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策騎飛馳,一夜之間奔出數十里之遙。
他並不是不願理睬潘武雄他們,在他心想,自己此行目的,乃是在替恩師了結三十年前一段恩怨,除此之外.在江湖上他不願多結仇,但也不願多施恩,所以臨行他連姓名也不願留下來。
但是,饒是如此,他的大名仍不脛而走,原來他昨天曾在飯店樓上對潘金輝報出了姓名,是以張定遠三個字正如日中天,光芒照射整個武林。
第二天傍晚,他越過了小洪山,空中突然下起雨來。
定遠抬頭一望,但見四野蒼茫,連一處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如鞭疾馳,雨已經越下越大了。
他暗叫糟啦,不想在這裏碰上急雨。
猛然抬起頭來,但見山邊有片院牆,竹林挾掩之中,院內隱隱透出一紅燈光,他大喜過望。兩腿一夾馬腹,如飛奔到門口。
此時天色已黑,而風雨之勢兀自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跳下馬來,手指剛剛觸到門環……
“呀”的一聲,那兩扇大門竟自動打開了。
定遠微微一怔,突覺眼睛一亮,只見一個青衣少女探出頭來,朝定遠望了一望,又朝他的馬望了一望,定遠還來不及説話,那青衣少女輕輕的但又帶着些詭異的神色悄聲道:“不要説話,請隨我來!”
定遠又是一怔,暗想看樣子,她好象早知我來.豈非怪事?
那青衣女子指了指他的馬,悄聲道:“就讓它在門口,不會有人偷的。”
表情甚是詭秘,直使定遠做聲不得,轉身走到馬鞍上取了一個長長的包裹,便隨青衣女子走了進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天井,忽見房中又現出一個青衣女子來,那女子悄聲道:“碧月姊,你真大膽,怎麼敢胡亂留人?”
那叫碧月的女子一把將她拉在一邊,兩人交頭接耳説了一會,聲音甚小,定遠聽不表她們説的是什麼?只聽那後來出現的女子微帶驚恐的“哦”了一聲。
定遠心中暗暗一動,心想她倆行動神秘,莫非對我起了惡意?但他繼之一想,覺得此事又不可能,因為自己出道未久壓根兒就不認得她們,仇恨之事自然更談不上了。
定遠出了一會神,只聽碧月説道:“碧圓妹,你帶客人進去,我去告訴夫人一聲!”
定遠本想説出自己此來只是躲雨,不希望久留,但他話未出口,碧圓已招手叫他往裏面走。
他莫可奈何,只好隨着碧回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眼前出現一座花園,花園盡頭有座小小房子。
碧圓説道:“客人請到裏面休息一會,我去拿茶水來。”
定遠忙道:“姑娘不必操心,在下只待雨停就走路。”
碧圓微微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何必急在一時?”
説罷,伸手推開房門,自個兒轉身離去。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心想這是怪事,天下那有強留客人住下來的道理。
他念頭未定,忽見碧月端着一盞燭台走了進來,朝他笑了一笑,又走出去.反手關了房門,“砰”的一聲,定遠驟黨全身一涼。
他心中一驚,連忙走到門口。那知房門已經鎖上,搖了一搖,敢情這門還是鐵板所鑄,兀自搖不動分毫。
摸了一摸,觸手一片冰冷,原來這問房子真是用鋼鐵鑄的!
這一來,他的心頭登時一沉。
他搜索記憶,覺得碧月、碧圓對自己十分陌生,怎麼樣也談不到一個“仇”字上去?
但是令他不解的,若説兩女和他沒仇,為什麼還要將自己帶到這間鋼鐵鑄造的房子來?
而且將鐵門反鎖?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這一場雨真個躲出麻煩來了!
他在房中走了幾轉,腦中不斷推測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他拍了拍掛在肩上的包裹,心道:“所幸我進來之時將‘血劍’也帶了進來,嘿!你們就是搗天大的鬼,我張某人也不懼啊!”
