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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落拓青衫客

    這場事就這麼結束麼?

    自然不

    金大龍回到了雙龍鏢局。

    他到了雙龍鏢局前那條街的時候,那條街上有人娶親,但並不熱鬧。

    怎知道是娶親?

    因為他看的清楚,他進的是街西頭,而適時正有兩頂華麗軟轎往街東頭走。

    抬轎的,是八名黃衣大漢,轎前,有四名絕色女婢,轎後,也有四名絕色女婢,共是八名。

    抬轎的顯然是吃這門飯的,步履異常輕捷,轉眼間已到了東頭街口往南拐去。

    怎見得不熱鬧?

    因為他沒聽見鞭炮聲,也沒見有爭看熱鬧的人,更沒見哪家門口張燈結綵。

    這似乎不對!

    又怎見得不對?

    看那兩頂華麗軟轎,看那八名絕色女婢,不像是小户人家辦喜事,而該是大家閨秀出閣。

    既如此,那就不該這麼冷清。

    要説不是喜事,是哪家內眷出門,事實上,他清楚,這樣條街上沒有像樣的大户人家。

    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恐怕只有坐轎的人自己知道。

    金大龍一路詫異納悶地到了雙龍鏢局門前,他清晰地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着一股淡淡的醉人幽香。

    這醉人的幽香,在他雙龍鏢局門前更濃。

    他詫異地搖了搖頭,皺着眉舉手便去拍門。

    猛然,他一怔,裏面沒上栓,門是虛掩着的,一推就開。

    他定了定神,急步走了進去,人到院子裏,四處不聞動靜,他心裏震動,立生警兆,閃身撲進了堂屋。

    第一眼,他便看見正中那張八仙桌上放着一雙茶杯,壓着一張雪白的素箋。

    他跨步到了桌前,抽出了那張雪白的素箋,素箋上,幽香醉人,香味跟着門口聞見的一樣。

    箋上,龍飛風舞幾行娟秀的字跡:“如欲令尊令弟安然返來,請盡飲杯裏香茗!香茗必須盡飲,倘有異動,絕難瞞我。”

    如此而已,沒上款,也沒署名。

    如今,對那兩頂軟轎,他明白了八分了。

    他陡挑雙眉,目閃威凌,霍然旋身,揚聲發話。

    “哪位貴客未走,請出一見。”

    話落,一個蒼勁話聲立即接了口:“金局主,老朽在!”

    金大龍聞聲知人,臉色一變!

    人影閃動,院子裏已站定了三個人,那是

    甄世賈、陰陽二怪莫庸、井立!

    金大龍脱口呼道:“甄老,原來是你!”

    甄世賈淡然而笑,道:“金局主,在此的正是老朽,但請走令尊及令弟的卻不是老朽。”

    金大龍道:“那麼是誰?”

    甄世賈神色立時恭謹,道:“是老朽的主母!”

    金大龍道:“你還有主人?”

    甄世賈道:“金局主難道忘了,老朽適才在八仙庵中曾説過,受人脅持,不得不聽命於人之語。”

    金大龍道:“這麼説來就是她?”

    甄世賈道:“不,該説是老朽的主人,其實也沒有什麼兩樣!”

    金大龍道:“就是適才那兩頂軟轎?”

    甄世賈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龍雙眉方揚,甄世賈忙道:“金局主,如今追已經太遲了,縱然被你追上,你又能如何?這不是智者之舉!”

    金大龍倏地斂態收勢,道:“那麼,你留在這兒幹什麼?”

    甄世賈微微一笑,道:“金局主可曾看過那張素箋?”

    金大龍道:“我看過了!”

    甄世賈道:“那麼金局主就該知道老朽留在這兒幹什麼!”

    金大龍道:“莫非為監視我喝那杯茶。”

    甄世賈笑道:“金局主高明,一語中的。”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甄老,我料錯了你。”

    甄世賈道:“金局主恐怕誤會了!”

    金大龍道:“是麼?”

    甄世賈道:“金局主料錯了老朽一語何指?”

    金大龍道:“你曾參與……”

    甄世賈一笑説道:“金局主果然誤會了!”

    金大龍道:“怎麼説?”

    甄世賈搖頭説道:“這跟涼州羅什古剎事毫無關連,老朽那主母所以請令尊及令弟,只是因為金局主是個扎手人物,太愛管閒事,金局主明白麼?”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可是在八仙庵我曾聲明當面……”

    甄世賈笑道:“不錯,金局主確曾聲明當面,無奈老朽那主母卻不肯也不敢相信,以老朽看,她的顧慮是對的。”

    金大龍道:“我倘若有伸手之意,適才我就不會放……”

    甄世賈道:“老朽那主母説,這是金局主的高明處,是為怕令尊令弟有險的緩兵之計……”

    金大龍道:“我説句話你也許不信,縱然合你長安城中的實力,也難是舍弟之敵。”

    甄世賈笑道:“可是畢竟他兩位都被老朽的主母請了去。”

    金大龍搖頭説道:“我敢斷言,她絕不是用武力。”

    甄世賈笑道:“金局主沒料錯,老朽那主母是以探望這房地以前那位主人為由賺開了門,承令尊熱誠招待,賓主相對談笑之際,老朽那主母一抖絲巾,於是……”

    笑了笑,住口不言。

    金大龍道:“她把家父舍弟帶到哪衞去了?”

    甄世賈道:“現在長安城中,只知在哪處。”

    金大龍目中陡威稜,道:“家父與舍弟倘有……”

    甄世賈一懍忙道:“請金局上盡飲杯香苕,老朽敢擔保令尊及令弟絕無……”

    金大龍截口説道:“那是一杯香茗麼?”

