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乘風的臉上有了一種深深的痛苦之色!
有時候最讓人矛盾痛苦的並不是生與死!
墨乘風終於開口道:“未見到司先生,我怎知你們是否在騙我?”
巫姒道:“信與不信皆在於你,你若不信,就權當我未提及這件事。”
她的語氣很平淡,似乎並不很在乎墨乘風是否會答應,這分明是以退為進之策。
她如此一説,墨乘風反而沉不住氣了,他有些吃力地道:“我希望你們不要自食其言,在救出陰蒼之後還要加害司先生。”
短短的幾句話,墨乘風卻説得那般吃力,顯然他的心中已是矛盾痛苦至極!
姬冷不失時機地道:“我們與司如水並無怨仇。”
墨乘風沉默了好一陣子,方緩緩地道:“我可以告訴你們陰蒼此時在何處。”
姬冷道:“你不必説出來,只需與我們一道前往即可。”他不會讓墨乘風有向其他人傳訊的機會。
※※※
青城山北側一個山谷之中。
谷中有一座廢棄的城堡。
除了沒有人居住外,這座城堡與其他城堡沒有任何不同之處,城牆城門以及城堡內的樓字都完好無損。
儘管如此,一走近這座城堡,便會感到有一種蕭索,城堡外頗為寬闊寬敞的馬路如今也已有青草在蔓延滋生,厚厚的城門上塗着的朱漆已有不少脱落了,顯得斑斑駁駁。
姬冷與巫姒徑直闖入!
儘管這樣會暴露了自己,但姬冷相信對方一定把力量投入到“萬義山莊”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這一次救不出陰蒼,以後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直到他們闖入城堡並行進了半里路後,方有人從暗中閃出,倉促攔阻!
顯然對方被姬冷的突然出現弄得措手不及,而此時姬冷與巫姒所受到的阻力對他們來説根本構不成什麼威脅!
姬冷、巫姒幾乎便是長驅直入!
當第三批攔阻的四人倒下三個時,其中一人忽然認出了頭戴斗笠的墨乘風!
他手指墨乘風,咬牙切齒地道:“原來是你引狼入室!我還道英雄樓的弟子皆是頂天立地的人,沒想到也有貪生怕死之輩!英雄樓實乃欺世盜名!”
大概是過於悲憤,他只顧痛罵墨乘風,全然未留意到姬冷的刀己劃空而至!
當他罵完之時,人頭也已拋飛!
姬冷信心大增!此時離城堡核心地帶已相隔不遠,以他為死谷征戰無數而積累的經驗來看,他斷定城堡中的防守力量已阻擋不了他們!
正待再進,忽然聽到巫姒一聲驚呼,然後便是人的軀體倒地的聲音!
姬冷大驚!
大驚之下的姬冷猛一回頭,發現倒下的人卻是墨乘風!
他駭然發現墨乘風反手一掌拍在了自己額頭的斷劍上,斷劍此時已經完全沒入了他的頭顱之中!
顯然,他已不可能再活下來了!
一定是方才痛罵英雄樓的話使墨乘風覺得愧對英雄樓、愧對卓無名,故以一死以謝天下!
姬冷不由百感交集。
他心知事實上墨乘風所做的一切皆非貪生怕死,而是因為他顧慮太多,不願有負於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今他迫不得已走上了這一步,卻在無奈之中幫了姬冷大忙。一旦有人辱罵英雄樓,本是處於痛苦與矛盾之中的墨乘風如何能夠承受!
以死謝罪,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
雖然墨乘風只是英雄樓的一個普通弟子,而姬冷則是名動天下的死谷統領,儘管他們處於兩個不同的立場,但姬冷心中仍是不由對墨乘風心生敬意!
同時,墨乘風之死已讓他完全相信陰蒼必定在此城堡之中!
巫姒被墨乘風如此意外之舉嚇了一跳,花容失色!怔怔地望着已經氣絕身亡的墨乘風。
姬冷輕嘆一聲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一旦其他人在‘萬義山莊’未等到我們,發覺上當,一定會折回,那時只怕非但不能救出谷主,反而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説這話時,從路旁的一個小窗户中突然射出幾支箭來!可惜雖是暗襲,但手法卻普通得很,姬冷刀光一閃,箭已斷作數截紛紛灑落!
與此同時,姬冷與巫姒已飛身掠起,如一對翩飛鴻燕般向前方一座屋頂上有兩個銅環的屋子射去!
