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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回 (3) 積雪似撐空 野店荒村殲巨熟憝 餘波渾不靜 青山紅樹起遙思

    冰如含笑拉住,同回洞內,對文麟説:“你真聰明用功,天資之好,連我這樣眼力均會錯過。初會之時,因你年長,不曾留意,也未看出,後往峨眉方始發現,但又因你情孽糾纏,不能自拔;這類事不是旁人所能勉強,好在無害於人,也就聽之。心正代你可惜,想不到青峯頂再見,忽然大徹大悟,來到山中,心志又這樣堅定。我因想你參與銀光頂鬥寒之事,所傳都是速成,能夠練得這樣又快又好,也真難得。近日劍術你已全數學會,再得一口好劍,下山應敵足可無害。此洞昔年矮叟朱道兄本來留有三口好劍,後被門人取走。去年小年夜前,那男女三賊深夜窺探,決非無故,也許便為此劍而來。

    我和嵩山二老交情甚深,劍如尚在,必能借你一用,今已被人帶往海外,不去説它。”

    “此外還有幾口好劍,又是本門弟子所留,算起來還是你的師侄,便是那日和你所談女弟子易靜嫡傳愛徒上官紅。此女出身十分貧苦,又受惡人虐待,始而隱居依還嶺,還生了一身綠毛,後得好些巧遇,拜在你易師姊的門下,幻波池開府之後,聲威越發大振,異派兇孽望影而逃。此女非但劍術高明,得有本門真傳,心地更是善良,從未妄殺一人,所立善功多得出奇,為本門第三代弟子中第一人物。此劍之外,還有兩對鋼鈎,也是海底寒鐵和五金之精所制,揮金斷鐵,鋒利無比,你如得到手中,更是錦上添花,差一點的異派餘孽決非敵手(幻波池開府練劍,事詳《蜀山劍俠後傳》)。你到那裏,不可全數取走。此劍外人不能取去,便是僥倖偷走,也不知道用法,兩面鋒口上凝結的金沙鋼泥先就無法去掉,看去不是一條蠢重難看的頑鐵,便是連劍帶匣均被生鐵凝成一團,連劍形也看不出,如何使用?你只照我所説,尋到上官紅所留碑文圖樣,挑那心愛的隨意取上一口,把餘下的留與別人便了。”

    “還有一件,依還嶺千山萬壑,高可排天,下臨無地,四面危峯峭壁環繞,地勢險僻,休説人跡,連猿鳥都難飛渡,山中景物更是靈奇清麗,舉世少見,隨便想要尋去,決難走到。以前那些異派餘孽,早就疑心幻波池中藏有奇珍至寶、神物利器,自從地震之後,地底宮室全部水淹,上下深達百丈以上,天災地震之外,再經人力封閉,昔年他面飛泉,已變成其深莫測的巨潭,那股噴泉比以前粗了數十倍,雖然失卻昔年奇觀,照樣終年朝上狂湧,水力猛得出奇,多高本領和多好的水性,也禁不住那衝激之力,誰也無法下去,可是這班餘孽並不死心,不時仍要前往試探。近年風聲傳出,得知整座依還嶺幻波池雖無法出入,但那地勢天然巧妙,尤其藏劍之所,上官紅走時留有一條秘徑,只能尋到人口便有指望,去的人只管不得其門而入,失望而歸,但仍去之不已。”

    “你孤身一人,如往取劍,事前沒有稱手兵器,平日所用寶劍雖非凡鐵,只能拿它練習,遇見強敵難免吃虧,甚而連人帶劍都要受傷。我自用這口劍雖然極好,你火候稍差還在其次,最重要是去冬封劍期滿,三月中旬便要赴一友人之約辦一要事,不能離身,再説師徒二人合用一劍也有不便之處,必須另尋一口。難得本門之物正合你用,不過目前不是時候,孤身前往,遇見強敵也頗可慮,最好先往成都去尋卞老人,和他商計,請其相助,到了三月底邊,他事如完,便可同去,否則稍晚無妨,至遲卻不可過五月端午,務要小心,隨時留意,遇見時機,不可絲毫放鬆。所尋幫手,並不一定非你卞師兄不可,別人也是一樣。如能將劍得到一口,或是別的兵器,非但銀光頂之行你必有份,並還出力不小,以後在外行道濟世,多厲害的敵人,至多不能取勝,也不至於受害了。”

