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非孟小月早已説明,小高完全無法認出方振遠來。
他改扮的手法十分高明,完全變了一副形貌。小高相信孟小月不會騙他,才決心一查究竟。
他潛入方振遠的住處,隱伏在牀後一張衣櫃之下。
他的耐心驚人,方振遠午後外出,直到掌燈時分才回到客房,但小高一直藏着未動。
方振遠是個極度小心之人,他執燈查過衣櫃、牀下,才輕輕籲一口氣,關上門窗,取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小高暗叫一聲“好險”。進門後未動室中之物,看樣子方振遠已在櫃門、牀上、木桌上作了記號,只要室中之物有所移動,一定會被發覺。
正是千密一疏,方振遠未檢查衣櫃下面。
自然,那衣櫃不大,一個人躲在下面,不但十分辛苦,而且還得體形瘦小。
小高還是個大孩子,又練過收縮身體的功夫,但最重要的還是他過人的忍耐力。
他在衣櫃下躲了半天,竟未伸動手腳,也未把衣櫃下的積塵帶出來。
方振遠脱下寬大的青衫,露出一身對襟密扣的勁裝,右手輕輕一按桌面,全身騰空而起,取下放在橫樑上的子母金刀和一袋鐵翎短箭。
箭袋放在枕側,子母金刀藏在棉被下,才長長嘆一口氣,和衣躺在牀上。
小高心中暗想:“看來,他心中也有很多的憂苦,並不快樂。這人行事卑下,但卻又名滿江湖,他這保鏢的行業,本也充滿兇險,用點手段對付劫鏢的惡人,本是無可厚非。行事方法雖詭詐,做的行業卻是正正當當的。這個人究竟是何種人物呢?”
這一用心思索,小高突然有點茫然了。
只聽方振遠又長嘆一聲,道:“明天,是最後一天了,再不見人來,我應該走了。”
“果然在這裏等人。”小高忖道:“那託鏢人也當真是糊塗得很,怎麼讓方總鏢頭等候如此之久?還不來取走託保之物。只看他等候交貨這份耐心,至少應該是個很講信義的人,只是江湖走得太久了,學得了不少惡毒手段。”
他想出了很多的理由替方振遠辯解,只是越想越亂,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頓覺方振遠這個人難以分辨好壞。
忽然間,門外響起三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方振遠一挺而起,扣了兩枝鐵箭,才輕輕咳了一聲,道:“甚麼人?”
“送茶的小二。”
方振遠道:“在外面喝過,不用了。”
門外又響起了輕微的叩門聲,這一次很有節奏,三快、三慢。
方振遠翻身下牀,打開房門。
一個提着茶壺的店小二,匆匆而入。
方振遠隨手掩上房門,兩道嚴厲的目光盯在店小二的身上。
店小二很沉着,把茶壺放在木桌上,才淡淡一笑,道:“他們都走了。”
方振遠道:“你説甚麼人都走了?”
店小二淡淡笑道:“方總鏢頭的易容術確實不錯,但別人早已盯上你了。”
方振遠臉色一變,道:“真的?”
店小二道:“一點不錯,暗中監視你的,有三個人。”
方振遠籲口氣,道:“我已經很小心了,仍無法避過……”
“但你的耐心很好,一個月不動聲色,使他們失去了信心,終於等不下去了。”
方振遠道:“你呢?是甚麼身份?”
“取貨人。”店小二神情肅然地道:“在下如非發現你的暗記,也不會發現你就是方總鏢頭。”
“這趟鏢,我們保得很苦,也是九江鏢局最狼狽的一次。”
店小二笑笑道:“已經過去了,方總鏢頭可以交過鏢貨,然後輕鬆的離開了。”
“交給你?”
“為了接應你方振遠,在下奉命到此,已在這大明客棧中,做了三個月的店夥計,老實説,這種上茶送水的生活,在下已很不耐煩了。”
方振遠搖搖頭,道:“就這幾句話,就想把東西取走?”
店小二突然從懷中取出半枚制錢,道:“方總鏢頭果然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咱們實在沒找錯人。”
方振遠也從衣袋中取出半枚制錢,對在一處,仔細瞧了一陣,道:“信物不錯,這是約定的最後一夜,你們不來,在下就要走了。”
店小二道:“現在還不遲啊!東西呢?”
方振遠道:“你在大明客棧做了三個月的店小二,對這客棧十分熟悉了?”
店小二笑笑道:“在下如不是有點本領之人,也不會擔任這等重責大任了。”
方振遠由長衫衣襟內取出一個摺疊的白籤,送了過去。
店小二皺皺眉頭,接過白籤看了一會,道:“馬棚裏?”
方振遠道:“當心隔牆有耳。”
“不瞞總鏢頭説,在下的人手已佈滿這跨院,不可能有人接近這裏的。”
方振遠道:“那就好,在下幸未辱命,告辭了。”
“怎麼?立刻就走?”
方振遠道:“方某在這裏度日如年。”説着伸手去取被下的子母金刀。
“方兄,你可知道,你保的是甚麼東西嗎?”店小二突然低聲道。
方振遠道:“在下沒有看過。”
店小二突然出手如風,點了方振遠背後的兩處穴道。
他出手如電,方振遠雖然已有警覺,仍是閃避不及。
這變化完全出人意料之外,使得躲在木櫃之下的小高,幾乎失聲而叫。
江湖上的詭詐變化,竟是如此難測。
那店小二選擇的出手位置、時機無一不是恰到好處,方振遠身子一歪,倒在牀上。
但他啞穴未受禁制,口還能言,怒聲説道:“你這是甚麼意思?”
店小二嘆息道:“這做法實在是不太光明,但事出無奈,你活着很可能會泄密出去,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你永遠不能開口。”
小高暗暗嘆道:“究竟是甚麼鏢貨,方振遠要殺我滅口,這個人卻要殺死他滅口,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
面對生死關頭,方振遠反而冷靜下來了。他籲一口氣,道:“朋友是多此一舉,我既不知保的何物,就算有人逼問我,我也説不出來。”
店小二道:“方總鏢頭,我不相信你沒有看過託保的鏢貨,但我相信你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你……”
“我説得不會錯,人性很自私,尤其是你方總鏢頭的為人……”
方振遠長長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小高看不到方振遠的表情,但聽他那一聲長嘆,無疑是承認看過託保的鏢貨了。
店小二道:“所以,方兄也不算枉死了。”
方振遠道:“我如真有私心,大可帶着東西逃跑,怎會在此等你們一個多月?”
店小二笑道:“這也不難説明。你是江湖名人,認識你的人太多了,只要我們放出一點口風,遍天下就無你立足之地。像你方兄如此老謀深算的人,不願為也。”
“既然如此,你們為何還要九江鏢局保送?”
“問得好!為了表示在下一點愧咎感,我多回答你幾個問題吧。”語聲一頓,他又道:
“論實力,我們強過九江鏢局何止十倍,要你保送,是因為我們知道,他們不會殺你。”
方振遠道:“他們是誰?”
“方兄當真如此之笨,還要我説明嗎?”
方振遠道:“你説的是那位黃衣老人?”
店小二冷冷地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算計這趟鏢貨?”
方振遠道:“當今江湖之上,方某不認識的人還真不多,但我不認識那位黃衣老人。”
“所以才託你保。我們算過了各種情況,你的武功雖然是浪得虛名,但卻是個詭計多端的人,你應有十之七、八的可能將鏢貨送到。”
方振遠道:“我如失了手呢?”
“我們還有別的安排,不過,那就要大動干戈了。”
方振遠苦笑道:“想不到我們幹保鏢這行的,也會被人利用。”
店小二微微一笑,道:“保鏢和幹殺手的有一相似的地方,他們都很愛錢。只要出夠了錢,他們就會賣命辦事。”語聲一頓,又道:“好了,我説的已經太多了,總鏢頭有甚麼遺言,現在可以説了。”
“我方某堅守行規、道義,不惜生死把鏢貨保到濟南,改扮易容,苦等了一個多月,反被貨主暗算而死,叫我心中好恨啊!”
店小二笑道:“在下不會讓你死得太痛苦。”
右掌一揚,切了下去。
方振遠急道:“慢着!”
“想不到九江鏢局一世英雄,竟也是怕死得很。”
方振遠冷泠地道:“閣下向不先到馬棚去瞧瞧鏢貨是否還在,再來殺我不遲。”
店小二呆了一呆,怒道:“你如敢騙我,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説着一掌切下,竟把方振遠左手一根小指頭切了下來,人卻轉身一躍而去。
掌緣如刃,竟切得整整齊齊,血流如注。
方振遠痛出一頭汗,但仍咬牙忍了下來。
小高探出頭來,看到血染牀單,立刻閃身而出,拍拍方振遠道:“總鏢頭!”
方振遠一呆,道:“小高……”
“是不是根意外?”
方振遠苦笑道:“你也是他們一夥的?”
小高搖搖頭,道:“不是。”
方振遠急道:“那很好,能不能解去我身上的穴道?”
小高道:“我可以試試看,但我要知道,你保的究竟是甚麼東西?”
方振遠苦笑道:“時間不多,快解開我的穴道,我只要脱離了這次劫難,小高,我保證和你共享所有。”
小高微微一怔,道:“共享所有,你有甚麼?”
“我……”方振遠本已陷入絕望之中,但現在忽然又有了一線生機,求生之志大為強烈,急急説道:“快解開我的穴道,躲起來!咱們時間不多。”
小高略一沉吟,暗運內力,疾推兩掌。
這些時日之中,他確從孟小月處學習不少,也學會了推宮過穴手法,但卻從未用過,這兩掌是否有效,小高憂無把握。
至於是否救得了方振遠,小高也並不在意,因為方振遠在小高的心目中並非是個好人。
方振遠伸動一下雙臂,挺身坐起,被點的穴道竟已全解,不禁呆了一呆,道:“小高,方某有眼無珠,看低了你。救命之恩,容我補報,快快藏起。”
小高略一沉吟,又躲入了衣櫃之下,方振遠又重新躺好,躺得和剛才的姿勢一樣。
躲入衣櫃之下的小高,心中卻想着另一件事情,他忖道:“不知那人練的甚麼武功?一掌切下竟如刀削一般,掌緣如刃,江湖上傳説有種手刀,能把一隻手練得像刀一樣,莫非就是這種武功?”
忖思之間,突聞“砰”然一聲,門破推開,那店小二像風一般捲了進來,直撲向牀前,哈哈大笑道:“方總鏢頭,你果然是很守信用的人。”
方振遠道:“是不是準備放了我?”
店小二搖搖頭,道:“很抱歉!我們找到了你留下的東西,對你方總鏢頭的精細非常佩服。只可惜,咱們已在密封的記號,發現它已被拆過。”
方振遠一怔,道:“密封暗記?”
這句話説得很笨,無疑是承認拆開過託保之物的密封。
店小二笑道:“方總鏢頭,現在,你該死得甘心了吧?”
方振遠嘆息一聲,道:“其實,我是否拆過密封,已經不重要了。拆過是死,就算沒有拆過,你們也不會放過我,對嗎?”
店小二沉吟一陣,點點頭。
方振遠道:“你們早已設計好了殺我滅口的計劃,徹徹底底地在利用我,現在,我只求合下告訴我一件事情。”
店小二道:“好!你問吧,甚麼事?”
方振遠:“你叫甚麼名字?是不是我方某人一樣只是人家利用的工具?”
店小二笑道:“我叫陳豪。”
方振遠眼睛一亮:“斷鐵手陳豪?”
陳豪道:“對!方總鏢頭死在陳某人手中,不算屈屈辱吧?”
方振遠道:“想不到閣下還活在世上,而且練成了手刀神功。”
陳豪道:“老夫退隱江湖已有二十年了,想不到方總鏢頭還知道老夫這個人。”
方振遠道:“方某出道之時,陳老已經歸隱了,今年該有五十多歲了吧?”
陳豪冷笑道:“方總鏢頭怎麼忍然不怕死,竟和陳某談起江湖掌故來了?”
方振遠道:“既知非死不可,怕亦枉然,也只好死得有氣概一點。”
“好!好!”陳豪笑道:“方總鏢頭果然想得清楚,陳某這一掌,絕對給你一個痛快。”
右手一沉,向下劈落。
方振遠早已凝神戒備,一吸氣身子忽然閃開三尺,挺身而起,刀光一閃,逼上咽喉。
這一變化,完全出了陳豪的意料之外,心中驚覺時,刀已架上了脖子。
方振遠早已想好如何閃避,如何抽刀,如何制服陳豪,所以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陳豪道:“你怎麼會解了受制的穴道?”
方振遠左手疾出,點了陳豪兩處穴道,才冷笑道:“運氣衝穴,並非甚麼難事。”
陳豪雙眼盯在着方振遠,道:“方總鏢頭,不是陳某小看你,你絕對沒有這份功力,陳某做事,一向是算計周全。”
方振遠心頭一震,心想:“這老傢伙果非易與之輩,我得小心應付了。”
當下一提氣,又點了陳豪右腿上一處穴道。“我本來可以一刀殺了你,至少也該削下你一條手臂,以報斷指之仇。”
陳豪緩緩坐在牀上,道:“方總鏢頭可是擔心陳某失聲大叫,驚動了埋伏室外的人手?”
