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夜色裏,李凌風身法如電池掠進了一座大山中,他光掠上半山腰,然後順着一條羊腸小道折向下。
山下是個狹長的谷地,他筆直地往裏奔,到了谷底,他矮身鑽進了一個半人高、黑忽忽的洞穴裏。
在漆黑的洞穴裏左彎右拐一陣之後,他又從一個洞口裏鑽了出來,眼前又是一片谷地,谷左坐落着一座小茅屋,沒燈,黑黑的。
李凌風兩個起落便到了茅屋前,他先叫了一聲“爹”,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只聽裏頭響起一個有氣無力的蒼老話聲道:“你回來了。”
李凌風答應了一聲,打着火摺子點上了燈。
藉着微弱的燈光看,茅屋就只這麼一間,擺設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砍樹幹釘成的一張牀、一張桌子、一個凳子,多一樣也沒有了。
一盞破碗做成的油燈放在那張桌上。
牀上鋪張破草蓆,上頭躺着個臉色蒼白得不見一絲兒血色的瘦弱老人。蒼白的臉色,深陷的眼眶都不成人樣了。
尤其他兩腿自膝以下沒了,用兩塊布包着,還透着血跡,看樣子是才殘不久。
李凌風走到牀前在那張小凳子上坐了下來,道:“您的傷還疼麼?”
殘廢瘦老人顯然就是李凌風的父親,天倫斷魂刀李辰,只聽他道:“不疼了,好多了,你事情辦得……”
李凌風道:“辦妥了。”
接着他把小村落客棧伸手,拯救威遠源局之危,以及他產0何解決譚姑娘的事,從頭到尾説了一遍。
靜靜聽畢,李辰瞪大了一雙老眼,道:“你這麼辦了!”
李凌風道:“您説,我不這麼辦怎麼辦?”
李辰臉上掠過一陣抽搐,嘆了口氣道:“這麼一來,雖然保住了譚大人跟譚姑娘這兩條命,可是濟南一地的百姓……都是我,你回來得不是時候,如讓我把血流盡死了,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麼?”
李凌風道:“您錯了,那座墳他們也看見了,他們放過您了麼,我要是不出面替他們做這幾件事,只怕他們照樣會揭您的底!”
李辰有點激動,道:“讓他們揭吧,我豁出去了。”
李凌風道:“您或許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您為他們賣力賣命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掙脱了他們,我不能讓他們再毀了您。”
李辰道:“可是,凌風,你不知道,他們是無底大深坑,填不滿的,再説你並沒有照他們的意思去做,一旦讓他們發現,他們照樣……”
“這一點我想到了,您只管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辦的。”
李辰憤恨地在牀上捶了一下道:“都怪我,當初哪兒不好去,偏偏讓鬼迷了心竅,跑去吃他們那碗飯,現在可好,比江湖上這幫人還難纏,這一輩子就賣給他們了。”
李凌風道:“事情已到了這地步了,您説這個還有什麼用。”
李辰伸手抓住了李凌風道:“凌風,你絕不能再這麼應付下去,我這輩子已經完了,絕不能再看着你捲進去,胳膊別不過大腿,咱們鬥不過他們的。”
李凌風揚起了眉,道:“爹,我總不能讓他們再毀了您。”
李辰道:“凌風,聽我的話沒有錯,我已經完了,像我這麼個人,還在乎他們毀不毀?譚家這件事儘管你做的沒有錯,可是你已經背了黑鍋。”
李凌風道:“總有人明白的。”
李辰道:“我知道有人知道真相,可是你能説還是他們能説?凌風,這幫人用心狠毒,他們讓我脱離,卻不讓我在江湖中容身,他們這是毀我,可是你代我出頭他們就是毀你,我這個做爹的錯了,到如今落得這麼一個下場,我不能讓你也跟着錯,尤其你當初曾經勸阻過我。你現在剛邁出去一步,收腿還來得及,橫豎他們不是毀你就是毀我,而我已經讓他們毀得差不多了,你剛在江湖上闖出些好名聲,寧可讓他們毀我也不能讓他們毀了你。”
李凌風道:“爹,我明白您的好意,您用心良苦,可是我這個做兒子的又怎麼能……”
李辰怒聲説道:“怎麼説你都不明白點不透,你只知道你這個做兒子的不能怎麼樣,你可知道我這個做爹的又豈能眼睜睜地看着,等於是我親手毀了你一輩子。再説你以為這樣就能瞞得了他們;一旦被他們知道,他們是不是還要殺我?”
李凌風道:“爹,您別生氣。”
李辰道:“你這樣叫我怎麼能不生氣?我又何止生氣。我還難受,痛心當初我不聽你的話,落得今天這個下場,眼看我連我的兒子也要拖下去,你叫我……”
説着説着兩行老淚突然奪眶而出。
李凌風伸過手去叫道:“爹卜”
李辰突然抬眼凝目,急道:“凌風,糟,你事辦差了。”
李凌風一怔忙道:“怎麼了,爹!”
李辰伸手抓住了李凌風的手,道:“你讓譚姑娘勸譚大人棄官逃走,你可曾考慮到了善後!”
李凌風道:“這不要緊,潭大人跟譚姑娘一樣失蹤了,這就表示我跟擄譚姑娘一樣地擄走了譚大人。”
李辰唉了一聲嘆道:“傻子,譚大人是怎麼樣的人,怎麼樣個官我清楚,你也應該想得到,你怎麼不想想,他是那種貪生怕死,置億萬百姓手不顧,棄官逃走的人麼,他要是不聽譚姑娘的……”
李凌風神情猛震,霍地站了起來,道:“這一點我倒沒想到廠李辰道:“別在這兒傻站了,你還不趕快走。”
李凌風雙眉一揚道:“好,我這就走。”
他抓起桌上的刀,飛身驚了出去。
他身法極快,兩個起落已到那個洞口,低頭就要往洞裏鑽,忽聽身後茅屋方向傳來一陣衣袂飄風聲,他霍地轉身四顧,只見一條嬌捷黑影從茅屋後翻上崖頂,一閃不見,好俊的輕功。
李凌風心神猛震,大喝一聲道:“什麼人,站住。”
騰身撲了回雲,身法比剛才還要快。
茅屋裏的燈還亮着,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帶着一陣勁風推開了茅屋的門,剎時,他心膽欲裂,魂飛魄散。
李辰還躺在牀上,但閉着眼、垂着手、頭偏向外,嘴角掛着一絲血跡!
李凌風定過神撲了過去,擦掌抓住乃父的腕脈,乃父已經沒有氣了!他身軀暴顫低下了頭。
突然,他身軀倒射竄了出去,騰身拔起落在茅屋頂,茅屋頂借力,他騰身再起,抓住谷壁上的雜樹野藤,翻了兩翻便翻上了崖頂。
人到崖頂縱目四望,夜色很濃,遠近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陣陣的蟲鳥以外,什麼也聽不見。
李凌風兩眼都紅了,猛一跺腳,山石崩裂一塊,他翻身又掠了下去。
他回到了茅屋裏,跪在了牀前,兩行熱淚撲籟籟流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此刻傷心欲絕。
乃父斷魂刀李辰,打當初一步走錯,誤入黑道,後來雖曾洗手,但卻已為黑白二道所難容,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又一步走錯,投身官家進血滴子衞隊效力,成為皇上剷除異己的利器,乾的血腥遠比在黑道上時還多、還狠,乃父待不下去,三年前藉一場大病離職,明知痛恨六扇門中人的江湖道仍穿不了他,所以找個窮鄉僻野的山腳下,蓋一椽茅屋,改名換姓以度餘年。
哪知昔日黑道上朋友還是跟蹤尋到,合力廢了乃父一雙腿,幸虧他聞訊趕到,雖然遲了一步,但總算保住了乃父一條性命。
黑道羣醜尋到,乃父料定血滴子中人不日必來,躲不是辦法,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囑他造一座空墳假墳詐死,滿以為這一着可以永遠脱離血滴子。
哪知血滴子來到之後雖信乃父已不在人世,但卻逼他為血液子效力,做那牽連不到血滴子的血腥殺人工具。
他聽乃父説過,血滴子衞隊掌握着每一個血滴子為官家效力的血腥資料,這種資料一經公諸於世,每一個血滴於不但為人神共憤,世所難容,而且要陷於萬劫不復,為此,他不能也不應付血滴子一時。
如今血滴子逼他做的頭一件事,算是應付過去了,可是已經殘廢,餘生悲慘的父親卻遭人暗殺,一輩子等於沒過一天好日於,而且他連是誰行兇都不知道,他怎麼能不傷心,又怎麼能不悲痛!