想着,想着,忽聽走廊上傳來一陣嬌聲柔語。
只聽一人説道:“碧月姊,夫人説的話你沒聽清楚,沒有弄錯人吧?”
碧月嬌聲道:“我怎麼會弄錯人?藍衣、黃馬,不正是尚家妹子説的那個仇家嗎?”
定遠聽的心中一動,暗想原來她們是那姓尚的女子一夥,這就怪不得許多了。
忖思之間,忽聽碧月提高嗓音道:“喂喂!你在十多天以前可曾到過雲夢山下麼?”
定遠本來可以扯一個謊,但他天性耿直,尤其在此時此地,更不願示弱於人,當下冷聲道:“不錯!”
碧月冷冷的道:“那就是了,那天夜晚,你可曾欺侮一個姓尚的女子?”
定遠大聲道:“姑娘錯啦!那天夜晚我不曾欺侮她,是她逼我出手的?”
碧圓叫道:“對啊!只要你承認就行!”
説罷,語音突然沉寂下去。
定遠正感怪奇,摹然間突聽“軋”的一聲大響,他忽覺腳下一輕,一個立足不穩,人已筆直落了下去!
定遠大驚,懸空之際抓着一樣東西,那麼他還可將身子穩定不致降下去,誰知一把撈了個空。
定遠急速下降,但覺眼前一片漆黑,四周陰風侵襲,當他雙腳落地之時,他直感到地下潮濕無比。
他忙將全身功力提起來,遊目四顧,卻連什麼也沒看見。
要知他一生坎坷,但卻從來沒有處到過這種骯髒境地,只覺一陣噁心氣味撲鼻而入,忍不住真要嘔吐出來。
他不得不把真氣閉住,試圖向旁邊移去,誰知他右腳剛剛抬起,忽然暗角之中傳來一陣嘆息聲。
定遠大吃一驚,道:“誰?”
只聽一人長聲嘆道:“你怎麼也被她們陷害下來?還是認命了吧。”
定遠心中更驚,敢情他已聽出説話這人還是個女子。心想這就奇了,難道這女子也和她們有仇?
定遠長長吁了口氣,問道:“請問姑娘,你又為何被她們陷害?”
那女子自得的道:“我麼,我自然和你不同,哼!她們現在還不敢害我?”
定無奇道:“那又為什麼?”
那女子哼道;“你知道什麼?最近江湖上出了一名少年高手名叫張定遠,這人乃我青梅竹馬之交,她們要找他算帳,所以將我關在此地,卻不敢動手殺我!”
定遠心頭一震,他瞪時猜想到眼前的女子是誰了?
他大氣也沒敢出一口,慢慢向牆邊移去,只是腦中在想,梅玲啊!你怎知我就是張定遠呢?
梅玲見定遠半晌沒有答話,叫道:“喂!你怎麼沒有説話呀?”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極目望去,只見暗角之中蜷伏着一人,蓬頭垢面,形象十分狼狽。
剎那之間,他心中大起同情之心,暗想梅玲一生任性,不想為我受麼大的苦?唉……。
他腦中千迴百轉,一時仍沒有説出話來。
梅玲拂然不悦道:“你這人是聾子嗎?怎麼半天都不説話?”
定遠吶吶的道:“不,我在想法子找出路!”
梅玲不屑的道:“別做夢啦,這裏是死牢,除非她們扭動機關,要不然,你我一輩子都休想出得去!”
定遠嘆了口氣,但是他腦中仍不忘求生之念。
隔了一會,梅玲又道:“喂!你認得我定遠師哥麼?”
定遠惶然道:“誰是張定遠啊?”
梅玲一聽,極不高興的哼了一聲,道:“我定遠師哥雖然初次出道,他的本領可大得緊,就是尚妙香的師父四維夫人也不見得是他對手。”
定遠忙道:“誰又是四維夫人?”
梅玲驚道:“你怎麼啦!你被那老賊婆陷害下來,難道還沒見過她的面?”
定遠這時才知失言,吶然道:“在下無名小卒,怎配見她?”