“陳兄果然是明白人,方某人忍下了斷指之痛,也忍着心頭之怒,你道為了甚麼?”
陳豪苦笑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不到咱們這番主客易勢,前後不過一刻工夫,當真是教人感慨得很。”
方振遠還刀入鞘,取出傷藥,包好斷指傷勢,道:“如果陳兄果在這跨院中埋伏了人手,他們也該有所行動了吧?”
説着目光轉動,凝神傾聽。
陳豪道:“看來,方兄對我們知道得太少了。”
方振遠道:“甚麼意思?”
陳豪道:“他們不會輕易出手,一旦行動,一擊必中。”
方振遠冷笑道:“這麼説來,方某應該先殺了陳兄,才算安全了?”
“是的,他們沒有一擊必成功的把握時,就算他們看着你殺了我,也是不會出手的。”
方振遠看陳豪神色鎮定,忖道:“這傢伙當真能視死如歸嗎?”
心中念轉,右手忽然伸出,暗運內勁,在陳豪臉上抓了一把。
果然抓下一張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後是一張蒼老的臉,髮鬚皆白。
方振遠盯着陳豪看了一陣,冷笑道:“陳兄,方某已在你真正的面目上,看出了面臨死亡的死懼了。”
陳豪被揭下人皮面具之後,氣勢忽然一弱,苦笑道:“方總鏢頭如要取在下之命,希望能給陳某一個痛快。”
這罷閉上了眼睛。
這兩個老江湖,雖然處在生死不同之境,內心中仍在鬥智。方振遠已力聚右手,隨時可取陳豪之命,卻遲遲沒有出手。
他在觀察,關鍵是埋伏在跨院中的人手,是否已經撤走。
陳豪的口風奇緊,不肯泄露出一點內情,方振遠必須以自己的觀察判斷,作為處置陳豪的依據。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道:“陳兄,不必再裝了。”
陳豪霍然睜開雙眼,道:“甚麼意思?”
方振遠道:“方某人相信你確在這跨院中埋伏了人手,但在你取得東西之後,他們已經帶着東西走了。眼下這大明客棧中,可能只有你一個人了。”
陳豪神色大變:“你……”
看到他的神情,方振遠更具信心淡淡一笑,道:“陳兄,你背後的主人、組合不論實力多麼強大,他們能做到的,也不過是替你報仇而已,而你的生死卻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陳豪道:“甚麼意思?”
“江湖上爭名逐利,快意恩仇只是年輕人的玩意兒,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似乎應該求得平安為先,陳兄以為如何呢?”
陳豪沉吟道:“方總鏢頭要如何才能不記陳某斷指之恨,不妨説出來聽聽,也許我可以提供一二愚見。”
方振遠道:“斷指一事已經過去,不提也罷。方某隻想了解,我如果放了陳兄,陳兄何以為報?”
小高聽得心中好笑,忖道:“這兩個人究竟在搞甚麼名堂?敵有不分,立場不明,難道江湖走老了,都會變成這等糊塗的東西?”忍不住悄然而出。
只聽陳豪低聲道:“方兄盛情可感,但陳某隻求一死,方兄請給兄弟留個全屍,陳某就感激不盡了。”
他在一心求死,使得方振遠心頭一震,但仍勸道:“方某放走陳兄的心意至誠,只要陳兄指引方某一條明路,也就是了。”
陳豪沉吟一陣,道:“你我處境不盡相同,以方兄江湖閲歷之豐,也許會有一線生機。”
“願聞高見。”
陳豪道:“除去一切留下的痕跡,然後點我死穴,儘快離開此地,從此隱姓埋名,天下如此之大,也許有一處是可以使你活下去的地方。”
方振遠道:“有這麼嚴重嗎?”
陳豪道:“不錯!陳某説的絲毫不假。”
方振遠道:“陳兄如果信得過方某,何不和方某一起離開?”
陳豪沉吟良久,突然嘆口氣,道:“我走不了的,你不必費心了。”
畢竟是生死大事,陳豪雖有着視死如歸的氣概,也不禁沉吟良久,但他仍然拒絕了方振遠放他一條生路的好意。
除死無大事,有甚壓力量使得陳豪覺得比死亡更為重要,壓迫他選擇了死亡?
方振遠感到事態嚴重了,陳豪不願求生的心態,使方振遠忽然產生了極大的恐懼,他回顧身側的小高一眼,道:“你怎麼決定?”
小高初入江湖不久,思維和判事的能力自然沒有方振遠這等深入,他奇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方振遠道:“這位陳老前輩的話,你都聽到了?”
小高道:“聽到了。”
“那就是了,你是不是要和我一起走呢?”
這一下,小高為難了,方振遠顯然是已彼陳豪説動,準備要亡命天涯了。自己犯不着陪他一起逃亡,但又壓不住好奇心,他希望知道方振遠究竟保的是甚麼東西。
心中念轉,一時拿不定主意。
陳豪目光嚴厲地看着小高,道:“是不是你救了他?”
小高道:“是!我是九江鏢局中的人,方總鏢頭有難,我自然應當救他。”
方振遠微微笑道:“好。”
突然出手如電,點了陳豪的死穴,道:“小高,跟我一起走吧。”
小高嘆口氣道:“你殺了他?”
方振遠道:“你都聽到了,他自己一心求死,我有甚麼辦法?”
小高道:“你相信他的話?”
“他以死證明,難道還會有假的不成?”
小高略一沉吟,問道:“現在就走嗎?”
方振遠點點頭,開始易容改裝,把陳豪換上了自己的衣服,自己則扮成一個老人。收拾起牀上的被單,藏入衣櫃,帶上兵刃、鐵箭,推開窗門,飛身而去。
小高沒有動手幫忙,但卻跟在方振遠身後,離開了大明客棧。
※※※
方振遠快步疾奔,一口氣跑出了十幾里路,才停了下來。回頭一看,小高竟然面不紅氣不喘地跟在身後,不禁微微一怔,道:“你跟來了?”
小高道:“你讓我跟來的。”
方振遠點點頭,道:“不錯,不錯。”心中卻暗暗忖道:“看來,我是真的低估了他,這小子的輕功絕不在我之下。”
早一個月前,方振遠的這一陣疾奔,會突然把小高甩掉,但一個月後,小高隨孟小月苦練,輕功確已不在方振遠之下了。
當然,這一陣奔走,方振遠也未用全力。
抬頭看天,已近五更,再有半個時辰光景,天色即將大亮。
方振遠沉吟道:“小高,這裏有一萬兩銀子,你拿去吧!你還年輕,在江湖上打滾不會有甚麼好結果。帶這筆錢,找一個喜歡的地方,置些良田,過一些平安歲月吧。”
小高接過銀票看了一看,又還給方振遠,道:“你想趕我走?”
方振遠苦笑了一下,道:“我是一片好意哪。”
小高道:“你是真的打算從此亡命天涯,不再回九江鏢局了嗎?”
方振遠又是一陣苦笑,道:“行走江湖就猶如坐船,越來越瞻寒。況且我也並不牛輕了,我已準備退出江湖,不再過問世事。”
小高問道:“那九江鏢局之中那些曾和你共患難,同生死的弟兄們,你也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丟下他們不管了?”
方振遠道:“我已早有安排,只要我三個月不回九江鏢局,他們就會遣散鏢局。這些年來,九江鏢局累積了不少財富,每個人都可分得一份,那也足夠他們改行創業用了。如果省着點,下半輩子也就過得去了。”
小高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早就打算好這一次走鏢濟南就不再回去了。”
方振遠眼中神光一閃,但又強自忍了下來,道:“小高,這些事,都是你親眼所見,難道是我騙你不成?”
小高道:“好吧!就算你情非得已,但我已答應了和你同行,只好暫時跟你一起了。”
“不必勉強,不必勉強。”方振遠急急道:“你何苦跟我一起亡命天涯?一萬兩銀子就算是我報答你救命之恩嘛。”
小高笑道:“我如果是愛錢的人,就不會救你了。”
方振遠微微一怔,道:“這話甚麼意思?”
小高道:“你身上所幣的銀票,何止十萬數目,我可以搜出你身上銀票帶走啊。”
方振遠笑道:“這話倒也有理。不過,你要跟我走,受苦受難可不能怪我。”
小高道:“我很好奇,你説過要與我共享所得之物,我只想見見,那所得之物是甚麼?”
方振遠道:“好!你既然決定了,咱們走吧。”
轉頭向東而去。
天亮之後,已然進入山區,抬頭看去,但見山峯綿連,小高皺皺眉頭,道:“方總鏢頭,咱們到哪要去?”
“找一處人跡罕至的深山大澤中住下來。”
小高道:“我出身貧苦,山居的清苦生後自然可以忍耐下來,方總鏢頭只怕熬不下那種生活吧?”
方振遠道:“清苦是想當然爾,就算是身上帶着金銀,也無法使用,但逃命生涯,只求活得下去,也就是了。”
小高心中忖道:“好,咱們就賭一賭,看哪一個先忍不住這種清苦生活。”
一連三日夜,方振遠一直在深山中打轉,渴飲泉水,飢食松子、野果,累了就靠在山岩下、大樹旁,打坐休息。
方振遠暗中留心,發覺三日夜下來,小高不但毫無倦意,而且精神更見健旺。
原來,小高入山後心無雜念,按照口訣,在休息打坐時,苦練塞外龍家混元一氣功,突飛猛進,獲益甚大。
倒是方振遠心有所思,坐息時也不能集中精神,泉水、山果吃得多,體能消退,斷指時失血很多,又未能好好的休息,反而顯得神色憔悴。
第四天中午時分,兩人在一處山谷口邊飲過一些泉水,坐下休息時,方振遠再也忍不住了,説道:“小高,你究竟想要多少銀子?”
小高道:“我不要銀子,只想知道你偷了人家甚麼秘密。”
方振遠道:“你可明白,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後果嗎?我就是最好的榜樣,忍不住一時好奇,偷看了箇中之秘,落得現在要逃命天涯的結果。”
小高道:“我連瞧也沒有瞧過一眼,卻已經跟你一起逃亡了。”
方振遠道:“我給你十萬兩銀子,你離開這裏,十萬兩銀子可以置良田百頃,蓋一座豪華宅院,僕婢如雲,過着神仙一般的生活。”
小高噗的一笑,道:“我出身貧寒之家,僕婢如雲的侍候我,我可是活不下去。”
方振遠道:“你究竟要怎麼樣才放過我?”
小高道:“我只要知道那件秘密,然後,就立刻離去。”
方振遠道:“真要知道了,恐怕你不會離開了。”
小高微微一呆,忖道:“他如此説法,恐非騙我,難道真的是蛇娘子提起的三清寶-嗎?”
方振遠道:“你如是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因為,你還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
小高道:“我不後悔。”
方振遠道:“你一定要看嗎?”
小高點點頭。
方振遠站起身子,走向小高,道:“看過之後,你就算想離開,也不能了。”
右手一抬,一道寒芒直取小高的咽喉。
小高由蛇娘子處知道了江湖上的險惡、狡詐,對方振遠這個人,更是存有深刻的戒心。
所以,方振遠行近他時,他已經早有戒備,方振遠一揚手,他已仰身倒下去,縮頭翻身,向右側滾了三尺。
一枚鐵翎短箭,釘入了石巖之中。
鐵箭尖利,釘入了石巖半寸左右。
這一擊如是射中小高,必然是取命的一箭。
方振遠一擊未中,右手迅快地握住了刀柄,刀出一半,忽覺右腿一陣劇痛,一跤摔倒在地上。
原來,小高倒下的同時,施用蜈蚣奪命腿中的招,右腳尖向前鈎,左腳蹬在方振遠的小腿上,方振遠頓感骨痛如裂,身不由己地摔在地上。
小高挺身而起,飛起一腳,踢在方振遠的右手腕脈之上,方振遠頓覺得骨痛如折,五指鬆開,小高右手一探,抽出金刀,冷笑一聲,道:“方總鏢頭,在下救你一命,你竟然還沒有消去殺我滅口之心。”
方振遠強忍着右腿、右腕的劇痛,雙目瞪着小高,看了良久,才嘆一口氣,道:“好本領,小高,方某實在是看錯了你。”
小高冷笑一聲,道:“不論我武功如何,我救了你,你口中雖連聲説出要報答我救命之恩,但心中卻連番算計我,欲取我之命,只此一樁,就該殺了你。”
方振遠道:“看來,你是不會再相這我了,殺吧!我身上數十萬兩銀票,認票不認人,誰都可以兑現,殺我之後,把我屍骨埋起,銀票你可以取去用了。”
小高怒道:“你認為天下之人,都和你一樣的喜歡財物嗎?”
方振遠道:“你的意思呢?”
小高道:“拿出來給我瞧瞧,究竟是甚麼東西?”
方振遠道:“看過之後,你不會殺我了吧?”
小高冷笑一聲,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殺你,為甚麼還要救你?”
