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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塵俠女

    李凌風一口氣奔到看見了城牆。

    他原想翻城牆離開濟南的,但是他看見城牆時,他倒抽一口冷氣停住了。

    高高的城牆上,隔幾步便掛着一盞燈,一圈都有,簡直成了燈城,有燈的地方就有人,一般地弓上弦、刀出鞘。

    原來濟南這個地方的官府衙門是相當狠的,看得起他,決心不讓他出這座濟南城了。

    身後遠處傳來了一聲馬嘶。

    李凌風一定神轉身望去,只見一大片燈光搖晃着往這邊來了,速度相當快,而且長度佔了幾條街。

    李凌風飛快思忖:迎過去自然不行,往城根兒跑更糟,一旦被逼到城牆下,上下前後夾攻,他就是長了翅膀也跑不掉,唯-的路是往兩邊跑,但是這時候往兩邊跑已經來不及了,他暗一咬牙,騰身掠起,翻牆進入了一家民宅。

    巧了,落地處有燈光,敢情正對着後窗,窗户開着,屋裏有位大姑娘,裸着上身正在換衣裳。

    李凌風落地無聲,但是大姑娘面對着後窗,一眼就看見了他,嚇得把衣裳往胸前一捂,兩眼一睜張開了嘴。

    李凌風一急再咬牙,穿窗進去伸手捂住了大姑娘的嘴!

    大姑娘沒掙扎,但是她曲膝撞向李凌風的小腹。

    李凌風絕沒想到這位大姑娘竟是位練家子,匆忙間硬側身,大姑娘的膝蓋砰然一聲撞在他的膝胯上。

    李凌風倒沒怎麼樣,大姑娘已受不了,唔地一聲彎下了腰,雙手捧着衣裳猛擊李凌風胸腹。

    李凌風把掌中刀往不遠處牀上一扔,騰出右手來抓住大姑娘的一隻手,急道:“姑娘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進來避一避就走。”

    人聲馬嘶,上騰的燈光一陣風般過去了!

    大姑娘瞪圓了眼,直直地望着李凌風。

    李凌風鬆了大姑娘的口,也鬆了大姑娘的手,道:“抱歉,也謝謝姑娘。”

    他一步跨到牀前,伸手抓起了那把刀,快步走向後窗。

    大姑娘橫身一攔道:“慢着,你就這麼走了?”

    畢竟是練家子,要是一般的姑娘家,巴不得他趕快走,越快越好。

    李凌風一怔停步道:“姑娘……”

    大姑娘道:“剛才過去的人馬是拿你的麼?”

    李凌風道:“不錯。”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這情形在濟南城可是頭一遭兒,以往辦案拿人都是府衙的捕快出面,這回竟然動用了兵馬,看來你不是個等閒的人物。”

    李凌風看了看大姑娘,沒説話。

    大姑娘又瞟了他一眼道:“這些日子有兩個人都快把濟南鬧翻個兒了,這兩位一個是神刀李凌風,一個叫雲裏飛宮和,你是這兩位中的哪一位呀。”

    大姑娘厲害。

    李凌風心頭一震,道:“怎見得我是這兩個中的一個?”

    大姑娘嫣然一笑,嬌媚橫生,道:“這麼看來你確是這兩位中的一位,而且你不是雲裏飛宮和,宮和得罪的不是官府,那麼你就是神刀李凌風了,是麼?”

    大姑娘更見厲害。

    李凌風再震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説好。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麼,嚇着了,不會吧,那就説話呀,鬚眉七尺昂藏軀,難道連我這個女人家都不如麼。”

    李凌風只覺胸氣往上一衝,道:“姑娘不必激我,我就是李凌風。”

    大姑娘兩跟猛地一睜,嬌靨上飛掠驚喜道:“哎喲,沒想到真讓我詐着了,鼎鼎大名的大英雄一方豪傑神刀李居然跑到了我這兒,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李爺,對你我可是仰名已久了,你快請坐吧,別讓我慢待了你。”

    她把衣裳放了下來,伸手拿把椅子過來,她上身穿了件兜肚,猩紅的兜肚,身材好美,肌膚白得讓人心跳。

    李凌風忙把臉轉向一旁。

    大姑娘一怔,旋即笑了:“哎喲,你可真是位正人君子啊,我都不怕你又怕什麼,這年頭像你這樣兒的可真不多見哪,好吧,我把衣裳穿上。”

    她慢條斯理的穿上了衣裳,那是一件小褂兒,長短寬窄正合身,把她美好的身材全顯露出來了。

    穿好了衣裳,她望着李凌風笑道:“行了,李爺,你可以把臉轉過來了。”

    李凌風轉過了臉,道:“姑娘既知道我,就該知道我犯的罪不輕,已經打擾姑娘了,不敢再連累姑娘,告辭。”

    他轉身要走,大姑娘挺快的,帶着一陣香風從他身邊掠過,繞到他前頭攔住了他,一雙水靈的美目望了望他,笑道:“您這是幹嗎呀,要怕我也就不留您了,濟南城裏的這些事兒沒人比我更清楚,如今城牆上了人,兵員出動滿街都是,您能走哪兒容身去,濟南城哪塊地兒是您能容身的地兒?除非是民宅,既是這樣在我這兒又有什麼兩樣?我敢擔保,濟南城的任何一塊地兒都沒我這兒安穩,您為什麼不在我這兒待兩天,我這兒不會缺您的吃,不會缺您的喝。”

    李凌風口齒欲動要説話。

    一陣人馬聲已傳了過來。

    大姑娘道:“聽聽,您能走麼?”

    李凌風動了嘴邊的話説了:“我跟姑娘素昧平生……”

    “誰説的。”大姑娘眼波流轉,道:“對您我可是仰名已久,而且,咱們這不是已經認識了麼?我是個隨和人兒,您是位大英雄,唯大英雄能本色,您也該有一份灑脱,是不是,坐吧,我的李爺。”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風的刀,李凌風沒動。

    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麼,不敢撒手呀,難道你全仗這把刀?”

    李凌風鬆了手。

    大姑娘揚皓腕把刀扔向牀上,道:“您請坐,我給您倒杯茶去。”

    擰身到了茶几前,李凌風兩眼盯着她,沒動。

    大姑娘倒了杯茶走過來遞給了李凌風,玉指尖尖塗蔻丹,玉手雪白,蔻丹鮮紅,沒有比這更好看,沒有比這更動人的了。

    李凌風稱謝接過,心裏卻暗忖這位大姑娘是何許人。

    只聽大姑娘道:“李爺,我這椅子有刺兒麼?”

    李凌風坐了下去。

    大姑娘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對面,一隻美目緊緊盯在李凌風險上,一眨不眨。

    李凌風有點不安,但他到底看清楚了大姑娘,大姑娘人長得美,杏眼桃腮瓜子臉,柳眉檀口小瑤鼻,還帶着動人的嬌豔。

    李凌風移開了目光:“姑娘不怕連累?”

    大姑娘道:“您要我説幾遍,要怕我還留您?”

    李凌風道:“我待在府上恐怕不方便………”

    大姑娘道:“府上?您以為我這兒是什麼地方,您以為我這兒有多少人?我這兒就我這麼一個大人,沒爹沒孃,沒公沒婆,誰也管不了我,您看方便不方便。”

    李凌風呆了一呆道:“姑娘一個人住在這兒?”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濟南城有個頗有點名氣的風塵女子,白娘子,您聽説過麼?”

    李凌風又復一怔道:“我剛到濟南沒幾天,這麼説姑娘就是………”

    大姑娘道:“您不是嫖客,我不希望您叫我白娘子,我叫海棠。”

    李凌風道:“梅棠姑娘……”

    梅棠道:“名兒俗人賤,您別見笑。”

    李凌風目光一縱道:“姑娘應是風塵中的俠女。”

    海棠笑了,嬌媚動人,每一個風塵女子都知道如何做出嬌態媚姿打動男人,取悦男人,但海棠的動人卻是天生的,絲毫不是做作,道:“哎喲,真有您這麼一句,我就是死也值得了!”

    忽然斂去了笑容道:“其實,主要您不以風塵見薄,我就知足了。”

    李凌風道:“人沒有貴賤之分,只不過各人的際遇不同而已,姑娘把我當朋友,我也把姑娘當朋友。”

    海棠目光一凝道:“真的,李爺?”

    李凌風道:“姑娘既知李凌風,當知李凌風不是巧言之輩。”

    海棠一雙美目裏有種晶瑩的東西,映着燈光一閃,她忽地站了起來,喜孜孜地道:“我太高興了,沒想到您……您把我當朋友,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都不在乎,請等等。”

    她擰身一陣風般跑了出去,李凌風站起來要攔沒攔住,其實他不知道人家幹什麼去了,也不便攔。

    海棠走了,屋裏留下了一陣香風,李凌風又緩緩坐了下去,剛坐好忽然心頭一陣劇跳,忙又站了起來,他想,海棠會不會是告密去了?