    甄世賈含笑説道:“以金局主看呢!”

    金大龍道:“那該跟穿腸毒藥差不多。”

    甄世賈搖頭笑道:“金局主錯了,你跟老朽那主人之間,一無遠怨,二無近仇,怎會讓金局主喝穿腸毒藥,再説,老朽那主母在箋上也有欲見之語,倘金局主飲了穿腸毒藥,如何再相見法?”

    金大龍道:“那麼,杯裏是什麼?”

    甄世賈笑了笑,道:“不過是一杯散功藥物。”

    金大龍臉色一變,道:“怎麼説?”

    甄世賈笑道:“老朽那主母為阻止金局主管閒事,免卻血腥紛爭,慈悲胸襟,菩薩心腸,這不是挺好嗎?”

    金大龍冷笑説道:“好,真好,金大龍靠武為主保鏢餬口。一旦功散武去,還能靠什麼過活,這何異是穿腸毒藥。”

    甄世賈笑道:“話雖這麼説,事實上金局主是非喝不可!”

    金大龍道:“倘若我不喝呢?”

    甄世賈道:“令尊、令弟安危堪虞,金局主明智三思!”

    “好話!”金大龍冷笑説道:“倘若我擒下你做為交換呢?”

    甄吐賈哈哈笑道:“金局上所想到的,老朽主母早就想到了。否則息會放心留老朽在此,以老朽主人論,左右如老朽者,比比皆是,舍一老朽那如九牛一毛,也可再求,而以金局主來説,父弟卻只有一個,是求不得的,金局主明智,當知何取何舍。”

    金大龍心頭暗震,默默未語。

    甄世賈微微一笑,道:“金局主,以你現在所有,平靜過下一輩子應該毫無問題,倘嫌不夠,儘管開口,老朽有的是,那麼成為一個平凡人,遠離血腥紛爭,待老撫幼,樂享天倫,你金局主又何樂而不為?”

    金大龍雙眉微揚,突然開口説道:“你可願告訴我,你們究竟想什麼?”

    甄世賈笑道:“無他,圖霸而已!”

    金大龍心頭一震,道:“你那主人夫婦是誰?”

    甄世賈遲疑了一下,笑道:“金局主提過當年羣豪朝金頂事……”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説是那位至今無人知曉是誰的神秘人物!”

    甄世賈道:“自然有,只是説來金局主也許不信,老朽至今未見過主人的真面目,更不知道他的稱呼!”

    金大龍道:“那位主母呢?”

    甄世賈道:“黑紗覆面,也難見廬山。”

    金大龍道:“我沒想到位列玉清的當今有數高手天一真人,也會俯首聽命,供人驅策。”

    甄世賈毫不在意,道:“有道是:‘技不如人,俯首稱臣’,其實,俯首聽命,供人驅策的也不只老朽一人。”

    金大龍道:“還有誰?”

    甄世賈微微一笑,道:“諸如風塵六奇中三位,聾啞雙殘,陰陽二怪。”

    金大龍道:“還有呢?”

    甄世賈道;“金局主不知道的,老朽不能説。”

    金大龍道:“我知道的幾個中,你漏説了一個。”

    甄世賈道:“金局主是指……”

    金大龍道:“蘭州桃花堡花痴歐陽畏。”

    甄世賈一點頭,道:“不錯,老朽忘了,他也是一個,老朽承認了,你信麼?”

    金大龍沒理會道:“這麼説,獨孤醉客三位,是見了那位神秘人物權威無上的信符,所以才變節移志臣服的了?”

    甄世賈遲疑了一下,點頭説道:“不錯!”

    金大龍淡然一笑,還待再説。

    甄世賈忽地一笑説道:“金局主,拖延時間對你並沒有好處。”

    金大龍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趕快喝了杯中物。”

    甄世賈道:“金局主以為還有別的麼?”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我若喝了杯中物,誰能擔保家父與舍弟能安然返來。”

    甄世賈道:“事實上老朽那主人是個信人。”

    金大龍道:“我能相信他麼?”

    甄世賈道:“恐怕金局主只好相信他了。”

    金大龍臉色微變,點頭説道:“説得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陡揚雙眉,轉身拿起了那隻茶杯。

    甄世賈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的是高人’,這俊傑、高人四字,金局主該當之無愧。”

    金大龍沒答理,掀開蓋子,舉杯就唇。

    他是真要喝,因為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更因為他不能因他自己傷及那位義父及義弟。

    而,就在他舉杯就唇的剎那間,大門砰然一聲響,背牆那邊轉過了兩個人,那赫然竟是金小龍摻扶着金老頭。

    金大龍一震放下了手中杯。

    甄世賈一驚,忙牽陰陽二怪退向一旁。

    適時金老頭開了口:“你那主母讓我帶話,要你速速撤退……”

    甄世賈不等話完,便要騰身。

    金火龍一聲冷喝:“你還想走麼?”

    他隨即掠出,電一般地撲向甄世賈三人。

    金老頭沉聲道:“大龍,住手,讓他走。”

    金大龍硬生生地剎住了身形,適時甄世賈三人騰身離屋掠去,金大龍忙道:“爹,您怎麼……”

    金老頭一擺手,道:“大龍,屋裏説去。”

    金小龍扶着他走向堂屋。

    金大龍未再説話,搶前一步,也伸手攙扶。

    堂屋中金老頭居中坐定,當下開口説道:“大龍,你知道我跟小龍是怎麼回來的?”

    金大龍道:“爹,我正要問。”

    金老頭道:“是那位夫人派轎子送我跟小龍回來的。”

    金大龍一怔,道:“爹,那怎麼會……”

    金老頭道:“聽我説,我跟小龍被擄的情形你知道了?”