方振遠沉吟了一陣,道:“好吧!當你決定殺我的時候,希望給我留一個全屍。”
小高皺皺眉頭,欲言又止。
方振遠左手解開身上的衣服,小高退後一步,手執金刀,從旁監視。
方振遠先取出三張鉅額銀票,每張紋銀十萬兩,又取出三張面額一萬兩的銀票和一些金葉子。
小高心中忖道:“他身懷如此鉅額財物,顯然早就打算逃亡天涯,拋棄了和他多年生死與共的朋友、兄弟不顧了。”
方振遠把銀票置地上,道:“不計零星財物,這裏有三十萬十足兑現的銀票,這些財物可以使一個人一輩子花用不盡了。”
小高冷冷地看了那些銀票一眼,沒有接口。
方振遠由貼身處取出了一個油綢子打的小包,道:“秘密在此,你自己打開看吧。”
小高左手執刀,右手疾快如風地點了方振遠兩處穴道,道:“不是我不信任你,實在是你狡詐多端,叫人不得不防備你的暗算。”
方振遠苦笑了一下,道:“我方某人自恃智計過人,一向思慮周詳,想不到竟然落得這個下場,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小高未再理他,放下金刀,打開了油綢子布包。
那是一個絹冊抄本,絹是新絹,墨香猶存,顯然是手抄不久之物。
小高凝目望去,只見上面寫道,張三丰批註“三清寶-正卷”。
“果然是三清寶。”小高輕輕籲一口氣,道:“你偷抄了人家託運之物?”
方振遠苦笑一下,道:“不錯,我秘密的找了一住教書先生,抄了這個副本,和原本一模一樣,一字不錯,只是比原本更為清楚一些。”
小高目光一閃,道:“想必你已經殺了那位手抄這本寶-的教書先生了?”
方振遠道:“我讓他服下一種毒酒,在不知不覺中死去,他死得毫無痛苦……”
小高怒叱道:“不管你用的甚麼方法,但他還是死了。唉!你是江湖上人人稱道的英雄,卻如此心狠手辣。”
方振遠道:“他同意的,我給了他五千兩銀子,安頓他的家小,他這一生中的束脩,也賺不到我給他的一半數字。”
小高道:“一個人的生命,豈是可以用銀錢計算的?”
方振遠道:“有些人一生潦倒,他希望能為他最親近的人謀些福利。我沒有強迫他,只是告訴他手抄一個秘本,但事後必須自絕而死……”
小高接道:“真有這樣的人嗎?”
方振遠道:“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查證,五千兩的代價,也是他自己開的,其實我還價一半他也會答應,但我全額照付。他拿了五千兩銀子之後,安頓好家小再來見我,完成了抄本之後,自服毒酒而亡。”
小高黯然一嘆,道:“百無一用是書生,難道真是如此嗎?”
方振遠道:“讀書人如是出身貧寒,除入選-士、作官之外,大都是開館謀生,但束脩微薄,生活大都清苦得很……”
小高接道:“這三清寶-究竟是一本甚麼書?竟然如此的神秘,連你方總鏢頭也為它甘願亡命天涯。還有這麼多人為爭取它,不惜造成殺劫?”
方振遠呆呆地望着小高道:“你不知道這本三清寶-的價值?”
小高搖搖頭,道:“不知道。”
方振遠道:“那就難怪了,這本書是三百年前,三位玄門奇人記載下他們的絕世武功,因為三人合著,故稱三清寶。這本書在三百年後,落在了武當祖師張三丰的手中,又經他批註説明,更為實用。上面除記述武功之外,還有丹道妙方是一本武學寶典。”
小高哦了一聲接道:“那張三丰即是武當開山祖師,這本書本就該為武當所有,為甚麼會流落江湖?”
方振遠道:“張三丰批註三清寶-,花了他三年的時問。完成之後,才發覺這本書霸道、詭異、專走捷徑,助人速成武學,一旦傳揚於江湖之上,只怕造成毒害,對武當門下弟子,也是有害無益……”
小高接道:“那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要十年成就的武功,別起異端,可能一年有成,人人投機用巧,豈不亂了武當門規?”
小高噢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方振遠道:“據聞傳言,張三丰本想把這本書毀去,但終是捨不得毀掉三位前輩奇人的心血,留在武當終將成為禍害,乃攜書遠走,離開了武當,遠走南荒,聽説他後來求證仙道,坐化在一座秘箇中,至於這本書如何流傳下來,在下就不太清楚了。”
小高道:“那黃衣老人是不是武當門下弟子?”
“不是。”方振遠肯定地説:“武當門規森嚴,怎會有美女相隨?那黃衣老人不知是何來路。”
小高接道:“以你見識之廣,難道也不知道那黃衣老人的來路嗎?”
方振遠道:“江湖有一個傳言,説南荒大山之中有一座廣雲宮,高在雲天交接之處,終年雲封霧鎖,宮中之人,武功精絕,可抗罡風……”
小高接道:“廣雲宮和這寶-也有關係嗎?”
“這就不清楚了。張三丰的生死,是武林中一大秘密。有人説他已經肉體成仙,也有説仙道無憑,張三丰已經坐化。反正,這件事已經無法求證。”
小高沉吟了一陣,道:“練武並非壞事,這上面既是記述了絕世武功,看看何妨?”
方振遠道:“壞在它求得武功的方式,手段詭異,可能已淪入魔道。”
小高道:“你瞧過沒有?”
“瞧過……”方振遠道:“我不擇手段,甘棄親友,就是被上面記述所迷。小高,老實説,你只要瞧下去,絕對是無法擺脱。”
小高道:“當真是不能看嗎?”
方振遠道:“在下全心設計取得這本寶-,準備找一處隱蔽的地方練習,記憶中,只記得其中一個奪功大法,就可以證明這本書的詭奇了。”
“你説説看。”
方振遠道:“以掌觸,便可以把別人的內功,引入己身,為己所用……”
小高吃了一驚,道:“有這種事?”
方振遠道:“所以,一代武學宗師張三丰為了它離開武當,遠走天涯。”
小高皺皺眉頭,展開看去,只見上面寫着:
第一篇,拳掌精要十二訣。
小高笑一笑,道:“方總鏢頭,這第一篇拳掌精要十二訣,應該是正宗的武功吧?”
方振遠苦笑了一下,道:“在下瞧過一遍,只可借記憶已經不甚清楚了。不過,不是記述正宗的拳法,而是一種殺人的訣竅。”
小高皺皺眉頭,很用心看了下去,一口氣把拳掌十二訣看完。
他讀書不算太多,但因書上記載的都和武功有關,所以他能完全瞭解,而且,小高有一種特別的能力,那就是記憶力好,只要他看過的東西,都能夠深記在腦海裏而不忘。
合上絹冊,小高忍不住嘆了口氣。
方振遠冷然一笑,道:“你年紀輕,閲歷不足,這一部份拳掌精要包羅很廣,你能不能看懂?”
小高點點頭,道:“兩個月之前,我也許看不明白,現在,我看得懂了。”
方振遠道:“你能看懂?”
“當然,還有小部份不能瞭解,不過,花上幾日工夫學習,瞭解它也非太難。
方振遠訝然説道:“怎麼?你全都看懂了?”
小高苦笑一下,道:“拳掌精要十二訣,行文雖不深奧,但含意卻博大精奇,必須得花費一些時間去思索才行。”
方振遠點點頭,道:“對!我已經看了無數遍,口訣差不多都可以背下來了,但經歷數月的苦苦思索,瞭解的也不過十之一、二,不自覺中被吸引了,所以,才決定遁跡深山,找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靜靜地主思索上面的記載。我準備花上五年的時間,把這本寶-上的記載,好好想個透徹……”
小高接道:“要五年之久嗎?”
方振遠道:“五年之期是最好的打算,其實,就算花上十年、二十年也是值得的。”
小高道:“方總頭的意思是,想學會這上面記述的武功?”
“對!這大概就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了。”
小高道:“練成了這上面記述的武功,會不會天下無敵?”
方振遠微微一笑,道:“大概會吧!這三清寶-自武當張三丰之後,可是第一次在中原出現。”
小高道:“方總鏢頭的江湖見聞,果然是廣博得很。”
方振遠微微一怔,道:“對!天下獨一無二之物,才稱得上無價之寶,如今已有兩本三清寶-,這……”
小高接道:“如果他們高興,也可以找個教學先生,抄上數十份相同的絹冊流傳江湖,那時,這三清寶-,就一文不值了。”
方振遠道:“利令智昏,我方振遠向來以思慮周密自豪,想不到竟然留下一個大漏洞了……”
突然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方振遠道:“有人來了!快把寶-收起來……”
他身上穴道被點,躺在地上不能行動,任人宰割,但聞警的反應竟是先想到寶-之上,可見這寶-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也許是他失聲而叫,聲音大了一些,那人竟聞聲疾掠而至,青帕攏發,青色勁裝,竟是蛇娘子孟小月。
小高微微一怔,道:“是你?”
孟小月苦笑一下,道:“兄弟,找得我好苦啊!”
突然發覺了三清寶-,不禁一呆,道:“三清寶-……”
“是啊!想不到世上竟然會真有這麼一本書啊!”
孟小月緩緩伸出手去,接過寶-,道:“真的,真的,竟然真會有這麼本書?”
方振遠道:“小高,快殺了我,毀了三清寶-……”
孟小月看了小高一眼,道:“兄弟,這方總鏢頭為甚麼要毀了寶-,一心求死?”
小高道:“這本寶-是副本……”
孟小月道:“三清寶-只有一本,怎會有正本副本之別?”
小高道:“方總鏢頭僱人抄了一個副本,正本已交給託付他運送的主人……”
孟小月接道:“那人是誰?”
小高道:“方總鏢頭,你既然早存了吞下寶-遁入深山的打算,為甚麼又抄下這個副本呢?”
方振遠嘆息一聲,道:“我想吞下寶-,又不願把九江鏢局創出的聲譽毀於一旦,才把正本交付貨主。想不到,他們手段惡毒無比,竟然要殺我滅口。”
小高道:“他們如果知道你抄了一個副本,不知要如同對付你?”
孟小月道:“我明白方總鏢頭的打算了。”
方振遠冷笑一聲,道:“説説看,我有甚麼打算?”
孟小月道:“你抄下一個副本,把正本交給貨主,並未存心逃走。計謀得逞,你仍然會回到九江鏢局做你的總鏢頭,小妹猜得可對?”
小高道:“對!他身帶鉅款,只是為了萬一有變時,作為逃走的打算。”
孟小月道:“一舉兩得,方總鏢頭的算盤打得如意,卻忽略了一件事。”
方振遠道:“方某人這瞞天過海之計自忖天衣無縫,鬧到目下這局面,方某人實在是運氣太壞了。”
小高沉吟了一陣,道:“方總鏢頭,我想這不完全是運氣壞,只怕人家在交付你運送之前,早已有了周密的安排,暗中在監視你的舉動。”
孟小月嫣然一笑,道:“對!如果這件事情真的隱密,火雲頭陀、雷方雨和我們三大毒人,又怎會中途攔截?”
小高接道:“慢一點,大姊,驟看起來,事情千頭萬緒,但如仔細的想一想,把諸般事情連接起來,也許能理出個頭緒出來,只不知方總鏢頭是否願意真誠合作?”
方振遠道:“我也很希望瞭解真相。”
“那就好。”小高突然出手,拍活了方振遠被點的穴道。
孟小月冷笑一聲,道:“希望方兄別再心存二意。”
方振遠道:“現在,我想了解真相之心,只怕比二位強了。”
小高道:“方總鏢頭受何人所託,運送此物?”
方振遠道:“韓七絕。”
小高微微一呆,道:“五大名人之首。”
“不錯,如是一般人,方某也不會在濟南等候近月,把東西交給他們了。”
孟小月點點頭,道:“韓七絕不是早已退隱江湖,不知所終了嗎?”
“事實上,他還活在世上,埋名隱姓,也許就和這冊三清寶-有關。”
小高道:“就在下所知,他息隱江湖,有好多年了……”
方振遠道:“他已經在這江湖上消失了十五年。”
小高道:“如此之久的時光,他如擁有這三清寶-,早該把上面記述的武功學會了,為甚麼這三清寶-會在九江出現?”
方振遠沉吟了一陣道:“這就是全局中最難解開的秘密……”
“是不是韓七絕親自找你?”
方振遠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小高苦笑一下,道:“是不是你心中存有成見?”
孟小月道:“難道你不認識韓七絕?”
“自然認識,不過,江湖上的易容手法變化多端,唯妙唯肖,何況武林中很多人追尋他,都找不出他的下落,那説明他易容潛蹤之術十分高明。”
小高道:“那你又怎知他是韓七絕?”
“他手中執着韓七絕當年縱橫江湖時的追魂令,而且,又出了很高的價錢,在下就只好接下了。”
孟小月道:“那時,你是否已知道託保的是甚麼東西?”
“還不知道。他們出極高的價錢,只帶了一個小箱要我送到濟南。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好奇之心油然而生,終於在一個深靜之夜,悄悄的打開了那個小箱子,赫然是三清寶-,這才萌生盜取之心,抄了一個副本。”
小高道:“噢!那很多假的箱子,也是韓七絕的設計了?”
“不!那是方某的設計。”
小高目光轉向孟小月的瞼上,道:“你們是受何人指使要脅,參與此事的,大姊?”
孟小月道:“就是那黃衣老者。”
“大姊,那黃衣老人來自何處?”
孟小月道:“我們雖然為他們效命過,卻不知對方姓名,也不知他們來自同處。”
方振遠道:“雷方雨、火雲頭陀和你們三大毒人,都是江湖上很難招惹的人,那黃衣老人怎麼使你們就範的?”