    這不能説沒有可能,可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海棠要是去告密,不會做得這麼明顯,什麼時候不好去,偏偏這時候去。

    他這裏正懷疑着,思忖着,沒一會兒工夫,輕盈步履響動,海棠回來了,用身子碰開了門,兩手捧着幾個油紙包,懷裏還抱着一個壺,進來就道:“快來幫幫忙。”

    李凌風一怔,忙迎過去接下了幾個油紙包,幾個油紙包裏包的全是滷味、酒菜,那個壺裏還直往外冒酒香。

    他明白,心裏不由一陣愧疚,忙道:“姑娘這是幹什麼?”

    海棠美目微瞟,嫵媚一笑道:“心裏高興想喝兩杯,陪陪我,行麼?”

    李凌風心裏好生過意不去,還待再説,姑娘道:“把茶几騰出來湊合。”

    把茶具挪開,那壺酒往上一放,把茶几搬過來些,接過李凌風手裏的滷味、酒菜,往茶几上一起攤開,又興沖沖地拿過兩個茶杯,滿斟了兩杯,然後-擺手,道:“坐吧,雖然簡陋了點兒,我倒覺得別有一番情趣。”

    她那神態,那模樣,好動人,也有一份豪爽,這是一般女兒家所沒有的,李凌風看得不由一呆,心裏泛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李凌風多日以來,一直沒有這種心情,可是這當兒,他的興致卻被海棠逗了起來,欣然就座。

    兩個人落了座,海棠道:“有筷子,可是我懶得去拿,乾脆咱們下兩雙手,用這五把鋼鈎捏着吃,來,我先敬您。”

    她端起了面前杯。

    李凌風也端起了面前杯,道:“我打擾,姑娘冒大風險留下了我,又讓姑娘破費,該我敬姑娘。”

    海棠一皺眉,嬌聲道:“哎喲,您這哪像個天地間的奇男子,江湖上的大英雄呀,婆婆媽媽的,別説這行不,喝酒。”

    她舉杯就唇。

    李凌風也舉杯就唇,可是當他剛要喝的時候,他心裏突然一動,為之一猶豫,他暗想這酒……心念剛動,海棠已經把酒喝了,滿滿的一杯硬先下去了一半,他心裏又引之一陣愧疚,忙把酒喝了。

    只聽海棠説道:“您嚐點兒滷菜,我住的這條衚衕賣什麼都有,而且在濟南都挺有名,就拿這酒菜來説吧,全山東以這家酒坊釀的酒最好。”

    的確,李凌風喝得出來,他覺得這酒很烈,但是不辛辣,尤其它香,喝一口能香到人肚子裏去。

    他看了看海棠道:“姑娘常喝?”

    海棠搖搖頭道:“不常喝,一個人喝悶酒沒意思,煩的時候喝點兒,可是我又怕增煩添愁,後來就乾脆不喝了,想開點兒也就什麼事兒都沒了,人生不過這麼幾十年,樂也是過,愁也是過,何必不過得快活點兒。”

    李凌風聽出話裏不對,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有什麼好煩好愁的?”

    “多了,李爺。”海棠香唇邊掠過一絲淒涼而勉強的笑意,道:“像我這種女人,不談了,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別讓您説我交淺言深,也別讓我煞風景,好在我早已經看開,咱們還是喝酒吧。”

    她又舉起了杯,李凌風陪了-點兒,海棠卻把剛才剩的半杯都幹了,等她拿起壺要倒酒時才發現李凌風還有差不多半杯,她咦地一聲瞪大了美目道:“您怎麼沒喝呀。”

    李凌風道:“我量淺。”

    海棠道:“我不信,爺們兒哪有比我們女人家還不能喝的,您是爺們兒裏的爺們兒,當然更得能喝,快乾了,我給您添上!”

    李凌風忙道:“不,姑娘,謝謝,讓我慢點兒喝我也許能多喝點兒。”

    其實他是又長了心眼兒,雖説他不該跟個女人家這樣,可是此時此地他不能不防,這應該是無可厚非的事。

    海棠卻也沒多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是這樣,那您就慢點兒喝吧。”

    她給自己滿上了,李凌風看了看她道:“看來姑娘是海量。”

    海棠唇邊泛起一絲笑意,伸出水葱般兩根玉指捏了一塊牛肉,咬了一點兒道:“那要看跟誰一塊兒喝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兒便我能喝它個幾杯,可是平日裏那些俗不可耐的傢伙在一塊兒,我都噁心,哪裏還會有一點兒酒興。”

    李凌風笑道:“姑娘這麼抬舉,我該敬姑娘。”

    他舉杯淺淺一口,海棠卻又是半杯,放下了杯,海棠忽然凝望着道:“李爺,不管誰怎麼説,我不相信您刺殺譚大人,這裏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麼?”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這件事要從頭説起……”

    打從乃父斷魂刀李辰一步走錯説起,一直説到剛才,可是他把山裏的那一段跟李海一救他的那一段隱下了。

    靜靜聽畢,海棠揚了眉梢兒道:“這麼説全是血滴子在裏頭搞的鬼,這些血滴子頂可恨了,簡直就跟先朝的東西兩廠、錦衣衞差不多。”

    李凌風道:“我卻覺得他們比先朝的東西兩廠,錦衣衞有過之無不及。”

    海棠咬牙道:“什麼時候江湖上人聯起手來殺絕了他們最好。”

    李凌風搖頭説道:“恐怕很難有那麼一天,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有的人甘心賣身投靠為虎作倀,有的人不敢也不願意招惹他們,有的人願自掃門前雪,卻懶得管他人瓦上霜,當然,這本難怪,胳膊總別不過大腿,其實血滴子裏十之八九是江湖上走的,要沒有這些人,血滴子根本不足為慮。”

    海棠微一點頭道:“的確這些人經驗閲歷都夠,而且都是一流好手,其實他們要的就是這種人,等閒一點兒的想進去還進不去呢,所以血滴子就成了個怕人的玩藝兒。”

    李凌風道:“所以説要對付他們並不容易。”

    忽然一凝目光道:“姑娘也是個練家。”

    海棠嬌靨一紅道:“我可不敢稱練家,學過幾天,平常防防身夠了,可派不上大用,您別見笑,早知道是您,説什麼我也不敢班門弄斧。”

    李凌風道:“姑娘客氣,我看得出,姑娘的所學,都是規規矩矩的正宗。”

    海棠道:“您這是見笑,俗裏俗氣的莊稼把式,當得起什麼正宗。”

    李凌風明白,海棠是不肯承認,他也就不便交淺言深,不便再問。

    又喝了一口酒,海棠忽然笑吟吟地望着他道:“看來那位盧姑娘不但是位深明大義,慧眼獨具,令人敬佩的奇女子,而且是位可愛多情女子,是麼?”

    李凌風只覺臉上一熱,道:“盧姑娘確是位深明大義的奇女子。”

    海棠道:“怎麼後者您避而不答應,李爺。”

    李凌風一整臉色道:“不瞞姑娘,我跟盧姑娘已經有了婚約。”

    “哎喲,李爺。”海棠一怔道:“那可是得恭喜您了,敬您一杯,這回説什麼您都得幹了!”

    她含笑舉起杯,盛情難卻,這一回李凌風只有幹了。

    滿上兩杯之後,海棠道:“看來這位雲裏飛也是位難得的血性英雄,盧近義在山東地面上可是個首屈一指的人物,沒想到宮和居然敢惹他,這可是件義無返顧的事。”

    李凌風點頭道:“的確,雲裏飛確是位血性英雄,雖然他這個忙沒能幫上,但卻是由形式的攔阻,我對他仍然感激。”

    海棠道:“這年頭這種人不多,趕明兒有機會,我也得見見這位雲裏飛。”

    李凌風道:“可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濟南。”

    海棠道:“希望他在,不在也不要緊,我認識了您,以後還怕沒機會見着他。”

    李凌風忽然想起盧燕秋的下落不明,心不由往下一沉,沒説話。

    海棠似乎擅於察言觀色,馬上道:“您別擔心,吉人天相,盧姑娘福氣大,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

    海棠含笑舉杯,道:“來李爺,喝酒。”

    李凌風警覺之心一直沒鬆懈,所以他始終不敢多喝,可是海棠卻始終沒有少喝,又喝了兩杯之後她嬌靨上深現起濃濃的酒意,酡紅一片,嬌豔欲滴,香鎖骨、醉人肌,動人極了,尤其令人心絃震顫的,是她那雙益顯水靈的眸子。

    李凌風有點不安,道:“姑娘,我看咱們還是少喝點兒吧。”

    “嗯。”海棠嬌慵無力地一擺手道:“不,李爺,難得酒逢知己,難得我今兒個高興,我要多喝點兒,您忍心不讓我喝,您忍心不陪我……”

    李凌風還是不忍,於是他又陪海棠喝了下去。

    喝着,喝着,海棠突然流了淚。

    李凌風心頭一重,忙道:“姑娘……”

    他不叫還好,這一叫把海棠叫哭了,她一聲道:“李爺,您不知道,我心裏好苦。”

    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李凌風慌了手腳,忙道:“姑娘,你……”

    “我,”海棠像帶雨的梨花,道:“我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輩子算是完了,您吃過黃連麼,我心比黃連苦,我,我……”