    文麟驚喜交集,恭敬領命。冰如説完,又取出幾封預先寫好的柬帖,外面全都註明人名時地,有的見人面交,有的到時再行開看,吩咐貼身緊藏,不可遺失,被人看去。

    開頭只令先往成都武侯祠旁一家賣草藥的小店打聽卞老人下落,如其不見,好在異派仇敵均不相識,至多在馮村被困時遇見過幾個賊黨,也只當是一個讀書人,不曾存有敵意,決想不到一年之隔學成劍術,可去望江樓上守候,卞老人遲早必能相遇,也許許鉞師徒和關中諸俠均能見到,別的時至自知等語,並未詳言。

    文麟回憶去年終許鉞師徒走前,師父所説哀牢山苗、鄔二兇孽師徒今春要來成都聚會之事,此去難免相遇,兩次想問,因師父未提,又想敵人如非真個厲害,怎會驚動這多英俠?師父雖説以後能夠應敵,到底功力還淺,自己又缺一口好劍,必是不能勝任,故此不令前往,也未敢問。身旁本來帶有入山以前未用完的銀子,所用的寶劍乃冰如所賜,雖非上品,也比常劍要好得多,遇見尋常盜賊足能仗以防身,另外還有閒時所練的暗器竹手箭,也是冰如傳授,就地取材,用山中所產堅竹削成,業已練得百發百中,深釘人木,連山石也可穿透,東西不值錢,取用又便,到處皆是,便於攜帶,放在布囊之內,宛如一把竹筷,因冰如不令製成箭形,只有一頭削尖,不是真正高眼決看不出,用作防身利器再好沒有。

    文麟知師父不久也要出山,便問何往,何時方可相見。冰如見他依戀,笑説:“這裏本是暫居,以後我師徒另有去處,難得重來。這一別至多大半年光陰,就此數月之內不見,重陽雪山一會也必重逢。你剛斬斷情絲,立志前修,如何還是這樣感情心重呢?”

    文麟聞言,想起連日聽師父説淑華、三姑等隨了黑女晏瑰去往間中開荒,當年秋收便著成效,常時想起不知何時能與淑華再見,方才奉命出山並曾動念,既是抽空往訪,此後雙方雖無兒女之私,朋友之交尚在,就此一面不見,非但固執成見大偏,也實不近人情,正想成都事完將劍取到之後,也許能夠往訪,一聽冰如這等説法,心中一驚,立生警惕,心跳面紅,無言可答。

    略一定神,仔細尋思,覺着自己心説前念早斷,照連日這樣想法,分明還未忘情,越發憂懼起來,當時把心一橫,強笑答道:“弟子實在感激師恩,又知人門日淺,所學不深,雖受恩師期許,心實未敢自信,意欲追隨恩師,可以隨時請益,多學一點。既然恩師有事,再見時期難定,弟子便照恩師所説行事,重陽節前相見也是一樣。”説罷,又向冰如拜別,往山下走去。

    這時剛剛開山不久,滿山積雪還未消盡,到處都有雪水寒泉噴流激射,冰凌四垂,低窪之處行潦縱橫,到處水泥雜沓,可是沿途楊柳花樹都已抽條舒蕊,春光滿眼,向陽見土之處更有繁花盛開,宛如錦繡,紅梅還未開完,更當極盛之時,山茶、牡丹之類也在含苞欲放,天色又極晴美,端的紅樹青山,陽春煙景,一路好鳥羣飛,嬌鳴上下,關關不斷,聽去十分悦耳。