片刻之後,他帶着滿臉的淚痕,紅着眼木木然站了起來。
他出了茅屋,來到屋後,用他的刀開始挖土。
現在,他真要為乃父造一座墳,真要親手埋葬他的父親了。
挖好了土,放下了刀,他進茅屋去抱起他的父親,突然,他的一雙目光落在他父親的胸前。
他父親的胸鈕子開着,正心口處有一個烏黑的掌痕,他兩眼暴睜,目毗欲裂,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
現在他知道了,知道他父親的死,是誰下的毒手了。
這種掌力他知道,是一種中原武林絕無僅有的歹毒陰柔掌力:“密宗大手印!”
頂着酷烈的大太陽,李凌風一路狂奔往前趕,他沒有騎馬,他認為馬不及他快,事實上他的輕功身法快逾奔馬。
他的衣裳濕了又幹,幹了又濕,不知道多少遍了,衣裳上都有了鹽粒子。
他剛遭心靈重擊,這幾百裏不停不歇的路程跑得他口乾舌燥,跑得他胸口發悶,兩條腿重逾千斤,可是他仍咬牙苦撐着。
有幾度他想停下來歇一下,哪怕是一下。
可是他怕一歇下就難再站起來。
突然,他看見了,遠處一連串的幾點黑影在往前蠕動着,像是一隊人馬。
他心中一陣狂跳,一股莫名其妙的勁力,使得他速度又快了很多。
那成串的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錯,那是一隊人馬,有推車的、有騎馬的、那推着的小車上,還各插着一面小旗,迎風招展,不住飄動。
是縹車,是十二金錢趙振翊的那趟嫖。
想必,那隊人馬裏也有人發現他了,人馬停了下來,有兩騎拉轉馬頭馳了過來,是趙振詡跟趙強。
李凌風跟趙振翊兩人兩騎行到了一丈內,趙振翊、趙強雙雙收經控馬,李凌風也收勢停住。
趙振翊訝然道:“李兄,你……”
李凌風咬牙忍住累、忍住喘,忍住那像虛脱般搖搖欲墜的身子,道:“趙嫖頭,先答我問話,譚姑娘現在何處?”
趙振期道:“我怕弟兄們起疑,編個故事讓漢幫、丁秀。石清三個離開嫖車保着譚姑娘主僕走在前頭,兩下距離不到一里,一有事故我隨時可以趕到。”
李凌風心頭一陣狂跳,沒等趙振翊把話説完,強提一口氣,騰身往前撲去。
趙振翊一怔,急吩咐趙強道:“叫弟兄們趕一陣。”
他撥馬近了過去。
一里距離在練家子來説不算遠,在李凌風這種腳程下更近,一陣疾奔之後他看見了輛馬車兩匹馬,停在前面一片樹林旁。
車,緊靠路旁。
兩匹馬在路旁草地上低頭吃草,只不看見人。
李凌風心中一急,加速奔到,到車邊他先伸手掀開車篷,他心神狂震,馬上怔住。
車裏,或靠、或躺四個人,王媽、丁秀、石清、還有那漢邦的瘦高中年漢子。
王媽、丁秀、石清都閉着眼,嘴角各掛着一絲血跡,一動不動。
只有叫漢邦的瘦高中年漢子還睜着眼,胸口劇烈起伏在喘。
他一見李凌風,兩眼暴睜,挺身坐直道:“李爺,蒙面一大口鮮血從嘴角湧出,兩眼一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李凌風只覺血氣上湧,胸口一悶,胸中暈眩,眼前一黑旋即人事不省。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凌風幽幽的轉醒,頭一個感覺是臉上跟胸口涼涼的,涼得很舒服。
他猛然睜開了眼,人已在樹林裏了,滿身是陰涼。
趙振翊跟趙強就在身旁蹲着,趙強弄塊濕手巾直在他臉上擦,他睜開了眼,趙強挪開了手。
趙振翊的臉色好陰沉,好難看,只聽他道:“李兄醒了,現在覺得……”
李凌風腦海裏浮起了一件事,心裏一急,挺身要起來,可是他身子只能一動,卻坐不起來。
只因為他覺得渾身抽疼,虛脱了一般的乏力,而且一動就頭暈。
他心裏大急,吸一口氣聚力想再試試,可是他剛動就被趙振翊伸手按住了,只聽趙振翊道:“李兄體力消耗太多,脱力脱得太厲害,暫時不宜行動,不過李兄請放心,譚姑娘一直是由我趙某護着的,如今譚姑娘出了差錯,讓人擄了去,這找尋姑娘的擔子,理應由趙某人來挑。”
李凌風道:“趙縹頭,現在不是譚姑娘讓人搖7去,連譚大人的處境也危險,我得趕快趕到濟南去。”
趙振翊道:“現在連譚大人處境也危險,李兄這話……”
李凌風心裏着急,奈何他的身子急不起來,他只有忍着急把乃父詐死,結果仍難逃毒手的前因後果説了一遍,最後説道:“那人既偷聽到我父子的談話,我料想他一定會起來下毒手,所以我馬不停蹄,日夜急趕,結果仍是遲他一步,他既然擄去了譚姑娘,下一步一定是趕往濟南殺害譚大人,救人如救火,這兒我已經遲了一步,濟南方面我怎麼能再趙振翊霍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敢情是血滴子好一批陰狠卑鄙的東西,李兄,趙某這就把這趟嫖交給趙強,馬上去找譚姑娘去。”
李凌風一怔忙道:“這怎麼行,好歹趙縹頭把這趟嫖保到地頭……”
趙振翊正色道:“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救人要緊,這趟嫖離地頭已經沒多遠了,嚴閻王把兄弟倆已經給李兄劈在刀下,剩下的這段路,恁威遠縹局這面縹旗,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差錯,趙強踉隨我大河南北來回跑,已不下幾十趟子,經驗閲歷都夠,就是碰上什麼他也應付得了。”
趙強道:“趙爺,您只管去,您把這擔子放在我肩上,這是我的光彩,也是給我一個考驗,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把這趟嫖平安保到地頭。”
“不,”趙振翊道:“趙強,你聽我的,萬一碰上什麼,看情勢,能保就保,不能保就撤手,帶着弟兄們回局裏去,事由我頂,但為潭大人父女平安,把命賠進連我都幹,何況是這麼一趟保。”
李凌風忙道:“趙縹頭……”
趙振翊截口道:“李兄,你是個英雄,趙某也是條漢子,為護譚大人父女,你能這麼犧牲這麼跑,趙某為什麼不能,這種事趙某不願讓李兄你一人全搶了去,可是眼下趙某一個人不能分身,只有再苦你了,我撥出一匹坐騎給你,扶你上馬,你快馬加鞭趕往濟南,在鞍上歇息吧,趙強,把我的坐騎牽來。”
趙強應聲而去。
李凌風道:“趙縹頭……”
趙振翊正色道:“李兄,你一個人能顧幾下?咱們跟他碰了,我趙某人不信血滴子是顆碰不動的鐵球。”
他這話説完,趙強牽着趙振翊的神駿坐騎走進樹林,趙振翊當即伸手扶起了李凌風,跟趙強兩個合力把他扶上了馬,趙振翊又抬起李凌風的刀往鞍旁一插道:“李兄,誠如你所説,救人如救火,事急燃眉,我不再多説什麼了,趙某豁出這條命也要把譚姑娘救回來,至於譚大人那方面,我希望他們因擄譚姑娘而有所耽誤,不至使李兄你又遲他們一步,咱們各自珍重,後會有期。”
沒容李凌風説話,一掌拍在馬屁股上,那匹神駿坐騎一聲長嘶,撥開四蹄衝了出去。
趙振翊轉身望着趙強道:“趙強,我也要走了,我把這趟嫖交給你,從現在起,你保這趟縹,天塌下來自有我頂,千萬記住我的話,弟兄們大半有老有小的,他們比這趟嫖重要,明白了麼?”