“他對付每個人的方法不同,我們是被他用一種怪異的武功手法控制,不過,他很講信用,到了約定的時間,寶-雖未找到,但卻依約放了我們。”
方振遠冷哼一聲,道:“韓七絕不顧道義,不講行規,我依約送到了託運之物,仍要置我於死地。”
孟小月淡淡一笑,道:“你沒有真正的見到韓七絕,並不能肯定是韓七絕在暗中作幕後的指使人,我發覺那是個龐大的組合……”
方振遠已慢慢地冷靜下來,緩緩説道:“韓七絕表面上退出江湖,暗中卻在秘密的建立一股龐大的勢力,一定有一個追求的目的。如果,那個人不是韓七絕,只是假借他的名字,這個人又是誰呢?”
孟小月嘆口氣,道:“我們三大毒人,一向在江湖上獨來獨往,沒有太大的野心,也不大關心江湖大勢變化。想不到,這一次竟然捲入了江湖爭奪權勢的大漩渦中……”
方振遠道:“人在江湖,很難擺脱名利權勢的糾結。”
孟小月回顧了小高一眼,小高卻瞪着眼睛,望日遠處,好像正在想着甚麼,而且想得十分入神。
這時刻,方振遠若要出手暗算小高,實是輕而易舉,但他沒有出手。
因為,蛇娘子孟小月就在身惻,不管出手一擊是否成功,必會引起蛇娘子強烈的反擊,這女人不好惹,方振遠沒有把握能夠取勝。
但最重要的是,方振遠的心情忽然間有了很大的改變。三清寶-已然不是江湖上獨有之物,它的價值減低了不少,這上面記述的奇異武功,自己可以練成,韓七絕也可以練成。
另一個使得方振遠大惑不解的是,像蛇娘子這樣的人,怎會對這蓋世奇書,似全不放在心上,毫無奪取的意思?
只聽小高道:“那黃衣老人怎的會知曉三清寶-的事?”
方振遠呆了一呆,道:“對!而且劫奪寶-的方法也十分奇怪,以他武功之高,對付九江鏢局只不過舉手之勞,但他卻不肯自己出手,曲折迂迴,花了很大的工夫逼使雷方雨、火雲頭陀等人出手搶奪,這豈不是棄近就遠?天下怎會有如此笨拙之人!孟姑娘身歷其境,看法如何?”
孟小月沉吟了一陣,道:“他年紀雖大,好像對江湖上的事務懂得不多,他對付我們的方法,驟看之下,似是早經設計,但事後想來,卻又覺得可笑得很。”
方振遠道:“這件事,似都和三清寶-有關,只不過這中間還有很多疑點,無法溝通,一旦把它串連起來之後……”
只聽幾聲厲喝傳了過來。
蛇娘子孟小月臉色一變,道:“小高,快!把書帶上,咱們走。”
小高收起三清寶-,望望方振遠,有些歉咎地説道:“你……”
方振遠道:“方某也想通了,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左右,你不用感到抱歉,如非你救了我,在下只怕屍骨早寒了。’
又聽兩聲厲喝傳了過來。
小高道:“大姊,好像是郭蠍子的聲音。”
孟小月道:“那夜離開你之後,就被郭蠍子、周蜈蚣絆住,等我抽出工夫趕去,你和方振遠正好離去。但郭蠍子、周蜈蚣又及時趕到了,因此我無法招呼你們,好不容易才擺脱他們,想不到又被他們找上了……”
方振遠道:“他們好像正在和人動手。”
孟小月道:“不錯,除了我和郭蠍子、周蜈蚣追入這裏之外,還有不少武林人物,也進入山中……”
方振遠大感緊張地接道:“都是些甚麼人?姑娘久在江湖上走動,應該認識不少人吧?”
孟小月道:“可是,偏偏這一批人,我一個也不認識。”
方振遠更緊張,道:“一個也不認識?”
孟小同道:“他們分成多批,不像是一夥的……”
語聲一頓,接道:“好像有一劍千峯董目藥。”
方振遠嘆息一聲,道:“雷方雨呢?”
孟小月道:“我沒有留心,總之,有很多批人,小高,咱們快走吧。”
小高突搖搖頭,道:“大姊,也許郭蠍子、周蜈蚣遇上了勁敵,咱們總不能一走了之。”
孟小月微微一笑,道:“我聽得出來,郭蠍子、周蜈蚣打得十分吃力,不過,我相信他們有脱身的本領,不用替他們擔心。”
方振遠道:“也許這一批入山的人,是韓七絕派來追我的人,不知兩位願不願與在下同行?”
孟小月冷冷説道:“方總鏢頭身上已無三清寶-,還有甚麼好怕的?”
方振遠道:“他們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副本,他們追入山中,也只是要殺我滅口罷了,既然兩位無意讓在下同行,在下這就告別了。”
轉身行了兩步,突然又回過身子,取出一張銀票放在地上,道:“小高,你救我之命,這張銀票聊表心意,你帶上用吧。”
孟小月目光一轉,發覺那張銀賣竟有十萬兩銀子之多,不禁一呆,道:“好大的數字!
方兄可真是百萬富豪啊!一出手就十萬兩。”
方振遠笑一笑,道:“在下想通了,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多亦無用,方某預感到生離此地的機會不大。”
小高嘆口氣,道:“方總鏢頭,何不留下來,大家走在一起也有個照應。”
方振遠道:“只不知孟姑娘是否同意?”
孟小月道:“既然小高願與你同行,我也不便再反對了,不過,話要先説明白,你若再有暗算小高的行動,到時候,可別怪我翻臉取命,出手無情了。”
方振遠苦笑一下,道:“我方某一生工於心計,無往不利,在江湖上也混得一些英名,今日落拓至此……”
孟小月接道:“是不是運氣太壞了?”
“不……”方振遠道:“高處不勝寒,成就越高的人,越是容易遇上高手。這幾年九江鏢局的鏢貨甚少被劫,但一旦遇上了變故,對方必是高手。年前方某人為追失鏢,和人打了三個時辰之久,我雖然以子母斷魂刀一刀取勝,但也中他一劍,養息三個月才得復元,這件事江湖上雖未傳揚,但方某卻已瞭解,這點成就實在算不了甚麼。”
小高道:“所以,方總鏢頭一旦發覺了三清寶-之後,就怦然心動,想習得一身上乘武功。”
方振遠道:“命不由人,方某賣盡心機,竟然一事無成。”
但聞周蜈蚣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好!勾魂掌果然厲害,老夫也賞他們一記奪命腳吧。”
蛇娘子孟小月低聲道:“小高,郭蠍子、周蜈蚣已然重傷強敵,不用見他們了。”
既然兩人已經脱險,見與不見已經無關緊要了,小高點點頭。
方振遠道:“咱們先藏起來吧。”
當下先走到一叢密密的葛藤之下。
這一片葛藤由四十餘丈高的山壁間垂下來,有如一幅丈寬的翠簾,藤葉糾結,十分濃密,藤後有很多突巖,藏身其中,要想發現也難。
三人悄然爬上三丈多高,居高臨下,微撥葛藤,即可見谷口景物。
三人也不過剛剛藏好,郭蠍子,周蜈蚣已然行入谷口,四下張望了一陣,郭蠍子嘆-口氣,道:“看來,她是有意逃避咱們了。”
周蜈蚣道:“是啊!她本來不喜歡你,你卻窮追不捨,她只好逃了。”
郭蠍子怒道:“哼!我瞧她是為了討厭你,才到處逃避的。”
周蜈蚣嘆口氣,道:“説不定,她對咱們兩個都不喜歡,才不願跟咱們走在一處。”
郭蠍子道:“那倒未必,再見到她時,咱們應該問個明白。”
周蜈蚣傾聽了一陣,道:“有人來了,真不知哪來這麼多的混小子,冤魂纏鬼一般,對咱們窮追不捨?”
郭蠍子冷冷道:“手下留情,他們還以為咱們怕了他們,再要追來,老夫要大開殺戒了。”
小高心中忖道:“這兩人惡名素着,聽口氣倒非嗜殺之人。”
周蜈蚣道:“只怕人家未必就是追咱們的,剛才已經糊里糊塗打了一架,再要動手,一定要先問個明白才成。”
郭蠍子道:“這一點老夫同意。”
説話之間,三條人影已然疾奔而至。
當先一人,長衫佩劍,黑髯垂胸,正是形意門主一劍千峯董百藥。
緊隨董百藥身後的是董百藥門下首座弟子郭寒,和步步生蓮董素蘭。
郭蠍子、周蜈蚣雖然整日的鬥口、吵架,為了蛇娘子心中也互相不滿,但一旦遇上外人,卻又能同仇敵愾,彼此合作。
周蜈蚣伸手一欄郭蠍子,道:“一劍千峯董百藥!”
董百藥道:“正是區區,郭蠍子、周蜈蚣不但有役毒之能,而且武功也高明得很啊!”
周蜈蚣接道:“你怎麼知道咱們武功高強?”
董百藥微微一笑,道:“適才目睹兩位施展絕技,擊倒強敵,出手之奇,董某好生敬慕。”
郭蠍子道:“原來董門主藏在一邊,看我們和人打架。”
董百藥道:“不敢,不敢,適逢其會罷了。”
周蜈蚣道:“董門主現在找上咱門,不知有何見教?”
“誤會,誤會,董某確實入山找人,不過,和兩位無關。”
郭蠍子、周蜈蚣互相望了一眼,道:“董門主找的是甚麼人?”
董百藥道:“江湖上一位大有名望的人物,九江鏢局的總鏢頭方振遠,不知兩位是否見過?但得指點董某一條明路,董某必有回報。”
周蜈蚣搖頭笑道:“咱們也在找人,不過,不是找方總鏢頭,也沒有見過他。董門主自己去碰碰運氣,咱們不奉陪了。”
孟小月心中嘆道:“這兩人對我一片痴情,實也可憐得很。”
郭寒望着兩人消失的背影,低聲道:“師父,這兩個老毒物的話,是否可信?”
董百藥道“三大毒人之中,蛇娘子最擅心機,不可輕信。這郭蠍子、周蜈蚣雖非笨人,但卻有幾分渾氣,一直被那條小毒蛇玩弄於般掌之上。看兩人倒不似説謊,大概他們在追尋那條小毒蛇吧。”
郭寒道:“師父,江湖上的傳説,三大毒人一向是役毒攻敵,但看兩人剛才一番搏殺,卻是以真正的武功用勝。”
董百藥面色沉重地道:“盛名之下無虛士,剛才他們發掌出腳,確實奇厲無匹。方振遠的子母金刀,也有獨到之處,真要遇上了,千萬小心,不可大意。”
郭寒道:“弟子受教。”
董百藥道:“走!咱們再找找看,莫要讓別人捷足先得了。”
孟小月突然附在小高的耳際,低聲道:“兄弟,大姊在江湖上的聲譽,可是不大好啊!”
小高微微一笑,道:“名流俠士,未必是正人君子,綠林匪寇卻也有盜中有道。這數月來的見聞,已經把我都看糊塗了。”
這幾句話聲音稍高,方振遠也聽得十分清楚,頓覺臉上一熱。
孟小月道:“形意門的人已經去遠,咱們也該走了。”
方振遠突然説道:“此地似是一個入山的隘口,而且咱們藏身之處十分安全,何不多留一會,看看還有甚麼人來?”
小高道:“對!咱們要隱蔽行蹤,先要了然敵情形勢,最好晚上再走。”
孟小月道:“方總鏢頭,董門主好像是在找你的?”
方振遠道:“不是好像,而是事實,方某相信入山而來的人,都是追殺我的,不過,孟姑娘放心,一旦撞上了,方某會和他們一決生死,決不拖累兩位就是。”
小高道:“既是三人同行,自當互相照應,方總鏢頭不用多慮。”
方振遠苦笑道:“在下言出至誠,確無拖累兩位之意,不過,最好能避過他們追覓。”
孟小月道:“避過今天、明天,但不能求遠躲過他們的追殺呀!”
方振遠沉吟了一陣,道:“在下希望能有機會學得三清寶-上一些武功,以求自保。當然,如果兩位執意不允,方某也不勉強,避過這一陣追殺之後,自當獨行遠走。”
小高道:“這三清寶-本是方總鏢頭所有,如若咱們能找到一處清靜所在,三人同習上面的武功,不是很好嗎?”
孟小月嗤的一笑,道:“小兄弟,你雖嗜武心切,確還是一個忠厚之人。”
小高微微一怔,道:“奇怪呀!過去你一直追問這三清寶-,現在,寶-在此,你似是又不太關心它了?”
孟小月笑道:“對!我忽然想開了,這寶-上的武功,恐非人人可學……”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又有兩人行入谷口。
來人一俗一僧,竟是雷方雨和火雲頭陀。
這裏地形正處在一個岔道谷口,不論任何人到了此地,似乎都要停一下,看看入山形勢。
雷方雨輕輕籲一口氣,道:“大師,請想想雷某的話,是否有道理?”
火雲頭陀道:“灑家已發出訊息,召請幾位師兄第到此,和雷兄合作之事,實有礙難之處。”
雷方雨笑一笑,道:“金、木、水、火、土五行聚齊,自然是實力強大。但大師的師兄弟未到之前,大師可有把握勝過方振遠嗎?”