    金大龍應道:“是的,爹,甄世賈説了。”

    金老頭微一搖頭,道:“我跟小龍被擄以後的情形,卻令人難以相信!”

    金大龍忙道:“怎麼了,爹?”

    金老頭道:“我跟小龍擄後,被帶到……小龍,那是哪兒?”

    金小龍:“南大街文廟,碑林。”

    金老頭“嗯”了一聲,點頭説道:“是碑林,在碑林停了轎,我跟小龍被架出了轎外,這時前轎中傳出一聲咦,那是個女子口音,她又問了一句,你知道她問了句什麼?”

    金大龍道:“我猜不到!”

    金老頭道:“那前轎中女子問:老先生多年前可曾拉着一匹千里明駝,路過涼州羅什古剎!”

    金大龍神情一震,道:“爹,莫非她是……”

    金老頭道:“先別問,你猜我怎麼説?”

    金大龍強忍一臉驚奇,道:“爹當時一定很震驚!”

    金老頭道:“不錯,那是當然!”

    金大龍道:“爹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説。”

    金老頭道:“也不錯,換誰也一樣!”

    金大龍道:“最後……”

    最後金老頭道:“沒等到最後,那前轎女子又問了一句:“老先生便是當日埋葬了慕容奇,併為他營墓的那位?”

    金大龍遲疑了一下,道:“按理,爹該否認!”

    金老頭道:“假如我否認了,我跟小龍就回不來了,你也要喝下那杯散功藥液了!”

    金大龍道:“這麼説爹承認了!”

    金老頭點頭説道:“不錯,我承認了!”

    金大龍道:“也就因為您承認了,所以她才派轎把您跟小龍送了回來。”

    金老頭道;“事實上她跟着傳令,派轎把我跟小龍送了回來。”

    金大龍道:“她別的沒説什麼?”

    金老頭道;“沒有!”

    金大龍道:“您認為……”

    金老頭道:“我以為是因為我當日埋了慕容奇,併為他營了墓,所以今日才被人類似報恩地放了回來。”

    金大龍神情激動,道:“那麼她該是……”

    金老頭道:“大龍,你以為可能麼?”

    金大龍搖頭説道:“我以為絕不可能,而事實上……”

    金老頭截口説道:“而事實上我聽的清楚,那聲音,絕不是當日的那位,今日這位的聲音有點粗,而且有點沙啞,幾乎不類似女子。”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爹,你知道,那也不可能再有別人。”

    金老頭道:“這就是令人費解之處。”

    金大龍沉吟説道:“不可能是她,絕不可能,聽您説,她曾誓言為慕容奇報仇,足見她對慕容奇情愛之深,而事實上她對慕容奇確實是深情萬斛,她怎可能再嫁他人,一變而為那神秘人物之妻,甄世賈的主母。”

    頓了半晌又接道:“但若不是她,她怎麼會熟知當日羅什古剎中事,且因此而派人送回您跟小龍。這真令人費解,真令人……”

    霍地抬眼望向金小龍,道:“小龍,你看見她了麼?”

    金小龍赫然搖頭,道:“大哥,那頂轎子轎簾低垂,根本……”

    金大龍道:“那麼在她進鏢局之時呢?”

    金小龍搖頭説道:“當初她沒有進來,進來的只是她身邊貼身女婢。”

    金大龍道:“可是那甄世賈説……”

    金老頭道:“大龍,當初進來的確不是她,話聲不對。”

    金大龍皺眉説道:“別人不可能因此送您跟小龍,可是她絕不會再嫁!……她究竟是誰,這又是怎麼回……”

    “事”字未出,他再次抬眼逼視金小龍道:“小龍,你説轎子停在哪兒?”

    金小龍尚未説話。

    金老頭突然説道:“大龍,你想幹什麼?”

    金大龍道:“爹,我想去弄個清楚。”

    金老頭道:“大龍,話聲不對。”

    金大龍道:“可是除了她誰會……”

    金老頭道:“你知道,她不會變的。”

    金大龍笑得勉強,道:“爹,世間事變化很大,也許……”

    金老頭道:“那你就不該去看。”

    金大龍沒有説話。

    金老頭道:“以咱們目前的情形,你能去麼?”

    金大龍道:“爹,我不能去,也不該去。”

    金老頭道:“那麼,別再去想它,把心放在正事上。”

    金大龍應道:“是,爹。”

    金老頭道:“一坯黃土埋俠骨,世上獨留斷腸人。憑這兩句,大龍,她絕不會是……”

    金大龍道:“可是爹……”

    金老頭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連我也糊塗,總之一句話,不想它了,咱們都把心放在正事上。”金大龍低低答應了一聲。

    金老頭沉默了一下,改口説道:“大龍,事情怎麼樣了?”

    金大龍道:“您是問長安酒樓跟柳府事?”

    金老頭點了點頭。

    金大龍把事情經過及發現説了一遍。

    聽畢,金老頭驚歎道:“沒想到甄世賈竟會是天一……”

    金大龍道:“你看天一是不是……”

    金老頭道:“以諸多情形看,天一的確可疑。”

    金大龍道:“您是指當日他出現在蘭州,可巧如今又改名換姓還了俗。”

    金老頭點了點頭,沒開口。

    金大龍道:“可是您説過,聲音不對。”

    金老頭點頭説道:“那有可能是當年至今人的聲音有所改變……”

    金大龍道:“爹,對-個成年人來説,這可能麼?”

    金老頭道:“固然那不太可能,可是,大龍,眼前這件事……”

    金大龍雙眉一揚,截口説道:“您是説,那女子該是她,但話聲卻不對?”