趙強雙眉微揚道:“趙爺……””
趙振翊兩眼一睜,威稜外射,沉聲道:“趙強。”
趙強頭一低道:“是,趙爺,我明白了,也記下了。”
趙振翊威態一斂,伸手按在趙強肩上,道:“這才像我的好弟兄,咱們也各自珍重後會有期。”
話落,騰身撲了出去。快馬疾馳,人在鞍上顛得厲害,哪裏談得上歇息。
趙振翊不是不明白,可是他卻萬不得已,莫可奈何,事實上他一個人無分身之術,顧不了兩下里,濟南這方面只有辛苦李凌風了,不過再怎麼説騎馬總比靠兩條腿跑好。
李凌風支撐着縱馬疾馳,一口氣跑到了濟南。
頭不是了,可是疼得厲害,跟要裂似的,身上也有了點勁兒,但仍然痠疼,骨頭也跟要散似的。
他自己明白,這不只是累的,他是個練武的人,儘管日夜不停地跑幾百里路,一口水沒喝、一口飯沒吃,可也還不至於累成這個樣子,主要的還是乃父李辰被害的那個大打擊種下的。
他支撐着到了濟南時,天已經快二更了,進了城他連停都沒也停,就直馳向濟南府的衙門。
夜深人靜,清脆的蹄聲老遠都聽得見,他把馬停在隔一條街的地方,然後強提一口氣直撲衙門。
到了府衙後牆外,他凝神聽了一聽,府衙裏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這不像發生變故以後的情形。
他心裏為之一鬆,騰身拔起,直上牆頭,牆頭上借力,騰身再起,他掠上了牆裏一棵大樹。
從枝葉縫隙裏外望,府衙後院到處漆黑,只剩下一點燈光。
那點燈光來自左前方几丈外一間精舍裏。
精舍門關着,燈光是從窗户上透出來的。
李凌風竭盡全力打量各處,他看不見衙役,也看不見護院,只看見有兩個巡夜的。
衝府衙寧靜的夜,李凌風現在可以確定他來得並不遲,府衙裏還沒有發生什麼變故。
他提一口氣掠離大樹,撲向左邊一排屋脊。
在瓦面俯身疾走,他繞到了那間精舍後。
精舍的後窗關着,也看不見燈光,不過不及前頭那扇窗户亮。
凝神聽聽,裏頭很靜,幾乎什麼也聽不見,像是裏頭根本就沒人。
可是夜這麼深了,別處都熄了燈,這間精舍要是沒人,豈會仍亮着燈。
想必裏頭的人坐着沒動,在看書,或是在幹什麼不會出聲響的事。
李凌風試着拍手推了推窗户,裏頭居然沒閂,一誰就開了。
窗户一開,他看見了,一間屋子,是間有塊布簾兒隔着燈光在布簾的那一邊,布簾遮住了不少光。
這邊除了一張牀,上頭有鋪蓋外,別的一無所有。
那邊,藉着燈光可以隱約看見些東西。
燈在一張桌子上,桌這邊有把椅子,看得出椅子上坐着個人,但卻看不清楚是怎麼個人。
看不清不要緊,照這情形看,一定是譚大人的書房,譚大人夜深不寐,正在批閲公文,或者在看書。
總算沒找錯地方,李凌風穿窗而入,落地無聲,點塵未驚。
他輕輕地掀起布帶走了過去。掀起市簾剛邁出一步,他神情猛地一震,一個箭步竄了過去,只因為他現在才看清椅子上那個人靠在椅背上,頭歪在一邊。
等他到了桌旁邊再一看,他不禁魂飛魄散,心膽欲裂。
椅子上坐的是個青衣老者,像貌清瘦,有幾分像譚姑娘,可知定是那位愛民如子的清廉知府譚大人無疑。
而如今譚大人喉管卻被人割斷了,滿身是血,連桌子上;滿桌子公文上濺得都是血。
從潭大人身上跟桌上的血可以看出,譚大人遇害不久,頂多不過是片刻前的事!
譚大人現在已經死了是實,可是要説潭大人是被人所殺,似乎有點勉強,因為譚大人手裏握着一把滿是血跡的鋒利匕首。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譚大人是自刎?
李凌風滿臉悲憤隨血氣上湧,胸口一悶,眼前又為之一黑,他忙伸手扶住了桌子。
只道府衙未生變故,卻不料仍是來遲了一步。
李凌風竭力地平靜了一下自己,定了定神,伸出顫抖的手從潭大人手裏拿起了那把帶着血的匕首。
就在這時候,他發現了另一樁怪事。
擱在硯台上的那枝筆。硯台上筆漬未乾,狼毫本該是黑的,而這管筆的筆毛上竟然是紅的,滿是鮮血。
這是……
李凌風的眼角餘光突然瞥見牆上有兩道紅紅的顏色,他忙抬眼望去,一看之下,心神猛又貌一震。
粉牆上那紅紅的不是顏色,而是血跡,是沾血寫成的兩行字,寫的是:“誰殺贓官譚逸軒,且問神刀李凌風。”
李凌風馬上明白了,潭大人不是自刎,而是被害的。粉牆上的字顯然是栽贓。
那麼潭大人既不是自刎,手裏何來這把匕首?
李凌風是個聰明人,馬上又明白了,他心神震動,就要把匕首放下。
一陣衣袂飄風聲疾掠而至,砰然一聲大震硬把書房門擔開了,帶着一陣風撲進來個人,燈光為之疾晃。
來人是個粗壯大漢,濃眉大眼,帶着一臉絡腮鬍,一進來兩眼暴睜,鬚髮皆動,霹靂般大喝:“好畜牲,你真……給爺爺拿命來。”
閃身撲過來,劈胸就抓。
李凌風看得出,這大漢既快又猛,休説他不能出手,就是能出手,恐怕他此刻也能擋鋭鋒,他急忙閃身躲避,喝道:“閣下別誤會,潭大人不是我……”
那大漢厲喝説道:“帶血的兇刀在你手裏,不是你是誰?你在半路上劫走了譚姑娘還不夠,居然又……潭大人一生正直清廉,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根,你這畜……”
“牲”字還沒出口,惡狠狠地又撲了過來。
李凌風知道老躲不是辦法,這誤會一時也説不清,他暗一咬牙,格匕首劃了過去,打算逼得對方一退,他好有多一點時間從後窗脱身。
哪知那大漢竟不閃不躲,跟沒看見似的仍疾快地撲了過來。
李凌風絕沒想到到方竟不躲閃,一時沒來得及收手,噗地一聲,匕首從大漢左胸劃過,衣裳破了一個大口子,但卻沒見血,李凌風不由為之一怔。
就這一怔神的工夫,那大漢已然近身,一拳直擊過去,等到李凌風定過神來,大漢那斗大的拳頭已然帶着勁風到了心口要害。
他來不及躲了,暗一咬牙,吸氣旋身,硬用左肋接這一掌。
大漢這一拳既猛又重,砰然一聲,李凌風立足不穩,踉蹌暴退後,喉頭一惡,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大漢哈哈一笑道:“你也不過如此。”
閃身又要撲去!
只聽外頭傳進一個話聲:“李爺,留他活口。”
大漢硬生生剎住撲勢,悲憤地高聲説道:“王師爺,大人已經被害了。”
那話聲道:“我看見了,所以不能讓他死,死太便宜地了。”
這時候李凌風才郡見外頭燈火通明佈滿了人,才聽見後頭也傳來了人聲,心知這間書房已經被圍上了,他的忖不由往下一沉。
只聽那大漢獰笑道:“姓李的,你聽見了麼,王師爺不讓你死,他説你死了太便宜……”
李凌風暗中運氣逼住傷勢,道:“你認識我。”
大漢“呸”地一聲一口唾沫吐在地道:“認識你髒了我,我還不如去認識個畜牲呢,昨天傳來的消息,譚姑娘在半路上讓李凌風那個欺世盜名的狗畜牲劫去,剛才又有人送來信兒,説李凌風好個狗孃養的又來害譚大人了,果然不錯,姓李的,帶血的兇刀在你手裏,還居然在牆上留下了字兒,姓李的你,你要不是王師爺要你活口我非撕碎了你不可,現在我雖不能殺你,可是我也讓你好受不了。”
説完邁步欺了過來。
李凌風忙道:“你可是‘鐵布衫’李海一?”