    文麟因師父所定期限還有好幾天才到成都,並還説明要往灌縣城中訪友,就便打聽卞老人可曾回來過,幾時去往成都,住在何處,有何消息。反正空閒,平日又喜山水,便一路賞玩過去。因中間一段積雪十九消融,山路又都低窪,到處泥濘,無意之中連踏了兩腳,想起所穿布鞋,還是初入峨眉以前淑華連夜親手趕製,看那意思,似因苦志守節為禮教所迫,今生不能重圓;日好再結夫婦,便在自己飲食衣服上面用工夫,暗示報答恩情之意,否則淑華家財那樣富有,多麼講究的衣履,張嘴就可買來,無須親手製造,並連狄大娘都不令參與,還熬了兩夜才得製成。自己先還不知她是親制,後聽龍子説起,心中老大不安,滿擬心上人這樣情深,走前必能多見兩面,哪知仍和往日一樣,以賓主之禮相待,只説了些照例拜託、道謝的話,沒有絲毫表示,並還只在走前餞行見上一面。

    彼時心中感觸,萬分難過,又中了一點毒氣,就此病倒,不是恩師賜藥,還幾乎送了性命;後往峨眉從師,雖恨淑華薄情,但因鞋乃心上人所制,不捨常穿,平日都穿草鞋,故此所制兩雙夾棉鞋,一雙尚是半新,一雙簡直不曾穿過腳上。

    這雙棉鞋本來還想保留,不捨得穿,只為去春和沈煌往自雲窩去尋李明霞,春寒尚重,又想穿了草鞋出遊無妨,慧曇大師如其賜見,衣履不稱也是難看,沈煌又在勸説,這才穿了出去。後由青峯頂匆匆起身,到了灌縣,因聽友人之勸,買了一些衣履用具,在山中住了將近一年光陰,起初天氣太冷,不敢赤足,等將功夫練成,能耐酷寒,帶去的幾雙鞋子全都穿破,只剩淑華所制一夾一棉始終珍惜未動,今日出山,因師父吩咐扮作尋常文士,心想,這雙棉鞋業已半舊,做得十分精細小巧,穿在腳上,又是舒服又是美觀,此是心上人手澤,本想留作紀念,無奈此時無鞋可穿,只得穿以上路,為恐污損,並還結了一雙草鞋套在腳底,準備出山之後另買新鞋替換,連那雙新的一齊保存,不料還是踏了兩腳泥水,心中可惜,心上人的情影由不得又湧上心頭。邊走邊想,為防踐踏污泥,特意舍卻山腳往來正路,施展輕功走往高處,一路縱高跳遠,擇那沒有水泥之處往前走去,不時回憶前情,思潮起伏,心中十分矛盾,只顧亂想心事,連風景也無意觀賞。

    又走了一段,偶一抬頭,望見前山一帶到處花明柳媚,春色越濃,時見紅牆綠瓦掩映於崖角山坡、叢林高樹之間,笙笛鐘鼓、唱經之聲隨風吹到,空谷迴音,響振林樾,比起後山水流花放、音無人蹤、幽深雄曠、高逸寂寥之景,又是一種情趣。知道再往前去,過了這些寺觀便離山口不遠,這樣滿山縱跳,容易驚人耳目,當地恰是一條嶺脊的盡頭,地勢較高,四山景物全可望見;由金鞭崖起身太早,未吃東西,先想憑自己的腳程,午前便可出山,不料沿途流連風景,中間又經過好些濕污險滑之地,上下縱躍,多繞了好些遠路,時光更耽擱了不少,覺着有點飢渴,四外風景又好,先未留心,這一停步,江山美景一覽無遺,臨風遙望,哪一面的風景都可見到,前山天氣更加清明,雲白天青,春陽晴麗,和風陣陣,吹面不寒,一時心曠神怡,不捨就走,暗付,此後孤身一人在外行道濟世,身邊共只淑華以前所贈未用完的百多兩銀子,必須愛惜物力,分文不可浪費,如往道觀之中飲食,又要耗去許多香資,好在身邊帶有糧袋,自制乾糧鹿脯都有,青城峨眉,西川美景,此去不知何年才得重來,何不就在這裏吃上一飽,到了前途飲點溪水,一樣可解飢渴,把香資省下來送人,豈不也好?念頭一轉,見半山坡上花更繁豔,便走下去。剛尋一干淨山石坐定,吃了半飽,忽聽山石後面有人説笑,先當尋常香客遊人來作春遊,不曾在意,正在盤算未來修積之事,問中之行去與不去,忽然聽得“狄龍子”三字,心中一驚。

