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小鬍子道:“提起他來屬下想起了件事兒,聽老七説,在天橋樂老頭兒那棚子裏,兩個巡捕營的聽説他姓費,硬指他就是關外那個越了獄的響馬費慕書,後來一聽説他是和坤的人,屁都沒敢再放一個,馬上腳底抹油溜了。”
矮胖中年人望着美豔婦人道:“稟您,準是姓費的這傢伙沒錯。”
美婦人嬌靨上的神色有點異樣,道:“軒轅奇在老龍河邊碰見的也是他,真巧啊,難怪他會插手管這檔子事,難怪那丫頭把東西扔給了他……”
矮胖中年人一欠身道:“稟您……”
美豔婦人目光一凝,道:“不忙,傳話翠娟,叫她抽工夫來見我。”
矮胖中年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
美豔婦人擺擺手道:“沒事兒了,你們都去吧。”
矮胖中年人、胖小鬍子、還有濃眉大眼壯漢子,三個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
美豔婦人嬌靨上那異樣神色更濃了……
費獨行回到了中堂府,夜已經很深了,除了值夜的護衞之外,其他的人都已進了夢鄉。
費獨行現在是大領班,誰也沒敢攔他。開開了自己屋的門,他正要往裏走,突然他又停了步,凝目望着漆黑的屋裏問道:“哪位在屋裏頭?”
一聲輕笑,漆黑的屋子裏響起個甜美輕柔的女子話聲:“好敏鋭的聽覺,不愧是位大領班,進來點上燈看看。”
費獨行只覺這話聲有點耳熟,但卻想不起在哪兒聽過,是誰?他遲疑了一下邁步進了屋。
掩上了門,點上了桌上的燈,他看見了,小客廳裏坐着穿裙褂兒的絕色佳人,赫然竟是張家口馬蹄衚衕的姑娘素君。
費獨行呆了一呆,脱口叫道:“素君姑娘。”
姑娘素君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笑笑説道:“咱們算得上老朋友了,誰也別客氣,坐。”
費獨行心裏一邊詫異,一邊琢磨着走了過去。
望着他落了座,姑娘素君笑道:“想想看,這是怎麼回事兒?”
費獨行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看了看她道:“姑娘也是這個門裏的人?”
姑娘素君含笑説道:“既是老朋友,又是同一個門兒裏的人,諒必不會責我擅入。”
費獨行道:“姑娘客氣了,我怎麼敢,姑娘什麼時候到京裏來的?”
姑娘素君道:“上燈的時候,我是特意來跟你道個喜的,能進這個門兒不容易,一進門兒就幹上了大領班,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了,恭喜你了,大領班!”
費獨行道:“我應該先謝謝姑娘。”
姑娘素君俏媚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沒那麼大能耐,讓你一進就幹大領班哪。”
費獨行心頭下意識地一跳道:“至少姑娘幫忙讓我進了這個門兒,要沒進這個門兒別説大領班了,就連個起碼的護衞也撈不着。”
姑娘素君道:“你這麼想麼?”
費獨行道:“事實如此,施者可以裝糊塗,受施者不可裝糊塗。”
素君微一搖頭笑道:“我不願意裝糊塗,既是你這麼想,飲水思源,你打算怎麼謝我?”
費獨行心頭又是一跳,他以為素君是……他道:“我日後自會報答姑娘。”
素君道:“既有報答之意,何必候請日後,眼前就有機會。”
費獨行心頭一連跳了兩跳,道:“我不知道姑娘何指?”
素君道:“把燈熄了你就知道了。”
費獨行雙眉微微一揚道:“姑娘説笑了……”
素君道:“你看我帶那説笑的樣兒麼?老實説吧,在張家口我就看上你了,要不然我不會幫你這個忙,你既然知道我幫了你的忙,既然感恩圖報,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不是猶豫,我不是上上人,我只是不願這麼報答姑娘。”
“怎麼?”素君道:“我的姿色不如人?”
費獨行道:“姑娘,這不是姿色的問題,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
素君目光一凝,道:“我進中堂府不少年了,從沒有聽過任何一個人説這種話……”
費獨行道:“畢竟讓姑娘碰見了一個。”
素君搖搖頭道:“你這個人讓人摸不透,既進了這個門裏,就不該這麼……”
費獨行截口説道:“我只是不貪色,我貪的是榮華富貴。”
素君道:“你真能坐懷不亂?”
費獨行道:“柳下惠之後沒聽説再有柳下惠,我只是分得清,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而已。”
素君道:“不是嫌我的姿色……”
費獨行讚道:“姑娘的姿色可以傲誇紅粉班、娥眉隊。”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謝謝誇獎了,我要的是這種謝,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咱們談些別的……”頓了頓道:“這麼晚才回來,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跟幾個朋友在外頭吃了頓飯,吃過飯後聊得投機就多坐了會兒……”
素君道:“杜毅告訴我你半途離席追幾個江湖朋友去了,都是誰?怎麼樣了?”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杜毅告訴姑娘了?”
素君道:“他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
費獨行心想:杜毅的嘴可真快啊……他道:“沒什麼,我認錯人了。”這並不是一定要瞞人,可是他認為沒有告訴素君的必要。
素君道:“認錯人了?認錯人了怎麼會這麼晚才回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這是盤問我?”