“沒錯!”大漢一點頭道:“你爺爺就上是李海一。”
怪不得那麼鋒利的匕首都傷不了他,敢情他練的有刀槍不久的鐵布衫外門功夫。
李凌風道:“李海一,你也是個英雄人物,怎麼連……”
“連什麼?”李海一已然逼到,道:“我冤枉了你?”
探掌抓了過來。
李凌風明白,此人既是江湖上唯一的鐵布衫李海一,用兵刃就絕對付不了他,更嚇不了他,尤其眼下也不容説什麼前因後果,就是説了,李海一也未必相信。
他暗一咬牙,閃身躲過李海一這一抓,探掌反抓李海一腕脈。
他知道,他想脱身並不難,可是要想在不傷人的情形下脱身,就非先制住李海一不可。
可是他也明白,他頭疼欲裂,要想制住一身橫練、生龍活虎般的李海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聽到李海一暴笑一聲道:“好啊,我只聽説過你一把刀號稱神刀,也讓我鬥鬥你的拳掌。”
右掌腕沉掌揚,反扣李凌風的碗脈,左掌跟着拍出襲,向李凌風右肩,既快又準,他是想廢李凌這隻右胳膊!
李凌風吃虧在身上帶着難受的創傷,而在左手裏還有他那刀,不像李海一兩手都能用,而且仗着一身橫練功夫毫無顧忌,他不敢跟李海一硬碰硬、塌肩、旋身。並指頭點向李海一雙照子。
他不知道李海一那最軟弱,類似金鐘罩功夫的罩門在哪兒,可是他知道這兩眼是練外門功夫十個有九個九練不到的地方。
這一着奏了效,李海一臉色一變,側身閃了開去,但並不是退身,只是躲閃,躲過李凌風的兩指之後,一口氣向李凌風攻出六拳人掌。
説起慢來,其實快得間不容髮,李凌風頭疼肉疼,再加上李海一是悲怒出手,他則不願傷人,舉手投足自受影響,既不如李海一快,也不如李海一力沉。
他一連化解了李海一人掌五掌,最後一拳卻沒能躲過,被李海一那最後一拳又擊中左助傷處,傷上加傷,一口鮮血又噴了出去,胸腑之間疼痛如割。
而李海一絕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乘勝追擊,帶着威猛的拳風,又是一連三拳。
李凌風心裏泛起悲憤,他不願意傷人,更水願傷李海一這位英雄人物,可是他也知道,他要是老這麼不傷人下去,體説誤會難解冤難洗,就是他這條命也要留在這兒,就在李海一再撲過來的當兒,他根了心,咬了牙,刀交右手,揮起帶鞘的刀迎了上去。
李海一的拳頭究竟是血肉,見李凌風這猛一下也不敢輕擺鋭鋒,沉腕避開,就要換招。
哪知現在的李凌風已不比剛才,現在的李凌風已橫了心,咬了牙。
掌中帶鞘的刀直遞,既快又準,砰地一聲,李海一的腮幫子上捱了一下,鐵布衫練的只是外頭,外門功夫畢竟練不到裏頭去,李海一他的身子到底不是鐵打銅澆的,腮幫子上皮肉沒怎麼樣,嘴裏可是牙斷了一顆,也流了血。
就在他這一怔神間,李凌風第二刀又到,一偏下沉,在他肩窩上不重不輕地敲了一下,李海一夠受的,悶哼一聲,身子也為之一斜。
李凌風一刀砸滅了桌_的燈,旋身撲向後富,順手扯下了那塊布簾。
近後富抖手先撤出布簾,人跟着掠出。
市簾跟天羅也似的罩住了後窗外的人跟燈,李凌風窗台上借力,騰身技起,直上夜空。
被罩在布簾下的燈有的滅了,有的着了起來,把布帝都燒着了。
被罩在布帝下的人喊叫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破空之聲大作,一陣陣疾襲半空中的李凌風。
李凌風只當是普通的弓箭,沒想到普通的弓箭之中還夾着勁而疾的匣今,他揮刀未落了六枝羽話,一枝由區好射出來的短小的訪卻從“刀幕”中穿過!“唉”地一聲射中了他的左肩呷。
一陣奇痛徹骨,真氣一泄險些栽下來,匆忙中他忍疼再提氣,單腳在房檐上借力,就跟剛才那技脱管的失一樣,飛掠出了府衙後牆。
牆外丈餘處落地,疼痛的頭,難受的身子,相當重的內傷加外傷,使得他立足不穩,踉蹌衝出多少步去,差點摔倒在地,燈光已現牆頭,人聲已出牆外,他不敢有一點耽誤,咬牙忍着,騰身又起。
燈光看不見了,人聲也越來越遠了,李凌風心裏鬆了,人在強支撐的時候最怕這個,李凌風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實在支持不了忍不住了。
心裏一鬆之後,剛才一路狂奔,疾若脱彎之矢的好像不是他,腿軟、眼黑、人就跟散了似的,馬上倒在地上,跟着就昏厥過去,人事不省了。
李凌風昏倒在地。
一條矯捷黑影飛鳥般跟着射落,那是個黑衣蒙面人,他揚掌就往李凌風后心拍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墓地一聲冷叱傳了過來:“住手。”
那黑衣蒙面人身軀一震,一矮身往旁滾翻出去,隨聽李凌風身旁地上“叭”地一聲那黑衣蒙面人騰身又起,直上夜空,在附近屋脊上門了兩間就不見了,好俊的輕功身法!
黑衣蒙面人不見了。
李凌風身旁又多了一個人,也是個黑影,身材相當美好的黑影。
一陣疾快的步履聲傳了過來,一點燈光帶着一項軟轎如飛而至。
提燈的是個矮胖中年人,穿一身天青色的褲褂,胖臉上好像永遠堆着笑意,手裏提的那盞燈上,寫着一個斗大的。盧”字。
抬轎的兩個轎伕,一式黑色的犢鼻褲,黑色的單背心,胳膊露在外頭壯得像兩條牛。
藉着燈光看,李凌風身旁站的是個大姑娘。
大姑娘長得不算美,但很白也一臉靈秀之氣,讓人越看越耐看。
矮胖中年人到了近前拍燈一照,笑了:“姑娘真行,咱們老主人的一身絕藝可全給了姑娘,只不過一轉眼工夫就把這小子撂倒了。”
大姑娘道:“別胡説了,不是他,剛才我跟的那個已經跑了,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就不像是什麼好條路,果然我沒看錯,是個乘人之危的鼠輩,別站這兒看了。快把他抱過轎裏去。”
矮胖中年人聽得一連怔了幾位,大姑娘説完了話,他忙道:“姑娘,您是要……”
大姑娘道:“這還用問麼,我既然碰上了,能見死不救?”
矮胖中年人有點猶豫,道:“姑娘,老主人的脾氣以及規法……”
大姑娘俯身抱起了李凌風,道:“把他的刀拾起來。”
把李凌風往轎裏一放道:“人是我往回帶的,跟我走。”
她冷然擰身往前行去。
矮胖中年人一聲沒敢再吭,忙招呼轎伕抬起了軟轎,望望手裏李凌風那把刀,他兩眼泛起了一種駭人的異采!
軟轎到了一座大宅院前,硃紅的大門,一對石獅子。
軟轎剛到大門就開了,一個瘦高中年人迎了出來,他望見軟轎跟在大姑娘身後,一怔説道:“怎麼,姑娘,您走着回來的?”
大姑娘“嗯”了一聲,連眼皮都沒拍,道:“把轎抬進後頭去。”
登上石階進了門。
一瘦高中年人迎着矮胖中年人要問,矮胖中年人衝地遞了個眼色,他馬上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跟在轎旁進去了,揹着大姑娘,他偷偷掀開轎簾往轎裏看了看,看得他臉色一變。
軟轎穿過廣大的前院到了後院,後院不如前院大,可卻比前院美得多,要花園有花園,要亭台樓村有亭台摟謝,這當兒只有幾處還亮着燈。
大姑娘帶着軟轎往一間敞軒走,只聽一個蒼勁話聲傳了過來:“是燕秋回來了麼?”