他們已經瞥見此屋之門被兩個人匆匆關上了,而這一點,恰恰説明此屋內極有可能就是禁錮陰蒼的地方!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姬冷與巫姒自然是將自己的功力提至極限!
幾乎是在瞬息之間,姬冷兩人已經逼近此屋!在與正門相距尚有一丈之遙時,姬冷便暴喝一聲,遙遙撲出,一道寒光自腰間綻射開來!
碎木四濺!
厚厚的木門在驚人的刀芒之下,立即碎成無數碎片!
攻勢駭人!
就在木門被擊破的一剎那,已有兩杆長槍破空而出,向姬冷暴扎過來!
其速極快!但姬冷立即判斷出此二人的武功無法與自己相匹比!
他的刀已在瞬息之間突進倏退!
兩道血光拋灑而起,一個照面之間,姬冷已連取兩人!
就在這時,巫姒失聲道:“谷主!——”
一聽此言,有一瞬間,姬冷甚至連呼吸也停上了!
一根軟鞭從右翼悄無聲息地疾然卷掃向姬冷的後頸!姬冷此時的思維似乎已脱離了他的軀體,對迫在眉睫的危險竟視若無睹!
巫姒見狀,驚呼道:“小心!”
姬冷猛地驚醒,右手之月如同被注入了靈性般疾然反掠,竟極其準確地迎住了鞭梢!
“啪”地一聲脆響過後,刀已如一抹有形無質的光弧般長驅直入!
“啊”地一聲慘叫如嗥!對手的右腕已斷!
以姬冷的刀法只需一翻腕,便可立斬對手!但姬冷卻放棄了這唾手可得的戰果!
因為他也已經看到了屋子中被鐵鏈吊着的陰蒼!
陰蒼雙手雙腳各有一根粗大的鐵鏈束縛,他的身上衣衫已是襤樓不堪,頭髮也是凌亂如草!
雖然屋子裏光線昏暗,而且被鐵鎖鏈束縛的人情形狼狽,全然沒有一代嫋雄的雄偉霸氣,但姬冷仍是立即斷定眼前之人便是自己苦苦尋覓的陰蒼!
陰蒼武功蓋世,尋常鐵鎖鏈如何困得住他?看眼前情形,想必陰蒼一定是吃了暗虧,也許武功已被廢了也未可知!
姬冷想起死谷從極盛步入覆滅,想到數千弟子的戰死,以及自已歷盡艱險,夜以繼日地尋找陰蒼,不由心生一種恍然如夢的苦澀感覺。
當然,在這種時候,已無暇過多地顧及這些了。
姬冷一見陰蒼,立即疾步上前,斷腕者本是必死無疑,如今卻僥倖保下一命,只是斷腕之痛已使他臉色蒼白如紙,搖搖欲墜!
姬冷衝到陰蒼面前,半跪於地,悲愴地道:“谷主,你受苦了!”
陰蒼輕輕地哼了一聲。
姬冷趕緊站起身來,左手抓着束縛着陰蒼的鐵鎖鏈,右手揮刀向鐵鎖鏈的另一端砍去!
他之所以要用手抓着鐵鏈,是擔心若不如此,待大力砍下時也許會傷了陰蒼的手腕骨骼,此時的陰蒼已與平時不可相提並論!
所以,他是側身對着陰蒼的。
“當”地一聲,刀與鐵鏈相擊!
當刀砍中鐵鏈的一瞬間,鐵鏈上的小環突然一彈,一聲輕響,竟已把姬冷的刀扣住!
而就在他拔刀的同時,陰蒼被束縛着的另一隻手輕輕一掙,已從看似束縛得極其嚴密的套環中掙出,手腕翻揚之處,一抹寒芒如流星般划向姬冷的後背!
這一切姬冷一無所知!此時他已全身心地只顧解救陰蒼,何嘗想到陰蒼會對他突出毒手!
這麼近的距離,可謂是一種致命的距離!
巫姒目睹瞭如此突然的變故!她的身上有不下於二十種神毒暗器,但是即使她的手法再精絕,暗器毒性再強,也不可能搶在姬冷被襲中之前斃敵之命!
縱是見血封喉的毒性,對方憑着慣性也可以在死亡之前重創姬冷!