素君淡然一笑道:“你該告訴我,我有權聽聽你的報告。”
她一翻皓腕,玉手掌心裏託着一物,那是塊金牌,大小、形狀跟費獨行那塊大領班的腰牌一樣。
她笑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費獨行搖搖頭道:“不知道。”
素君道:“這是中堂府護衞總領班的腰牌,也是中堂府護衞總領班的身份證明。”
費獨行道:“總領班在什麼地方?”
素君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就是總領班?”
素君道:“隔壁房有三個大領班在,你可以叫起他們來問問。”
這,不由費獨行不信,他怔住了,半晌才道:“我沒有想到,我真沒想到……”
素君道:“現在知道了吧?”
費獨行淡淡地笑了笑,沒説話。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以前是以前,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應該怎麼辦?”
費獨行站了起來,肅立一欠身道:“費獨行見過總領班。”
素君點點頭道:“嗯。不錯,衝着咱們是老朋友份兒上,我破個例,特准你在我面前有座。坐下吧!”
費獨行道:“謝總領班。”他又坐了下去。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記住,我姓白,叫白雲芳,素君只是我在外頭的化名。”
費獨行道:“是,屬下記住了。”
白雲芳道:“姚師爺把你的任務告訴你了麼?”
費獨行道:“姚師爺沒怎麼明説,可是屬下懂得他的意思。”
白雲芳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江湖不比官家,中堂府跟一般府邸又不一樣,一切都有規矩,而且很嚴,在江湖上翻了天,只要自己的能耐大就沒人管得了,中堂府不同,一切都有管束,每一個人也都得服管束,我剛才説過,進這個門兒不容易,進門就幹上了大領班,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你要盡忠職守好自為之。中堂府絕不會虧待一個有成績的忠貞的人。”
費獨行道:“謝謝總領班指示,屬下知道。”
白雲芳道:“光知道沒有用,也要記住。”
費獨行道:“是。屬下一定會牢記在心。”
白雲芳道:“現在把你晚歸的原因以及經過説給我聽聽吧?”
費獨行道:“屬下跟杜毅、還有杜毅的兩個朋友,聽説是什麼胡三奶的人,正在飯莊子吃飯的時候,碰見了屬下當日在江湖上的幾個仇人,他們沒理屬下就下樓走了,屬下覺得奇怪,仇人見面理應份外眼紅,要沒有更重要的事,他們不會輕易舍了屬下,於是屬下就跟蹤了去,結果發現他們跟一個秘密組織有關係,打算殺害一個隻身的女子,奪取那隻身女子身上的東西,屬下救了那隻身女子,放倒了他們幾個,因而延到現在才回來。”
白雲芳道:“你那幾個仇人是什麼樣的人?”
費獨行道:“風塵八怪裏的四個。”
白雲芳“哦!”地一聲道:“哪四個?”
費獨行道:“傀儡魔軒轅奇、要命郎中餘百治、袖手老農申不耕、不第秀才顏如玉。”
白雲芳點點頭道:“你能一下放倒了這四個,就憑這,你這大領班的職務一定能勝任愉快……”頓了頓道:“那隻身女子呢?”
費獨行道:“走了。”
白雲芳道:“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不知道,她沒説,屬下也沒好問。”
白雲芳道:“他們要奪取她身上的什麼東西,那是什麼貴重東西引得他們不惜下手殺人?”
費獨行道:“聽説是一塊水晶、一枝玉釵。”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不會。一塊水晶、一枝玉釵能值幾何?她身上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貴重東西的。”
費獨行道:“也許,那屬下就不知道了。”
白雲芳瞟了費獨行一眼,道:“你真不知道麼?”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看來總領班是信不過屬下,屬下有幾個腦袋敢矇騙總領班?”
白雲芳笑笑説道:“別人只有一個腦袋,你有幾個我就不知道了。”
她站了起來,道:“別讓人説我這個總領班不知道體恤人,這麼晚了還一個勁兒的羅嗦,一天下來你也夠累的了,你歇着吧!”
費獨行跟着站起來,道:“總領班不再坐會兒了?”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這是客套還是真的?你真希望我多坐會兒?告訴你,我這個人可是實心眼兒啊!你要再留我,説不定今兒晚上我就不走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總領班要願意留在這兒,是我這個做下屬的榮幸。”
白雲芳伸根水葱般玉指在他胸前點了點道:“得了吧我的大領班,當我真是那麼不識趣個人?睡吧,睡着了做個含笑的夢。”
她走了,姿態美得動人,給費獨行屋裏留下一片醉人的香氣。
這是費獨行,換個人還真睡不着。
費獨行緩緩坐了下去,眼望着燈焰直髮愣。
突然,他像聽見了什麼,他凝神聽了一下,挺身站了起來。
他邁步要往外去。可是剛邁出一步他又停了下來,想了想之後,他抬手熄了燈,上了牀。
第二天一大早,拍門聲把費獨行吵醒了,他睜眼便問:“誰呀?”
只聽外頭響起個沒聽過的話聲:“費爺,是小的,總領班跟前當差的。”
費獨行躺着沒動,道:“有什麼事兒麼?”