    金老頭點頭説道:“是的,大龍,明明該是她,但話聲不對,這難道不是一個疑點?倘那女的真是她,她的話聲既能有所改變,天一為什麼不能?”

    金大龍動容説道:“那麼你以為……”

    金老頭道:“這先不談,對他當日出現蘭州事,他作何解?”

    金大龍道:“他説他往歐陽畏那桃花堡中做客。”

    金老頭道:“對改名換姓還俗一事呢?”

    金大龍道:“他説他是受脅持,事非得已!”

    金老頭道:“天一是道家有數高手之一,功力、輩份、聲望之高,誰能又誰敢脅持他。”

    金大龍道:“他説是當年那神秘人物!”

    金老頭神情一震,道:“當年那神秘物……大龍,你信麼?可能麼?”

    金大龍道:“爹,有可能,但我並不太相信!”

    金老頭沉吟説道:“不錯,大龍,假定他跟當年事無關……”

    金大龍道:“您説咱們管不管?”

    金老頭斷然搖頭説道:“不管!”

    金大龍道:“那麼,假如他跟當年事有關,您説……”

    金老頭沉重地道:“那……大龍,內情就複雜了,咱們也該極度地謹慎了。”

    金大龍道:“怎麼説?爹。”

    金老頭道:“你想想看,假如天一跟當年事有關,假如那轎中主子就是她,這情形……”

    金大龍臉色一變,道:“爹,我明白,但假如天一跟當年事有關,那轎中女子就絕不可能是她!”

    金老頭道:“按理,該這樣,無如,大龍,那轎中女子是她的可能性並不小……”

    金大龍搖頭説道:“爹,我不以為有可能。”

    金老頭道:“大龍,別這樣,你冷靜而客觀地看!”

    金大龍默然未語,但他旋又説道:“爹,我承認,這內情的確複雜。”

    “不錯!”金老頭點頭説道:“倘咱們那兩個假設都對,她跟天一怎會成為一路?”

    金大龍道:“就算這兩個假設都不對,她跟天一成為一路也不能忽視!”

    金老頭道:“是的,大龍,是這麼説……”

    金大龍道:“可是那話聲……”

    金老頭淡然説道:“如今想想並非不能,世上不乏改變嗓音的藥物。”

    金大龍雙目微睜,道:“爹,那麼咱們就不能管不管!”

    金老頭道:“我這只是假設,一切猶待求證。”

    金大龍默然未語。

    金老頭卻“哼”地一聲又道:“天一飛昇之説虛而不實。一瓢圓寂之説也該假而不真。”

    金小龍突然説道:“爹,還有個猛霸王古華。”

    金老頭點頭説道:“是的,小龍。”

    金大龍忽地站了起來,道:“爹,我要出去一趟。”

    金老頭仰臉説道:“大龍,你是要……”

    金大龍道:“爹,我去求證去。”

    金老頭搖頭説道:“恐怕他們已不在。”

    金大龍揚眉説道:“他們走不了多遠的,其實,哪怕是天涯海角。”

    金老頭沉吟了一下,道:“你去吧。只記住,小心、謹慎。”

    金大龍應了一聲,轉註金小龍忙站起,道:“小龍,爹如再有差錯,我唯你是問。”

    長兄比父,其威懾人,金小龍忙站起,道:“大哥,你放心,若再有差錯,您找我就是。”

    金大龍沒有説話,轉身行了出去。

    長安城外,有座著名的古蹟.即歷史上所説的灞橋折柳的灞橋,此橋和洛陽的天津橋,汕頭外江的湘子橋,河北的趙家橋,均為古代著名的大橋。

    灞橋,據推測建於漢代,梁墩都是青石砌成,王莽篡漢,更名為長字橋,兩端各立有牌坊,分書:西通關隴,東接崤函。是一個古時軍事要道。

    漢高祖入關後,進兵咸陽,滅胡亥而後回兵灞上,即在此地。

    又漢明帝送別王昭君,京中送客,均在此作東門餞,折柳話別,有名的李白詩句: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和北方的長亭餞別,是一種特有的風俗。

    也許是東門之餞的流傳,不知始於何時,灞橋一帶酒肆茶座林立,招牌高懸,酒旗兒高挑,迎風招展,人在老遠便能看得見。

    豔陽下,官道上行人稀少,本難怪,這麼大的太陽,這麼大的風塵,誰非在這時候趕路不可。

    而這時候那些酒肆茶座裏卻賣上五六成座。

    在這灞橋的西頭,那成行的酒肆茶座之前,停放着兩頂華麗的軟轎,轎簾垂着,看不見一個人影。

    那兩家酒肆裏,一家是鬢影釵光,幽香浮動,看不見一個男人,隔壁一家座上五成,卻不聞一絲聲息。

    寢不言,食不語,這些人很有規矩。

    這時候,豔陽下,黃土路上,由西而東地出現了一點青影,初看時,青影一點,猶在遠處。

    而不過轉眼間,青影已近,現出人影,那是個人,是個身材頎長,頭戴寬沿大帽的青衫客。

    這位青衫客看上去很怪,怎見得,只因為他手裏拿着一根青竹杖,手拿青竹杖,若非眼不靈光便該是腳下行路難。

    其實不然,他步若行雲流水,輕捷而灑脱,一點也不象兩眼不靈光,腳下行路難的人。

    再一轉眼,他到了橋頭,那頂寬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那張臉上,更掛着一塊青色的紗布,令人難窺他的廬山真面目,看不見他長得什麼樣子。

    突然他停了步,然後旋身走向一家酒肆。

    這家酒肆門口剛一站,一名夥計飛步迎了上去,一哈腰,陪上滿臉的笑容。

    “這位客官,小號被人包了……”

    青衫客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説話。

    夥計忙又説道:“您請往別家坐吧。”

    青衫客仍未動沒説話。

    不知怎地,望着他那模樣,夥計直感心裏發怯,頭皮發炸,他陪上一臉不安的笑,剛要再説。

    突然,青衫客開了口,話聲清朗,但微嫌冰冷:“夥計,你怎麼説?”