大姑娘停了步。
矮胖中降人忙高聲應道:“稟老本人,是姑娘回來了。”
正北書和屋裏亮起了燈,隨即門開了,一箇中等身材的長髯老者,一邊穿衣一邊走了過來。
瘦高中年人忙迎了過去,欠個身伸手侍候長髯老者穿衣,長髯老者自己把手放了下來,腳下卻沒停,瘦高中年人跟在一旁侍候穿衣,可真不好穿。
還好,長髯老者到了大姑娘跟前,瘦高中年人也侍候他穿好了衣裳,長髯老者望着大姑娘皺着眉,但卻滿臉堆笑:“燕秋,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也不看看什度時候了。”
大姑娘道:“我本不想去,是您逼着我去的,您要是嫌我回來得晚,我下回不去就是,我還怪系的呢。”
話落,擰身就走。
長髯老者忙伸手一攔,賠笑説道:“看你這孩子,長大了,爹連説都不能説了。”
大姑娘道:“沒人不讓您説,我這做女兒的也沒那麼大膽,只是那一家是您讓我去的,到那兒之後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是照您的吩咐。他們拉着不讓我走,簡直就想讓我住下,這是好……”
“好、好、好。”長髯老者忙道:“不説,不説,我不説了,行了吧,你這張小嘴兒可真厲害,我不過隨口這麼問問,你就不依不饒的,回來怎麼就往‘聽鳳軒’跑,咦,怎麼轎也抬進後院來了?”
矮胖中年人口齒啓動了一下,但沒敢説話。
大姑娘道:“是我叫他們把轎抬進來的,阿胖,把燈跟刀交給阿瘦,把人給我拖進聽鳳軒去。”
長髯老者滿臉詫異道:“人?什麼人?在哪兒?”
大姑娘道:“在轎裏,阿胖,快呀。”
矮胖中年人不敢不聽,把手裏的東西交給了瘦高中年人,回身掀起轎帝抱出了李凌風。
長髯老者目光一直,急喝道:“慢着,這是怎麼回事?”
大姑娘道:“我告訴您,在回來的路上,我看見個人穿一身夜行農,穿房超脊的,就知不是什麼正路上的,我下轎跟上他,果然我沒料錯,這個人倒在路上,他下來損掌就劈,我攆走了他,把這個人帶了回來。”
長髯老者臉色一沉,目問寒芒,道:“燕秋,你是怎麼了,我一向是怎麼告訴你的,咱們是幹什麼的別人不清楚,你還不知道?”
大姑娘揚了揚眉道:“爹,您先別生這麼大氣,我這可全是為了您。”
長髯老者道:“你這是為了我,這話怎麼説?”
大姑娘道:“就像剛才您説的,咱們是幹什麼的別人不清楚,咱們自己還能不明白麼?衝這個,這山東一省是您的地盤兒,您不會不承認吧!”
長髯老者雙眉軒動,哼了一聲道:“當然這山東一省本就是我的,除了我姓盧的,哪一個配領袖這塊地面上的各路豪雄。”
大姑娘道:“這就是了,這山東一省既是您的地盤兒,這濟南府是不是就等於是咱們的家?有人在咱們家裏撂人灑血,您説我能不管麼,能容他這樣兒麼,這回要容了他,下回他可就要登堂入室找咱們了。”
長髯老者的臉色好看了些,“嗯”了一聲道:“這倒也是理,可是你把他弄進咱們家裏來……”
大姑娘道:“您是怎麼了,有人倒在了咱們家裏咱們不管,這事要是傳揚出去,您還能讓人提起您來豎拇指麼?””
長髯老者冷哼一聲道:“話雖然是不錯,可是我不能這麼做,我的身分是濟南府的巨紳豪富,我的女兒居然能救個江湖道兒上的回來,這要是傳揚了出去,怕不馬上招人動疑,再説……
大姑娘道:“爹,巨紳豪富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長髯老者冷笑一聲道:“吃咱們這碗飯的人向不講究這個,什麼時候你的心腸變得這麼軟了,咱們家是向來不納外客的,我怎能讓不知根兒、不知底兒的人毀了我多年的心血,阿胖,給我扔他出去,在哪兒見着他的還扔哪兒。”
矮胖中年人答應一聲要動。
大姑娘冰冷説道:“阿胖你敢,我不許,誰要扔讓他自己扔去,誰要是扔了我帶回來的這個人,誰就永遠別見我的面。”
話落,擰身而去。
長髯老者臉色剎那數變,一陣紅、一陣白的,最後一轉鐵青,他雙眉陡地一揚,便要説話。
一條高大人影飛射落地,是個身材魁偉的黑臉長髯老者,落地躬身道:“老主人,外頭出了大事了。”
上前一步在長髯老者耳邊低低説了一陣。
長髯老者臉色又一次地剎那數變,最後他眉宇間見了喜意,猛擊一掌道:“好極了,太好了,拔去了這根眼中釘,今後咱們的買賣更好做了,百達,他人呢?”
黑臉長髯老者一搖頭剛要説話,一眼瞥見矮胖中年人懷裏的李凌風,兩眼猛一睜,脱口叫道:“怎麼他在這兒……”
一指李凌風急急説道:“老主人,他就是……”
長髯老者兩眼暴閃寒芒,一擺手道:“不用説了,我知道了,阿胖,抱着他跟我來。”
他快步向聽風軒行去,矮胖中年人怔了一怔忙跟了上去。
大姑娘躺在聽風軒裏一張涼椅上,閉着眼臉色煞白,長髯老者滿臉堆笑地進了聽風軒,往涼椅前一站,俯下身去輕輕説道:“乖地,別生氣了,看看爹把誰帶進來了?”
大姑娘連眼都沒睜,也沒吭氣兒。
長髯老者沒再説話,轉過身去招呼矮胖中年人把李凌風抱過來放在炕牀上,然後吩咐打水的打水拿藥的拿藥,忙上了。
大姑娘躺在涼椅上仍閉着眼一動沒動。
長髯老者走了過來,道:“乖兒,這樣兒你還不滿意麼產大姑娘臉色沒那麼難看了,淡然説道:“我沒什麼滿意不滿意的,反正救這個人也不是為我自己積陰德,造七級浮屠,您忙也是一樣,我外頭累了一天了,樂得躺會兒歌會兒。”
長髯老者搖頭説道:“丫頭,你可真厲害,真行。”
這當兒水打來了,藥也拿來了,長髯老者談了洗手擄起袖子親自忙了起來。
箭找出來了,傷口洗乾淨了,藥也上了,裹好了傷,長髯老者捏着那枝短小的管箭皺了眉:“怪了,箭鏈上沒淬毒啊,他怎麼會傷得這麼重,昏迷不醒?”
黑臉長髯老者一旁説道:“老主人,會不會有內傷?”
長髯老者把那枝箭往旁邊一放,伸手把住了李凌風的腕脈,他眉鋒為之一皺,鬆了李凌風的腕脈,解開了李凌風的衣杉,一眼他就看見了,李凌風的左肋上紅腫一片,紅裏還泛點紫意。
長髯老者臉色陡然一變,脱口説道:“好重的內傷,怪不得!”
大姑娘睜開了雙眼,站起來走了過來,一看之下,她嬌靨上也變了色,急道:“爹,這是……”
長髯老者道:“重手法,不是掌傷就是拳傷,阿胖,端盆燙水,拿內服藥跟膏藥來。”
伸兩根指頭按了授李凌風的傷處,道:“還好,沒傷着骨頭。”
大姑娘皺着眉鋒道:“他這是讓誰傷的,那個人沒來得及下手啊!”
長髯老者道:“他身上燙得很,還帶着病,不管是誰,給他一下就夠他受的。”
矮胖中年人跟瘦高中年人,一個端着盆燙水,一個拿着一個小白瓷瓶跟幾張膏藥走了進來。
長髯老者又忙上了,光板開李凌風的牙關,把拿來的藥和水灌了下去,然後用熱手巾捂着李凌風的傷處,把原來的一片紅腫燙得更紅,最後供開膏藥貼了上去。
都忙完了,長髯老者吁了一口氣擺擺手讓把東西收了,望着大姑娘道:“這倒好,你嚷着救人,忙的卻是你爹,早知道我多那一句嘴幹什麼?”
