏才會派人來灑掃,應該是昨天剛掃過。”
上官儀點點頭,伸指一彈,昏睡在一旁草叢中的小王大大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道:“奇怪,我又睡着了?”
他一睜開眼,就嚇了一大跳。
——怎麼一覺醒來,卜家客廳變成荒郊野地了?
他一轉眼看見了上官儀,忙道:“公子爺,我們這是在哪裏?”
上官儀微笑着抖開一塊黑布,道:“王老哥,今天的事,你就當是做了一個夢,好不好?”
小王眨眨眼睛,道:“小的相信,公子爺不會害我。”
上官儀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
小王道:“就像上次小的做那個夢一樣?”
上官儀道:“不錯。”’
小王嘆了口氣,道:“好吧。”
上官儀道:“王老哥,請閉上眼。”將黑布綁在他臉上,遮住他的雙眼。
小王道:“公子爺,你想讓我做什麼?”
上官儀自佟武手中拿過那封告密信,湊到小王鼻端,道:”你聞聞,這是什麼香味兒?”
小王的鼻翼快速地抽動起來,慢慢地吸進一口氣。
足有盞茶時分,他才將那口氣吐出來,道:“公子爺手裏拿的,是一張上好的宣紙,紙上有字,用的是極品微墨。”
上官儀怔了怔,道:“沒別的香味兒?”
小王用力抽了抽鼻子,忽然道:“公子爺,這裏是不是離潭柘寺不遠?”
上官儀道:“你怎麼知道?”
小王道:“好大的一股供香味兒。”
上官儀和佟武對視一眼,都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對小王出眾的嗅覺深信不疑,只可惜,這封告密信可能是因為時間太長,上面可能沾染的香氣已經散失殆盡了。
上官儀還不死心,自信上撕下一條沒有寫字的紙,緊貼在小王鼻端,道:“王老哥,事關重大,請你用心聞一聞。”
小王這次屏氣的時間比上次長了一倍有餘。
上官儀,佟武、阿醜、公孫璆,四人八道目光,緊張地凝視着他……
終於,小王嘆了D氣,道:“氣味實在太淡了。”
——“淡”,説明還有。
上官儀差點跳了起來,道:“快説。”
小王道:“如果不是極品龍涎香,公子爺儘管把我的鼻子割下來。”
“龍涎香?怎麼會是龍涎香?”
上官儀吃驚,而且疑惑。
——莫非是我錯了?
——只有自命風流的王孫公子,才會用這種香來薰衣,可九峯禪師是一個出家人。
——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佟武道:“無論如何,我們得先去那間小屋裏看一看。”
——只有九峯才能肯定道衍的鐵券丹書是放在那幢小屋裏。
上官儀嘆了口氣;扶起小王,道;“走。”
一進門,小王就叫了起來:“龍涎!極品的龍涎!你們聞一聞,就是這種香味兒!”
上官儀一怔,眼中頓時閃出興奮的光芒。
——真的就是九峯?!
他忽然想起公孫璆曾説過,九峯出家前,原本也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有用龍涎香的習慣,並不奇怪。
幾乎同時,他和佟武一起向桌前撲去。
他抓起了桌上的一疊信箋,佟武搶過墨盒上的一段墨,一齊向小王鼻端塞去。
小王立刻道;“上好宣紙,極品徽墨。”
——不會錯,九峯就是行刺佟武的真兇。
——但他和阿醜的師父,是同一個人嗎?
上官儀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比九峯更可疑。
現在,惟一的問題是:九峯會將芙蓉帶到什麼地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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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悠悠醒來、頓時驚恐地睜大了雙眼。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何時已穿上了一件大紅吉服。
她的腳邊,擺着一個新娘子戴的鳳冠,鳳冠上,端端正正搭着一方紅蓋頭。
——發生什麼事了?
——我這是在哪裏?
她想跳起來,卻一動也不能動。她想尖叫,可剛叫出聲,又頓住了。
就像是一把剪刀突然剪斷了她的叫聲。
剪刀是一個人。
一個也穿着大紅吉服,戴着頂新郎倌才會戴的帽子的人。
雖然這個人面上仍蒙着黑布,但只一眼,芙蓉已知道他是誰。
他就是那個惡魔。
她終於還是沒能逃出他的掌心。
芙蓉平靜地道:“你真想娶我?”
新郎倌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喜氣:“當然,你看,這些衣服,這頂鳳冠,二十多年前我就準備好了,一直為你留到現在。”
芙蓉平靜地道:“我們這就要拜天地,入洞房?”
新郎倌道:“是的。”
芙蓉道:“那你為什麼還要點我的穴道?”
新郎倌道:“我怕你又跑了,去嫁給那個姓佟的混蛋。”
芙蓉道:“好,我也不要你替我解穴,我只求你一件事。”
新郎倌道:“你説。只要你肯嫁給我,莫説一件,就算一百、一千。一萬件,我也會答應你。”
芙蓉忽然抿嘴一笑,嬌聲道:“真的?”
新郎倌兩眼立刻直了,啞聲道:“婉兒,你笑起來,還是……還是這樣美…”
芙蓉眼波流轉,嫣然道;“你又來説這些瘋話!”