    夥計忙道:“客官,小號被人包了。”

    青衫客道:“包下了又如何?”

    夥計陪笑説道:“您多包涵,請往別家坐坐。”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夥計,你看得見麼,我兩眼不方便。”

    夥計忙道:“看得見,看得見。”

    青衫客道:“姑不論你把上門的生意往外推,我好不容易才摸上了這一家,你忍心讓我再往別處摸麼?”

    夥計忙道:“您多包涵,實在是小號被人包下了,您如果願意往別家坐坐,我願意替您帶路。”

    “很周到。”青衫客笑道:“假如我不願意呢?”

    夥計忙道:“您請幫個忙,請……”

    青衫客左手一擺,截口説道:“慢着,夥計,是誰包下了這家酒肆?”

    夥計道:“客官,是長安的甄大老爺。”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甄百萬老先生,夥計,他在這兒宴客。”

    夥計忙道:“是的,客官,甄大老爺借小號送客。”

    青衫客微微一笑,道:“灞橋折柳,東門餞別,黯然銷魂者,唯此而已矣,夥計,甄老先生如今可在座?”

    夥計忙道:“在,在,在,就在那兒。”

    抬手便要往裏指。

    青衫客已然一笑揚聲説道:“我乃仰甄老先生是長安遠近馳名的豪富巨紳大善人,那麼,在這種情形下,怎好不説一句話。”

    只聽甄世賈話聲由裏面響起:“夥計,出門在外,凡事求個力便,天這麼熱,何況這位朋友兩眼不方便,請他進來坐吧。”

    夥計那裏才剛答應,青衫客已然笑道:“有道是:‘老爺好見門奴難當。’甄老先生果然是位善人,我這裏謝了!”舉手微拱,灑脱行了進去。

    夥計氣得直瞪眼。

    在靠外的一副座頭上,青衫客落了坐,他把青竹杖往桌旁靠,並未伸手摘他那頂大帽。

    夥計走了過來,忍着氣道:“客官,您要點什麼?”

    青衫客笑了笑,道:“夥計,可否先消消氣,生意人講究一個逆來順受,和氣才能生財,別這樣氣嘟嘟的。”

    夥計一驚,心想:“天,這位眼還不方便,要是方便,怕不瞧進我的心窩裏去……”

    心中念轉,口裏卻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青衫客一笑又道:“夥計,甄老先生不是在這兒送客麼?”

    夥計定過神,忙道:“是啊!”

    青衫客道:“有道是:‘四海之內皆朋友’,當不會在乎多加幾個菜……”

    敢情是個吃白食的無賴,他眼睛也不放亮點。

    可也難怪,讓他從何亮起。

    夥計剛一怔,其他的座上已有人臉上變了色,而居中高坐的甄世賈抬手一攔,含笑説道:“夥計,這位朋友的這頓吃喝,算我的。”

    青衫客一笑説道:“聽見了麼?夥計,甄老先生慷慨大方,不愧善人令譽,反正都是你賺錢,你又猶豫怎地?”

    夥計哭笑不得,答應着走了。

    這裏,青衫客一笑,又道:“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甄老先生送的是……”

    甄世賈目光一直凝注,聞言截口説道:“有勞動問,老朽的幾位朋友。”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但不知他幾位都往哪裏去,我這個瞎子也好有個伴兒。”

    甄世賈未答反問道:“朋友要往何處去?”

    青衫客道:“聞得名山好,欲往雁蕩行。”

    甄世賈微微一愕,道:“雁蕩?”

    青衫客道:“那兒有一位知交。”

    甄世賈“哦”地一聲,道:“宇內名山水,越中盡之,越中名山水,西湖,天台,雁蕩蓋之,前人有詩云:‘欲畫龍湫難看筆,不遊雁山是虛生’,朋友那位卜居雁蕩,該是位雅人高士。”

    青衫客一點頭,道:“不差,只是稱他為雅人高士稍嫌不夠,我這位朋友,是當今一位武林奇人,他是一清門人,功力輩份兩稱高絕,他築廬於大龍湫下。”

    甄世賈臉上變了色,道:“朋友的那位朋友是……”

    青衫客道;“其人他上一字‘天’,下一字‘一’。”

    甄世賈神情又一震,脱口説道:“原來是天一……”

    倏地住口言。

    青衫客微笑説道:“怎麼,莫非甄老先生也知道他?”

    甄世賈忙道:“老朽聽説過,老朽聽説過,只是,朋友恐怕你還不知道,天一真人已在數年前飛昇了。”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甄老先生,這是誰説的?”

    甄世賈道:“老朽聽人説的。”

    青衫客笑道:“道聽途説,豈足全信?這傳説我也時有耳聞,不過,甄老先生,據我所知,那虛而不實,假而不真。”

    甄世賈忙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朋友由何處來?”

    青衫客道:“塞外。”

    甄世賈神情一震。

    “塞外。”

    “不!”青衫客道:“金張掖,銀武威,甄老先生,我由涼州來。”

    甄世賈酒杯放在桌上,道:“好地方,朋友原來是涼州人氏……”

    “不!”青衫客搖頭説道:“甄老先生,我是幾年前到涼州去的,曾在涼州羅什古剎內住了一個時期,因難耐塞外胡地風沙及……”

    “叭!”甄世賈手一抖,碰倒了酒杯,他兩眼緊緊凝注:“原來如此,老朽尚未清教……”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甄老先生,我人雖還在世上,姓名卻已早登鬼籍。”

    鬼籍!