火雲頭陀道:“聽説他子母金刀確有過人之處。只是灑家雖然不怕,不過他沒有勝他的把握。”
雷方雨道:“方振遠狡猾得很,大師一人之力,縱然相遇,恐也無法把他制服,但如加上雷某人,那就有十成把握了。”
火雲頭陀沉吟了-陣,道:“好吧!咱們暫時合作,不過,灑家幾位兄弟趕到,那就立刻散夥了。”
雷方雨道:“咱們的機會不多,如若三、五天內找不到方振遠,那就很難再找到他了,大師幾位師兄恐非三、五日能夠趕來吧?”
火雲頭陀點點頭。
雷方雨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快些行動……”
兩人打量了一下山區形勢,竟然折向南方行去,和董百藥的去向剛好相反。
小高皺皺眉頭,道:“方總鏢頭,他們似乎都在追殺你,這是甚麼原因?”
方振遠苦笑一下,道:“驅虎吞狼之計……”
小高道:“但他們怎會如此齊心合力呢?”
方振遠道:“方法很簡單,只要透露出一點消息,説我身上懷有三清寶-,那就自然成為大家追殺的了。”
小高嘆息一聲,道:“懷璧其罪,這三清寶-如此的不吉利,竟還有這麼多人去搶奪它!”
孟小月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嗜武的人怎會放過三清寶-這樣的武學宗典啊……”
目光一掠方振遠,接道:“方總鏢頭閲讀過此書,那上面記述的武功算不算絕技,世無匹敵?”
方振遠道:“就方某所能瞭解的,那上面記述的武功,確都是方某人從未聞未見之學。”
孟小月目光轉註到小高臉上,嘆口氣,道:“如若咱們真要找一個隱蔽之所,這本三清寶-要消磨你三、五年的時光了。”
小高看過拳掌十二訣之後,心中對三清寶-確實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嗜武如狂,但還保有一份純潔的心,沉吟了一陣,道:“這本三清寶-由我們三人保護,自然也由我們三個人共同參與研究。”
孟小月笑一笑,道:“這種絕世奇學,如若沒有相當的天賦,只怕很難練習成功,像我孟小月恐怕就沒有這個天份,不知方總鏢頭認為如何?”
方振遠道:“在下雖然笨一些,但如下些工大,多少總還可以學到一些東西。”
孟小月道:“這麼説來,方總鏢頭還是念念不忘學習三清寶-上的武功了?”
方振遠的江湖閲歷是何等的豐富,已然聽懂了孟小月的弦外之音,輕輕咳了一聲,道:
“三清寶-上記述的武功繁雜,除非天才,一個人窮畢生之力,只怕也很難盡得所學。再説三個人同時練習,一扛遇上不解之處,也好有個商量。”
孟小月道:“能者無所不能,笨的人只伯提供不了甚麼幫助。”
方振遠道:“智者千慮,亦有一失。愚者豈會毫無一得,武功之道,博雜萬端,有些困難,縱然是獨高八斗的人,只怕也無法解決,要借重江湖上的見聞閲歷了。”
孟小月道:“這麼説來,你方總鏢頭的見聞、閲歷是很豐富了?”
方振遠道:“這一點,在下不敢妄自菲薄,如論江湖上見聞之博,在下絕不在兩位之下。”
孟小月還要反唇相譏,卻被小高伸手阻止,道:“三清寶-既然落入了我們三人之手,也是一種緣份。誰能學得多少,只有各憑悟性、智慧了。”
方振遠道:“小高説得不錯,目下處境險惡萬分,江湖同道已有不少人進入山中追尋咱們行蹤,就算三人合作,力量亦是有限,如若再有爭執,那豈不是更為脆羽,何堪強敵圍攻?”
“哼!其實只要你方總鏢頭願意自己犧牲,那就不難引開強敵……”孟小月語氣冷漠地説:只怕你方總鏢頭沒有這個勇氣。”
方振遠淡淡一笑,道:“在下也自知沒有這份氣度,所以,從不敢自作承諾。”
小高一皺眉,道:“江湖高手雲集,方總鏢頭一人之力,如何能夠對付?”
原來,小高還未全瞭解兩人在爭論甚麼。
方振遠道:“在下倒是明白孟姑娘的意思。”
小高道:“甚麼意思?”
方振遠道:“孟姑娘是希望由在下作餌,引開他們……”
小高嘆息一聲,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孟小月道:“為甚麼不可能?入山之人都知道方振遠身藏寶-,只要他一現身,所有的人卻會追他而去……”
小高接道:“入山這許多人,不會全部上當,再説消息傳出之後,四面八方合圍、兜截方總鏢頭,他逃出羅網的機會很少。”
孟小月微微一笑,道:“如若方總鏢頭真要存心保護三清寶-,只要選一個適當的地方自絕一死,再留書説明寶-已然焚燒……”
方振遠接道:“入山之人,個個都是久走江湖的人,只怕他們不會相信。”
“就算不相信……”孟小月道:“但也成了一樁千古疑案,問題在你方總鏢頭是否有自絕的勇氣?”
“沒有。”方振遠很快地回答:“在下如能活得下去,絕不輕言死亡。”
小高揮揮手,阻止孟小月説下去,道:“此時此情,咱們應該合力同心,共渡難關才是!”
方振遠道:“不錯,過去的恩恩怨怨,都已是昨日黃花,現在的處境,咱們是利害一致,合咱們三人之力,是可以和一門一派的人物抗拒,自保的力量應當不弱。”
孟小月道:“身處險地,你方總鏢頭也許會全心合作,只怕一旦找到了平安所在,你又會暗中謀計整我們了。”
方振遠瞼一紅道:“姑娘放心,小高對我有救命之恩,在下怎會再動妄念。”
孟小月接道:“好吧!再相信你一次,不過,你再有陰謀行動,可別怪我們出手無情了。”
“當然,當然!在下和兩位患難與共,生死同命,就算日後再出江湖,亦將安危相依,禍福同當。”
小高道:“大姐,方總鏢頭已經説得很清楚了,不要再多猜疑了,小弟覺得,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先要想辦法隱起行產蹤,如非必要,最好別和他們照面、動手。”
孟小月看看方振遠,道:“你江湖閲歷豐富,心計最多,可有甚麼高見?”
“方某同意高兄弟的看法。”
他忽然改稱高兄弟,聽得小高呆了一呆。
孟小月道:“嗯!但要如何才能避過他們的追查,何處才是安身之地呢?”
方振遠沉吟了一陣,道:“此秘密若還未泄露在江湖之上,那自然是選一深山大澤之處,人跡罕至,習練武功方便很多。但目下形勢不同,深山幽谷,反成了他們搜查的目標……”
小高接道:“對!大隱於市,找一個他們想不到的地方。”
孟小月道:“如只是逃避他們的追尋,那倒容易,隨便找個地方一躲,就夠他們找個三、五年了。困難處是咱們還要練習武功,那就很難保持隱密。”
方振遠道:“寶-上武功神奇,練起來驚世駭俗,市街鬧區,自然不便,隱居之處,既要出人意外,又要有練武的地方。”
小高沉吟了一陣,道:“這就很難找了。”
方振遠道:“在下保鏢北上時,路過開封,無意中發現了一座被查封的王公府邸,宅院深廣,蛛網積塵,只是事隔數年,那座宅院不知是否又被啓封使用?”
孟小月道:“我也想到了一個地方,不知是否適用?”
小高道:“快説出來聽聽。”
孟小月道:“洞庭湖中有一片淺灘,長滿蘆葦,縱橫十餘里,中間有一座小小的漁村,居民只不過三、四户人家,那遼闊葦林中有不少突出水面的荒涼小嶼,無人居住。三年前小妹逃避幾個人的-纏,曾經躲在那片蘆葦林中,住了數月之久,水道曲折,葦林無際,就算明知人在林中,找起來只怕也不太容易。”
方振遠道:“四面湖水,一旦被人發覺追殺,勢必要泅水而逃,不知高兄弟的水中功夫如何?”
小高道:“慚愧!慚愧!在下只不過略通水性而已。”
方振遠目光一掠蛇娘子,道:“孟姑娘的水性定然是不錯了?”
孟小月笑一笑,道:“還可以啦!只要稍有基礎,學起來並非難事。”
方振遠道:“在下對此道也只是勉可泅泳,還得孟姑娘多多指點了。”
形勢逼人,方振遠開始和孟小月、小高套起交情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頂高帽子使得孟小月心中甚感舒暢,不覺之間,對方振遠產生了幾分好感。
小高道:“沙洲處處,蘆葦遼闊,到處可以結蘆而居,又好玩又可隱蔽行蹤。”
孟小月從來沒有見過小高那種神往的高興神情,頓感開心,笑一笑道:“你先別太高興,須知也有很不好玩的時候。”
“你是説敵人追蹤而至?”
孟小月道:“不是……”
“那還有甚麼事情,大姐不要賣關子。”
孟小月道:“夏雨秋泛,長江洪峯,洞庭湖的湖水亦受影響。洪流過處,不但沙洲盡沒,連那高過一人的蘆葦,亦被淹入水……”
小高呆了一呆,接道:“那不是很危險嗎?”
孟小月格格一笑,道:“好弟弟,放心吧!這種事不是常有的,事先也有徵兆,大姊我自然會有準備,就是你想要淹死,大姊還捨不得呢。”
小高感到臉上一熱,欲言又止。
方振遠卻微微一笑,道:“在下也覺得那裏不錯,但是如何能夠一路不露痕跡,恐怕要大費周折了。”
孟小月道:“這一點要好好地設計一下才行。”
三個人立刻凝目沉思起來。
方振遠走鏢經驗豐富,在江湖上與黑道人明爭暗鬥了十幾年,但要想一個行走千里而不讓人發覺的方法,竟也想不出來。
轉頭看去,只見孟小月微皺着眉,似是正想得入神,小高卻瞪着兩個眼睛,嘴角間泛現出一抹微笑。
看樣子,小高似是已經想到一個解決難題的辦法了。
方振遠重重咳了一聲,使得孟小月和小高由沉思中醒了過來,望着方振遠。
孟小月籲一口氣,道:“方總鏢頭可是想到了甚麼好的辦法?”
“方某沒有想到,不過,高兄弟已經想到辦法了。”
望着小高,孟小月眨動了一下眼睛,道:“真的?”
小高微微一笑,道:“辦法倒是想到了一個,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方振遠道:“高兄弟,辦法慢慢再談不遲,方某希望先行請教一事。”
小高道:“總鏢頭請説。”
方振遠道:“高兄弟的大名是……”
小高愣了一愣,答不出話來。
方振遠道:“此後,咱們要相處一段很長的日子,總不能一直叫你小高吧?”
小高道:“唉!我隱約記得小時候,有人叫過我小秋,其地的我都記不起來了。”
方振遠道:“高兄弟對幼年的事,一點也記不起嗎?”
小高苦笑一下,道:“我記不得母親的樣子了,記憶中只知一位帶着我的叔叔,他告訴我姓高,還叫過我一次小秋……”黯然一嘆,住口不言。
方振遠冷眼觀察,發覺小高有一些難言之隱,話語之間有很多的破綻,但卻未再追問。
孟小同道:“名字不過代表一個人罷了,隨便取一個就是。”
方振遠道:“其實高秋這個名字不錯,秋高氣爽,正是男兒大展抱負的時光。”
孟小月道:“秋字不好,秋字太蕭索,我看還是改個名字好。”
小高看着兩人爭辯,臉上閃掠過一抹痛苦之色。
方振遠嘆口氣,道:“高兄弟小小年紀已具極上乘的武功,日後必成江湖大豪……”
小高自中閃起一片湛湛神光,暗中祈禱:我甘為僕役,流浪天涯,就是想追求江湖上最高深的武功,但求皇天不負苦心人,如我所願。
“對!方兄説得不錯,高兄弟天賦過人,又肯用心,別人要幾年練成的功夫,他能在數月之間盡得神髓,日後成就當不可限量,總得有個好聽的名字才行。”
“君子不忘本,秋字不可去,月到中秋分外明,劍如秋風掃落葉,方某斗膽,在高兄弟秋上加個劍字,不知兩位以為如何?”
孟小月道:“秋月皎皎,秋風愁人,雖然酷了一點,但總算和大姊這個月字攀上了關係,叫起來也挺順口的。兄弟,你就叫高劍秋吧?”
小高淡淡一笑,道:“兩位都覺得這個名字不錯,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孟小月道:“你想到了甚麼能在千里行程中隱蔽身份的法子,現在可以説了。”
小高神色一整,道:“目前進入山區的江湖人物,都還人知道我們和方總鏢頭走在一起,只要我們故佈疑陣,把他們引入迷途,集中向一個方位,咱們就可以擺脱他們遍佈四面的搜查。”
方振遠道:“好辦法!咱們立刻行動。”
孟小月道:“脱離山區之後呢?”