一句“無名小卒”勾起了梅玲的記憶,她腦中飛快轉動着,剎那間,她只覺全身為之大震。定遠突見梅玲沒有説話,心中大感驚異,暗忖莫非她已知道是我?嘿!這該如何應付才好?
他想着!想着!心中似乎覺得尚有一事不解,那就是梅玲為什麼始終蜷伏在那裏,下走過來?
死牢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定遠目力再好,也看不清梅玲為何總蜷伏在黑暗之中,要知此地又濕又黑,他不知梅玲已在此多久?心頭轉動之間,同情之念乃油然而生。
定遠吁了口長氣,説道:“姑娘,你可是受了傷麼?”
梅玲顫聲道:“師哥,不想我會在這裏碰見你?”
定遠大吃一驚,説道:“姑娘説什麼?”
梅玲泣聲道:“師哥,我知道我以前付你不好,但是……但是……十年來我天天在後悔這件事……”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狠起心腸沒有做聲。
梅玲嘆了口氣,又道:“那次你被我推下山谷,我良心發現,回去就告訴師父,師父將我痛打了一頓,我認為他老人家打人還不能贖我罪過,在一個夜晚.我便走到懸崖邊上去,準備跳下去尋你……”
定遠心中一緊,他乃性情甚善之人,聽得梅玲這麼一説,心中大感激動.幾幾乎乎就要脱口説出自己是誰來。
梅玲見定遠沒有做聲,悲聲接口道:“就在我要跳下大的時候,師父趕來救了我,唉!
他老人家為什麼又要救我呢……。”
她邊説邊哭,哭聲悽楚。定遠只覺眼圈潮熱,珠淚欲滴。
隔了一會,梅玲止住了哭聲,仰起頭來問道:“師哥,十年以來,我內心是悲痛的,我爹雖被尚妙香害死,但我並不想報仇,因為我也曾殺了一個人!”
定遠定了定神,硬起心腸道:“姑娘説些什麼?在下一句也聽不懂!”
梅玲一聽不由放聲大哭道:“師哥,你心腸真狠啊!我為了尋你,不惜得罪常師弟,為了你我不怕在這裏受苦,想不到你……還……是不肯認……我……”
定遠兩眼模糊,突覺頰上一涼,敢情他也哭了。
有生以來,他受過不少折磨,但他從未哭過,就是在最艱苦的時候,他仍堅強地活下去,可是他今天哭了。
但是,他想了一想,在如今的情形下,他是不能和梅玲相認的,他暗暗發誓要將梅玲救出去,同時找四維夫人報仇。
他身子極不自然的動了一動,顫抖着聲音道:“姑娘,我雖不是你所説的人,但是我總得想法救你……。”
梅玲淚如雨下,道:“你既然不肯和我相認,我也不稀罕你來解救!”
定遠心頭一震,説道:“姑娘,你又何必這般固執呢?你到底受了傷沒有?”
梅玲嚶嚶哭泣,卻沒有理會他的話。
定遠大感為難。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兩隻腳上好象綁了幹斤重鐵一般,行動是那樣艱難。
梅玲見他一步一步走近,不由自主的動了一動,響起一陣鐵鏈拖地的聲音。
定遠暗想原來她被鐵鏈捆住手腳,怪不得蜷伏在暗角不能動彈,兩人賄越近了,梅玲顫聲道:“師哥,我已對你把話説明白了,你為什麼不肯認我?”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説道:“姑娘真的認錯人了……。”
敢情由於兩人此時距離太近,他只説了一句,下面的話再也説不下去。
梅玲見他始終不肯相認,心中甚恨,突然大聲喝道:“不許你走近我!”
定遠説道:“我是來替你解開鐵鏈啊!”
梅玲冷冷的道:“我情願死在這裏,也不讓你這個狠心的人動我一動!”
定遠大感為難的呆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一事,解開肩上的包裹,“嗆”地一聲,一縷血紅光芒在他手中伸吐不定。
梅玲驚了一下,心想這是什麼兵器?怎麼會有紅色光芒亮出?