    她趴在几上,碰倒了杯子,李凌風忙伸手扶住。

    海棠不動了,也不哭了,她居然睡着了。

    李凌風皺了眉,他總不能讓她就這麼在几上趴着,如今看,很顯然地海棠並沒有灌醉他的意思,他心裏也多了一份愧疚。

    他站起來過去抱起海棠往那張牀走了過去。

    海棠忽地吃吃一笑,睜開了一雙美目道:“好人,你想幹什麼,是不是想……好啊,你是我心裏中意的,我不要你的錢,酒能助興,來吧。”

    李凌風聽得剛一怔,海棠卻又閉上了嘴。

    他明白,海棠説的是醉話,她應該是個姑娘,卻走上了這條路,她説她看開了,越説看開的人越看不開,她滿臉的笑,心裏卻苦似黃連,他心裏不由為之一慘。

    騰出一隻手,挪開了他那把刀,把海棠輕輕放下。

    海棠頭剛着枕頭,海棠忽又睜開了眼,道:“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是頭一回到我這兒來吧,不要緊,一回生再有二回就熱了,你長得挺俊的,年輕輕的小白臉,比那些糟老頭子強,也應該比那些大老粗懂得温柔體貼風流興趣,咦,上牀來呀,還等什麼,來,我給你脱衣裳。”

    她伸手抓住了李凌風。

    李凌風忙抓住了她的手,道:“姑娘,我是李凌風。”

    海棠目光一直,道:“誰,你是誰?李凌風,噢,我想起來了,他們在到處拿你,你沒處躲,跑到我這兒來了,是不是?”

    李凌風忙道:“不錯,姑娘。”

    海棠忽然吃吃笑道:“我想起來了,你看見了我換衣裳,你看見我的身子,後來我陪你喝酒,你不敢喝,怕我害你。好人,我怎麼會害你呢,我心裏早就有了你了,神刀李凌風,我好想見你,想了好久了,終於讓我盼着了,抱着我,摟緊我,我願意把身子給你。”

    她一隻粉臂像蛇似的,突然纏住了李凌風的脖子,炙熱柔軟的雙唇猛地印在了李凌風唇上,她身軀顫抖,散發出足能熔鋼的熱力。

    李凌風大驚,忙掙開了,道:“姑娘………”

    海棠突然不動了,一雙美目都蹬圓了道:“怎麼,你不喜歡女人,不喜歡我?我明白,你嫌我不是黃花閨女,你嫌我是殘花敗柳,是不是?”

    李凌風道:“姑娘………”

    海棠接着説道:“本來嘛,誰叫我是個窯姐兒,誰叫我是個婊子,我哪兒配,我,爹、娘,我好苦啊。”

    她翻身向裏,放聲痛哭。

    李凌風心裏好難受,有心想再勸,可是他明知道她這時候是勸不醒的,他站在牀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海棠的哭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居然睡着了。

    李凌風輕輕拉開被子給她蓋上,把鞋給她脱了,然後抓起他那把刀,想走。

    可是轉念一想,他不能走,海棠是一個人在這兒住着,如今喝醉了,要是有宵小闖了進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再説一個喝醉了酒的人也需要人照顧,他怎麼能棄之不顧就這麼走了?

    一念及此,他又放下了刀,抬過-把椅子坐在牀前。

    坐在椅子上,跟望着牀上的海棠,他開始想事兒了,想海棠,想盧燕秋,不知不覺他也睡着了,他太乏,身心都夠乏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棠的叫聲忽然把他驚醒了。

    “茶,茶,小桃,給我倒茶來,我渴死了。”

    李凌風忙站起倒了一杯茶,扶着海棠讓她喝了。

    海棠迷迷糊糊的喝了,迷迷糊糊的又睡了。

    李凌風放回茶杯,落了座,又想上了。

    海棠必是好人家的女兒,恐怕還出身大户人家,要不剛才怎麼叫小桃給她倒茶。

    小桃一定是她以前的使喚丫頭,如今小桃呢?

    她哭的時候叫過爹孃。如今她的爹孃呢?她怎麼會走這條路,淪落到這地步?

    想着想着,他又睡着了。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得有人在他身上蓋了件東西,他一驚而醒。

    海棠站在他眼前,嬌靨上紅紅的,眸子裏是異樣的光采,只聽她道:“該死,怕把您吵醒,還是把您給吵醒了。”

    日頭已經曬着窗欞,屋裏好亮。

    李凌風忙道:“也該醒了。”

    他站了起來,順手拿起了身上一件衣裳。

    海棠道:“我不安死了,您是我的貴客,反叫您委屈了一夜,這算什麼,我發誓永遠不再喝酒了。”

    李凌風道:“姑娘千萬別這麼説,能在這兒安安穩穩的睡一夜………”

    海棠一仰臉道:“您還這麼説,您這麼説我就更不安了。”

    李凌風道:“姑娘,我説的是實話。”

    海棠忽然目光一凝,道:“我昨兒晚上一定丟了不少醜,是不?”

    李凌風心頭一陣猛跳,道:“沒有啊,姑娘醉了就睡了,叫都叫不醒。”

    海棠嬌靨一紅道:“是您把我抱到牀上去的?”

    問得好,難不成會是她自己上去的。

    李凌風道:“我不過扶了姑娘一把。”

    他也是,叫都叫不醒,還能扶。

    海棠忽然低下了頭,耳根子都紅了,道:“我的鞋也是您脱的,您也不嫌髒。”

    海棠這嬌羞姿態太誘人了,就是鐵石人兒也會為之心動。

    李凌風忙吸一口氣定定心神道:“誰不穿鞋,有什麼髒的。”

    海棠仰起了粉臉,還帶着三分羞紅,道:“李爺,我昨晚上説了什麼沒有?”

    李凌風心頭又是猛地一跳,忙道:“沒有啊,我不記得姑娘説過什麼。”

    海棠道:“真沒有?”

    李凌風道:“我還會騙姑娘不成?”

    海棠沒再説什麼,沉默了一下道:“您坐坐,我去給您打洗臉水去。”

    她擰身跑了,大辮子在腰後一甩一甩的,那腰肢細而圓潤,像條蛇。

    李凌風沒攔她轉身。

    不久之後,海棠進來了,端着一盆洗臉水,往下一放,從架子上拉下一條毛巾放進了盆裏,道:“我的,您別嫌髒。”

    這下李凌風就是嫌也得用了,何況他並不嫌。

    他這裏洗臉,海棠那兒對鏡梳妝,描眉打鬢,薄施脂粉,似乎刻意修飾了一番。海棠是這麼個人兒,濃妝淡抹都相宜。

    李凌風洗好了臉,海棠也梳好了妝,她站起來拍拍衣裳道:“您坐會兒,我去買點兒吃的去。”

    她沒等李凌風説話就走了,走路的姿態永遠那麼動人!

    李凌風揹着手出了屋,眼前一個小院子,種着幾株老梅,可惜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南牆下,挨着大門有棵石榴樹,掛着一個個的大石榴,皮兒都綻開了,顯然已經熟透了,引人注視。

    李凌風想想自己這一番遇合,簡直像在夢裏,但心裏卻夠温馨的,其實,這可以稱之為豔遇,令人羨慕的豔遇。

    他正這兒想着,海棠進來了,熱騰騰的燒餅油條,還帶一小壺豆漿,他迎上去接過了豆漿,兩個人説着話進了屋。燒餅油條真不賴,既香又酥,豆漿也夠濃。

    李凌風吃了兩套燒餅油條,喝了一碗豆漿,簡直讚不絕口。

    吃完了,喝完了,海棠的臉色不對了,她遲疑了一下道:“李爺,我告訴您件事兒,是剛剛到外頭買東西聽來的。”

    李凌風看見海棠的臉色,忙道:“什麼事兒,姑娘?”

    海棠道:“府衙裏的李總捕,就是您説的那個李海一,昨兒個晚上,讓濟南總鎮押起來了。”

    李凌風心裏陡地一緊,急道:“怎麼説,李總捕讓……為什麼?”

    海棠道:“他們説他跟您有勾結,故意放走了您。”

    李凌風霍地站了起來:“姑娘怎麼不早説。”

    伸手抓起了刀。

    海棠忙跟着站起,道:“我要説了,您這頓早飯還吃得成麼,李總捕我認識,是濟南城唯一把我當人的人,拿我當朋友,甚至拿我當親妹妹看待,我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我也懷疑他英雄惜英雄……”

    李凌風道:“我就是怕連累他,所以才沒告訴姑娘是他救了我,誰知道結果……我不能連累他,讓他代我受過,我要去救他出來。”

    他要走。

    海棠伸手攔住了他,道:“不行,您現在不能去,大白天人家老遠就看見您了,要去也得等晚上。”

    李凌風道:“姑娘,我不能等到晚上,萬一……”

    海棠道:“您放心,我聽説了,還沒審呢,這裏事我清楚,怎麼説也得等新的知府到了任,所以用不着急,再説您也不知道他們把他押在哪兒,去了不但救不出李總捕反而會把您賠上,您要明白,這件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要是一趟救不出李總捕來那就等於給他們送證據去。”

    這是實情,李凌風不該想不到,他心頭一震沒再動。

    海棠接着説道:“那個衙門裏我有幾個熱人,我去打聽一下詳情,順便打聽一下李總捕押在哪兒,您安心在這兒待待,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轉身要走,可是忽然她又轉了回來,道:“您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要不然您會斷送李總捕這條命!”