新郎倌似乎快送不過氣來了,忽地撲倒在她的腳下,道:“婉兒,婉兒,我求求你,嫁給我吧,我會給你幸福的……”
芙蓉的聲音又嬌又軟,道:“可你還沒有答應我的條件。”
新郎倌道:“你説啊,你快説。”
芙蓉甜笑道:“我要你把遮着臉的那塊黑布摘下來。”
新郎倌一呆,道:“為什麼?”
芙蓉道:“從來只有新娘子蒙着紅蓋頭,哪有新郎倌蒙着臉的,再説,大喜的日子,蒙着塊黑布,多不吉利呀。”
新郎倌道:“對對,婉兒的話就是有道理。”
他果真一伸手,摘下了黑布。
芙蓉的眼波在他臉上流動着,嬌聲道:“我還要你把帽子也摘了。”
新郎倌立刻又甩掉了帽子。
他的目光熾烈而貪婪,死死地盯着芙蓉嬌美的笑臉和柔潤的脖子。
芙蓉微笑着,嬌嬌柔柔地道:“我想照照鏡子。”
新郎倌的面色突然變了。
芙蓉撅起嘴,道:“原來你剛才的話都是騙人家的呀。”
新郎倌又變得暈陶陶的,痴笑道:“好,好,我給你拿。”
芙蓉的手一動也不能動,新郎倌當然只能雙手棒着鏡子,遞到她面前。
芙蓉對着鏡子,左照右照,痴痴看了半天,忽然嬌笑道:
“你知不知道,咱倆真的很般配,你説是不是?”
新郎倌的雙手不禁顫抖起來,滿面堆笑,嘴都咧到耳根了,道:“真的?”
芙蓉媚眼如絲,嬌聲道:“你不信?那你到我身邊來,咱們一起照鏡子。”
新郎倌已忍不住喘息起來。
他樂顛顛地轉到芙蓉身後,左手搭在芙蓉肩上,右手將鏡子舉在面前。
鏡子裏出現了兩張臉。
芙蓉嫣然道:“你看看我,是不是很美?”
新郎倌將下巴挨在芙蓉肩上,痴迷地道:“美,太美了。”
芙蓉道:“你再看你自己,一個光腦殼上頂着九個大疤,一笑起來滿臉是摺子,九峯大師,你在佛祖面前修行了二十多年,怎麼反到修成了一頭色狼!老色狼!”
九峯臉上的笑意頓時凍結。
芙蓉尖聲道;“你自己看吧,看清楚點!”
九峯禪師的面容忽然扭曲,一揮手,“當”地一聲,鏡子撞上石壁,摔成了碎片。
芙蓉厲聲道:“就算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我會去佛祖面前告發你,讓他把你打進十八層地獄!”
九峯禪師忽然又微笑起來,道:“你是不是想死?”
芙蓉怒視着他。
九峯禪師道:“我不會讓你死!就算要殺了你,我也要先得到你!”
他喘了口氣,道:“我得不到你,也不能讓姓佟的王八蛋得到你!”
芙蓉的聲音又平靜下來,道;“我是公孫婉兒?”
九峯禪師道:“你當然是。”
芙蓉道:“那她是誰?”
九峯禪師道:“誰?”
芙蓉道:“就是你身後那個人?”
九峯一轉身,便怔住。
他身後的牆上,掛着一幅人像。
九峯怔怔地看着那幅畫像,又轉過臉來看看芙蓉。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十分地茫然。
他突然跪在地上,雙手抱着頭頂,大叫道:“你在哪裏?
快出來,不要跟我捉迷藏了!”
芙蓉駭然。
她不知道九峯這是在幹什麼。
九峯在地上爬着,爬到牆邊,將鏡子的碎片一塊塊收集起來,一邊嘶聲道:“求求你,快出來,只有你才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鏡子已粉碎。
九峯雙手顫抖着,想將碎片拼湊起來。
芙蓉忍不住道:“拼不起來的,拼起來也沒有用了!”
九峯直跳起來,直指着芙蓉,厲聲道:“你殺了他!”
芙蓉駭然道:“誰?你説我殺了誰?”
九峯指着地上的一堆碎片,嘶吼道:“就是他,他是我的兄弟,我惟一的朋友,可你殺了他!”
芙蓉尖叫道:“是你自己!”
九峯面容扭曲,狂亂的目光迸射出懾人的殺氣。
他一步一步逼近芙蓉。
芙蓉全身直打冷顫,尖叫道:“那只是一面鏡子,鏡子是你自己摔碎的!我殺準了?我從沒有殺過人!”
九峯一步一步逼近,嘶聲道;“是你!是你殺了他!”
他慢慢伸出右掌,五指彎曲如鋼鈎,伸向芙蓉的脖子。
芙蓉腦中忽然一片清明。
一瞬間,她已明白九峯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瘋子!”
她直視着漸漸逼近的九峯,冷冷地道:“你不僅是個惡魔,還是個瘋子!我真想不通,佛祖為什麼會讓你這種人活在世上!”
九峯大吼一聲,右手疾伸。
芙蓉嘆了口氣,閉上雙眼。
兩滴冰冷的淚水滑過她臉頰。
“佟大哥,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