小高道:“方總鏢頭的易容之術十分高明,咱們扮做一般商旅,從容就道,沿途既可默查武林形勢,也不會留下可資追尋的痕跡。”
“對!絕對不會有人想到,咱們南下洞庭,高兄弟這金蟬脱殼之計,實在高明,方某佩服得很。”
※※※
方振遠經驗豐富,佈下的疑陣甚是精巧,再加上蛇娘子、高劍秋的穿針引線,果然引得大批進入山區的武林人物,集中北上向泰山主峯匯聚。而蛇娘子等三人,卻悄然脱出山區,扮作商旅就道南下,趕向三湘。
孟小月也換上了男裝。
途中所見,使得久走江湖的方振遠和孟小月也為之震撼不已。
原來,三清寶-重現江湖的事,已經引起了武林全面的騷動,黑、白道中的高手,分由四面八方趕來,在官道上快馬疾奔的,全都是佩刀掛劍的武林高手,蜂擁着向山區趕去,連少林高僧、武當名宿也不例外,出現在官道之上。
但最使小高驚訝的是,關外龍家堡的人竟也出現了。
這件事,似乎已成了武林中驚天動地的大事。
方振遠暗暗忖道:“如此龐大的陣勢,如此眾多的高手,處此情景之中,的確是危機重重。幸好已易裝改扮出了山區,要不然豈不陷身於困境而無法脱身嗎?”
其實,不只方振遠如此忖想,蛇娘子孟小月也暗暗鬆了口氣。
就只有小高似乎並未覺得如此嚴重。
三人的商旅打扮,避過了眾多高手的耳目。
一路之上雖是驚險、刺激,但經過了易容之後,並未引起注意,只當這三人是行商的過路客。
小高等三人忽而疾走,忽而慢行地南下。
至行離濟南百里外的官道上,三人才恢復正常速度而行。
高劍秋輕輕籲一口氣,道:“當真是開了眼界,這兩日途中所遇的武林人物,不下數百人,全都是為了那三清寶-嗎?”
方振遠回顧一眼,看四周十丈內沒有生人,才點點頭,道:“不錯!我走鏢近三十年,也看過兩次轟動江湖的大陣仗,但和今日情形相較,那只是小巫見大巫了。”
孟小月道:“你是説五年前丐幫和八卦門那一戰嗎?”
方振遠淡笑道:“十幾年前的一戰,使得名滿江湖的韓七絕,突然間消失不見,那時孟姑娘年紀還小,大概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孟小月接道:“我聽人説過。”
方振還道:“五年前那次大戰,使得崛起於江湖的八卦門、七星寨全軍盡墨,消失江湖。
使得活躍江湖的丐幫損失慘重,元氣大傷,至今仍未能恢復在江湖上的活動。”
高劍和道:“那一戰究竟為甚麼?引起丐幫和七星、八卦兩個門户的大火併?”
方振遠道:“門户的興衰,和人才有關。四十年前,七星、八卦兩個門派收了一對孿生兄弟,哥哥投入了八卦門,弟弟被羅致入了七星門。想不到這兩個人竟然是練武的天才,不但青出於藍,而且,把兩個門户整理得十分興旺。這一對兄弟欲擴充實力,收錄弟子,難免良莠不齊。八卦門實力雖然擴充很快,但卻和丐幫衝突起來,由小而大,漸成水火難容之勢。
終於引起大沖突,七星門主顧及於兄弟之義,不能不幫忙。七星、八卦兩門在這一場激戰之後,幾乎死傷殆盡,而丐幫中的精英,也損失很多。這就是數年來,丐幫很少在江湖上活動的原因了。”
孟小月籲一口氣,道:“方總鏢頭,你們那些所謂白道中的俠義人物,有幾個是真正的君子?”
方振遠臉上一熱,道:“黑、白兩道中人,都是人,江湖上經驗的累積,情勢的逼迫,都會使一個人改變自己。方某人初入江湖時和現在的為人處事,絕對大不相同。”
孟小月道:“雷方雨、董百藥,都是俠名甚着的人,你對他們的看法如何?”
方振遠頓然滿瞼怒容,道:“董百藥乃一派掌門,雷方雨自稱是一方大豪,但他們竟然甘願受人利用,下手劫鏢……”
孟小月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那人是董百藥?”
“他認為蒙着臉,我就不知道是誰了,那也太小看我方某人了。”
孟小月道:“現在大概已經脱離了危險地區,咱們閒着沒事,那就聊聊天吧。”
方振遠微微一笑,道:“姑娘有甚麼話儘管説吧!方某經歷過這一次大變之後,把一些虛名假利,早己看淡了。”
孟小月笑道:“想想人生的際遇,可也真的是變化無常啊!我孟小月被人稱為蛇娘子,江湖上不知形容成甚麼樣的兇殘狠毒了,誰又能料到我這個江湖上兇名素着的人,竟然會和你方總鏢頭走在一起……”
方振遠接着道:“慚愧!慚愧!”
孟小朋道:“江湖上是不是把我形容得不堪入耳?”
方振遠微微一笑,道:“實話實説,姑娘在江湖上的聲譽,實在是不怎麼好。”
高劍秋道:“其實,我和大姊相處以來……”
“怎麼樣……”孟小月格格一笑,道:“是不是很壞?”
“不!是相當的好,和江湖上傳説的完全不同。”
孟小月嘆息一聲,道:“他們説我役毒傷人,心狠手辣也就算了,竟又説我縱情放肆,不計貞德,實在叫我難過。不瞞兩位説,我孟小月雖然出身綠林,但我到現在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方振遠是同等老辣的人,早已瞧出了孟小月對小高一片深情,也明白她是借題發揮,表白一下。何況,這幾日相處下來,在感覺中,這位孟姑娘確-媚可人,和傳言中冷酷殘忍的蛇娘子完全是兩回事,便接道:“江湖上的傳説,難免以訛傳訛,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孟小月回顧小高一眼,正待開口,突聞一陣迅雷急雨般的蹄聲傳入耳際。
回頭看去,但見煙塵滾滾,一羣騎士急馳而來。
方振遠心中一驚,道:“來人可疑,小心一些。”
一帶馬,轉入道旁。
四匹快馬挾着一片煙塵,飛馳而過。
馬上人個個佩帶兵刃,一眼之間就可看出是武林人物。
只是馬行過快,無法看清馬上人的形貌。
快馬一閃而過,方振遠剛剛籲一口氣,疾奔而過的快馬,去勢突然一緩,繮繩輕帶,忽然間又轉了回來,緩緩向小高等三人行來。
方振遠凝目望去,只見當先一人,五十多歲,頦下留着稀稀疏疏的山羊鬍子,瘦骨嶙峋,穿一件淡灰色的長衫,腰裏束着一條白色布帶,身上積滿了塵土,兩隻眼睛大得出奇,佔了整個臉寵的六分之一,看上去有一種説不出的怪異。
這種特別奇異的形貌,方振遠一眼就認了出來,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眼龍彪,不禁心頭一震。
緊隨龍彪身後的三個大漢,一樣的藍色勁裝,但卻滿布黃塵,四匹塞外長程健馬也都露出疲態。
顯然是經過了一陣長程奔走。
龍彪一對特大的眼睛,肆無忌憚的在三個人瞼上打量,似是要從三人身上找出甚麼隱秘一般。
蛇娘子孟小月改成了男裝,三個人都已易容改扮成經商行裝,雖然騎着馬,但一看就知道是三匹劣馬,一天跑不過百里路程,善於騎術的武林中人,絕不會騎這種馬。
龍彪開口了,聲音像雪山冰窟中吹出來的寒風,道:“哪一位是方總鏢頭方振遠?”
三個人相顧愕然,卻無一人接口。
方振遠、孟小月都是久走江湖的人了,自然是沉得住氣,就是小高也能應付這場面,裝得維妙維肖。
龍彪目光轉動,開始打量着三個人的身體和馬匹。
他想找出兵刃藏放之處。
刀、劍之類的兵器,都在三尺之上,很難收藏得不露痕跡。
三個人赤手空拳,運行囊也未帶,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在龍彪打量小高等人的時候,三個藍衣勁裝大漢突然散了開去,把三個人圍了起來。
方振遠、孟小月都裝出了驚駭的表情,但卻暗中運氣,準備應變。
如若龍彪下令動手,小高等自不會坐以待斃,而且,小高已暗作決定,一出手,就全力反擊,務求一擊制敵。
“你們三個人打哪裏來?”
“濟南……”方振遠四海遊走,會説多處方言,這次,説的是道道地地的山東腔。
龍彪冷肅的臉色,泛起了一抹笑意,道:“到哪裏去?”
方振遠道:“準備先入湖南,再入四川。”
“幹甚麼?龍彪的雙目中,又射出了逼人的神光。”
“咱們是販賣藥材的……”方振遠早就想好了説詞,不慌不忙的説:“準備採購一些藥材,運回濟南。”
龍彪嗯了一聲,道:“那是大生意了?”
方振遠呆了一呆,道:“這……”
龍彪大笑道:“你們放心,龍二爺我不是劫徑的毛賊,你們一路行來,發現可疑的人物沒有……”
方振遠剛待接腔,龍彪卻冷冷地説:“你住口,他説。”
伸手指向小高。
小高暗暗籲一口氣,道:“甚麼可疑的人物?”
竟也是一口山東腔。
原來,小高到處流浪,也會不少方言。
龍彪不再要小高的回答,一帶馬繮,道:“走。”拍馬向前行去。
三個身佩單刀的大漢,緊追而去。
但見黃塵飛起,片刻間已走得蹤影全無。
方振遠籲一口氣,道:“看來,他們已經知道我們的行蹤方向了。”
孟小月道:“不可能啊!我們一路小心謹慎的,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何況,也沒有人知道我們跟你在一起呀!”
小高道:“但那大眼睛的傢伙,分明對我們十分懷疑。”
方振遠道:“兩位聽説過神眼龍彪這個人嗎?”
孟小月道:“聽説過,那一對奇大眼睛的人,就是龍彪嗎?”
“對。”方振遠道:“他的追蹤之能,天下第一,目光過人,一眼之間,就能看出那人是否戴了人皮面具。”
小高道:“但他沒有瞧出我們已經易容。”
方振遠道:“那是因為,我們除了戴人皮面具之外,又經過了精密的化妝,孟姑娘的易容好,現今久在江湖上走動的人,都能一眼瞧出那人是否戴了人皮面具。除非特別的精品,人皮面具已經無法掩飾身份了。不過……”
小高道:“不過甚麼?”
方振遠道:“神眼龍彪也己經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了,這一次,竟然……”
孟小月道:“為了三清寶-,少林高僧、武當名宿都出動了,龍彪怎會不為所動?”
方振遠搖搖頭,道:“我懷疑,他可能是為人所利用。”
孟小月道:“誰能支使龍彪?”
“韓七絕……”方振遠道:“除了韓七絕之外,當今江湖之上,能夠支使得龍彪的人,真還不多。”
孟小月道:“我出道晚了幾年,只聽過韓七絕的名字,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方振遠道:“武功奇高,極擅心機,心狠手辣,又善馭人之術,他已經十幾年沒在江湖上出現了。很冬人都認為他已死去,想不到,他仍然活動,而且,組織了一個很龐大的勢力,在江湖上暗中活動。”
小高道:“那韓七絕排名五大名人第一,難道是位綠林道上人物?”
方振遠道:“偽君子,一度被人尊敬為領袖羣倫的白道首領,但後來,一樁陰謀敗露,被各大門派聯合追殺。白道高手七死三傷,才把他打落江中,但是他竟仍然活着,這一次,就是他託我保送三倩寶-,卻又要殺我滅口。”
孟小月道:“你確定是韓七絕嗎?”
方振遠微微一怔道:“除了他之外,江湖上還有何人有這樣的本領?”
孟小月道:“原來,方兄只是推斷而已。”
方振遠道:“雖是推斷,但卻八九不離十了。”
小高忖道:“看來,那韓七絕果然可怕,方振遠感覺到了那暗中隱藏的勢力十分可怕,還想到那是韓七絕所組成、領導。”
“就算他是韓七絕吧,但方兄又從哪裏認定龍彪是韓七絕的屬下?”
方振遠突然舉起了左手。
孟小月看了一眼,道:“甚麼意思?”
方振遠道:“在下這左手有何不同?”
小高抬頭瞧了一眼,道:“本來少了一根小指頭,怎會……”
“斷指豈能重續?這個小指頭,自然是假的了。剛才,我看他很注意我的左手小指,想我斷指一事,天下只有三個人知道。除了我方某之外,就只有你高兄弟和陳豪知道這事。”
小高道:“你是説陳豪沒死?”
方振遠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了,我點了他死穴,縱然華佗再世,也不可能使他復活。”
小高道:“方總鏢頭不會懷疑我通知他們吧?”
方振遠道:“高兄弟説笑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發現了陳豪的屍體,也找到了那一截斷指,自然很容易知道那是左手小指,也知道是我留下的。”
小高道:“諸葛一生唯謹慎,看來,任何一點的疏忽,都會造成破綻。”
方振遠道:“不!是我故意留下的。小過,我想不到很快就有這樣的作用。”
小高道:“慚愧!慚愧!咱們相處十餘日,在下竟然忘了方總鏢頭斷指一事,真是慚愧呀!”