門外那話聲道:“總領班命小的來請您馬上去一趟,在庫房。”
費獨行怔了一怔,旋即“哦!”了一聲道:“你回稟總領班,我隨後就到。”
門外那人答應一聲快步走了。
費獨行坐了起來,他眉鋒微皺,想了想之後,披衣下牀。洗把臉,穿好了衣裳,他去了庫房。
進院子他就覺出不對來了。
三大間庫房,門開着。院子裏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
首席師爺姚朋、金總管、白雲芳都站在庫房前,白雲芳身邊還垂手站着三個人,一胖一瘦兩個老頭兒,還有一個身軀魁偉高大,滿臉絡腮鬍的中年人,三個人神色之間都是一片恭謹。
姚師爺跟金總管的臉色很凝重,白雲芳那清麗的嬌靨上則布着一層懍人的寒霜。
費獨行到了近前,先見過姚朋,然後跟金總管打了個招呼,最後向着白雲芳一躬身,道:“總領班。”
白雲苦冷冷一指胖瘦二老者跟那絡腮鬍大漢,道:“見過麼?還沒見過吧,三位大領班,傅祖義、楚飄雲、蒯靈。”
其實,這三位費獨行都“久仰”,胖老頭兒傅祖義是白道上的一流好手,拳掌雙絕,尤其有一手好劍術。瘦老頭兒楚飄雲跟絡腮鬍大漢則是黑道上煞神,各有一身讓人喪膽的詭異毒辣武功。
可是他不能説認識,只有裝作不認識,一抱拳説了聲:“久仰。”
三個人,傅祖義楚飄雲跟蒯靈雖然也抱了拳,可是神色之間冷漠倨傲得很,連哼都沒哼一聲。
費獨行一點也不在意,轉望白雲芳道:“總領班見召……”
白雲芳抬手分往三間庫房一指,道:“庫房裏出事了。”
費獨行心裏一跳,轉眼往三間庫房望去,三間庫房裏擺滿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木箱,擺得也都很整齊,一時間難以看出什麼。
只聽白雲芳道:“看不出什麼,是不?”
費獨行收回目光道:“是的,屬下一時還看不出什麼?”
白雲芳一招手,過來了兩名護衞,進中間那間庫房裏拍出了一隻大木箱,扣着,沒鎖,一把大銅鎖放在箱子蓋上。
白雲芳伸手拿起銅鎖,然後掀開了箱子,箱子裏分成大大小小的七八個方格子,方格里用紅綾墊底,但每一個方格子裏都是空的。
白雲芳道:“這隻箱子裏放着大小八件名貴的玉器,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現在一件也沒了,可是箱子外頭這把銅鎖卻鎖得好好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總領班,箱子外頭這把銅鎖鎖得好好的?”
白雲秀道:“不錯。還是剛才發現出事,姚師爺來查庫清點,打開這隻箱子時才知道這隻箱子空了。”
費獨行早在進來時就看過了,這間庫房蓋得很牢固、很結實,門是兩扇既重又厚的鐵皮門,整個庫房別説窗户了,連一個透氣兒的縫兒都沒有。
他當即問道:“賊是從哪兒進來的?”
白雲芳道:“不知道,妙就妙在這兒。”
費獨行聽得一怔,想了想,道:“那麼是怎麼發現失竊的?”
白雲芳轉望金總管,金總管手裏拿着一張紅紙條,馬上雙手遞了過來。
費獨行接過一看,只見紅紙條上寫着四個大字跟兩行小字,四個大字寫的是:“東西丟了。”兩行小字寫的是:“留神,越丟越大,越丟越多,最後丟的就是一顆顆的腦袋了”。
他抬眼説道:“這是在哪兒發現的?”
白雲芳道:“在外頭,在門上貼着,你信麼?”
費獨行看了看紅紙條兒後頭,一頭果然有撕下了所留痕跡,他皺了皺眉道:“總領班,這個院子的崗是怎麼布的?”
白雲芳道:“三間庫房周圍有明崗,還有暗哨,日夜不斷人,還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着,你聽明白了麼?”
費獨行一聽這話,就知道來的是高手。
庫房重地,周圍不但有明崗,還有暗哨,甚至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着,日夜不斷,怎麼可能會丟東西?怎麼可能會讓人把這張紅紙條貼在大門上。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費慕書憶起昨兒晚上他曾經聽見動靜,他沒管,可是這不能説。
他道:“昨兒晚上有人聽見動靜麼?”
白雲芳搖頭説道:“沒有。”
費獨行道:“守庫房的弟兄裏有出事的麼?”
白雲芳又搖了頭,道:“也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
賊是怎麼進院子的?怎麼進庫房的?又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貼這張紅紙條兒的?
費獨行一時沒説話。
白雲芳卻冰冷開了口:“出事的情形你聽明白了沒有?”
費獨行道:“聽明白了。”
白雲芳柳眉一豎,道:“東西雖價值不菲,但中堂府多的是,算不了什麼,但這個人丟不起,這口氣咽不下,我限你四個三天之內把東西給我找回來,把人交到我面前來,要不然我唯你四個是問。”
費獨行拍手把紅紙條兒遞還了金總管,道:“總領班,您請收回成命。”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你怎麼説?”