    甄世賈身形為之一黯,目視左右,旁邊一副座頭上,站起了個僕從打扮的中年漢子,他步履輕捷,不帶聲息,一溜煙般要出門,按説,青衫客絕不知道。

    無如,適時青衫客拿起了那雙青竹杖,只那麼順手一撩,中年漢子腳上中了一下,一聲驚呼,往前便栽。

    所幸,他身手矯捷,向前衝出了幾步,立又收身站穩。

    他臉上變了色,甄世賈臉上也變了色。

    適時,青衫客淡然而笑:“對不起,絆倒了哪位?”

    甄世賈忙遞眼色,那漢子立即説道:“沒關係,沒關係,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口説腳沒閒,他又要拔腿往外溜。

    而,青衫客已然笑道:“怎麼,閣下這就走?”

    那漢子一掠收腿,忙道:“是的,是的,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青衫客笑了笑,道:“那麼,請閣下候我片刻,我跟閣下做個伴兒。”

    那漢子渾身一哆嗦,一句“我還要趕路”尚未出口,甄世賈的眼色已然遞到了,他只得急忙改口答應。

    但,青衫客毫不放鬆,道:“我先謝了,閣下請坐下。”

    那漢子遲疑一下,只得轉身走了回去。

    他那裏不安地落了座,這裏青衫客輕咳一聲,又道:“甄老先生……”

    甄世賈忙道:“朋友。”

    青衫客道:“我有一事想當面請教。”

    甄世賈忙道:“不敢,朋友只管問。”

    青衫客道:“半日前,我路過長安,由雙龍鏢局內傳出一種流言……”

    甄世賈“哦”了一聲,但未接口。

    青衫客接道:“流言説,長安城隱着一位三清高道……”

    甄世賈神情一震。

    “他已還了俗,而且也已改名換姓……”

    甄世賈插了一句:“有這種事,朋友是要……”

    青衫客道:“甄老先生久居長安,且是該地知名聞人,交往既廣,人地又熟,所以我想向甄老先生請教……”

    甄世賈道:“不敢,朋友是指……”

    青衫客道:“就是天一其人。”

    甄世賈忽趨平靜,哈哈一笑,道:“老朽以為朋友仍該往雁蕩去。”

    青衫客道:“老先生此話……”

    甄世賈道:“朋友適才自己説那是流言,道聽途説之流言豈足全信?”

    青衫客笑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甄老先生好厲害,只是這流言我在長安逗留了半日工夫,已加證實……”

    甄世賈“哦”地一聲,道:“是麼?”

    青衫客道:“此人每年四月必至八仙庵上香,對於這一説法,我曾去過一趟八仙庵,庵中道士很老實……”

    甄世賈道:“朋友是指的是………”

    青衫客道:“如今,老先生似乎多此一問。”

    甄世賈道:“老朽不明白。”

    青衫客道:“如今説話的就是天一。”

    甄世賈笑道:“朋友指老朽就是天一真人?”

    青衫客沒答話。

    “不錯。”甄世賈一點頭,道:“老朽承認……”

    青衫客突然説道:“那就好。”

    甄世賈道:“只是朋友找老朽……”

    青衫客道:“這一問嫌多餘。”

    甄世賈道:“朋友何吝於一句話。”

    青衫客一笑説道:“好説,好説,當年十餘當代高手圍攻我於涼州羅什古剎,毀我容,挖我目,那裏面就有你……”

    甄世賈道:“這麼説來,閣下該是落拓青衫七絕神魔……”

    青衫客道:“不錯,正是慕容奇,你認出了。”

    甄世賈道:“慕容大俠錯了,老朽是猜而不是認。”

    幕容奇道:“天一,這話怎麼説?”

    甄世賈道:“事實上,老朽從未見過慕容大俠。”

    慕容奇道:“這意思是説……”

    甄世賈道:“老朽未參與涼州羅什古剎行兇,老朽承認有拼圖慕容大俠之心,但以老朽之身份,尚不屑參與圍攻。”

    慕容奇淡然一笑,道:“天一,有人看見了你。”

    甄世賈道:“慕容大俠,誰?”

    慕容奇道:“你可記得當時有個牽駱駝的老人。”

    甄世賈笑道:“老朽根本未參與其事,怎知……”

    “天一。”慕容奇道:“你很機警……”

    甄世賈道:“慕容大俠,這是實情。”

    慕容奇道:“只可惜他認出了你,還有一瓢、古華等,雖然你們有人以陰柔掌力要殺他滅口,但是在他臨終前我找到了他。”

    甄世賈道:“慕容大俠,定然是他看錯了。”

    慕容奇道:“若換個人或有可能,無如他是神醫司空表。”

    甄世賈道:“慕容大俠……”

    慕容奇忽地舉杯笑道:“天一,冤有頭,債有主,今日你在此為人送行,今日我也借這灞橋一端為你送行,如今,除了天一之外,人人可以離去……”

    甄世賈忙施眼色,剎時間一眾座上客一湧出門,他身邊有兩人未動,那是陰陽二怪。

    慕容奇接着道:“天一,還有兩個是……”

    沒瞞住他,甄世賈一震,道:“老朽兩位至交好友,他二位不願走。”

    慕容奇“哦”地一聲道:“疾風識勁草,患難見真情。天一,你其他的那些朋友,今後不交也罷,慕容奇向來恩怨分明,我不傷他二位就是。”

    甄世賈道:“幕容大俠,這是誤會……”

    慕容奇聽若無聞,道:“天一,你想怎麼個走法?”