    她轉身走了。

    李凌風跟出去道:“姑娘小心。”

    海棠回過身道:“您放心吧,這種事兒我做得了的。”

    “小心了。”

    李凌風站那兒沒動,也沒再説話,聽見了關大門聲,他抬眼四望,他看見靠後牆有一棵大樹,枝葉相當茂密,他繞到屋後縱身上了樹。躲在大樹枝葉裏外望,附近幾條大街,小衚衕可以盡收眼裏。

    顯然,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海棠。昨兒晚上的一切可能是裝作,用意是在安他的心。李海一被押的事,可能是假,這樣她才能有機會到總兵衙門去告密。李海一救他的事只有李海一跟他知道,別人誰知道。他跟李海一都不可能説出去,那麼總兵衙門又怎麼可能知道?不是李凌風太過小心眼兒,實在是他不能不防。

    口口口

    海棠是一早出去的,一直到快晌午才回來。

    老遠李凌風一眼就見了她,他是看見了海棠,一個人,左右前後沒可疑的人,甚至連第二個人都沒有。海棠走得不快不慢,任誰也難從她的步履上看出什麼來,海棠近了大門口,李凌風跳下了樹。

    海棠進了門,李凌風站在院子裏,迎上兩步道:“事情怎麼樣,姑娘?”

    海棠的神色很凝重,道:“李爺,這件事恐怕鬧大了。”

    李凌風忙道:“怎麼?”

    海棠道:“我找到了那幾個熟人,他們一反常態,只告訴我李總捕確實被押起來了,別的是一問三不知,而且也不讓我見李總捕的面。”

    李凌風道:“姑娘有沒有打聽出李總捕押在什麼地方?”

    海棠道:“打聽出來了,總算沒白跑一趟,您請跟我進來。”

    倆人進了屋,海棠翻出了文房四寶,找張紙,在紙上畫了一個大院子,房屋,門户畫得一清二楚,院子西北角有間房子,海棠用筆圈上了它,道:“李總捕就押在這兒,這只是這個衙門的牢房,在地下,您記清楚了,是在地下,要想見着李總捕,得經過兩重門户,也就是説得過兩關,李爺,以我看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李總捕不容易。”

    李凌風道:“我知道不容易,那怕再難我也要救他出來。”

    海棠皺着眉道:“我想攔您,可又明知道攔不住您,李爺,這件事您一個人辦不了,硬碰硬也行不通,必須得施智,必須得有個接應。”

    李凌風道:“那麼以姑娘之見呢?”

    海棠道:“一時間找不到幫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辦事。”

    李凌風搖頭道:“我不能讓姑娘涉險。”

    海棠道:“您忘了,我也是個練家。”

    李凌風道:“姑娘,你不是江湖人。”

    海棠悽然一笑道:“李爺,我現在還有什麼不能丟的。”

    李凌風道:“姑娘不打算在濟南待下去了?”

    海棠忽然爽朗笑了,道:“幹我這一行的,到哪兒不是一樣,只要有男人的地方我就能活下去。”

    李凌風忍不住道:“姑娘為什麼這麼看輕自己。”

    海棠道:“本來嘛,幹我這一行的………”

    李凌風道:“我可是把姑娘當朋友。”

    海棠微微低下了頭,道:“謝謝您,李爺。”

    李凌風道:“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只不過各人的際遇不同而已,我相信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走這條路也是不得已,姑娘應該善自珍重,好好愛惜自己。”

    海棠猛抬頭:“有用麼,李爺?”

    李凌風道:“姑娘,你為的不是任何人,而且內在的一切才是最可貴的。”

    海棠道:“您真這麼想麼,李爺?”

    海棠一雙美目裏閃漾着異樣的光彩,但是李凌風沒在意,他正色點頭,道:“是的,姑娘,姑娘既然知道李凌風,就該知道李凌風是個不擅虛假的人。”

    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了頭:“能得李爺您這麼看重,能從李爺您嘴裏聽見這句話,就是現在讓我死我都願意。”

    李凌風道:“姑娘言重了。”

    海棠抬起了頭,一雙美目中間漾着晶瑩的淚光,道:“李爺,我是個玩慣虛假的人,幹我這一行的也非學虛假不可,只是對您,我沒有一絲兒虛假。”

    李凌風現在從海棠的一雙眼神里發現了一些東西,他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他心裏只惦記着盧燕秋,已經容不下別的人了,他暗暗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我也謝謝姑娘的看重。”

    海棠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李爺這樣,或許因為您是我仰慕已久的鐵錚真英雄,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要不然這就是緣份。”

    説完了這話,她又把頭低了下去,海棠話説得夠露骨,表示得也夠明白,不管怎麼説,她總是個姑娘家,還能讓她怎麼樣説。

    李凌風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説這種話,他知道,只要他願意,他馬上可以獲得海棠的一切,可是他不會那麼做,因為他不是那種人,儘管人非草木,他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誤了人家一輩子。

    他想把與盧燕秋的結合告訴海棠,可是他又覺得不能把話説得太明顯,那會刺傷海棠的心,而且他也不忍把這話説出口。

    為難的是人家有了這麼露骨的表示他又不能不接口,思索適當的話思索了半天,他自己都急了,好不容易,他説了這麼一句道:“仰慕兩個字我不敢當,謝謝姑娘拿我當朋友,其實有很多朋友是一見投緣的。”

    海棠猛然抬起了頭,道:“李爺,您……”

    倏又住口不言。

    李凌風沒有問她要説什麼,他沒敢問,一時間屋子裏靜默得隱隱令人窒息。可是旋即,海棠打破了這份隱隱令人窒息的靜默,她淺淺-笑,笑得悽楚,笑得勉強。

    “李爺,您現在又不去,幹嗎還把刀抓在手裏,坐下來吧,站着讓人心慌。”

    李凌風又何嘗不知道她是有意轉移話題,心裏不免一陣歉疚,一陣難受,但壓在他心裏的那塊無形的東西,也着實輕了不少,他慢慢放下刀坐了下去,海棠卻沒坐,她給李凌風倒了杯茶,展顏一笑道:“離天黑還早着呢,您一個人坐會兒吧,我得忙一天的活兒去了,養不起人,家裏的雜碎活兒全得我一個人來。”

    她沒等李凌風説話,掠身就出去了,李凌風想叫住她,可是話到嘴邊他卻又咽了下去,壓在他心中的那塊無形的東西本來是輕了不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又重了起來,比剛才重的時候還重。

    口口口

    實在無聊,李凌風一個人待在屋裏實在無聊。

    他急,他原只惦記盧燕秋,現在又多了一個李海一。

    儘管海棠告訴他,李海一一時半兒不會有什麼,可是他怕萬一,萬一李海一有個三長兩短,這份內疚要跟他一輩子,折磨他一輩子。

    如今,他企盼天趕快黑。

    除了兩頓飯,海棠一直在忙她的活,根本看不見她的人影兒,也不知道她的瑣碎活兒怎麼那麼多。可是李凌風明白,她是有意躲他。

    吃飯的時候,海棠是有説有笑,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可是李凌風也明白,那是她裝出來的。他更難受,更歉疚了,壓在心上的那塊東西也更重,簡直重逾千斤,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可是經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樣也好,長痛不如短。疼,既是他心裏無法再容別人,這種情形總是難免的,那總比愧對一個,誤另一個一輩子好。有了這麼一個想法,心裏也就舒坦多了。

    口口口

    天終於黑了!

    依李凌風,他就要走,可是海棠不許,説什麼也非讓他等到二更過後不可,李凌風急是急,可是他也知道事關重大急不得,只有忍下去聽了海棠的。

    燈下對坐,海棠依然有説有笑,李凌風反倒有點不自在,好不容易熬過了二更,李凌風抓起刀站了起來,海棠跟着站起,道:“您等等,我去換件衣裳去。”

    她轉身要往裏頭去。李凌風伸手攔住了她:“姑娘……”

    海棠回過了身,道:“李爺,我認識李總捕的日子比您長。”

    李凌風道:“我知道,可是曾記得姑娘早上對我説過一句話,這件事只許成不許敗,萬一不成,那等於是給他們送證據去,豈不是害了李總捕。”

    海棠道:“那是我早上跟您説的,現在不適用了,早上我是怕您白天去,現在二更都過了,多一個人也比您一個人……”

    李凌風截口道:“姑娘錯了,有些事人多不如人少,不是我誇口,總鎮衙門那些人我還沒放在眼裏,可是多個姑娘我就多了份顧慮,姑娘該知道,這種事最忌分心。”

    海棠道:“李爺,您忘了,我也是個練家,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李凌風正色道:“姑娘,這不是鬧着玩兒的事……”

    海棠忽地轉身一揚手,“篤”地一聲,一把其薄如紙,寬長有幾寸的柳葉飛刀插在了西牆上,人牆一半,把兒還在顫動着。

    飛刀下方有一隻香爐,裏頭還插着三根線香,如今三根香的香頭兒全沒了,香也滅了。

    李凌風看得剛一怔,海棠回過身來嫵媚地笑道:“李爺,您看我像是鬧着玩兒的麼?”