費獨行道:“屬下記得姚老説過,屬下那十個班是專管對外的,發生在府裏的任何事,屬下可以一概不管,姚老把各人的職責劃分得很清楚,所以……”
白雲芳霍地轉望姚師爺,道:“姚老,您是這麼告訴他的麼?”
姚師爺毫不遲疑地點了頭:“不錯,我是這樣告訴費老弟的,事實上四位大領班的職責也一直是這麼劃分的。”
白雲芳道:“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四個的職責改變一下?”
姚師爺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説道:“白姑娘身為總領班,自然可以。”
白雲芳香唇邊泛起了一絲自得笑意,道:“那就行了。”轉過臉來望着費獨行道:“從今後你負責府內,讓他們三個專責對外,你聽見了麼?”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屬下是姚老帶進府來的,也是姚老一手提拔起來的,姚老既無異議,屬下理應遵從。”
白雲芳冷笑一聲道:“諒你也不敢不遵從,聽着,我限你三天。”
費獨行截口説道:“總領班,這件差事不應該落在屬下頭上。”
白雲苦臉色一變道:“為什麼不該?”
費獨行道:“總領班發佈變換職責的令諭是在今天,竊案的發生則是在昨夜,從今後府裏再發生什麼事,一概由屬下負責,但今天以前府裏所發生的事,屬下卻擔當不起。”
白雲芳一下子圓睜了美目,厲聲説道:“你?我偏要把這件差事交給你,你接不接?”
費獨行的目光從姚師爺臉上掠過,姚師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當即説道:“總領班要是認為這不失公允的話,屬下自當接下。”
白雲芳冷哼一聲道:“這沒有什麼不公允的,我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當大領班的材料,告訴你,限你三天,過了三天我要是見不着東西,見不着人,把你這大領班的職位讓出來給別人。”
她把銅鎖往地上一扔,擰身走了。
傅祖義、楚飄雲、蒯靈三個跟着也走了,臨走,傅祖義、楚飄雲、蒯靈各以得意、還有點幸災樂禍、甚至輕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費獨行裝作沒看見,忍了忍還是忍下了。
剎時間,姚師爺的臉色好難看,只聽他道:“費老弟,你別在意。”
費獨行笑笑説道:“姚老,我沒聽到中堂府的差事這麼難當。”
姚師爺伸手拍了拍他道:“老弟,我知道這不公平,也知道你受的委曲,你放心幹你的,至少我不會虧待你,這件事你只管去辦,萬一辦不成,中堂面前自有我替你説話。”
金總管搖頭説道:“護自己的人哪是這麼個護法的,咱們這位白姑娘也太過了,太欺生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哪。”
姚師爺的臉色更難看了,冷哼了一聲道:“我受夠了她的了,別以為她仗着少爺撐腰,就能把誰怎麼樣,咱們走着瞧,看誰倒黴。”他一甩袖子也走了。
金總管勉強笑着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讓老弟你費神,讓老弟你偏勞了。”
聽口氣,金總管跟他很近。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這也沒什麼,我進府來就是當差的,哪能只吃飯不幹事?哪兒也不請大爺呀,您説是不是,只是我不明白總領班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又沒得罪她……”
金總管道:“你剛進府會得罪誰?錯只錯在你是姚老帶進來的,是九夫人加恩提拔的,白姑娘仗着有少爺撐腰,根本不把姚老這位首席師爺放在眼裏,壓根兒兩個人就彆扭,少爺是大夫人所生,也一直跟九夫人不和,老弟你夾在中間就有夾縫氣好受了,唉!府裏看似很平靜,其實啊,多了,一時説也説不完,往後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費獨行一抱拳道:“我還不知道府裏有這麼多事兒呢,往後還得您多關照。”
“我?”金總管勉強二,笑道:“使喚丫頭拿鑰匙,當家不主事,我跟姚老私交很好,就衝這,小事情包在我身上,至於大事麼,老弟,我勸你還是找姚老,跟着姚老走準沒錯,姚老是九夫人的人,九夫人為什麼把個大領班賞給了老弟?四個大領班,至少得有一個聽姚老的,明白了沒有?老弟。”
費獨行又一抱拳道:“謝謝您,您放心,我一定會給排老爭口氣。”
“對了,老弟,”金總管猛一點頭道:“姚老要的就是這個,只要有這個做盾,姚老説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你忙你的吧,我還有事現走一步了。”拱拱手走了。
中間這庫房裏只剩下費獨行一個人,他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費獨行知道,要想在中堂府出頭,非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不可,只要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他準能出頭,姚老跟九夫人暗呼痛快、揚眉吐氣之餘,一定會大大地“加恩”於他。
他有這個自信,只要有九夫人跟姚老這兩個人在後頭撐腰,扳倒這位總領班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眼前這件事或許不足以扳倒白雲芳,但至少可以替九夫人跟姚老爭口氣,也給了她兩個一種很有力量的後盾,正如金總管適才所説,有了這種後盾,姚老今後説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