力振遠道:“高兄弟很容易和人交上朋友,原因也在此了,哼!武功上我也許不是他們的敵手,但如説到鬥智設謀,我方某人倒真的不服氣他們了。”
孟小月道:“咱們旨在找一處隱蔽地方練習武功,最好別惹出麻煩才好。”
“當然當然,在卜所謂鬥智的意思,就是要避他們的追尋……”
小高一皺眉頭,道:“糟!他們又回來了。”
方振遠道:“神眼果然厲害,不知從哪裏瞧出了破綻,所以去而復返。這一次,只怕他們要有所行動,咱們應該如何?”
小高道:“不能讓他們傷害羞辱,咱們應該反抗。”
説話之間,神眼龍彪已然行到身側,只見他手中馬鞭一揮,疾向方振遠的左腕抽去。
鞭出如風,快速至極。
這一鞭如被抽中,方振遠不但左腕受傷,左手假指亦要被打得露出原形。
但聞方振遠驚叫一聲,身子向前一滑,錯開了左腕。
錯開了左腕,卻錯不開後背,這一鞭抽在背上,但聞啪的一聲,整個人被打得向前栽去。
摔得很重,震得黃土橫飛,吃了一口沙土。
龍彪勒住健馬,由懷中取出一片金葉子,丟在方振遠的身前,道:“這是三兩黃金,你可以好好休息幾天,再入川不遲。”
一用力,健馬又向前奔行,緊隨身後的三個藍衣勁裝大漢蹤馬急追。
小高、蛇娘子卻已運功戒備,神眼龍彪只要再一出手,兩人都將出手還擊。
但幸好龍彪未再出手。
方晨遠緩緩爬起來,微微一笑,道:“好小子,想震飛我的假手指,那是白費心機了。”
小高凝目望去,果見方振遠左手假指做得很像,看上去,很難分辨得出來。
孟小月伏身拾起那片金葉子,道:“大丈夫能屈,方兄當之無愧了。”
“為了減少一些麻煩,也只好忍辱負重了。”
小高道:“你看,他們會不會就此罷手呢?”
方振遠道:“不會。”
小高道:“如要是這樣糾纏下去,那豈不是永無休止了嗎?”
方振遠道:“神眼龍彪是個很自信的人,他一定對咱們起了懷疑,才這麼糾纏不休的。”
孟小月接道:“如果下一次,他要拿起你的左手看,咱們要如何應付?”
“那就沒有辦法應付,只好放手一戰了。”
但聞蹄聲急驟,又有一批快騎奔來。
小高道:“看來這一架是打定了。”
三匹快馬馳來,馬上人一女兩男,竟然是形意門的掌門人一劍千峯董百藥、女兒步步生蓮董素蘭,董百藥的大弟子郭寒。
三匹馬越過小高等人時,略一停頓,看了三人一眼,又向前行去。
似乎未發現甚麼。
小高道:“厲害呀厲害!他們竟然都找上來了。”
孟小月道:“情形有些不對,咱們的行程極盡小心、周密,怎會引起他們的懷疑?竟然一路追我們而來,這如何是好?”
方振遠沉吟了一陣,道:“一定有了毛病,只可惜,咱們現在找不出來……”
孟小月接道:“乾脆,咱們到前面換上長程健馬,加速奔走吧!真被他們追上了,就殺了他們。”
小高望着兩人,心裏卻在盤算如何應付才是。
“你有何良策?”孟小月問着小高。
“你認為呢?”小高卻徵求方振遠的意見。
方振遠道:“最好是先讓他們互相殘殺,咱們坐山觀虎鬥。”
孟小月道:“辦法是好極了,但如何才能使他們互相殘殺呢?”
方振遠笑一笑,道:“方某正要向姑娘請教,以姑娘的才智,設計出一個使他們互相殘殺的計謀,應非難事。”
孟小月苦笑一下,道:“不會太困難,只不過方法有些不太人道。”
小高一皺眉頭,道:“甚麼方法?”
孟小月道:“説起來很簡單,殺人嫁禍……”
“殺人嫁禍……”小高有些迷惘地説:“如同一個嫁禍法?”
方振遠道:“孟姑娘的意思是,用殺人的方法,製造出一個火併的現象,使他們誤認是搶劫三清寶-造成的死亡。”
小高道:“這個辦法不好,佈置成高手火拼的現象也不容易,最好想個別的辦法。”
孟小月、方振遠都未再接口,兩人互相望了一眼,淡淡一笑。
高劍秋輕輕咳了一聲,道:“如果找個地方躲起來,或是變更一下身份,能不能避開他們追蹤?”
孟小月道:“躲起來不是辦法,據我所知,江湖上有不少追蹤高手具有特別的追蹤才能。
他們如果對咱們動了懷疑,他們很快就會追覓出咱們藏身之處。”
小高道:“這麼説來,咱們還不能停下來。”
“不能。”蛇娘了微笑道:“兄弟,他們還沒有肯定咱們的身份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混在行人之中。”
小高道:“看上去最危險的地方,也就這最安全的地方,小弟又長了不少經驗。”
方振遠正待開口,又有一陣急快的馬蹄聲疾馳而來。
三個人都沒有回頭探望,但卻用心靜聽,快馬到了三人身後,突然慢了下來。
蛇娘子、方振遠不用回頭,都已經估算出那隨在身後的四匹馬,保持着一丈多的距離。
可是小高卻沉不住氣,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
跟在他們身後的竟是龍彪和三個藍衣勁裝大漢,這四個人似是決心和三人對上了,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孟小月也有些火了,皺皺眉頭,輕輕一帶馬頭,行到路邊停了下來。
方振遠、小高也只好勒繮停下。
雙方對立互視了一會兒時間。
龍彪拍馬行近三人,冷笑一聲,道:“三位不急着趕路了?”
方振遠道:“四位跟在咱們後面,咱們心裏……”
“犯嘀咕是不是……”龍彪雙目中神芒如電,盯注在方振遠的臉上,道:“如果你們心中無鬼,為甚麼怕別人盯在後面?”
這時候,就看出了三個人的江湖閲歷和修養了。方振遠是枯井不波,孟小月和小高卻已經怒從心起,但三人咬咬牙忍了下去。
龍彪手中馬鞭一揚,指着小高,喝道:“舉起你的左手來!”
小高怔了怔,道:“為甚麼?”
“龍大爺想看看你的左手!”
小高冷冷説道:“閣下究竟要幹甚麼?乾脆説個明白,似這般恐嚇折磨,實叫人忍受不了。”
龍彪哈哈一笑,道:“你怕了?”
“我……”小高想發作,又強自忍了下去,道:“這太過份了。”
“舉起來!”龍彪馬鞭探出,挑起了小高的左手。
那馬鞭本來十分柔軟,但龍彪默運功力,貫注鞭身,馬鞭堅挺,有如一支鐵棒。
小高忽然覺得很好玩,心中的怒火,頓然消去,任龍彪抬起了左手。
龍彪右手疾伸而出,抓住小高的左手小指搖了搖,放下去,道:“等一會給你一片金葉子,退下去。”
小高緩緩退後兩步。
孟小月一直不敢多和龍彪等交談,她擔心自己的女子聲音會露出破綻,她現在改扮成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
她沒有答話,疾快地舉起了左手。
一隻纖巧的手,幸好她改投時十分精細,手上也塗了很多藥物。
她纖巧的手,配合她瘦小的體型,除非是早已懷疑,不然很難肯定她是女人改扮的。
龍彪用馬鞭在她左手小指用力一按,孟小月乘勢左手向下一沉,裝出一副弱不勝力的樣子。
“龍大爺要看甚麼?”
小高突然動了童心,想逗逗龍彪,當然最重要的是不讓孟小月開口。
“有一個左手斷了半截小指的人,如果你們能告訴我他的去向,你們可以得到五十兩銀子的獎賞。”
“沒有……”小高搖搖頭,道:“我們從沒有注意別人,只求自己平安就好。”
龍彪點點頭,道:“給他們十兩銀子。”帶馬頭,向前奔去。
三個藍衣人緊隨而去,走最後的一個丟下一塊十兩重的銀子,絕塵而去。
孟小月籲一口氣,道:“姓龍的再來找麻煩,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小高道:“剛才,我幾乎要忍不住了。但想一想,這也是一樁很好玩的事情,他雖然對咱們很懷疑,卻又苦於無法找出毛病。”
方振遠道:“我看咱們南下的行蹤,已經被泄露了出去,再走官道,只怕不太妥當,如果形意門對咱們動了懷疑,搜查的手段只怕會更嚴厲了。”
小高道:“怎麼?難道龍彪還算一個好人不成?”
“龍彪不是好人……”方振遠道:“但他對自己的追蹤之術十分自信,一旦查不出甚麼毛病,便拿些銀子出來,表示對自己作一點懲罰。”
這時,正行到一處岔道所在,一條小徑,轉向正面行去。
方振遠一帶馬繮,轉向小徑。
孟小月和小高也只好緊跟在他身後行去。
這條小徑寬不過三尺,路的中間還長了不少野草。
孟小月突然一勒馬繮,低聲道:“這條路有點不對。”
小高四顧了一眼,只見左右麥田葱綠,前面有一片濃密的樹林,離官道已經有三、四里遠,看不出任何異樣之處。
他不禁一皺眉頭,道:“哪裏不對?”
孟小月道:“這條徑行人不多,證明了這條路不是一條可以通行的路。”
“它只是一條小徑,”小高道:“自然走的人不多。但既然有一條銘,一定是人走出來的。”
這時,官道煙塵大起,綿連數里,似是正有不少快馬在大道上奔行。
方振遠道:“看來,咱們這個選擇相當的正確,大概進入山區的武林同道,都聽到了咱們南下的消息,所以大批的人手,追了下來。”
小高道:“看來,這江湖之上,當真是有很多奇才異能的人,他們的追蹤本領實在教人佩服。咱們的設計可説是很完美了,但仍然被他們猜測到咱們預定的逃走方向。”
蛇娘子道:“如不是郭蠍子、周蜈蚣這兩個笨蛋,他們絕對想不到咱們的行蹤。”
小高道:“怎麼?郭蠍子、周蜈蚣也很擅長追蹤之術嗎?”
孟小月點點頭,欲言又止。
“幸好咱們轉上了這條小徑,此去何處,連咱們自己都不清楚。他們是絕對猜不到的了……”方振遠低聲説道:“我看,咱們應該走快一點,先躲入樹林中。神眼龍彪目力奇佳,一旦被他瞧出了咱們的行蹤,必會再追過來的。”
三人緊趕了一陣,進入了林中,翻身下馬。
林區不大,但都是四、五丈高的古柏,只看那高大的樹身,這片林木,至少有三百年以上的樹齡。
小高回顧了一眼,道:“這好像是一座墓園?”
“不錯……”孟小月道:“而且還是一座古墓,大宋年間的墓園,距今該有三、四百年了。”
三人注視着這座墓園。
小高道:“這座墓園看來很有氣派,死的定然是一個很有錢的人。”
孟小月道:“不但有錢,而且有勢,説不定還是宋代的一個大官呢。只可惜,這石碑上的刻字,因年久風雨侵蝕,已經斑駁不全,除了大宋年間幾個字,其他的都已經看不清楚了……”
“唉。”小高無限感慨地道:“不論財富如何的雄厚,也無法逃避死亡……”
只聽方振遠説道:“這地方不乾淨啊。”
兩人轉頭看去,只見方振遠正站在一株古柏之前,上面掛了一塊木牌。
近前看去,只見上面寫着:
古墓久遠,靈異忽生,過往行旅,不宜在此停息,以免遭遇兇險。
小高奇道:“這告示是甚麼意思?”
孟小月道:“甚麼意思?鬧鬼呀!難怪一進這片柏樹林中,就有着陰森森的感覺,原來這裏真會鬧鬼?”
方振遠道:“你們兩個怕不怕鬼?”
孟小月微微一呆,道:“方兄,是不是真的有鬼呀?”
方振遠道:“世人傳説紛紜,但是方某人卻沒有遇上過。兩位如果不怕,這地方倒不失為一個暫時棲息之所。”
“甚麼?住在這裏……”孟小月急急地説:“這裏沒有房舍,難道咱們睡在草地上不成?”
“那裏有……”方振遠揚手指向古柏處。
孟小月順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見瓦舍一角,隱現林木空隙之中。
孟小月心裏實在很怕,但見方振遠和小高都不放在心上,只好壯起膽子,一語不發,跟在兩人身後行去。
三人踏着及膝的荒草,深入十餘丈處,果見有一處瓦舍,青磚牆壁,木門緊閉,看樣子房子的大小,似有三間。
方振遠道:“這座房子還很完整,不像是幾百年前蓋的。縱然是同一年代所建,這中間也不知經過多少次的修整了。”
那座高大的古墓,就在瓦舍旁邊五丈左右處,當然建築得十分宏偉,但已年久失修,觸目處一片破敗。
墳前的青石供台,已殘缺不全,兩旁的翁仲石馬也都已斷腿缺臂的。
高聳古柏的茂密枝葉,相互銜接,遮住了大部份的天光,雖然在豔陽高照的天氣下,這裏面卻蒙上了一層陰森的灰暗。
看看那殘破的翁仲石馬,孟小月心中的寒意更濃,不自覺地向小高的身上靠去。
方振遠倒是膽氣豪壯,伸手推向緊閉的大門,呀然一聲,木門應手而開,緩步行了進去。
小高把三匹劣馬拴在一株古樹上,也舉步行入室中。
孟小月緊隨小高身後,寸步不離。
三間瓦舍,分成內外兩間,竟然是桌椅齊備,牀褥俱全,後面還有一間小廚房,炊具齊備。一個木桶內,還有很多存糧。
看完了室中設置,方振遠突然嘆息一聲,道:“看來,這裏有人居住。”
孟小月久走江湖,看完室中情形,也不禁膽氣一壯,道:“室中不見積塵,難道鬼會打掃不成?”