    李凌風定了定神道:“沒想到姑娘使這麼一手好飛刀。”

    海棠道:“袖箭也是一樣。”

    她轉身又揚了另一隻皓腕,李凌風看的清楚,三條黑線從她的袖衣飛出,篤篤篤,一連三響,三枝細小的沒羽鐵箭全打在西牆上,而且是成品字形釘在那把柳葉飛刀的周圍,緊挨着柳葉飛刀,沒有一枝離得遠一點,顯然,海棠打袖箭的手法,無論是準頭,抑或是腕力,也都是此道中的一流。

    李凌風看得心中暗暗讚佩,臉上也不由為之動容道:“我走眼了,而且也低估了姑娘,姑娘請換衣裳去吧。”

    海棠嬌媚一笑,掠過去拔下了柳葉飛刀跟三枝袖箭,看她掠過去的身法,一身輕功顯然也不弱,李凌風看得剛一呆,海棠已翩若驚鴻般進了裏頭。

    儘管她身在風塵常為她悲慘的身世哀怨,可是有時候卻流露着女兒家本有的天真活潑,這是世上最動人的,要不是她這悲慘身世使她世故,使她強顏歡笑,這種女兒家動人的天真活潑該是常看得見的,而且有這麼一身好武藝,幹什麼不好,要不是萬不得已,應該不會走上這條路,望着她那動人的身影,李凌風暗暗好生為她惋惜,突然間他泛起了個念頭,他非讓她脱離這種生涯不可。

    他這裏正出神間,海棠帶着一陣香風到了他跟前,她換了一套緊身衣褲,不是勁裝,但也相當利落,那身衣褲是黑的,海棠還找了塊黑紗包着頭,從頭到腳一身黑,黑得俏,黑得嫵媚,尤其那在緊身衣褲下顯露無遺的成熟胴體,玲瓏身材更感動人。

    “您在這兒出什麼神?”

    她仰着嬌靨問李凌風,柳眉、風目、瑤鼻、檀口、黑白分明水靈靈的眸子,吹彈欲破的肌膚都近在李凌風眼前。

    李凌風定過了神,但等他看清楚海棠時,情不自禁又一呆。

    “您看這樣行不?”

    海棠吐氣如蘭,又問了一句,李凌風忙又一定神,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半步,道:“行行,怎麼不行。”

    海棠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幽怨之色,頭微微一低道:“那咱們走吧。”

    她拍手要去熄燈。

    李凌風一眼瞥見她左手裏提着一個藍布包着,粗細跟棍子似的包,他忙道:“姑娘手裏拿的是”

    “刀!”

    海棠應了一聲,桌上的燈應手而滅,剎時一片黑暗!

    海棠路熟,她在前頭帶路,專挑漆黑的小衚衕疾走,她腳下既輕又快,夜風迎面吹來,李凌風跟在她後頭,一陣陣的幽香直往鼻子裏鑽。

    夜色此昨天晚上安靜多了,昨天晚上的人聲馬嘶,今兒晚上一聲也聽不見了,看樣子緝拿李凌風的工作似乎是化明為暗了,可是也不對,大街小衚衕寂靜空藹,連個人影兒也瞧不見,能聽見的聲響只有遠近賣夜吃的小販吆喝,再不就是一兩聲狗叫。

    李凌風有點納悶,司是他沒怎麼在意,走了沒多大功夫,海棠抬手往不遠處夜空一指,道:“看見了沒有?”

    李凌風看見了,一根高可摩雲的旗杆,從頂端由上而下的掛着一串燈籠,挺亮,遠遠望去跟夜空裏倒掛而下的一條火龍似的,他道:“那就是總鎮衙門?”

    海棠點了點頭。

    嘴裏説着話,腳下可是連慢也沒慢一下的疾走,又拐了幾個彎兒之後,海棠停下了,她停在一處屋角,抬手攔住了身後的李凌風,往前呶了呶嘴。

    李凌風身子貼在牆上,探頭往前望去,他看見那座雄偉的總鎮衙門了。

    很大的一個院落,丈餘高的圍牆,那掛着燈籠的旗杆就樹立在這片院落裏,旗杆頂上邊有個大木鬥。

    圍牆下方有兩扇小窄門兒,兩名挎刀的旗勇來往的走動着。

    他這裏打量着,海棠那裏低聲説道:“這是後門兒,押李總捕的地兒就在那兒。”

    她抬手往西北角指了指。

    李凌風把總鎮衙門後門-帶打量得很清楚,四面牆頭邊掛着燈,而且亮得很,光亮能照出好幾丈外,從兩個人的隱身處到總鎮衙門的後牆,距離在十丈以上,中間沒有一點可資隱身的地方,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挨近去根本不可能。

    總鎮衙門這堵後牆是北牆,北牆外有這兩個挎刀的旗勇站崗備哨,看西牆跟東牆外也有人影在晃動,既然三面牆外都有崗哨,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絕逃不過這三面牆外崗哨的耳目,看這情形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挨近。

    辦這件事非神不知,鬼不覺不可,至少在沒見着李海一之前不能讓這些崗哨發現,要是這時候就讓這些崗哨發現,再一驚動裏頭,今夜這一趟救不了人事小,等於給李海一栽了贓事大。

    李凌風沒説話,他皺了皺眉。

    海棠冰雪聰明,焉能不明白他為什麼皺眉,她道:“李爺,總鎮衙門就這麼缺德,三面牆都是這樣,前頭的禁衞更森嚴,要想進去只有一個辦法:冒險。”

    李凌風道:“怎麼個冒險法?”

    海棠一呶嘴道:“看那兩個看門的,看仔細了。”

    李凌風抬眼望去,只見那兩個挎刀旗勇各從東西兩頭走到了中間那扇小窄門兒前,兩個人一照面之後又轉身往東西兩頭走去。

    只聽海棠道:“您等等,他們走到東西兩頭有多少工夫,算仔細了。”

    李凌風默默地望着那兩名旗勇沒説話,沒多大工夫,兩名旗勇已走到東西兩頭,各自轉身又走了回來。

    海棠忙道:“您算出來沒有?”

    李凌風道:“算出來了。”

    海棠道:“當他們兩個走到中間照面,轉身各往兩頭走之後,您從這兒起身往後牆撲,然後從牆上翻進去,這段工夫夠不夠?”

    李凌風兩眼寒芒一閃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工夫是綽綽有餘,只是太冒險了。”

    海棠道:“我原就説冒險,總鎮衙門這三面牆外頭太缺德,離三面房子八丈遠,中間連塊石頭,連棵樹都沒有,要想進去救人,只有這一個辦法。”

    李凌風道:“姑娘該知道,咱們得防着兩點,一是他們的眼角餘光,這兒離那堵後牆太遠,儘管他們是各往兩頭走,他們的眼角餘光很可能看見咱們,再有就是他們往兩頭走的時候,很可能有一個會在半途轉身。”

    “這一點我想到了。”海棠的嬌靨上掠過一絲懍人殺機,道:“那是他們該死,咱們也就在險中弄險,您不要管,我自會收拾他們,不過您記住,一旦我出了手,您照顧東邊這個,要快,絕不能讓他們自己倒地弄出來響聲,您明白了麼?”

    李凌風道:“我明白。”

    海棠道:“那就行了,人咱們是非救不可,那麼這個險咱們也非得冒不可,等他們走到中間照面轉身之後,咱們就行動,您準備。”

    是該準備了,那兩個旗勇已經一步一步地走近中間了,兩個人全力凝神地等這一段短促驚險的機會來臨。

    李凌風經歷過不少大陣仗,也經歷過不少大風險,他從不知道什麼叫怕,可是今天這時候他兩隻手掌心都出汗珠。

    他聽得見海棠的心跳,海棠的心跳得很快!