    文麟坐處,四面都是桃柳花樹,前山地暖,桃花業已盛開,旁邊還有好些野生的牡丹和數十株未開殘的梅花樹,先在嶺脊上面,不曾理會,後見下面向陽之處花柳鮮妍,景物分外明豔,半山坡上還立着一幢兩丈來高三丈方圓的怪峯石,四圍花樹甚多,但又稀落落的並不聚在一起,石峯側面又有一塊三尺方圓磐石,最是乾淨,後山風景雖被擋住,前面大片江山依然歷歷可觀,便坐在那裏,人本文靜,又是孤身,由上到下,沿途花木扶疏,高林掩映,沒有留意石峯那面,腳步又輕,雖不知那兩人何時到此,聽那語聲,好似雙方均未發現石後有人,靜心聽了幾句,越發心動,同時聽出那兩人並非仇敵一面,對於龍子口氣更是讚美。輕悄悄掩將過去,探頭一看,乃是兩株對立的大桃花樹,下面坐着兩個中年人,尋常遊客裝束,也看不出是何行業,樹下散有幾塊大小山石,二人並坐樹下,面前石上放着好些酒食,旁邊放着一個提籃,肩背上並還帶有兵器,談笑卻極從容。本想探聽幾句再走過去請教,內中一人似已警覺,語聲立止,朝同伴推了一下,一個手按腰間,一個便自起身,偏頭笑問:“哪位朋友在此?不嫌我弟兄薄酒粗餚,請來同飲看花如何?”

    文麟看出二人神態張皇,彷彿遇見對頭神氣,恐生枝節,話也聽明大概,知道龍子去年臘月業已下山,並還不止一人,也防對方誤會,再説有意窺探他人動靜,於理也不是不合,忙即縮退回來,本想回坐原處,對方真個尋來,再與請教,比較有話可答,誰知這兩個均是有名武師,剛代客人保完了鏢,絕處逢生,心中高興,恰巧路過青城,來此遊山飲酒,正談得高興頭上,忽然發現石後有了動靜,心疑對頭尋來,還未死心,生出誤會,動作又快,人影已被瞥見,無法再避,聽完未兩句,對方這等説法,其勢不能不睬,略一定神,從容走過,接口説道:“我由後山來此,無意之中聞得二位尊兄笑語之聲。因覺這裏風景雖好,地勢高險,尋常遊客不能走到,方才下來時又未見有什人,孤身無聊,意欲一奉清談,以致驚擾。諸多失禮,還望二位尊兄不要見怪。”

    文麟初意,對方戒備頗嚴,已露敵意,只看出是兩個會家,不知來歷,本來也存有一點戒心,話還未完,那兩人剛一對面,似因對方不是所料敵人,面容驟轉温和,另一個也將手放開,隨同起立,拱手笑道:“愚弟兄心中有事,幾乎誤會,望勿見怪。不嫌冒昧,請同小飲一談如何?”文麟見那兩人目光雖然敏鋭,神氣不似好惡一流,方才口氣又極恭維龍子,更生好感,忙即還禮,相互請教。