方振遠道:“門未加鎖,灶上還有餘燼,看來此地的主人,離此不久。”
小高道:“既是有人住此,為甚麼要寫下那一塊告示嚇人?”
方振遠道:“大概是此地主人愛靜吧,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才……”
“但仍然被你們闖進來了。”
轉頭看去,但見一個身穿黑衣的駝背老人,當門而立。
他來得無聲無息,以三人耳目的靈敏,竟然未聽到任何一點聲息。
孟小月心頭一震,忖道:“這駝子長得好難看呀。”
只見他一對陰陽眼,兩條倒垂八字眉,朝天鼻,卻又生了一張大闊嘴,幾乎咧到耳根下面,露出了兩個突出唇外的大板牙。
但皮膚又非常白,大約是長久不見陽光之故,白得透青,不見一點血色。
這個人雖然是人,但卻一點也不像人的樣子。
方振遠輕輕咳了一聲,道:“閣下是這裏的主人?”
“不是……”駝揹人冷然一笑,道:“主人不在,老夫只是看守瓦舍的僕人。”
方振遠道:“咱們想和老丈談……”
“不用談。”駝揹人道:“我只是一個下人,甚麼也做不了主。”
方振遠道:“這麼説來,一定要等到貴主人回來了……”
“最好不要等……”駝揹人一咧大嘴形態間更見詭異,冷然一笑道:“主人的脾氣不好,也不希望見到生人,最好的辦法是,趁主人未回來之前,三位離開這裏。”
方振遠目光轉動,望望小高和孟小月,道:“兩位意下如何?”
他了解自己的處境,不便擅做主意。
小高道:“貴主人幾時回來?”
駝揹人道:“晚上。”
小高道:“噢!今天晚上嗎?”
孟小月心頭一震,道:“為甚麼他要三更時分才回來?”
駝揹人雙目一瞪,兩道凌厲的目光投在孟小月的身上,道:“你是個女的?”
“是又怎麼樣?”
駝揹人道:“那就更犯了我家主人的大忌……”
孟小月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冷冷一笑,心中卻暗暗決定,倒要留下來,見識一下,主人是何等樣的人物?
方振遠已瞧出小高和孟小月都有留下的意思,淡淡一笑,道:“這恐怕有些困難。”
駝揹人道:“甚麼困難?”
方振遠道:“咱們希望能見見貴主人,和他談談。”
駝揹人沉吟了一陣,似是突然間想通了,冷冷説道:“諸位是不肯走了?”
方振遠道:“暫時借宿三、五日,也好和貴主人和閣下多交往一陣。”
駝揹人的雙目中射出怒火,盯住方振遠道:“你們一定要留下來?”
方振遠道:“是!這座古墓,距今已經數百年之久,想來,決非貴主人和閣下的祖塋,貴主人既然能霸佔別人的產業,咱們借住幾日,又有何妨?”
駝揹人雙目中突然閃起了一片怪異的綠芒,大嘴巴突然咧開。
那實在不像人的嘴巴,有如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狼。
對了,這駝揹人的臉形配上奇大的巨嘴,有些像狼,但狼卻少了他那一份詭異。
突然間,響起了幾聲馬嘶,善騎知馬的人,都明白了那是坐騎遇上了極端恐懼,或是遭遇死亡之前的悲嘶。
小高所站的位置距離門口最近,一抬腿,準備向外行去,但卻被孟小月一把拉住,低聲道:“馬已經死了,不用去管它。咱們集中一處,不要分散力量。”
蛇娘子孟小月説的雖然不錯,事實上她心中畏懼,她江湖經驗豐富,聽得那馬匹悲嘶怪異,不像是遭了刀劍劈砍而死。
小高停下腳步。
孟小月仍是緊拉住小高。
但聽那駝揹人哈哈一笑,道:“好!好!吸得好!三位的馬匹已經死亡,就是想走,只怕為時已晚了。”
方振遠聽出了那駝揹人話中的語病,三匹馬死了,但卻是被吸死的。言中之意,是一種怪物吸乾了馬血而死,那是甚麼東西?人?獸?
但他沒有説出來。
只聽孟小月冷冷説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駝揹人道:“你看呢?”
孟小月道:“你説話清楚,發音正確,分明是人。但你長的樣子,卻是一點也沒有人的樣子。”
駝揹人冷笑一聲,道:“你等看看吧!看看老夫是不是人?”
突然舉步向外行去。
小高本想攔住他,但稍一猶豫,那駝揹人已到了室外,小高舉步欲追,只聽那駝揹人發出一聲怪嘯,一團黑影疾射而入,直撲小高。
來勢奇怪,似乎是挾着一縷勁風。
小高心中一動,但拔劍已來不及,匆忙間向後退了兩步,突然點出一指。
這是孟小月的絕技,金蛇指法中的一記畫龍點睛,一縷暗勁,迎向黑影。
但聞一聲大喝,黑色的羽毛挾着血珠橫飛,灑落了一地。
這一指勁道凌厲,竟把那飛來之物擊碎。
仔細看去,竟是一隻烏鴉,聽那死前叫聲,顯然這烏鴉飛撞而來時,還是一隻活的。
孟小月低聲叫道:“役鳥術!”
方振遠道:“役鳥術,江湖上早已失傳,怎會在此地出現?”
小高道:“甚麼是役鳥術?”
孟小月道:“這隻烏鴉是活的,自然是它自己飛撞過來的。”
小高呆了一呆,道:“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孟小月淡淡一笑,道:“役鳥術不足為奇,我……”
她本想説我的役蛇之能,絕不在他之下,但一想小高很討厭蛇,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
小高嘆口氣,道:“天下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想不到鳥也會和人拚命。”
駝揹人冷笑一聲,道:“讓你們開開眼界了。”
連續兩聲怪嘯。
就在那駝揹人説話的時候,方振遠的左右雙手,都已伸入腰中。
原來他的子母金刀貼身收藏,打了一個活釦,順着右腿直系在腰中,因是活釦,存有一定的活動幅度,可以隨着他的身軀移動。
他內功有相當的基礎,利用肌肉的活動力量控制,再加上穿着一身寬大的衣服遮掩,以神眼龍彪之能,竟未瞧出他帶看兵刃。
方振遠拉開腰間的系刀活釦索繩,抽出金刀,突然上前一步,擋在小高的身前。
金光閃動,在室門口處,布成了一片刀網。
只聽一連呱呱三聲鴉叫,血羽橫飛,散落地上。
駝揹人雙目瞪在方振遠的身上,道:“刀法不錯……”
他不知方振遠是何許人物,也認不出那一把名滿江湖的金刀。
“誇獎!誇獎!”方振遠神情肅然地道:“閣下是否能留一點香火之緣,讓咱們在此地借宿幾日?”
小高的指力,方振遠的刀法都已出手顯露了,但那駝揹人卻一直沒有展現出甚麼武功,方振遠希望激他出手,瞧瞧他的武功路數。
果然那駝揹人牙齒咬動,雙目中又泛起濃濃的綠芒,盯在在方振遠的身上瞧了一陣,突然綠芒收斂,轉身而去。
不知何故,他竟然能在暴怒中強自忍下,突然轉身而去。
方振遠跨步出門,小高和孟小月緊隨而出。
轉頭看去,只見三匹馬倒在地上,馬頭上有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之外,再無其他的傷痕,地上亦不見血跡。
三匹馬死狀一般。
小高查看過三匹馬死狀之後,心中大感奇怪,道:“這是何物所傷?”
方振遠苦笑一下,道:“似乎是吸取馬腦血液而死。”
小高呆了一呆,道:“你是説,是一種吸血的猛獸了?但這片柏林不過百畝大小,四周平原,如同會有猛獸存在?”
方振遠道:“吸食馬腦血的,不一定就是猛獸。”
但問呱的一聲,一隻奇大的烏鴉,雙翅展風,由三人頭上飛過。
孟小月道:“這柏樹林中,除了烏鴉之外,再沒有聽到別的鳥鳴聲。”
一陣烏雲掠過,天色突然間暗了下來。
三人心頭都不自覺地一震,下意識地轉目四顧。
方振遠苦笑一下,道:“這林中有點邪門,咱們到屋裏去吧。”
行入室中,孟小月迫不及待地點起了一盞油燈。
原來,她早就留心了那放燈的位置,真要遇上了甚麼妖異怪事,點起一盞燈來,未必有甚麼用處,但只要有一點光亮,就可以使人安心不少。
方振遠、孟小月都是久走江湖的人,兩人見過不少醜人、怪事,但卻從未見過駝揹人那樣醜怪的形貌,尤其是那張嘴,完完全全像是狼嘴,烏鴉襲人、馬腦、馬血被一種不知名的怪物吸去,古林陰森,巨冢荒涼,再加上這些人人事事,方振遠和孟小月也被這境遇弄得心神迷茫,有些惶惶不安。
小高突然嘆了一口氣,道:“這裏情形有些不對。”
孟小月急急接道:“是有些不對,你説,咱們是不是真的遇上鬼了?”
方振遠微微一呆,笑道:“鬼!不會吧?只不過這裏的事物,充滿着妖異,區區走了幾十年的江湖,也沒有遇上這等事情。”
孟小月道:“至少,這地方呆下去心裏很不舒服,我看還是離開這裏算了,咱們沒有了馬匹,反而少了一個累贅。”
方振遠心中也有點發毛,點點頭,道:“如果兩位同意,在下自是不便反對。”
小高道:“那駝揹人分明是人,但長相卻是怪異得出奇……”
孟小月接道:“所以,我才感覺到這裏陰森懾人。”
小高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一躍而起,道:“那駝揹人跑到哪要去了?”
方振遠道:“好像這裏不再會有別的房子?”
孟小月道:“大概不會躲到墳墓裏去吧?”
“墳墓……”方振遠緩緩接道:“應該是了,那巨冢十分高大,裏面住上幾個人,應該不是甚麼困難的事。”
孟小月道:“那豈不是與死人為伍了?”
方振遠道:“江湖上無奇不有,人住在墳墓裏,也不算很稀奇的事。”
小高道:“這裏的一切現象,都充滿着怪異,也許這世界中真有傳説中的鬼怪,聽説被殺的人,會變成厲鬼……”
“那咱們趕緊走吧……”孟小月滿臉驚懼之色,道:“就算-上武功很高強的人,總可以放手一拚,勝負之分都還能預料,但要人和鬼打,只怕是很難打個明白出來。”
小高道:“真要有厲鬼出現,咱們一定得想辦法把它除去,不能留着它四處害人,也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孟小月道:“這個……這個……不太好吧……”
方振遠在兩人説話的時候,凝目沉思,此刻,似是已有了決定,接口説道:“仙道無憑,神鬼無據,如果真的人死了會變成鬼,鬼也沒有甚麼可怕了。再説,合咱們三人之力,就算真的遇上了惡鬼,也可應付得來。”
小高心中忽然有種好笑的感覺,半年之前,聽到方振遠的大名,簡直高山仰止。想不到這數月來的際遇……現在竟會和方振遠、孟小月兩個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一起改裝避難,合力打鬼,這變化實在太大了,真是連作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甚至連天下武林人物夢寐以求的三清寶-,竟然也在自己身上。
心中想想好笑,不自覺就把笑容帶在臉上。
孟小月奇道:“小高,你笑甚麼?”
小高道:“我在想,真的鬼會不會比那駝揹人好看一些。”
孟小月道:“那一定更難看。”
方振遠笑道:“這裏是不是真的有鬼,我不知道,不過,那駝揹人絕不是鬼……”
孟小月接道:“世界上哪有他那種形貌的人?”
“畸形人……”方振遠一面思索,一面緩緩地説:“他一定有着非常的遭遇,甚至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怪遇……”
小高道:“他口中所謂的主人,又是何等樣的人物呢?”
實是不可思議的事。
方振遠道:“相信絕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駝揹人的皮膚慘白,顯然是長年不見陽光的關係,但他吐語清晰,至少可以證明一件事情……”
孟小月接道:“證明了甚麼事情?”
方振遠道:“證明了常常有人和他説話,會説出使人聽懂的話,這自然不會是鬼了。”
孟小月聽他分析得有理,不禁膽氣一壯,道:“與其讓他找咱們,還不如先找他,趁天未黑,咱們先找找看。”
小高道:“這座墓園,範圍並不大,方總鏢頭説得不錯,可容藏身之處,應該是隻有在那高大的青冢之內無疑了。”
孟小月突然格格一笑,道:“對!躲在墓中,很容易掩人耳目,咱們進去瞧瞧吧。”
蛇娘子忽然間相通了,那黑衣畸形人既然是人,自然就不會和鬼相處,是人就沒有甚麼好怕的了,心頭不覺一鬆。
“不用冒險……”一個全身黑衣的中年婦人,緩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