所有的一切動作,一切思維全是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巫姒的反應似乎是下意識的根本未經考慮——也許是時間不允許她有任何的考慮,也許無需考慮,她必定會如此做的。
她竟以自己的身軀擋在了姬冷身後!
若是她手中有長兵器,也許能夠以其他方式救下姬冷,但她身上從未有過刀、劍之類的長兵器,有的只是讓江湖中人聞之喪膽的毒物!
姬冷在自己的刀一下子被封鎖住的時候,立即意識到有些不妙!這是在無數次戰鬥中積累起來的經驗!
他右腕內力疾吐,自己心愛的刀立即斷了一截!
自從他成為一名江湖人之後,這柄彎刀便一直伴隨着他,刀上既浸了無數對手的鮮血,也浸透了自己的汗水!他沒有朋友,這把刀也許就是他無聲的朋友!
但此時他知道刀一旦被扣住,要想完整地抽出來是根本無法實現的,而他又不能沒有兵器!
誰都能在此時意識到接下來必定有一場惡戰!
所以,他寧可毀了自己心愛的刀!
刀被震斷之時,他聽到了自己身後有巫姒的輕哼聲,聽得出聲音顯然有一種壓抑着的痛苦!
他的心猛地一沉!
霍然轉身時,他看到了正姒站在他的身後,左手捂着腹部,有殷紅的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溢出!
她的臉上已沒有了血色!
姬冷立即意識到巫姒竟以自己的身軀為他擋下了對方致命的襲擊!
此時,陰蒼的右手己向巫姒的頸部疾掃一掌!
沉哼一聲,姬冷以自己的左手迎上!
“砰”地一聲,雙掌對抵!
陰蒼竟“哇”地吐出了一大口熱血!
姬冷之所以沒有用斷刀封阻陰蒼,那是心存顧慮。雖然他已想到眼前這個陰蒼極可能有詐,但卻仍是有些顧慮,不想立即傷了他!
一掌之下,姬冷立即斷定此人並非真正的陰蒼!同時他也明白此人之所以亂髮蓬鬆,是為了讓姬冷兩人難以看出他的“假”!
以陰蒼的武功,絕對不會被自己一掌震傷!所以姬冷當即排除了陰蒼被迷了心智而胡亂殺人的可能!
他的斷刀便在此時暴掠而出,其速之快,今人目眩!
被鐵鏈束縛之人雙腳一較勁,已從中掙脱——顯然,四根鐵鏈都是特製而成的——可惜在姬冷的刀下,鐵索設計得再巧妙,也已無濟於事!
就在他掙脱鐵鏈的同時,姬冷的刀已透胸而入!
先是一種涼意直透心窩,然後是一種脹脹的疼痛。
這是死亡之前的最後感覺!
“好快的刀法!”身後響起了擊掌叫好聲!
姬冷猛一回頭,看到了門口處站着一個人,一個給死谷帶來滅頂之災的人。
範書!
霸天城城主範書!武林後起之秀範書!
姬冷心中便有了一種不祥之感,他已經很瞭解範書,今日設局之人一定便是範書,這説明姬冷要想全身而退的希望是極為渺茫的。
範書輕笑道:“要找到你們二位的確不容易,找到你們且將你們請來,則更不容易!墨乘風不愧是英雄樓的人,他竟真的憑藉他一個人的力量把你們引到了此處!”
姬冷麪寒如冰!
雖然現在他看到的只有範書一人,但在屋子之外,範書一定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
巫姒此時已為自己的傷口上了一點藥,臉色略略好轉。
範書道:“我從來沒有見到陰蒼,墨乘風更不可能見到陰蒼。至於説陰蒼己被人控制,無論是否真的被人控制,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即使他還活着,也已不可能還是從前的陰蒼了,你們將他救出,並無多大意義。”
頓了一頓,他道:“你們一見墨乘風自盡,便以為他是覺得泄了密愧對武林正道而自殺的,對嗎?但你們錯了,他這麼做只是為了讓你們完全相信他的話!他所説的‘萬義山莊’我們根本沒有人在那兒等候你。”
姬冷終於完全明白了,墨乘風其實早已發現有人跟蹤他了,他在林子裏所説的話全是故意説給姬冷二人聽的!
儘管明白了這一點,但姬冷仍然不得不佩服墨乘風的演技!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天衣無縫,連姬冷這樣的人物也看不出一點破綻!