也説不定,這件事就是白雲芳走下坡的一個開始,他要好好辦這件事,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他把目光射出去,他不信邪,除非來人會施“五鬼搬運”,要不然既然進庫房偷走了東西,絕不可能找不到進來的地方。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從左而右,然後又由右而左、從下往上。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大梁上!他騰身拔起上了大梁。
大梁上布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有一個地方沒有灰塵,一條指頭般寬窄,也就是説滿布灰塵的大梁上,有一處繩子的痕印。
他往下看了看,繩子痕印的正下方,就是那口玉器被竊一空的大木箱的放置處。
他仰臉再往上看了看,瓦下頭墊的不是木板,是一層鐵皮,也就是説整個屋頂的內部是鐵皮的。
就在他的正頭頂,有一個圓形的痕印,很輕微一個圓形痕印,錯非現在他是在大梁上,要是在下面根本看不出來。那個圓形痕印不大,只有常人的頭一般大小,他伸手碰了碰,整個的一塊圓鐵皮全動,可就是掉不下來。
他前後左右看了看,算準了那塊能活動的圓形鐵皮的位置,然後他跳下大梁出了庫房。
出庫房,往後繞,他停在了庫房後頭。
庫房後頭不緊挨牆,離牆還有近丈遠近,一排布着四個明崗,都是挎着刀的護衞。
庫房後頭的圍牆很高,高矮差不多跟庫房的牆齊。
費獨行看了看之後,騰身上了庫房屋頂。
站在庫房屋頂四下看了庫房周圍一圈,只有後頭離牆最近,牆外是條既窄又長的黑衚衕,是別家的後牆跟後門。
看了看之後,他轉身走到那塊圓形鐵皮所在的地方,蹲下去用手一摸,三四塊瓦是活動的。
他輕輕掀去了那三四塊瓦,那塊圓形的鐵皮呈現眼前,兩條布條兒成“十”字形交叉粘在圓形鐵皮上,四頭粘在旁邊的鐵皮上,所以它能活動卻掉不下去。
現在費獨行明白賊是打哪兒進入庫房的了。
這個賊一定是個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要不然只常人腦袋大一個洞,他絕對進不了庫房。
這是個能手,而且是個老手。
江湖上身材瘦小的人不少,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不多,而身材瘦小、會縮骨功的行家老手更少。
費獨行輕輕地蓋上了那幾塊瓦,站起來走向前頭。
到了前頭往下看,庫房前站的有明崗,那兩扇大門的門頭,就在下頭五六尺處,人在上頭腳勾着瓦沿兒倒掛下去,可以把一張紙條兒貼在大門上,不過行動得非常快,一下一上不能超過一轉眼的功夫。
他從庫房上跳了下去,找來了一名領班問道:“昨兒晚上這兒的崗都是哪些人站的?”
那名領班可不敢“欺生”,恭恭敬敬,一五一十説了個清楚。
費獨行當即命那名領班把那些人叫來。
很快,片刻工夫一二十個人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他跟前。
他一一問過,大夥兒只有一句話,昨兒晚上什麼動靜都沒有,只約摸三更剛過的時候,聞見了不知道哪兒飄來的一陣陣烤肉味兒。
費獨行沒再説什麼,也沒再多問。他只説了一句話,他不明白賊是從哪兒進來的,然後他讓那一二十個護衞散了,最後命那名領班鎖上了庫房,他也走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幾十個護衞穿着便衣離開中堂府出城去了,不到一個時辰,把座北京城鬧得個人心惶惶、天翻地覆。
沒見他們抓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倒好了,因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就不會再騷擾別人了。
外城天翻地覆,中堂府裏平靜得像根本沒有發生事兒一樣。
九夫人坐着香車,由她的幾個親信護衞護着上妙峯山許願去了,據説是因為九夫人還沒生,上廟裏許願“栓娃娃”去了。
九夫人的車出了城沒多遠,道旁停着另一輛車,九夫人下了自己的車換乘了那輛車。
九夫人坐出來的那輛車空着,由護衞護着又往前去了,如今九夫人坐着的那輛車則又馳進了城。
車進香車衚衕,在兩扇大紅門前停下,兩扇大紅門開了,九夫人下了車,驚鴻一瞥,很快地走了進去。
兩扇大紅門又關上了,馬車往前馳拐進了一條小衚衕裏。那美侖美奐,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的後院東長廊上,一間屋敞着門。
屋裏,陳設豪華而考究,下鋪着紅氈,上掛着琉璃宮燈,清一色的棗紅几椅,大紅的緞子面兒軟墊。
一張靠椅上,半躺半坐靠着的,就是那位穿一身紫、美豔嬌媚、還帶着三分俏的年輕婦人。
靠椅後頭站着的,仍是那個十七八的俏丫頭。
美豔婦人正在閉着眼養神,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步履聲,那矮胖中年人進來了,一躬身道:“稟您,翠娟到了。”
美豔婦人連眼皮也沒睜,淡然説道:“我聽見車聲了,叫她進來。”
矮胖中年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轉眼工夫之後一陣雜亂步履聲由遠而近,矮胖中年人先走了進來,垂手站在椅旁,九夫人也進來了,陪着她的是那胖小鬍子。
九夫人進門盈盈下拜,神色之間一片恭謹:“翠娟見過壇主。”
美豔婦人睜開了一雙妙目,輕抬皓腕道:“坐。”
九夫人再施禮稱謝,轉身走到一張椅子之前坐了下去。
美豔婦人往後場了揚玉手道:“倒杯茶給她。”
俏丫頭答應一聲,倒了杯茶送到了九夫人面前。九夫人欠身説道:“謝謝壇主。”
美豔婦人道:“回到孃家來了,客氣什麼。”
妙目流波,上下一打量九夫人,她突然笑了,笑得好嬌、好媚、好動人:“喲,沒多少日子不見,咱們翠娟可是越來越俊了。怪不得和坤迷你迷得跟什麼似的,就連我都恨不得和口水兒把你給吞下去。”
九夫人道:“那是您的誇獎,不是您,翠娟沒有今天。”
“得了吧,別棒我了。”美豔婦人擺了擺手道:“我送你進去是讓你去幹什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夫人沒説話。
美豔如人目光一凝,又道:“知道我叫你來有什麼事兒麼?”