大姑娘膘了他一眼道:“我本來就是為您救人,您不忙誰忙呀。”
長髯老者笑道:“好聽,丫頭你也不用施刁,你爹忙累不怕,但忙累得要有代價,你懂麼?”
大姑娘道:“我不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
長髯老者搖頭説道:“我不稀罕那個,就是十四級又如何?我自己既看不見又摸不着的,我一向最講究實惠,我要眼前的。”
大姑娘道:“那我就真不懂了。”
長髯老者一雙目光從李凌風那蒼白的面頰上掃過,望着大姑娘笑吟吟地道:“燕秋,告訴爹,説實話,你看這個人比那一家的兒子怎麼樣?”
大姑娘眉鋒一皺道:“您是怎麼了,怕我嫁不出去,到處給我張羅婆家,見一個就拉一個。”
長髯老者皺眉道:“瞧你這丫頭,説得多難聽。”
大姑娘道:“本來就是麻,別的不説,單説那一家,也不管他那個兒子是什麼德性,非逼着我往他家送不可。”
長髯老者道:“燕秋,你這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心意,咱們要能攀上這門親事,對咱們的今後……”
大姑娘眉梢兒微揚,冷冷説道:“您就知道顧自己的買賣,別的什麼都不管,拿自己的女兒當貨物賣,爹,您只我這麼一個女兒,這是您女兒一輩子的大事。”
長髯老者臉上變了色,兩眼之中也現出了寒芒,他雙眉聳動,剛要發作,只聽黑瞼長髯老者輕輕咳了一聲,他馬上又忍了下去,要改口説別的。
大姑娘那裏卻又説了話:“您給我張羅那一家是圖點兒什麼,那還有可説,這個人呢,是我路上遇見救回來的,既不知根兒又不知底兒,您卻又要……”
長髯老者突然笑了,道:“丫頭,這你就錯怪了你爹,不知根兒不知底兒的人爹豈會給你瞎張羅,這個人爹是既知根兒又知底兒。”
大姑娘哦地一聲道:“怎麼説,這個人您既知根兒又知底兒?他是……”
長髯老者笑笑道:“丫頭,平日裏江湖道上,你常掛在嘴邊兒的是哪一個?”
大姑娘美目一睜急道:“難不成他會是神刀李凌風?”
長髯老者一點頭道:“一點不錯,他就是神刀李凌風。”
大姑娘轉眼着李凌風,一雙美目發直,道:“他,他就是,我不信。”
長髯老者笑道:“傻丫頭,我這個做爹的還會誆你不成嗎,你這個爹又什麼時候誆過你了?”
大姑娘道:“那您怎麼不早説。”
長髯老者道:“我先不知道,我沒認出來,還是黃總管認出來的。”
大姑娘霍地轉望黑臉長髯老者道:“黃總管,他真是黑臉長髯老者黃百達道:“回姑娘,絕錯不了,屬下當初在直隸見過他,屬下願以這對招子擔保。”
大姑娘道:“這麼説他真是神刀李凌風了,可是他怎麼……他刀法精博,武功高絕,江湖上沒有幾個敵手,是誰能傷他傷得這麼重?”
長髯老者道:“傻丫頭,我剛不説了麼,他身上帶着病,不管是誰給他一下都夠他受的,你知道,英雄只怕病來磨,一個生病的人的體力,行動是沒辦法跟一個好人比的。”
大姑娘伸手過去摸了摸李凌風的頭,道:“他的頭好燙。”
“就是説嘛。”長髯老者道:“你好好兒照顧他吧,平常一天到晚老把他掛在嘴上,今天讓你碰上了,這該是緣份,你該好好兒照顧他,也該好好把握這緣份。”
大姑娘揚了揚眉道:“神刀李凌風對您可真是一大臂助。”
長髯老者笑笑道:“對你又何嘗不是打着燈箱也找不到第二個的好夫婿,這個不比那一家的那個兒子,那個你討厭,看不上眼,這個可是你一天到晚老掛在嘴上的,不會怪我給你瞎張羅,逼你幹這幹那了吧。”
大姑娘淡然一笑,笑得有點冷,道:“話是不錯,那個我討厭,這個我一天到晚老掛在嘴上,可是李凌風是個怎麼樣的人,咱們都清楚,您願意,我願意,人家可也未必看得上我啊。”
長髯老者搖搖頭笑道:“不會的,乖扎,就衝我救了他這條命,他已該對我有所報答,就因為咱們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這件事才好辦,懂麼,這就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李凌風是個英雄人物,英雄豈有知思不報的?當然,主要的還是要看你,再英雄的人物也難過這一關,只要你下得功夫夠,還怕他精煉鋼不化為繞指柔!”
大姑娘眉梢兒又揚高了三分,道:“您説的我都懂,看樣子他離醒不遠了,您不會希望他醒過來之後聽見您説的話吧?”
長髯老者一怔,旋即笑道:“説得是,説得是,我這就走,我這就走,乖兒,我把他交給你了,咱們爺兒倆的事兒能不能成,那全看你。”
他推着滿臉的笑,帶着黃百達走了。
大姑娘沒送,甚至連動都沒動,只站在那兒怔怔地望炕牀上的李凌風。
第二個知覺,眼前有光亮。
第三個知覺,兩處的傷勢都不疼了,身上也沒那麼難受了。
他忙睜開了眼,這頭一眼看得他一怔。
人在一間軒敞的炕牀上,傢俱擺設都很氣派,很講究,桌上有盞紗燈,牀前坐着個白淨清秀的大姑娘,手裏拿着一塊濕手巾,正在他臉上擦。
他睜開了眼,大姑娘收回了手,含笑説道:“你醒了,好受點兒了麼?”
李凌風挺身要往起坐,他不動的時候,兩處傷都不疼,身上也很舒坦,可是這一用力一動,兩處傷馬上一陣刀割般痛,尤其是那處內傷,內腑像讓人扯了一把似的,他忍不住哼了一聲。
大姑娘忙按住了他,道:“別動,就這麼躺着,你兩處傷剛上過藥沒多久,不能動。”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這兒是什麼地方?”
大姑娘道:“我家,你只管放心在這兒養傷就是。”
李凌風目光一凝道:“我只記得我在路上昏倒了,是姑娘救了我?”
大姑娘點了點頭道:“你只記得你昏倒在路上,卻不知有個人乘你之危要殺你,我看見了,我攆走了他把你帶了回來。”
李凌風哦一聲道:“這麼説姑娘學過武?”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不像是麼?不瞞你説,我家的人都會武。”
李凌風又輕哦了一聲道:“那真是太失敬了,太謝謝姑娘了。”
頓了頓道:“姑娘可曾看見下手殺我的那個人,是個怎麼樣的人麼?”
大姑娘道:“那個人黑衣蒙面,你知道他是誰麼?”
李凌風道:“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大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不知道是誰,那他怎麼要殺你?”
李凌風雙肩微揚道:“世上有些事是讓人説不出所以然的,江湖上的人殺人,有時候更是毫無理由。”
“這倒是,”大姑娘道:“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帶着病,是誰傷了你的?”
李凌風心裏轉了一轉,他想實説,但他不知道眼下究竟是在什麼地方,這一家究竟都是些何許人,他不敢實説,只得説道:“這就是要殺我的那個人,恨只恨我身上帶着病,要不然他傷不了我。”
大姑娘道:“這個我知道,他何止傷不了你,恐怕他絕逃不出你的刀刃之下,這就叫龍困沙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等你的傷勢痊癒,體力恢復之後,他絕不敢再來找你。”
李凌風聽得心頭跳動,一雙目光凝望着大姑娘,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大姑娘淺淺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誰。”
李凌風心頭一震道:“姑娘知道我是誰?”
大姑娘深深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我不瞞你,也不是故意説好聽的,放眼當今,能讓我佩服,讓我心儀的人只有一個,神刀李凌風!”
李凌風揪緊的一顆心鬆了,大姑娘確實知道他是誰,他本該揪心吃驚,可是再聽聽大姑娘的口氣,看看大姑娘的神情,顯然大姑娘還不知道府衙裏出的事,要不然她絕不會再表示什麼佩服,什麼心儀,甚至根本不會救他。
因為他知道濟南一地的百姓,包括江湖白道在內,沒一個不愛戴譚大人的,誰要是傷了譚大人,那就等於傷了他們的父母,那種仇恨是不共戴天的。
當然,除非這一家人,。這位大姑娘真正瞭解他的為人,絕對相信他,可是他跟眼前這位大姑娘素昧平生,緣使一面,憑哪一點人家會真正瞭解他,絕對相信他?