    那兩個旗勇走到中間一照面之後,又怒目轉身往兩頭走去。

    海棠伸手抓緊了李凌風的手,她的手掌心也濕濕的,她凝視着那兩個旗勇,-直到兩個旗勇身邊走過去,她才低喝一聲:“走!”兩個人如脱弩之矢,雙雙竄了出去,十丈距離在李凌風來説只要兩個起落,在海棠來説卻要三個起落,是以一個起落過後李凌風便超前了老遠,第二次落地他已到了牆下,猛提一口氣便要騰起,-眼瞥見東邊那名旗勇扭回了頭,他心膽俱裂,霍地轉身。

    而這時候海棠已咬着那個藍布包右手雙揚,兩枝袖箭打了出去之後,她飛快旋身往西撲去,李凌風也急閃身撲向東。

    海棠打袖箭的手法的確高,東邊這一枝分毫不差地正中東邊這名旗勇的咽喉,不但沒讓他叫出一聲,而且在他要倒下的剎那間李凌風恰好趕到,伸手扶住了。

    西邊那名旗勇起先沒什麼異動,但海棠撲身的時候故意弄出些聲響引他轉了身,他剛轉過身,一枝袖箭破空射到,不偏不差的正中咽喉。他嘴張開了,卻沒能出聲,仰身要倒,海棠已到,伸手劈胸抓到了他。

    海棠絕不遲緩,攔腰抱起他撲向中間,同時揚手跟李凌風打招呼。

    李凌風意然,當即也抱起東邊這個掠向中間。

    兩個人在中間碰了頭,海棠把人往下一放,抬手拿下嘴上咬着的藍布包,開聲説道:“走,跟我進去,緊隨我身後。”旋身騰起,直上牆頭。

    李凌風知道總鎮衙門裏的形勢她較熟,毫不猶豫地騰身跟了上去,兩個人毫無聲息地翻過丈來高的圍牆,進了總鎮衙門,海棠挑的地方好,李凌風看過海棠畫的圖,也明白兩個人落地處正在柴房後。

    海棠激動的一聽動靜,立即低聲説道:“李爺,咱們救人的工夫不多,能快要儘量快,您跟着我。”

    話落,又動,她貼着屋後牆往西北角撲去,她的行動永遠是那麼輕快,打從剛才動身往後牆一直到如今,李凌風可説已見過不少,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就是半個時辰以前的海棠。

    梅棠不但武功好,機警、敏捷,而且經驗相當豐富,較諸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

    突然,海棠停住了,李凌風也忙收勢停住,貼在屋角里往外望去。

    他看見西北角就這麼一間屋,裏頭沒燈,但是門口挑着兩盞大燈,照耀得幾丈內光如白晝。

    這間屋很怪,沒有應聲,只有兩扇門,外頭用一把大鐵鎖鎖着。

    門口站着四名挎刀的旗勇,由一名藍翎武官帶着,房子四周也布着好幾道崗哨,真可以説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備之森嚴如臨大敵。

    海棠低低説道:“李爺,看這情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救走……”

    李凌風道:“有沒有辦法把這些崗哨引開?”

    海棠道:“最俗的辦法是放火,除了放火之外還有一個法子……”

    忽地一頓改口道:“李爺,您守在這兒,只等到處有了動靜,把這些崗哨引開了,您就馬上行動,且記住,要快,必要的時候不惜傷人。”

    話落,她轉身又往柴房方向竄去,閃了幾閃便投入了暗影裏,李凌風有心攔住她,問問她要幹什麼去,而且他也不放心,但沒來得及,只有聽她的在這兒守着了。

    過了一會兒工夫,東南方向驀地一聲大叫劃破寂靜夜色:“有刺客!”

    跟着燈火提動,一片沸騰,有叱喝、有慘呼,亂了,那間房子四周的崗哨馬上有了反應,只見那名藍翎武官向門口四名旗勇低低交待幾句,帶着其他的崗哨往東南方飛奔而去,李凌風現在明白海棠幹什麼去了,為讓他救人,她竟不惜的以身涉法,冒大險去行刺總鎮。

    李凌風為之一陣感動,但他不敢錯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俯身摸起兩顆石子,抖手打了出去。

    噗噗兩聲,兩盞火燈滅了,房子四周猛然一黑。

    李凌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撲到,四名旗勇還沒來得及驚叫,還沒來得及亂跑,便一人捱了一刀背倒了下去。

    李凌風不敢有一點猶豫,一把抓住那把大鐵鎖,暗用真力一扭,大鐵釦壞了,他扭下大鐵鎖一腳蹋開門撲了進去,進門靠右就有一道土梯適往下,有一片微弱燈光騰起,李凌風停也沒停地便撲了下去。

    這道土梯不是直的,有一個小拐彎,他帶着一陣勁風剛拐彎,迎向奔上兩名握刀旗勇,那兩名旗勇竟出迎面來,一陣風,還沒看清楚人呢,李凌風的刀已揮了出去,兩名旗勇一人脖子上捱了一刀背,連叫都沒叫便掉下了土梯摔了個結實。

    李凌風從他兩人中間穿過進了地下牢房。

    方方的一個石室,中間是走道,兩邊兩排兒臂般粗細的鐵柵,每一邊另有用鐵柵截成四間,每一間那鐵柵門上都圍着鐵鏈掛着銅鎖。

    左邊這一排四間空無一人,右邊那一排四間,緊裏間地上坐着個人,藉着燈光,李凌風一眼便看出那正是鐵布衫李海一,李海一瞪着一雙環眼正在往這邊看,李凌風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揮出一刀砍斷了圈住柵門的鐵鏈。

    李海一霍地站子起來,沉聲道:“李凌風,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凌風拉開鐵柵跨了進去,道:“我不能連累總捕……”

    李海一道:“你這是來救我?”

    李凌風道:“總捕以為我是幹什麼來的。”

    刀交左手,揮右掌就去抓李海一的手銬。

    李海一抬手一躲,道:“慢着,我不能跟你走,我身在公門,知法犯法,他們並沒有冤枉我。”

    李凌風為之一怔,但他旋即道:“李總捕,現在這樣當初你就不該縱我,你這叫做的什麼人,不是讓我一輩子愧疚,一輩子不安心,你不肯走也行,我留下陪你。”

    李海一兩眼一睜道:“李凌風,你這是……”

    李凌風正色道:“李總捕你當知我説的是理,我的時間不多……”

    李海一微一抬腳,怒聲説道:“你看看,你救得了我麼。”

    李凌風低頭一看不禁一呆,李海一腳上居然還有腳鐐,完全把李海一當成了個重刑犯,兩腳腳脖上各有一圈既寬又厚的鐵鏈,用兩條比拇指還粗的鐵鏈連在兩個巨大的鐵球上,別説脱獄了,恐怕走一步都難。

    李凌風定了定神,雙眉揚處,右手抓刀揮了下去,一把刀上貫足了內家真力。

    刀砍在鐵鏈上,當地一聲大響,火星四射,鐵鏈上居然只缺了一個半個指甲蓋大小的口子,鐵鏈沒斷。

    李凌風只覺得虎口處震得發熱,他一顆心暗暗往下沉,提刀就要再砍。

    李海一道:“不要再費事了,你救不了我的!別在這兒耗時了,再耗下去連你也走不了了。”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從土梯上傳了下來。

    李海一臉色一變道:“來不及了。”

    旋見一名藍翎武官帶着四五名旗勇奔了下來,他一見囚李海一的鐵柵內多了個人,臉色大變,當即便驚怒喝道:“大膽賊徒,竟膽敢夜闖總鎮衙門劫獄,還不快快束手就縛。”

    他帶着那四五名旗勇一擁奔了過來。

    李凌風一步跨出柵門,一名旗勇當先奔到,掄刀兜頭就砍。

    李凌風揚刀一抬,當地一聲金鐵交鳴,那名旗勇單刀脱手飛起,人踉蹌後退,一下撞在後頭同伴的身上。

    那藍翎武官驚怒喝道:“好大膽的東西,竟敢拒捕。”

    話落,他那裏剛要揚刀。

    李凌風的刀已架住了他脖子上,李凌風冷然道:“把刀丟掉。”

    那藍翎武官蒼白着臉,他還待猶豫,李凌風刀鋒一偏,他脖子上馬上見了血,他渾身一哆嗦,忙鬆手把刀丟在了地上。

    那幾個旗勇聽傻了,站在最後頭的一名扭頭就跑,李凌風視若無睹,任他跑,目中威稜直逼着那藍翎武官,冷然道:“開手銬腳鐐的鑰匙呢?”

    那藍翎武官忙道:“鑰匙不在我身上……”

    李凌風刀往下一壓,道:“怎麼説?”

    那藍翎武官砰然一聲跪了下地,苦着臉道:“真的,他是個重犯,鑰匙由徐師爺親自掌管。”

    只聽李海一道:“這話恐怕不假,別難為他了。”

    李凌風道:“你們那位徐師爺呢?”

    那藍翎武官道:“就在外頭。”

    李凌風抬眼望向一名旗勇道:“煩勞一趟,叫你們徐師爺下來,就説李凌風要見他。”

    那名旗勇退了兩步,轉身要跑,只聽一個話聲從上頭傳了下來:“李凌風,我們徐師爺叫你上來見他。”

    李凌風冷冷一笑道:“好吧,看你們這位徐師爺能把我怎麼樣!”

    一頓喝道:“站起來,前頭帶路。”

    那藍翎武官如奉聖旨,忙爬起來戰戰兢兢地往外行去,似李凌風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走上土梯,到了牢房門口,只見外頭燈火通明,光同白晝,牢房丈餘外已經站滿了人,大小武官,旗勇不下數百,握刀的握刀,端槍的端槍,還有幾十名弓箭手,箭已搭上了弦,拉滿待發。

    在這些人的最中間,站着一名青衣小帽的瘦削老頭兒,稀疏疏的幾把山羊鬍,一臉奸猾相。

    那幾名旗勇一出牢房撒腿就跑,李凌風沒管他們,他只掌握着一名藍翎武官就夠了,他推着那名藍翎武官一出牢房,周圍的人羣立即起了一陣騷動。

    那青衣老頭一招手,騷動的人羣立又鴉雀無聲,只聽那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夜闖總鎮衙門劫獄,你的膽子可不小啊。”

    李凌風鋭利目光直投過去,道:“你就是總鎮衙門的徐師爺?”