九夫人道:“翠娟不知道,您明示。”
美豔婦人道:“和坤那兒是不是新來個姓費的?”
九夫人微微一怔道:“是的,您怎麼知道?”
美豔婦人道:“待會兒我再告訴你,這個姓費的叫什麼?”
九夫人道:“聽説叫費獨行。”
美豔婦人道:“真叫費獨行麼?”
九夫人道:“聽他們説是叫費獨行,怎麼?”
美豔婦人道:“別問我,現在是我問你,告訴我,他是哪兒來的?是怎麼個出身?”
九夫人道:“這個屬下還不大清楚,您要是想知道,屬下回去後可以問問他們。”
美豔婦人“嗯”了一聲道:“你回去後給我問問,問清楚了,儘快給我回話。”
九夫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香唇啓動,欲言又止……
美豔婦人抬了抬手道:“有什麼話你們吧?”
九夫人抬頭道:“謝謝您,您讓屬下打聽這個姓費的是……”
美豔婦人看了矮胖中年人一眼道:“告訴她。”
矮胖中年人當即把他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説了一遍。靜靜聽畢,九夫人面泛詫異色,道:“怎麼知道那個人是他?”
美豔婦人目注胖小鬍子,胖小鬍子也把他“交朋友”的經過説了一遍。
九夫人揚了眉,道:“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本教作對。”
美豔婦人哼了兩聲道:“他要是我懷疑的那個人,那就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了。”
九夫人道:“您懷疑他是誰?”
美豔婦人道:“那個命大的費慕書。”
九夫人陡然一驚,脱口叫道:“費慕書!您?您怎麼會懷疑他是費慕書?”
美豔婦人道:“沒聽賙濟説麼,巡捕營的人指他是費慕書,他硬不承認。他舉着和坤府大領班的招牌,巡捕營的人沒敢動他。”
九夫人道:“不會吧,他怎麼會是費慕書?”
美豔婦人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費慕書?”
九夫人道:“您不是説過,費慕書早年因為殺了人,讓官家逮去下獄關起來了麼?”
美豔婦人道:“我的姑奶奶,你沒聽説麼,他越了獄了。”
九夫人道:“那就更不對了,他要是費慕書,又怎麼敢到京裏來?”
美豔婦人哼了兩聲道:“你可不知道他啊,沒人比我更清楚他了,他有哪一樣不敢的?
就拿眼前來説吧,他要真是費慕書,有誰敢碰他一指頭?”
九夫人搖搖頭説道:“屬下不相信他就是那個響馬費慕書。”
美豔婦人道:“我也沒有硬指他是費慕書,這不是叫你打聽他的出身來歷麼,他要不是費幕書,這個人可以派大用場,你想法子給我把他拉進來,他要是費慕書,我就要來個先下手為強除了他。”
九夫人神情微微一震,詫異地看了美豔婦人一眼,道:“這屬下就不懂了,他要真是那費慕書,應該更能派大用場,為什麼您反要除去他?”
美豔婦人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麼,他要真是費慕書,九成九是衝着咱們來的,我不先下手除去他,難道還等他找上門來對付咱們不成。”
九夫人聽罷,嬌靨上詫異之色更濃了,道:“壇主,這屬下就更不懂了,咱們跟費慕書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衝着咱們來幹什麼?再説,他要真是費慕書,他就是個罪上加罪的越獄逃犯,躲事兒都來不及,又怎麼會……”
美豔婦人擺手説道:“哎呀!你不懂啊!別羅噱了,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就是了。”
九夫人沒敢再問,只有欠身答應了一聲。
美豔婦人又一擺手道:“我別的沒事兒,你回去吧,記住,回去後趕快給我打聽,趕快給我回話。還有,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絕對不許擅作主張,要是辦砸了這件事,你留神教規。”
九夫人神色一懍,忙低頭説道:“您放心,屬下不敢。”
美豔婦人道:“那就好,你走吧!”
九夫人站起來施禮要走。
美豔如人忽一抬手道:“對了,和坤府那些狗腿子今兒個跑出來滿城鬧事,是怎麼回事兒?”
九夫人道:“聽説府裏昨兒晚上鬧賊丟了東西。”
美豔婦人“哦”地一聲笑道:“這是哪一路的人物這麼大膽哪。要是讓我知道了,我非好好請請他不可,都丟了些什麼東西呀?”