    那兩人一名屠著,一名李長生,都是成都有名武師,本不代人保鏢,平日交厚,在武侯祠旁種了幾畝菜園花圃,另外合開了一家馬鞍鋪,家境也還小康,只為去冬應一鏢行好友之約,代人幫忙,保了一趟紅貨。原來那鏢頭有一強仇作對,非要叫他家敗人亡不可,逼得無法,對頭又是窮兇極惡,向例有他無人,不賣情面,這才將他二人請出相助。本來可以得勝,並可將這橫行川湘、為害行旅多年、無惡不作的一夥巨賊大盜除去;沒料到仇敵好狡異常,早知雙方勢不並立,鏢頭為人慷慨好交,朋友甚多,陰謀難免泄露,早就生心,用金錢收買了個鏢行夥計,先將機密得去,知這兩位名武師本領高強,因和鏢頭交情太深,第一次出手為好友助拳撐腰,恐喪多年英名,每人帶了兩個得力徒弟之外,還約有三個能手,假裝同行商客隨同護送,事前又寫了幾封急信,沿途託人照應,戒備嚴密,便自己不去尋他,歸途也必藉故生事,或是指名約鬥,決避不開;急怒交加,心中恨毒,決計與之一拼,一面將散在川湘水陸兩路的得力同黨用火牌召集攏來,一面又約了好幾個有名惡賊,算準對方走過之處,陰謀埋伏。

    屠、李二人以為行事機密,戒備更嚴,無論如何也必將這一夥賊黨除去,上來先想,能將客貨送到地頭,歸途再尋賊黨晦氣,不被發現,固是極妙,否則憑自己這班人的本領,也不怕他,為想替鏢行爭名氣,起身時雖極隱秘迅速,先用疑兵之計放出許多謠言,忽然説走就走,水陸並進,連夜上路,可是到了途中,照樣扯起鏢師旗號,喊了趟子,一點也不隱瞞,事前均有準備,又是一家大鏢局,沿途照應甚多,陸路行走都騎快馬,便那兩個護送紅貨的客人也是年輕力壯,各會一點武藝,就這樣,為防萬一,所運紅貨都由鏢師客人分帶,做成圍腰貼身藏好,通體人強馬壯,絕塵而馳,眼看兩處最要緊的關口全被闖過,毫無變故發生,也未有什可疑形跡,滿擬動作神速機密,仇敵還未得信,業已衝過,就被知道,相隔這遠也迫不上,再往前去,都是靠近通都大邑的安靜所在,所宿是個大鎮,水陸要衝,市面甚是繁盛,眾人算計難關早過,必可平安到達,歸途殺賊除害更為穩妥,大家打着如意算盤。

    內兩商客年輕喜事,又知這次所運紅貨價值鉅萬,早有風聲傳出,引起賊黨覬覦;鏢頭看在多年相識情面,慨然答應護送,並還這樣出力,所派鏢師已是有名好手,又請出這多本領高強的人物相助,酬勞並未多取;問心難安,又和眾人投機,覺着前途可以無事,便將後上房包下,擺了兩桌上等酒席向眾人致謝,一同歡宴。

