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瓔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時空彷彿在一瞬紊亂了。她一生都在不停的下墜:從伽藍白塔的頂端,從蒼梧之淵的結界、從鏡湖上空的戰場……不停的從一個時空墜入另一個時空,始終處於失重的飛墜中,一次又一次,週而復始。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張被塵封在記憶中的臉,慢慢近在眼前。
鮫人少年的容貌完美如天神,黯淡的深碧色眼睛深不見底,他走近來,用雙臂擁住她,吻在了她的眉心,陰柔而強悍、帶着不容拒絕的誘惑力——她沒有掙扎,只是宿命般地閉上了眼睛。交出初吻的瞬間、卻只是充滿了祭獻般的苦澀和肅穆。
那個陰暗桀驁的少年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明,所以,她只能獻出了自己,
然而接下來的,卻是被欺騙、被背叛、被所有人指責、被全族唾棄——她選擇了那個鮫人奴隸,卻最終失去了一切,包括尊嚴和愛……一切終結於那一場盛大奢華的婚禮。她從萬丈高塔上一躍而下,而他在一旁看着,盲人的眼睛空洞而漠然。
“你後悔麼?”恍惚中,卻又聽到他的聲音——轉眼間,他已經是年輕俊朗的男子,十指上帶着牽引傀儡的戒指,在鏡湖上空攔住了她。
她輕輕搖了搖頭。冰冷的唇重重地壓了上來,彷彿要掠奪走她的靈魂。那個吻是激烈而絕望,冰冷如雪,卻又彷彿有熔化岩石的熱度,她感覺到他叩開了她的唇齒,似乎有什麼東西立即注入了她的嘴裏,迅速溶去。
那是……鮫人冰冷的血!
星魂血誓!她驚惶地抬起眼,卻立刻望進了近在咫尺的另一雙深碧色的眼睛裏。那一瞬間,她的靈魂都顫慄起來。只是一剎那,無數的往事穿過百年的歲月呼嘯着回來了,迎面將她猝然擊倒。
蘇摩,蘇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墜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彷彿看到他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俯下身默默凝視着沉睡於水草中的她,冰冷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然而黑色斗篷下的那張臉卻是陌生的,如此的蒼老不堪:湛藍的長髮灰白如雪,深碧的眼眸深陷黯淡,處處透出死亡來臨的頹敗氣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麼會是他?
是幻覺麼?她吃驚地想睜大眼睛分辨,然而身體裏所有的力量彷彿都被那一劍斬斷,恍惚中無法掙扎分毫。那個蒼老的人靜靜凝視着她,陌生的臉上有熟悉得刻骨的表情。最終,什麼也沒有説,只是俯下身將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後離去。
那一吻,落在眉心的同一個位置,呼應了許多年前那一場緣起,彷彿是一場輪迴的終結——結束了……記得要忘記。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向她傳話,如此的平靜而滄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經對他説過的話?
蘇摩!蘇摩!是你麼?你要去哪裏?
看着那個模糊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竭盡全力想要大呼,咽喉裏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她不顧一切地掙扎,想要喚回他,然而,那兩個字彷彿被詛咒了,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説出。急怒交加中,胸臆忽然一陣劇痛,一口血從口中急噴而出。
“白瓔,白瓔!”耳邊有人急切地喚着她的名字。
意識漸漸轉醒,沉沉撐開的眼簾裏,映入一襲金色的帝王冠冕,以及冠冕下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她靠在那個人的懷裏,有温熱的藥被送到唇邊。
清醒後的一瞬,夢裏的那一句呼喊就被凍結在咽喉裏。她勉力轉過頭,看着身畔的人,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吐出了另外一個名字:“真嵐?”
“嗯。”他用右臂將她抱起,左手的銀匙盛了藥遞過來,聲音疲憊而嘶啞,“你總算醒了……快喝吧。你已經不再是冥靈,和普通人一樣的身體,更需要小心才是啊!”
“……”她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微微一陣恍惚——原來,一切都是幻覺麼?原來是真嵐救了她,一直照顧她到如今?
她全身忽然放鬆,靠在了那温暖堅實的臂膀裏,乖乖地張開了嘴,吞下了苦澀的藥。
“白瓔,你看,”她聽到他的語氣是少見欣喜,同時雙臂緩緩收緊,攏住妻子的腰身,“我的左手也回來了!如今我終於可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了——也終於,可以擁抱你。”
第六個封印終於合併完畢,回覆了原貌的空桑皇太子在光之塔下舉起了雙手,緩緩擁抱自己的妻子,在她耳邊温柔的低低微笑——白塔的倒影在頭頂盪漾,光影從高空落入水中,彷彿給這個重生的帝王披上了一件輝煌奪目的長袍。
“白瓔,不要擔心,好好養傷吧……外面的事情有我來擔當。我已經和慕容修擬定了新的計劃,等這個計劃施行完畢,便能有效的遏止破軍。”
“我以我血發誓:空桑必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