    那青衣老頭兒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總鎮衙門的徐師爺。”

    李凌風道:“把開手銬腳鐐的鑰匙叫個人送過來。”

    那青衣老頭兒嘿嘿一笑道:“李凌風,別以為我們在乎李海一,我們大人堂堂濟南總鎮,豈會稀罕一個小小的捕頭。”

    李凌風冷然一笑,道:“既不稀罕為什麼不放了他?”

    青衣老頭兒道:“我們大人本就打算放他,要不然早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了,我們大人所以遲遲不放他,只是念他任知府衙門拘捕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想給他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李凌風輕哦一聲道:“總鎮大人打算讓他怎麼個將功折罪法?”

    青衣老頭兒道:“很簡單,你棄刀就縛,老夫我馬上命人釋放李海一。”

    李凌風冷然一笑道:“徐師爺,你把李凌風當成了三歲孩童。”

    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

    李凌風沉聲道:“少廢話,我不能久等,趕快派個人把鑰匙送過來,要不然可別怪我傷了這……”

    青衣老頭兒哈地一笑道:“李凌風,你要是想要挾老夫那你就錯了,像他這麼個官兒在總鎮衙門裏少一兩個算不了什麼,你儘管殺他好了,你可以試試看,殺了他之後你跟李海一兩個能走得掉嗎?”

    李凌風雙眉揚起,道:“徐師爺……”

    青衣老頭一揮手喝道:“放箭。”

    李凌風臉色微變,那名藍翎武官可嚇壞了,他急急叫道:“徐師爺……”

    只聽一陣弓弦響,鋼鏃破空,一排羽箭射落在那藍翎武官腳前,激起了一陣塵土。

    藍翎武官身子一晃,差點沒昏過去。

    那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這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告,老夫要是再喊一聲放箭,這箭可就要往人身上招呼了。”

    李凌風暗忖情勢,自知想憑這小小的一個武官要挾那位徐師爺交出開手銬腳鐐的鑰匙,已是不可能了,而且,在這裏重重包圍的情形下,他自己有把握衝出重圍去,但想帶走戴着手銬,打着腳鐐的李海一那真是難似登天,事已至今,他絕不能捨李海一不顧,一個人衝出重圍去,要是那樣的話等於是給李海一罪上加罪,當初李海一救了他,他如今怎麼能害李海一,無論如何他今夜勢必得讓李海一脱困出獄不可。

    一念及此他咬了牙,揚聲道:“徐師爺,李凌風棄刀就縛,你們就放李海一,這話可是真的?”

    青衣老頭兒忙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點個頭,老夫可以先放李海一。”

    李凌風哦地一聲道:“徐師爺就這麼相信李凌風?”

    青衣老頭兒道:“當然相信,你刺殺譚大人,犯了王法是一回事,據老夫所知,你在江湖上還不失為一個英雄。”

    李凌風道:“徐師爺您誇獎了,在此,我要奉知徐師爺一聲,譚大人不是我殺的,我只是……”

    青衣老頭兒一拍胸脯道:“這你放心,老夫在衙門裏當差一輩子了,冤獄見過不少,經自老夫平反的冤獄也不在少數,我們總鎮大人雖然是個帶兵的武官,但他的為人老夫再清楚不過,在他暫代知府這段期間內,不管什麼大小案件,一定是不枉不縱,只要你確實冤枉,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

    李凌風兩眼倏射寒芒一直逼過去,道:“徐師爺,這話可是你説的?”

    青衣老頭心裏一哆嗦,但表面上他卻力持平靜,而且把臉上換上一片肅穆神色,道:“沒錯,是我説的,老夫堂堂總鎮衙門師爺,要是失信於你,往後還怎麼對濟南府成千上萬的百姓。”

    李凌風暗-咬牙道:“徐師爺,我衝着你這句話了。”

    把刀一收,道:“你可以走了。”

    那名藍翎武官如逢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急得太厲害了,還是衝勢太猛,跑出去投幾步便摔了個狗啃泥,臉、手都摔破了,可是他沒覺得疼,爬起來又跑,一頭扎進了人羣中。

    只聽青衣老頭兒道:“李凌風,你怎麼還不把刀丟下。”

    李凌風道:“徐師爺放心,大丈夫-言,快馬加鞭,只要讓我看着李總捕安全離開總鎮衙門,我馬上棄刀就縛。”

    青衣老頭兒-點頭道:“行,-句話,你是個爽快漢子,老夫也不是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的人,這就放李海一,不過咱們得換個地方,你跟老夫來。”

    他一揮手,他身邊的眾旗勇立即閃開兩旁,讓開了一條路,他轉身要走。

    李凌風道:“慢着,徐師爺這是什麼意思?”

    青衣老頭兒回過身道:“李海一在府衙當差多年,老夫深知他的心性為人,要讓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會不肯出去,所以咱們得換個地兒,不能讓他看見。”

    李凌風呆了一呆道:“徐師爺的確深知李總捕,咱們是應該換個地方,不過,徐師爺,我要能親眼見得李總捕。”

    青衣老頭兒道:“那是當然,你跟老夫來吧。”

    他要轉身。

    李凌風抬手又攔住了他,道:“我再跟徐師爺打聽一件事!”

    青衣老頭兒眉鋒微皺,道:“什麼事兒?”

    李凌風半天沒見海棠的蹤影,心裏不免惦記她的安危,想跟這位徐師爺打聽一下她是跑了還是落在總鎮衙門裏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不能找這位徐師爺打聽,海棠是去行刺總鎮藉以調離那些牢房守衞的,不管是真是假,總是犯了王法,這一打聽不啻承認那行刺之人是跟他一塊兒來的,這麼-來還想洗刷他刺殺譚大人的冤情麼?再説他知道海棠武功的深淺,也知道這海棠機變敏捷,她的行動旨在調虎離山,聲東擊西,自不會讓自己落在總鎮衙門裏給他添麻煩,一念及此,他一搖頭道:“算了,等會兒再説吧。”邁步行了過去。

    那位徐師爺心裏有鬼,自是怕李凌風,忙加快一步前頭走了,而且由四名粗壯旗勇跟四名弓箭手護着他。

    李凌風跟着徐師爺到了另一個院子裏,原來圍着他的如今仍然圍着他,一點也不鬆懈,到了這個院子裏,徐師爺馬上下令熄去所有的燈籠跟火把,然後抬手徑自指着李凌風身邊那堵牆道:“你可以從牆頭那花磚洞裏看到押李海一的牢房,看清楚了,老夫這就派人去放李海一。”

    他從腰間摸了一把,然後往身邊一個藍翎武官的手裏一塞,那名藍翎武官一欠身匆匆而去。

    李凌風沒看見那位徐師爺塞過去的是什麼,不過他清晰他聽見了鑰匙碰撞時所發出的聲響,這也就夠了。

    那名藍翎武官進了剛才那個院子,李凌風的目光從牆頭那花磚洞裏跟丁過去,儘管那個院子裏又沒了燈火,但是李凌風仍可以看得見,那名藍翎武官很快地進了那間牢房,沒多大工夫就帶着一個人上來了,沒錯,正是李海一。

    李海一手上既沒了手銬,腳上也沒了腳鐐,李凌風放心了,李海一一身武功的深淺他清楚,此刻就是他們再耍什麼花招,也絕制不住李海一了。

    李凌風沒再看下去,扭過頭來把刀插在了地上,一雙手往前一伸,道:“徐師爺,派個人過來吧。”

    青衣老頭兒一揚拇指道:“你真是個鐵錚漢子,真英雄,請跟我到這邊來。”

    他轉身往一間屋行去。

    李凌風連猶豫都沒猶豫便跟了過去。

    青衣老頭兒帶着幾個人進了那間屋,點上了燈,李凌風進門一看,只見地上一副手銬腳鐐擺得好好的。

    他微微一怔,旋即淡然笑道:“敢情徐師爺早就給我準備好了。”

    青衣老頭兒心裏一驚,忙賠笑道:“李老弟別誤會,通常總鎮衙門不管這些事,那所牢房也只是總鎮衙門裏的禁閉房,如今總鎮大人暫代知府,可巧又碰上了這事,只有把禁閉房拿來暫用一下了,新知府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任,唯恐往後案子多,一副手銬腳鐐不夠用,剛從知府衙門搬來了一副,沒想到正碰上李老弟你,只有委曲你老弟幾天了。”

    他不但賠笑,居然還欠身作揖。

    李凌風沒説話,走過去往那副手銬腳鐐旁一站,伸出了雙手。

    青衣老者見身旁的幾個人七手八腳,急急忙忙給李凌風戴上了手銬腳鐐。

    這裏戴好了手銬腳鐐,那裏青衣老頭兒臉上的笑容也沒了,連咳一聲道:“李凌風,在沒審問之前,老夫要公事公辦,來人,給我押進牢房。”

    有了他這一句,外頭一擁進來七八個,到李凌風身後合力抬起了那兩個大鐵球。

    一名藍翎武官道:“李凌風,跟我走吧。”轉身行了出去。

    李凌風仍然沒説話,邁步跟了出去。

    院子裏的燈籠火把又點上了,那名藍翎武官前導,徐師爺帶着幾個人斷後,提刀持槍的眾旗勇分列兩旁,押着李凌風浩浩蕩蕩往牢房行去。

    到了牢房門口,那名藍翎武官閃向一旁,讓李凌風先走,李凌風連猶豫都沒猶豫便邁步走了進去。

    順土梯而下,一步,一步,剛拐過那個彎,李凌風突然直了眼,腳下不由也停了步,原來押李海一的地方有個人,不是別人,赫然就是李海一。

    他脱口叫道:“李總捕頭!”