九夫人道:“聽説只是些玉器。”
美豔婦人道:“嗯!那也值不少,不過在和坤眼裏應該算不了什麼,只一伸手還怕沒人不乖乖再孝敬,沒事兒了,你走吧。”
九夫人恭應一聲要走。
美豔婦人忽又抬手説道:“慢着,我想起來了,這樣兒吧,你找個機會帶那個姓費的出來走走。事先告訴我一聲,我躲在一邊看看就行了,他是不是費慕書,瞞不過我這雙眼,免得你不小心打草驚了蛇。”
九夫人臉色變了一變,然後低下頭去恭謹答應了一聲。
一連三天,夠人受的,可是官家的大小衙門連屁也不敢放一個,地面上的黑道人物、混混兒,一個個都乖乖的縮在家裏不敢出大門一步,有的甚至找地方躲了。
這三天裏,中堂府裏出了一樁怪事,天快黑的時候,兩個護衞抬着一口大木箱子,由姚師爺親自押着進了中間那間庫房,天一亮,姚師爺又帶着兩個人來把那口大木箱抬了出去。
誰也不知道箱子裏裝的是什麼寶?為什麼這麼抬來抬去?誰也沒敢問。
第三天晚上,姚師爺押着那口大木箱剛抬進庫房,兩扇庫房門剛落鎖,外頭來了白雲芳,她寒着臉劈頭便問:“姚師爺,費獨行人呢?”
姚師爺道:“一早就帶着人出去了,還沒回來,姑娘找他幹什麼?”
“幹什麼?”白雲芳道:“今兒個是第三天了,我找他要東西要人。”
姚師爺道:“白姑娘,你又不是沒看見,這三天來費老弟在府裏呆過一會兒沒有,他又沒閒着抄着手……”
白雲芳道:“我眼不瞎,幹嗎看不見,他忙是他的職責,他應該的,我又不是催他,三天期限到了,我是來找他要東西要人的。”
姚師爺道:“白姑娘,期限到了?還沒有吧,現在天剛黑。”
白雲芳道:“怎麼還沒有到?我限他三天……”
姚師爺道:“白姑娘,到今夜子時,才能算到了期限。”
白雲芳沒話説了,冷哼一聲道:“好吧!子時就子時,在子時以前能把東西跟人交到我這兒來。”轉身走了。
姚師爺皺了眉,看了兩扇庫房門一眼,臉上泛起了一片凝重神色,站了一下,跟着也走了。
姚師爺走了,站在庫房門口的一名領班轉身進了庫房對面一間小屋裏。
轉眼工夫之後,那名領班又從小屋裏出來了,揹着手往庫房後行去。
庫房後有四個明崗,一見是領班來到,各自欠身施禮。
那名領班道:“今兒晚上大夥兒要特別小心,大領班恐怕很晚才會回來。聽見了麼?”
四名護衞齊聲答應,一名護衞道:“領班,天黑透了,該放狗了吧?”
那名領班臉一沉道:“急什麼?等會兒再説,這是有狗,要是沒狗你們就不能看東西了,難不成你們連狗都不如?”
碰了釘子換了罵,四名護衞設一個再敢吭一聲。
那名領班冷冷又道:“告訴你們,提高警覺,特別小心,一件事兒還沒了呢,要再來一件,休説大領班要倒黴,就是咱們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説完了話,他轉身要走,一腳踩在個小石頭子兒上,碰了他一下,好疼,氣得他彎腰抓起那個石頭子兒來隔牆扔了出去。
四個護衞都想笑,可沒一個敢笑的。
四個護衞都知道他扔出去的是石頭子兒,卻不知道眼石頭子兒一塊兒飛出去的還有個小紙團兒。
也難怪。別説想不到,就是想得到,天已經黑透了,誰看得見他扔出去的是什麼?
牆外是個小黑衚衕,兩邊緊挨住家的後門兒,小衚衕裏有條陰溝,天一黑耗子成羣,嘰嘰喳喳的吵死人。
突然間牆外小黑衚衕裏響起了一聲貓叫,接着又是一聲耗子悲啼。
那名領班哼地一聲道:“逮住了。”
話剛説完,從牆根兒底下一個小洞裏倉皇跑進來一隻耗子,一下子便竄到了庫房牆下。
那名領班忙叫道:“快打,要讓它進了庫房咬了東西不是鬧着玩兒的。”
四名護衞慌了手腳,一起往庫房牆根兒下那隻耗子撲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小黑影從牆頭上掠過來上了庫房頂,是個人,身材瘦小,跟個小孩子似的黑衣人。
他整個人爬在瓦面上,兩手跺腳尖用力,只見他動了幾動便到了那三四片松瓦邊。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了那四片瓦,撕下布取下了那塊圓形的鐵皮,只見他身子往下一挪便進去了,一點聲息也沒發出。
他腳沒踩大梁,腳勾在外頭,身子倒懸,從腰裏解下一根繩子掛在了大梁上,他把繩子放了下去,然後兩手抓住繩子身子一縮便滑了下去。
他兩腳不沾地,人落在一口箱子上,凝神聽一聽,什麼動靜也沒有,他蹲了下去,伸手抓住了旁邊一口箱子的銅鎖。
突然,一個低沉話聲起自身後:“看不見吧,我來照個亮兒。”
光亮一閃,一隻手拿着打着的火摺子遞了過來。
黑衣人蒙着面,讓人只看得見他那雙既圓又亮的眼睛,他大吃一驚,機伶一顫,一個飛肘往後撞去。
他撞着了,可惜手肘撞進了人的手裏。他只覺那隻手五指一緊,他立即半身痠麻,動彈不得。
那隻手把他拉轉了過去,他眼前站着的是費獨行。
費獨行含笑低低説道:“小兄弟,什麼時候到京裏來的?多少日子不見了,令師孫老爺子安好,你也好。”
黑衣人失聲説道:“你?你怎麼知道……”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當今世上只有賢師徒這種能手,才能做出這種漂亮的案子,也只有賢師徒才會仗着藝高人膽大敢再來二回,小兄弟,我沒有得罪賢師徒,幹嗎這樣整我?”