    甄世賈道:“慕容大俠,老朽問心無愧,絕不動手。”

    慕容奇道:“天一,你為什麼不敢承認?是怕單打獨鬥?……”

    甄世賈哈哈一笑,道:“慕容大俠,天一可有不敢承認的事?”

    慕容奇道:“該沒有,但我卻以為你是老奸巨滑,你明知非我敵手,所以來個不承認不動手,你看準了我不殺垂手人的當年性情,但我要告訴你,那是當年。”

    甄世賈道:“隨慕容大俠怎麼説吧,老朽問心無愧就是。”

    慕容奇道:“可是我也並未找錯……”

    緩緩舉起了青竹杖,接道:“天一,你不動手,我可以留你個全屍。”

    甄世賈目掃左右,道:“慕容大俠請儘管出手就是。”

    他那裏含笑一動不動,慕容奇那裏已平舉青竹杖,隔老遠地緩緩虛空點出,青杖起了一陣輕微顫抖。

    而,甄世賈入目這微起顫抖的青竹杖,兩目忽現開採,唇邊也飛快地掠起一絲喜色。

    就在這個時候,香風襲人,倩影閃動,酒肆門門已然多了個人,那是個雲髻高挽,氣度懾人的白衣女子。

    她一塊輕紗覆面,霜刃般目光隱透輕紗,望之懍人。

    雖然一塊輕紗遮住了她那張嬌面,但任何人只消一眼,誰都會説她該是人間絕色。

    她身後,緊隨着八名女婢,個個美豔動人。

    一個微帶顫抖,也略嫌冰冷的沙啞話聲劃破酒肆沉寂:“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身形微震,但青竹杖仍緩緩遞出。

    她提高了話聲:“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那掌中青竹杖仍往前遞,聽若無聞。

    她冷哼一聲,抬皓腕,那是欺賽雪的一段,曲玉指,那水葱也似,晶瑩滑膩,柔若無骨,“撲”地一縷指風逕襲慕容奇掌中青竹杖。

    “叭”地一聲,指力正中青竹杖,青竹杖絲毫無損,但卻陡然往下一沉,這,看在甄世賈目中異采又現。

    慕容奇一震沉腕撤杖,霍地轉頭向外,震聲説道:“蘭花指,你是東方婉兒……”

    白衣人嬌軀微震,旋即冰冷説道:“你錯了,我不是你所説的那人,這也不叫蘭花指。”

    慕容奇話聲忽起顫抖,道:“你瞞不了我,你是……”

    白衣女子冷然説道:“我不是,可惜你瞎了眼看不見……”

    慕容奇道:“但蘭花指……”

    白衣女子道:“你聾了麼,這也不叫蘭花指。”

    慕容奇道:“這麼説,你不是……”

    白衣女子道:“本就不是。”

    慕容奇微一搖頭,黯然説道:“該不是,話聲不對。”

    白衣女子嬌軀一抖,道:“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你是……”

    白衣女子道:“先別問我。”

    慕容奇一點頭,道:“不錯,我是慕容奇。”

    白衣女子道:“你確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這還能假得了麼,姑娘!”

    白衣女子冷笑一聲,道:“據我所知,慕容奇他已埋骨塞外胡地,涼州羅什古剎之中,墓前還有人替他立了碑……”

    慕容奇道:“一坯黃土埋俠骨,世上獨留斷腸人,立碑的是和尚一瓢,留字的是東方婉兒,如今卻不知……”

    白衣女子道:“你沒説錯,可是我不信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為什麼,難道……”

    白衣女子道:“死人豈有復活之説……”

    慕容奇道:“姑娘,你看見慕容奇死了麼?”

    白衣女子道:“沒有但他日被剜,容被毀,內腑……”

    慕容奇道:“姑娘,你怎知道這般詳細?”

    白衣女子道:“我聽人説的。”

    慕容奇道:“誰?姑娘!”

    白衣女子道:“已然圓寂多年的一瓢。”

    慕容奇道:“我只能告訴姑娘,我命大未死,破墓而出之後,找到了已將垂死的神醫司空表,自他那兒,我得了不少靈藥……”

    白衣女子道:“垂死?”

    慕容奇道:“是的,在他臨終前我找到了他。”

    白衣女子道:“這麼説,他已經死了多年了。”

    慕容奇道:“事實如此,姑娘,他是被圍攻我的人滅了口。”

    白衣女子道:“這就是你的説法?”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

    白衣女子道:“可是我仍不相信你是慕容奇。”

    慕容奇道:“信不信全憑姑娘,我並無意勉強……”

    一搖頭,接道:“可惜你不是東方婉兒。”

    白衣女子道:“怎麼説?”

    慕容奇有點黯然地道:“當世只有她能辨識我。”

    白衣女子道:“是麼?”

    慕容奇道:“事實如此,姑娘。”

    白衣女子道:“為什麼只有她能?”

    慕容奇微一搖頭,道:“姑娘,這很微妙,難解釋。”

    白衣女子嬌軀倏泛輕顫,道:“我也不願多問,只是,不管你是誰,我不能讓你殺我的人。”

    慕容奇微愕説道:“姑娘的人?”

    白衣女子微點首,道:“是的,天一是我的屬下,我是他的主母。”

    慕容奇“哦”地一聲,道:“這令人難以相信,曾幾何時,當世奇人高手之一的天一,竟也俯首聽命供人驅策……”

    甄世賈神色如常,毫不在意。

    白衣女子卻冷冷説道:“那是他的事。”

    慕容奇道:“固然,我無權過問,可是姑娘該弄清楚我為什麼要殺他。”

    白衣女子道:“為什麼?”