    正在猜拳飲酒,高興頭上,先是一個與鏢行相識的人匆匆走進,説方才曾見仇敵蹤跡,請眾留意;隨又談起這一帶地方新近出了兩個異人,均是少年俠士。據看見過的人説,這兩人一男一女,年紀甚輕,本領高得驚人。女的沒有名字,男的名叫狄龍子,就這一個月光陰,已做了好幾件驚人的事。後來聽説這兩異人還是路過,專一除暴安良,和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作對,受他好處的苦人甚多。本來早已離去,不知為了何事在此耽擱。平日行蹤飄忽,誰也見他們不到,偶和惡人作對,全都蒙面,腰間各圍着一片虎皮,這樣冷天,臂腿全露在外,只穿着半截短裝,所用兵器尤為奇怪,簡直無人能敵。最好是並不偷盜人家東西,輕易也不殺人,只憑本領強迫對方自吐罪狀,將平日作惡、巧取豪奪收刮來的金錢,照他所説去做好事,二三十兩做一份,放在山野無人之處,由他暗中監督,等那窮人自己來取,送銀子去的人當時還不許走,必須等那頭蒙面罩的苦人把銀取走,表示非他二人所拿,苦人也都走遠,方始現身,重又告誡一陣,親自釋放。本縣幾個著名的惡霸豪紳固然無一倖免,連現任的官府和兩家告老歸林的大官紳都為所制,無一敢強。動手的人只這兩小兄妹,一個守在收銀之處,一個隱藏苦人歸途,防備甚嚴,方法又極巧妙,隨時不同,使人莫測。那些拿銀子的苦人都曾受他們指教,不是預先藏好等他號令,便是四方八面裝着拾荒斫柴和過路的人,照所約時候趕到,銀取到手卻併成一路,到了中途女俠藏伏之處會合,由她率領,各自回去,誰也不許開口,頭上面罩也是非到地頭不許取下,因此連這些得銀的苦人也都不知同去的人是誰,對方如想跟蹤便倒了大黴。似這樣,前後共做了六次。

    中有一次,對方乃是離此三十里的一個上豪,父子二人都會一點武藝,老的還是武舉,平日專喜結交江湖,養有好些教師打手,當夜被他制住,心卻不甘,為了善財難捨,送銀之時,約了幾個平日相識的能手,都是綠林中人,一面並還暗中請了官兵,準備一下將這男女雙俠擒住慘殺,連那些拿銀的苦人也全當作賊黨,送往衙門,請功治罪。誰知弄巧成拙,剛一到達,全被對方制住。這次還多了兩個少年,女俠不曾露面,由狄龍子當先發話,喝破陰謀。不消片刻,土豪這面,連教師打手和所約的人,全被三人點倒,不能轉動,不是後來兩少年中有一力勸,説恐連累善良,去的人至少也死掉十幾個。就這樣,那幾個幫兇的惡賊仍被狄龍子用重手法點了穴道,至多隻有半年活命。土豪父子,老的一個沒有跟去,不知怎樣,小的再三哭求,認借悔罪,勉強保得性命,人也成了殘廢。所送銀子,本是假的,狄龍子發落完畢,把人一齊趕往山洞裏面,分出一人看守,也未令其再取,不多一會,便有數十個惡奴長年,用騾馬抬了銀子送到,照樣被他關到山洞裏面,要等天亮才許回去。後去的人自然更不敢強,候到天明出看,人和金銀全數失蹤,到家一問,原來他父子的陰謀,不知怎會被狄龍子知道,非但將計就計,就勢除了幾個綠林惡賊,並還偷了他的名片圖章,日裏向官府送去一封密信,將官兵止住。縣官吃虧在先,本就心寒。明明看出字跡不符,對方這大本領,上次不死已是便宜,如何敢惹?這兩個異人並不自家偷盜、危害民間,受逼送銀賙濟苦人的,都是幾家最有錢的富紳土豪,誰也知道厲害,甘吃啞巴虧,並無一人報官。土豪父子見面密談,先要縣官發動捕快官軍。本就萬分為難,難得有他來信打消,正好推託,便裝糊塗,非但不曾派兵,次日暗中命人探明經過,反拿了他的書信向其質問。土豪父子吃了大虧還不敢説,縣官又打官活,再強下去,非家敗人亡不可,那封假信,認也不好,不認也不好,實在無法,只得忍氣吞聲,賠盡小心,推説:“前日密談乃是一時糊塗,與人負氣,想借官家勢力和他作對,後知誣良為盜關係重大,業已醒悟,仗着雙方交情,收回前言,請老父台格外包荒,不要見怪。”又説了許多好話,縣官方始乘機收風,那封假信反倒成了把柄。風聲傳出,人心大快,更把這幾位少年俠士説得天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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