他暗暗吁了一口氣道:“謝謝姑娘,我至感榮寵。”
大姑娘道:“別躡我説這個,我剛説過,我不是故意説好聽的,我説的是實話。”
李凌風道:”我知道,我感激,可是我不敢當,江湖末流,飄泊遊蕩,有什麼值得姑娘佩服,值得姑娘心儀的?”
大姑娘道:“那是你客氣,人人都知道神刀李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李凌風暗暗一聲苦笑,心想,説什麼英雄?您哪裏知道我身遭不白之冤,替人家背上一口黑鍋,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眼看就要為世人所不齒,為江湖白道所難容了。
他這裏心中念轉,大姑娘見他沒説話,看了他一眼又道:“你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兒吃的去。”
李凌風定定神忙道:“謝謝姑娘,我不餓。”
大姑娘站了起來,道:“你別客氣,看你的傷勢你恐怕要在我家待些時日,不是一會兒半會兒的事兒,老餓着肚子不吃東西還行?你歇會兒,我去去就來。”
她轉身要走。
李凌風忙道:“姑娘,請等等。”
大姑娘回過身來道:“怎麼?”
李凌風道:“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尊府上下救了我,而且為我治了傷,給予我的已經夠多了,我怎麼好在府上多事打擾。”
他是真怕打擾人家,而且現在雖然他還不知道究竟身置何處,但是他以為這地方出不了濟南地面,濟南府行裏出了那麼大的事,暫時這兒或許真不知道,可是一兩天內一定會傳遍整個濟南府,到那時候恐怕絕瞞不了這兒,他也怕那説不清、道不明的誤會。
可是大姑娘沒讓他説下去,望着他道:“這怎麼能叫打擾?我們不能見死不救,既救了你就得救到底,絕沒有在體傷沒全好,體力沒恢復之前讓你離去的道理,別説什麼了,你還是安心躺着,等我給你端吃的東西來吧。”
説完了話,她轉身要走,可是忽然她又轉了回來,道:“我告訴你件事,不怕你笑話,我爹知道你是神刀李凌風,知道你武功高絕,刀法精博,也知道我一向對你很仰慕,所議他打算等你醒過來之後跟你商量讓你人贅我家,我這兒先告訴你一聲,你可千萬別答應。”
李凌風為之一怔道:“姑娘這是……”
大姑娘道:“別問什麼理由,只記住千萬別答應就是。”
她轉身走了。
李凌風怔住了。
他沒想到會有這種事,做夢也沒想到r
這位大姑娘的父親居然看中了他這身武藝,他這個人,糞池入贅,而偏偏這位大姑娘又先把消息透給了他,要他千萬別答應。
難道説這是她爹一個人的意思,她看不上他?等應該不會,大姑娘她剛才親口説的,放眼當今能讓她佩服,讓她心儀的,只有他李凌風一個人,”姑娘家的佩服與心儀還能代表什麼?。那究竟是為了什麼?他糊塗了,也好生詫異!
大姑娘在濃濃的夜色裏住前走,她要到廚房去。
無意中碰上了仰慕良久的意中人,而且救了他,病榻相對,燈下交談,甚至很有可能成她的終身伴侶,這在任何一個女兒家來説,都是讓人喜上眉梢,心花兒朵朵開的事。
可是在大姑娘她來説卻不然,她知道她的家是個怎麼樣的家,也知道她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儘管她心裏早就有了神刀李凌風這個人,這個頂天立地的豪俠英雄,可是她卻不忍拖他下火坑,害了他一輩子,她只有咬牙忍痛,自己做最大的犧牲。
這是每一個女兒家所不願也難以做到的,可是紅顏薄命,造物弄人,有什麼辦法?
大姑娘的心裏沒有喜,只有悲,悲痛,甚至於悲憤!
可是大姑娘外柔內剛,她絕不掉淚,表面上也絕不注出什麼。
她快步往回房走,從北邊一間屋旁過,只聽屋裏傳來個嬌愧無力的女子話聲:“死電,什麼時候了,不睡覺老瞪着頂棚礁個什麼勁兒?”
大姑娘雙眉一揚就要加速步展快走。
隨聽長髯老者的話聲帶笑從屋裏傳出:“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哪還有睏意?要睡你先睡吧。”
那女子哼了聲道:“弄這麼個人進家門你還樂,那位知府大人是朝廷命宮,他要了他的命,雖説拔去了你的眼中釘,朝廷也好,地方也好,可絕不會放過他,等到他們挨户搜查在你這兒找到他,哼!哼!死鬼,那時候就真有作樂的了。”
大姑娘停了步,霍地轉過了身。
只聽屋裏長髯老者一聲沉喝:“誰在外頭?”
大姑娘冷然應遵:“我,您出來一下。”
長髯老者哦了一聲道:“是秋燕啊,你不在聽鳳軒跑這兒來幹什麼,有什麼事兒進來説吧。”
屋裏點上了燈,紗窗上現出了人影。
大姑娘道:“您不能出來麼?”
“好、好、好,我出來,你這孩子就這麼彆扭。”
説着話門也開了,長髯老者走了出來,接着道:“你不在聽鳳軒待着,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説話間他已到了近前,壓低了話聲道:“你這孩子,怎麼老跟你春姨犯彆扭?這麼些日子了,她不等於是咱家的人了麼?有什麼事兒,説吧?”
大姑娘冷然道:“您告訴我,府衙裏出了什麼事兒?”
長髯老者一怔道:“你知道了?”
大姑娘道:“您答我的問話!”
長髯老者倏然一笑道:“譚逸軒那個老倔頭讓人做了。”
大姑娘道:“誰,誰做的?”
長髯老者一怔道:“李凌風呀。”
大姑娘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長髯老者道:“就是今兒晚上一更左右,李凌風明人不做暗事,進府衙做了那贓官,還沾血在牆上留了字,聽説那贓官的女兒也讓李凌風在她跟着一趟縹來濟南的半路上劫7去,真不愧是個英雄!”
他有點眉飛色舞。
大姑娘臉上可一點表情也沒有,道:“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長髯老者道:“我先不知道,是黃總管告訴我的。”
大姑娘忽然笑了,笑得冷意逼人,道:“李凌風真是個英雄!”
扭頭走了,不是去廚房,是回了聽風軒!
大姑娘出聽鳳軒的時候沒笑,回來的時候卻滿臉都是笑意,往炕牀前一站,望着李凌風道:“大英雄,我剛才跟你説錯話了,我爹要是跟你談起人贅的事,你可別不答應,千萬得答應,聽見了麼?”
李凌風為之一怔,道:“姑娘,你……”
大姑娘忽然斂去滿臉笑意,換上一臉冰冷的寒霜,通視着李凌風道:“我先以為你是個俠義英雄,不敢讓我這個做沒本生意的家抱你下火坑,害了你一輩子,我這個出身強梁之家的女兒也配不上你,現在我才知道你連我們這些人都不如,我瞎了眼,我該讓那個人一掌劈死你,你給我滾,別髒了我們家這塊地兒,馬上給我滾,別等我叫人捆起你來往府衙裏送,滾,滾!”
她擰身一陣風般奔了出去!
李凌風怔住了,旋即他臉上掠過一絲抽搐,支撐着坐了起來。
大姑娘帶着一腔的悲痛往自己小樓上的卧房裏跑,剛拐過一條畫廊,只聽有人驚聲道:“你是……”
隨聽另一個冰冷話聲道:“盧近義,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而且我已經把你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了,你看看這個就知道我是什麼人了。”
大姑娘聽得出,先前驚問那人是她爹,後來那話聲卻聽來陌生,顯然是個外人,這時候外人闖進盧家來,而且説話這麼個口氣,當然不是什麼好來路,大姑娘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往暗影裏一靠,探頭往話聲傳來處望去。
她看見了,不遠處站着兩個人,一個是那長髯老者,她爹盧近義,另外一個是個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
這時候她爹手裏拿着一樣東西驚聲道:“你是大內傳衞血……”
那黑衣蒙面人冰冷説道:“知道就行了,別嚷嚷。”
盧近義雙手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那黑衣蒙面人。抱拳躬身,賠笑道:“草民有眼無珠,不知道是侍衞爺大駕蒞臨,該死,該死!侍衞爺蒞臨寒舍,蓬革生輝,草民無上榮寵,請廳裏坐坐,容草民敬茶!”