黑衣人咬牙説道:“你沒有得罪我們,你卻賣身投靠……”
費獨行微一搖頭截口説道:“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懂,我只能告訴你,人各有志,你在這兒歇會兒吧,我還有別的事,失陪了。”
他鬆了黑衣人的手肘,飛快一指點倒了黑衣人。
他掀開了一口大木箱,就是姚師爺親自押着抬進抬出的那一口,他是從箱子後頭掀蓋,原來箱子後頭,蓋邊上沒有合葉,儘管前頭鎖着,後頭照樣能開。
費獨行把黑衣人放進了大木箱裏蓋上,滅了火摺子,轉眼工夫之後,往屋上看,費獨行已經從屋頂那個洞裏鑽了出來,他沒有動那塊鐵片,只把四片瓦蓋好,他也爬在瓦面往後挪,看看快到邊了,他振腕把手裏的火摺子往左扔去。
火摺子落在院子裏,“叭”地一聲,引得庫房後四名護衞跟那名領班一扭頭,他身子平竄而出,往後牆外落去。
小黑衚衕裏站着個黑影,費獨行人在空中便一指點出,他不等黑影倒地便伸手接住了黑影,然後他抱起黑影一閃就不見了。
片刻工夫之後,費獨行又出現在小黑衚衕裏,他長身而起從後牆外翻進了院子。
四名護衞跟那名領班馬上就發現了他,叱喝聲中佩刀出鞘,就要撲去。
費獨行及時喝道:“別冒失,是我。”
那名領班與四名護衞怔住了:“大領班,是您?”那名領班的臉色不對了。
四名護衞的叱喝把所有的明崗都引過來了,費獨行連説沒事,讓他們各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然後他望着那名領班道:“兩個賊我拿住了一個跑了一個,趕快稟報姚師爺,請姚師爺來一趟,快。”
那名領班恭應一聲,撒腿跑了。
那名領班走了,費獨行又望着一名護衞道:“你去稟報姚師爺,就説我説的,讓他帶着人來把那四箱子抬走。”
那名護衞聽得一怔,費獨行一擺手,沉聲又道:“讓你怎麼做你怎麼做就是,快去。”
那名護衞沒敢再吭氣兒,也撒腿跑了。
費獨行突然騰身而起,又翻出了後牆外。
一條黑影在夜色中狂奔,他身後不遠處有條黑影在跟着他,可惜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片刻工夫之後,前頭那條黑影到了天橋東一條小衚衕裏,停在兩扇小紅門之前,他抬手剛要敲門,後頭那條黑影掠到,一掌劈了下去。前頭那條黑影連哼也沒哼一聲便爬了下去。
後頭那條黑影抱起他來拐進了旁邊一條小衚衕,把他往小衚衕那黑牆根兒一放,長身上了牆頭,上一翻便進了院子。
他落在小院子中間,上房屋裏沒燈,東廂房卻亮着,兩扇門虛掩着,窗户上有兩個人影。
這當兒既有燈光也能看清楚人了,站在小院子中間的,是費獨行。
他輕咳一聲,道:“不速之客夜訪,請主人現身説話。”
窗户上的人影一閃,東廂房裏的燈滅了,只聽裏頭傳出個蒼勁話聲:“是哪位朋友蒞臨?”
費獨行道:“孫老爺子,張家口故人到了。”
東廂房兩扇門豁然大開,人影一閃,孫震天當門而立,滿臉堆笑一抱拳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費老弟,請進,姑娘,點燈。”
東廂房裏的燈又亮了,孫震天側身一旁,含笑舉手肅客。
費獨行笑笑一抱拳:“打擾了。”邁步走了進去。
進東廂房,一位美姑娘圓睜美目,直直地望着他。
費獨行一怔脱口叫道:“駱姑娘。”
駱明珠沒答理,頭一低,退向後去。
孫震天一旁賠笑説道:“你們認識是不?那更好,省得我介紹了,明珠到京裏來是來找個朋友的,哪知她那個朋友得了急病死了,她本來是要回承德去的,後來碰見我讓我留下了,現在成了我的乾女兒了。”哈哈一笑道:“坐,坐,費老弟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