最讓他感慨的是墨乘風為了困住他,竟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如果拋卻利益的衝突來看墨乘風的這一舉動,不能不讓人心生敬意!
墨乘風這麼做,為的自然是報卓無名之仇!
範書道:“你們在林子裏聽到的兩個人所説之話,其實是墨乘風一個人發出的,這只是一種簡單的口技而已,沒想到你們竟輕易上當了。既然林中沒有司如水,你們説司如水被控制,他又怎會相信?”
姬冷緩緩地道:“你把一切真相都告訴我了,到底有何用意?”
範書道:“墨乘風要做到這一切自然不容易,但安排他這麼去做的人則更不簡單,而我,就是這一系列計謀的設計者!我告訴你這一切,是想讓你明白你不可能從我的手中脱身而去。
現在這間屋子四周至少有四百人,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向這兒趕來。”
他笑了笑,又遭:“我不能獨自一人欣賞自己的傑作,我要讓更多的人知道我是如何將死谷餘孽擒住的!”
姬冷緩緩地道:“你應該明白我永遠也不被你擒住,最多你只能殺了我!”
範書有些惋惜地道:“不錯,原來我以為可以説服你讓你與我一起共創大業,現在我明白了你不可能答應我的,即使答應了,我也不敢相信你。”他像是自嘲般地接着道:“對於能不能把握住你,我並無太多的信心!”
“所以,我們之間剩下的只有一戰!”姬冷的手慢慢地握住了自己的斷刀,他道:“其實你如此賣力地追殺我,並非因為你對我有多大的仇恨,或是有多少的俠義之心,而是因為只要我還活在世上,你就永遠也不踏實,你擔心與我死谷城下之盟會被我揭露出來,你的真面目就會被昭示天下!”
範書一臉無奈地道:“我與死谷之間的盟約只是為了騙得你們的信任,從而智取死谷。
再説你這樣的説法已沒有機會向世人坦白了。”
説到這兒,他踏前一步,右手按在自己腰間的刀柄上。姬冷一怔,他本以為範書這樣的人是不會冒險與他一戰,而會利用其他方式對付他的。
既然如此,姬冷告誡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樣的機會,就算自己不能脱身,但願能除了範書,為死谷數千死難者討還血債!
姬冷的刀本是彎曲如月弧,可此時刀已斷缺!
縱然如此,斷刀在手的姬冷仍是有一種卓然之鋭氣!烏黑的散發微揚,他的目光中有一種超越了他年齡的冷峻孤傲!
堅毅的唇線表明了他極為堅定的性格!
範書靜靜地站着。
他的姿勢很平常甚至可以説很安閒!
姬冷目睹對手,暗暗心驚,因為範書臨敵之時,竟隱然有一種大家風範!
在此之前,姬冷一向認為範書的武功應在自己之下,死谷一戰中兩人交過手,對方的刀法已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姬冷奮力拼戰之下,也不過與範書戰成平局,而今日一見,雙方雖然還未出手,但姬冷卻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感覺到範書的武功似乎又精進了不少!
此時距死谷之戰也不過二個月而已!
姬冷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
而此時亞姒正在忍受着傷痛,事實上她所受的傷遠比表面情形更為嚴重。她卻默默地忍受着,她不想因為自己而影響姬冷的鬥志!
高手過招,即使是心理上的些許變化,也會導致迥異的後果!
姬冷反手一緊,身形倏然暴進!
刀鋒破空而出,尖嘯之聲扣人心絃,流暢快捷無匹!
唯有姬冷心裏明白這一刀的威力己不如乎時,因為刀的分量變輕了,刀身變短了,與他朝夕相伴了無數日夜的刀幾乎與他的生命、感覺、心理融為一體了,任何的變化都會給他帶來不適應,從而影響刀法!
範書的嘴角處流露出了一抹微笑,擰腰之際,他的刀已閃顫而出,光芒如秋水,立時幻出千百刀影,縱橫飄掠,如無孔不入之風般席捲向姬冷!
光芒閃掣如電!
但在無數次進退回旋之際,兩把刀竟未相觸一次!
除了刀光與刀刃劃空之聲外,沒有金鐵交鳴的撞擊聲!似乎他們之間進行的並非生死決戰,而只不過是同門之間的切磋而已!
但無論誰目睹了此景,都會有心悸之感。
終於,兩刀相接,火星四濺,聲勢煞是駭人!
兩個身影同時反向飄掠!——
幻劍書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