那黑衣蒙面人抬手攔住了盧近義的話頭,冷冷説道:“好意心領,不用了,咱們還是在這兒談談吧。”
盧近義忙道:“是,是,恭敬不如從命,恭敬不如從命,您要有什麼吩咐,草民洗耳恭聽。”
那黑衣蒙面人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要沒什麼緊要大事,我們也不敢半夜三更增闖民宅,盧近義,你是怎麼樣一個人,做的是什麼買賣、乾的是什麼行當,你我都清楚,所以咱們説話既無須客氣,也不必繞圈子。”
盧近義忙道:“是,是,您……”
那黑衣蒙面人沒容他説下去,截口説道:“我奉命追殺一個叛逆之後,此人姓李,叫李凌風,你可知道這個人?”
大姑娘心頭陡地一跳。
盧近義也為之猛然一驚,道:“這個……”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剛才在街上有一個很好機會格殺這個姓李的,但卻被一個女子橫裏伸手壞了我的事,我幾經打聽才知道那個女子就是你的女兒,而且她已經把勝李的帶到你家來了,你的女兒阻攔血滴子追殺叛逆,甚至把叛逆帶進家門,那是她不知情,不知可以不罪,可是現在我已經告訴了你,你要是知情不報,窩藏叛逆,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了。”
盧近義賠笑抱拳道:“不敢,不敢,草民何來天膽,就像您剛才説的,草民是個怎麼樣的人,做的是什麼買賣,乾的是什麼行當,您全清楚,那麼您就該知道,像草民這種人一向也只不過衝江湖上、地方上伸伸手。對官府衙門,那可是向來低頭哈腰,百依百順,所以您説的這個人,不敢等您説個要字,草民理應雙手奉上,不過草民要斗膽請教一聲,您可是為李凌風刺殺朝廷命官而追殺他?”
黑衣蒙面人仗着幾分官威唬人,而顯然地盧近義也不是省油的燈,話他擺得很明白,我這種人什麼都見過,別來這一套唬人,好來可以好往,來歹的他不吃這一套。
黑衣蒙面人又何嘗不明白,他兩眼射出兩道寒芒,直逼盧近義。而盧近義居然跟他來個對望,滿面堆笑,連眼都不眨一下。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倏然故去,一笑説道:“山東地面黑道的總瓢把子,果然是名不虛傳,我領教了!’”
盧近義一抱拳,笑吟吟地道:“您誇獎,也請您照顧。”
黑衣蒙面人道:“你不要客氣,能交上你這種朋友,往後也給我自己找很多方便,交朋友要肝膽相照,開誠佈公,所以我不瞞你,譚逸軒不是李凌風殺的,是我殺的,譚逸軒的女兒也不是李凌風擄去的,是我擄去的。”
大姑娘心頭狂跳,差點沒叫出聲來。
盧近義又何嘗不大感意外,他一怔説道:“怎麼説,是您……”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譚逸軒食朝廷俸祿,為官不忠,暗中謀叛多年,大內早就要除去他,奈何他在山東一省極得民望,使得大內有所顧忌,一時不便下手,最近有個機會本可以假手李凌風刺殺他,誰知李凌風陽奉陰違,不但在半路上放了他的女兒,而且跑來濟南夜入府衙想告警,我洞悉他的陰謀料準了他,他放了譚逸軒的女兒,我搖走了譚逸軒的女兒,然後又搶先一步趕到濟南誅殺了譚選軒,把贓栽到了他身上,讓他三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麼一來,萬一我殺不了他,江湖上也容不了他,遲早他總是死路一條,不過現在這一着用不上了,已經再度找到了他,他帶着很重的傷,毫無抗拒之力,只要你把他交出來,他馬上就一命歸陰,現在你該聽明白,譚逸軒這個官對你應該是眼中釘背上刺,大內除了他,你應該額手稱慶,李凌風這個人跟譚逸軒等於是一條路上的,你也絕沒理由窩藏他,所以,不希望……”
盧近義靜聽至此,哈哈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不鉛,您説的對,李凌風要是這麼個人的話,草民我確實沒有理由再護着他,理應馬上把他交給您就地正法,只是,侍衞爺,草民我若是把李凌風交給您,應該也算助官拿賊,薄有微功,您是不是可以……”
失笑住口不言。
黑衣蒙面人一點頭道:“可以,不過依我看,以你的家財賞你些黃白之物你未必看在眼裏,不如這樣,我往上報,在血滴於外圍密線營裏給你個名義,這麼一來你往後幹什麼都方便,包你一輩子受用不盡,你看怎麼樣?”
盧近義大喜,當即抱拳躬身道:“固所願也,未敢求耳,侍衞爺您的思典,草民我永誌不忘,話説在這兒,草民我往後做一回生意,孝敬您兩成,您請這兒等等,草民這就招呼下人帶人來。”
大姑娘心顫、身顫,不敢再聽下去了,忍着悲痛忍着急,悄悄地挪身退後,折回了聽鳳軒。
她帶着一陣風進了聽風軒,可是她怔住了,炕牀上空空的,哪還有李凌風的人影。
顯然,李凌風一個虛弱的身子,帶着剛好一點兒的傷走了,是她趕走的。
大姑娘不只心驚,而且愧疚。
李凌風一個虛弱的身子帶着剛好一點的傷跟不白之冤走了,這當兒,府衙的捕決也好,濟南地面的白道俠義也好,自然是搜捕正急,而且一旦她爹發現李凌風已走,定然也會傳下令符追殺,李凌風儘管武功高絕,刀法精博,可是他這時候無力跟人廝殺搏鬥,要萬一傷在濟南地面白道俠義之手,或者是落進了府衙捕快手裏,再不幸被她爹這幫黑道中人追上,這份內疚叫她這一輩子……
大姑娘美目湧淚,銀牙緊咬,轉身掠出聽風軒竄上了屋面,嬌軀一閃,便已不見。
大姑娘剛走,盧近義帶着總管黃百達趕到,進門雙雙一怔,盧近義急道:“人呢,燕秋那丫頭呢?”
黃百達道:“您別急,也許是姑娘把他搬到別處去了。”
一陣疾風掠到,聽鳳軒裏多了一個人,是那黑衣蒙面人,只聽他道:“盧近義,現在人呢?”
盧近義忙道:“剛才還在這兒,也許是讓我女兒把他搬到別處去了。”
黑衣蒙面人兩眼寒芒暴閃,道:“盧近義,你的女兒剛從軍面出去了,而且走得相當匆忙。”
盧近義勃然色變,一跺腳道:“這丫頭……”
黃百達道:“老主人,您應該知道姑娘,她既然知道李凌風刺殺了譚逸軒,絕沒理由放李凌風逃走。”
盧近義一呆道:“這倒是……”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聲道:“敢情你的女兒跟你不是一條心啊,那麼在她還沒聽你説李凌風刺殺了譚選軒之前呢,是不是有這個可能?”
盧近義臉色又變,兩眼暴睜,厲聲説道:“百達,傳我令符,集所有的弟兄們即刻搜尋李凌風,見着就殺!”
黃百達恭應一聲,轉身要走。
黑衣蒙面人伸手一攔,冰冷説道:“盧近義,我那一着現在還用得着。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在李凌風沒死之前你要是給我泄露出去,你今後的生意就算砸了,我照樣能使你成為一個朝廷緝拿的欽犯,你聽明白了麼嚴盧近義臉色又一變道:“您放心,這利害我懂。”
黑衣蒙面人道:“那是最好不過,你幹你的,我幹我的,只要能了李凌風那條命,我包你往後有享用不盡的好處。”
他飛身掠了出去,一閃不見,這個人的輕功身法的確好,來去如飛,黃百達跟着掠了出去。
盧近義又是一腳跺了下去,叭地一聲,鋪地花磚碎了兩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