    李海一也一怔站起,道:“怎麼你!”

    抬兩個大鐵球的幾個粗壯旗勇把兩個大鐵球往下一扔,扯頭跑了,土梯是斜的,兩個鐵球自然順梯階滾了下去,李凌風不防有此,被帶得站立不住,砰然摔在土梯上,跟着倒了下去。

    兩個鐵球落地之後停住了,李凌風也停住了,摔得倒是不怎麼疼,可是李凌風坐在地上久久沒動,沒發一言,因為他知道他上當了。

    只聽李海一怒聲道:“我沒答應,你怎麼還聽了他們的,再説你沒見我出去怎麼就……”

    李凌風一怔凝目,道:“李總捕,你怎麼説?”

    “我怎麼説?”李海一叫道:“剛才他們來個人莫名其妙的硬要放我出去,到了上頭他才告訴我你不願意連累我,想換我出去,問我幹不幹,我姓李的怎麼能幹這種事?有那當初別放你走多好,我一聽這話扭頭就又下來了,心想,你不見我出去絕不會聽他們的,哪知道你……”

    猛揮一掌,打得鐵柵一陣晃。

    李凌風苦笑一聲道:“李總捕,咱們倆都上了人的當了。”

    接着他就把剛才在上頭所見那位徐師爺的經過説了一遍,靜靜聽畢,李海一暴跳如雷的道:“你糊塗,你混蛋,那個該死的鼠輩最奸猾陰險不過,你怎麼能信他的……”

    李凌風苦笑道:“李總捕,我不剛説過麼,我明明看見你出去了。”

    李海一突然靜了下來,頹然坐了下去,道:“這下好,原本死一個就夠了,現在得死一雙,李凌風啊,你真辜負了我這番心意。”

    李凌風雙眉陡揚,道:“李總捕大義,我一輩子感激,可是李凌風也不是貪生怕死的賤丈夫。”

    李海一截口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會豁出去放你走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冤枉的,曉得麼?”

    李凌風慨然道:“上有天理,下有王法,是非曲直也自在人心,我這冤枉想該有個公正義明的清官主持公道正義,總該有的。”

    李海一冷笑道:“我恨不得過去給你幾個嘴巴,這麼多年江湖,你是怎麼闖怎麼混的?不錯,有公正義明的清官,可是不多,眼前不愛錢不怕死的已經一個沒有,遠處的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濟南的這些……老弟,你要明白,整你的是大內侍衞血滴子,誰敢為你喊冤,誰敢為你伸冤,誰又願意為你這一個江湖人與自己的頂子,自己的身家性命過不去,你怎麼不想想。”

    李凌風默然未語,半晌才道:“李總捕,現在説這些已經來不及了!”

    李海一怒聲道:“我要讓它來得及,我李海一就是這麼個脾氣,舍了這條命我也要想辦法把你弄出去,你能過來麼?”

    李凌風兩眼一睜道:“李總捕有什麼辦法?”

    李海一不耐煩的道:“你不要問,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咱們一個一個的試,試到能弄毀這付勞什子為止。”

    李凌風站起來單腿凝力試了一下,一個鐵球滾了一滾,他道:“我到李總捕那兒去並不難,可是我有一個條件。”

    李海一叫道:“你有條件?你有什麼條件?”

    李凌風道:“要出去咱倆一塊兒出去,要不出去就都別出去。”

    李海一道:“你這是……你不知道,我不能走?”

    李凌風道:“李總捕為什麼不能走?”

    李海一道:“我有一幫弟兄願跟我共生死,他們願意陪我一塊兒坐牢,我怎麼能撇下他們一個人走。”

    李凌風呆了一呆道:“這我倒不知道,由此可知李總捕平日的為人了,那容易,咱們出去後,我跟李總捕去救他們出來就是。”

    李海一道:“我連他們押在哪兒都不知道,上哪兒救去?”

    李凌風道:“只要咱們能出去,總鎮衙門裏還怕問不出他們押在哪兒了。”

    李海一道:“話倒是不錯,只是這麼一來咱們豈不是形同造反了。”

    李凌風道:“李總捕,害人的只是血滴子,要是咱們囚在這兒有一天讓他們五花大綁,遊街示眾後押赴法場砍了腦袋,李總捕你又落個什麼名。”

    李海一皺眉説道:“老弟,這一點我不是沒想到,事情我李海一敢做就敢當,只要是值得,為朋友我可以兩肋插刀,我一個人的生死算不了什麼,可是我不能把我那幫好弟兄也拉下來。”

    李凌風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説道:“李總捕説的是理,這麼-來,我倒不好再説什麼了。”

    李海一道:“你不説我要説,老弟你走。”

    辛凌風淡然一笑道:“怎麼,李總捕,李凌風這條命比別人的值錢麼?”

    李海-道:“你是冤枉,不能這麼白白的讓血滴子給整了。”

    李凌風一點頭道:“不錯,我是冤枉,可是李總捕你呢?”

    李海一道:“男子漢,大丈夫,我敢做敢當,當初放你的是我,我不冤枉。”

    李凌風道:“可是,李總捕你卻是為了我,雖然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份愧疚……”

    李海一兩眼一睜,沉聲道:“李凌風……”

    李凌風正色截口道:“李總捕,凡事都怕掉個兒,設使你我易地而處,你會一個人出去麼?”

    李海一一手銬砸在了鐵柵上,當地一聲大震,他頭埋在兩隻胳膊的中間,久久沒動沒説話。

    李凌風道:“李總捕,用不着這樣,能交着你這麼個朋友,李凌風當不惜一死,又有何憾。”

    李海一抬起了頭,道:“老弟,我對你仰名已久,可卻沒想到你是這麼個漢子,李海一的福氣不小,這幾十年也沒白混!”

    李凌風要説話,李海一一擺手又道:“老弟,我告訴你件事兒,你可撐住點兒。”

    李凌風目光一凝道:“什麼事兒?”

    李海一吁了口氣道:“雲裏飛可能毀在他們手裏了。”

    李凌風神情一震,臉色倏變,急道:“你怎麼説?”

    李海一嘆了口氣,把宮和見他的經過從頭到尾説了一遍,靜靜聽畢,李凌風兩眼紅了,兩手抓着那手銬上的鐵鏈,抓得吱吱做響,道:“李凌風沒為朋友做什麼,怎麼這麼多朋友為李凌風犧牲而死,已經有一個了,這筆債……”

    “老弟台!”李海一道:“你沒聽我説麼,雲裏飛可能已毀在他們手裏,只是可能,雲裏飛的身手不弱,輕功尤高,也許只是受了傷,掛了彩,恨只恨當時我沒工夫去看看他!”

    李凌風道:“希望他只是受了點傷,要不然……”

    他沒説下去,兩眼閃漾着怕人的寒芒。

    李海一突然一抬手道:“老弟,你過來吧,我想通了,也拿準了主意了,我跟你一塊兒出去,造反就造反吧,我不能讓我那幫好弟兄跟着我落個黑名把命送了,你過來吧。”

    李凌風挺身站起,暗中運功把一身真力全灌注在兩條腿上,緩慢地拖動兩個鐵球走了過去。

    他拉開鐵柵門到了李海一面前,李海一吁了一口氣道:“老弟,你比我強多了,快坐下來吧,咱們一個辦法一個辦法的試。”

    李凌風坐了下去,坐在李海一對面,李海一二話沒説,兩手便抓住李凌風的手銬用上了力。

    李凌風道:“李總捕,我跟你提個人,你知否?”

    李海一咬着牙使勁兒,沒吭氣兒。

    李凌風道:“海棠。”

    李海一一怔,收功抬眼道:“你認識海棠?”

    李凌風點了點頭,從誤入海棠住處説起,一直説到剛才。

    李海一聽瞪了眼,變了色道:“海棠也來了,你怎麼不早説,如今她人呢?”

    李凌風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原想找那位徐師爺打聽,可是一想又覺不妥。”

    李海一道:“本來就不妥,那還能找他打聽,我沒想到海棠會……你怎麼會撞到她那兒去,可真巧啊,有些事兒真讓人想不到,我沒想到有這麼一天會讓海棠來救我!”

    李凌風道:“海棠熟知你的為人,她説你是濟南唯一拿她當人的人甚至把她當作姐妹呢。”

    李海一搖頭道:“你不知道,老弟,海棠身世可憐得很,現在不提了,也沒工夫説這個,等出去後再説,希望老天爺睜眼別讓她出差錯,要不然我能連這總鎮衙門都拆了。”

    他住口不言又使上了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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