定遠低聲道:“我絕不動姑娘一動,只是我用這把‘血劍’將姑娘鐵鏈削斷,姑娘就可自由行動了!”
梅玲更是一驚,心想哪有寶劍叫着“血劍”的,定遠離她較近了,紅光閃閃之中,她已可看見他那英氣剛毅的臉色,在此時此地,她特別能從定遠的輪廓中,認出他就是自己十年前的張師哥。
十年之前,他的張師哥是那樣懦弱,可是十年之後的今天,定遠形象在她眼前是那麼魁偉。
她只覺芳心人動,暗暗的道:“他和尚妙香動手,和荊山大煞動手,都不曾用過兵器,但他空着雙手打敗這些人之時簡直易如反掌,假若他用了兵器,天下之間又有誰是他的對手?”
她顫抖着聲音叫了一句“張師哥”,只見定遠臉上肌肉一陣抽搐,就從他這種習慣性動作上看,他不是自己的張師哥還有誰?
定遠激動的道:“在下自出道以來,還不曾亮過這把‘血劍’,我今為了姑娘第一次用它,也算姑娘幸運了!”
梅玲柔聲道:“定遠,你來將我鐵鏈削斷吧!”
定遠心頭亂跳,但他沒有答話,紅光出現,梅玲只覺風過處,手腳之間一輕,四肢已能活動起來。
她緩緩站起,説道:“十年不見,你已經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定遠往後退了一步,狠起心腸道:“姑娘總把在下認做另外一個人,真使在下費解,咱們慢慢找出路吧!”
梅玲叫道:“慢着!”
定遠問道:“姑娘還有什麼意見?”
梅玲傷心的道:“你不認我倒在其次,只是咱們要想出去,還得容忍一會!”
定遠冷笑道:“就憑這裏也難不住我!”
説話聲中,血劍陡然一揮,只見紅光閃動,把整個死牢照得通體明亮,梅玲吃驚之中,定遠已乘勢欺身,劍尖落處,但聽“轟”然一聲大響,死牢的牆壁已倒下一大片來。
梅玲伸了伸舌頭,心中大感驚駭。
定遠抖了一抖,手中紅光閃耀不走,他遊目一掃,喃喃的道:“從這死牢的位置看來,咱們只有慢慢往上走,假若往下,只怕會掘地成泉,你我都會被水淹死。”
梅玲説道:“張師哥,你可曾想到上面的房子都是鋼鐵鑄成!”
定遠不假思索的道:“就是天落地陷也難不住我!”
梅玲暗想,你竟承認是張師哥了,心下大為歡喜。
忖思之中,只見定遠循着倒下的牆壁走了過去,紅光閃處,又有一大片牆土坍塌下來。
定遠一連劈出數劍,一聲大響過處,上空現出一塊天光,原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定遠叫道:“姑娘請隨在下上去!”
梅玲説道:“師哥且慢,只怕上面有埋伏!”
定遠冷笑一聲,身於拔空而起,直向洞外飛去。
哪知他身子剛剛飛出,驀聽一聲嬌叱,數股寒風猝襲而到。
定遠嘿地叫了一聲,半空之中一提真氣.血劍劃了道大弧,凌空灑下,兩聲慘叫接連響起。梅玲緊跟着彈了上來,她目光張處,只見碧月、碧圓血跡斑斑躺在地下.四維夫人和尚妙香卻寒着臉孔站在一邊。
定遠已落下地來,只見尚妙香依在一個半老婦人身邊,腦中一動,暗想她大概就是什麼四維夫人了?
他一振劍刃,朗聲道:“在下和夫人無冤無仇,夫人何故唆使她們暗害在下?”
四維夫人剛才見定遠一劍連斃碧月、碧圓兩女的身手,心中大感驚駭,不由暗暗吸了口氣,説道:“你在雲夢山中壞我香兒的好事,如今又出手殺死我兩名徒兒,咱們的冤仇已越來越深了!”
定遠冷道:“咎由自取,這怎能怪在下?”
四維夫人臉色微微一變,一條黑漆漆的鞭子已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