    慕容奇道:“姑娘知道當日涼州羅什古剎事?”

    白衣女子道:“我聽説過。”

    慕容奇道:“天一就是圍攻我的眾高手之一。”

    白衣女子道:“你看見他了?”

    慕容奇道:“他們個個狡猾奸刁,在圍攻我的當初,都蒙了面易了容……”

    “是嘍!”白衣女子道:“那你怎麼知道有他?”

    慕容奇道:“姑娘,我聽人説的。”

    白衣女子道:“誰説的?”

    慕容奇道:“神醫司空表。”

    白衣女子冷笑説道:“這就是你的人證?”

    慕容奇道:“是的,姑娘。”

    白衣女子道:“姑不論死無對證,單憑司空表一句話,你就能找人麼?”

    慕容奇道:“姑娘,以司空表的身份……”

    白衣女子截口説道:“我的身份也不低,我告訴你,當日行兇的人裏,沒有天一,司空表他不是別有用心便是看錯了人。”

    慕容奇道:“這是姑娘的説法。”

    白衣女子道:“是的,怎麼樣?”

    慕容奇道:“姑娘,你是天一的主母。”

    白衣女子道:“我這個人從不護短。”

    慕容奇道:“這也是姑娘自己説的。”

    白衣女子道:“怎麼樣?”

    慕容奇道:“我認為天一確是其中之一。”

    白衣女子道:“我説不是。”

    慕容奇道:“看來姑娘是一定不讓我殺天一?”

    白衣女子道:“是的,因為他沒有參與其事。”

    慕容奇道:“姑娘,這不是鬥唇舌的事。”

    白衣女子面紗後目中寒芒忽盛,透射面紗之外,道:“我明白,你有自信殺得了天一麼?”

    慕容奇道:“姑娘自信攔得住了我麼?”

    白衣女子冷然説道:“你何不試試看?”

    慕容奇道:“姑娘,我正是這個意思。”

    白衣女子冷笑説道:“那好,我適才曲指遙彈,你未能躲開,雖然護住了青竹杖,但你並未能穩住它,就憑這……”

    慕容奇身形剛震,甄世賈突然席間欠身,道:“主母,屬下有下情相求。”

    白衣女子道:“説。”

    甄世賈應了一聲,道:“既然慕容奇大俠執意要殺屬下,屬下情願……”

    白衣女子冷笑説道:“情願什麼?”

    甄世賈道:“請主母準屬下與慕容大俠放手一搏。”

    慕容奇淡然笑道:“天一,你當日若未參與行兇,今日此時就不該作此請示,先前你不動手,如今卻要與我放手一搏,你是看我功力不及當年,欲下手殺我,永除後患?”

    甄世賈神情方震,白衣女子已冷笑説道:“你別自作聰明,他是不甘垂手任人殺……”

    慕容奇淡然笑道:“姑娘曾解釋,只是我不明白,姑娘為什麼那麼護慕容奇的仇人,而且是血海大仇。”

    白衣女子道:“我説的是實情,那跟護無關。”

    慕容奇道:“既如此,姑娘請下令吧。”

    白衣女子道:“我當然會下令,我不準天一跟你放手一搏。”

    甄世賈忙道:“主母……”

    白衣女子冷笑説道:“天一,你放心,我也不會讓他傷你。”

    甄世賈還待再説,白衣女子已沉聲説道:“天一,你敢不聽。”

    甄世賈一驚低頭,忙道:“回主母,天一不敢。”

    白衣女子冷然説道:“那就好……”

    轉望慕容奇,道:“你聽見了麼?”

    慕容奇微一點頭,道:“聽見了,只是我不懂……”

    “很簡單。”白衣女子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不能讓你傷我的人。”

    慕容奇道:“姑娘,沒有別的原因了麼?”

    白衣女子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慕容奇道:“姑娘,我不願再多説,只有一句話,除非姑娘勝過我,否則我不能讓天一活着離開這酒肆。”

    白衣女子冷笑説道:“剛才那一指還不夠麼?”

    慕容奇身形一震,默然無語。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轉註甄世賈,道:“天一,你三個出去。”

    甄世賈遲疑了一下,然後恭謹答應,帶着陰陽二怪莫庸、井立,舉步向外行去。

    慕容奇突然舉起了青竹杖。

    甄世賈身形一閃,迅捷揚掌。

    白衣女子冷哼一聲,道:“天一,走你的。”

    甄世賈連忙垂掌,躬身退了出去。

    慕容奇緩緩收回了青竹杖。

    白衣女子冷然一笑,道:“他到底還是活着出了酒肆。”

    慕容奇淡然説道:“姑娘,你認為你做對了?”

    “當然。”白衣女子道:“天一是我的人。”

    慕容奇道:“姑娘,他是當年……”

    白衣女子道:“我再説一句,他不是。”

    慕容奇道:“是與不是,他,姑娘,我都明白……”

    白衣女子道:“他跟我明白,他不是。”

    慕容奇道:“姑娘,我不願説什麼了。”緩緩轉過身去。

    白衣女子深深地看了他那隱透超人氣度的頎長背影一眼,也默默未發一言,轉身行去。

    她一走,她身後那八名侍婢自然跟着走了。

    酒肆裏,剎時一千二淨,就剩了慕容奇一個人。

    他沒走,也沒有什麼異樣舉動,緩緩舉起了酒杯。

    適時,一個倩影飛閃進入酒肆,那是適才那白衣女子的八名侍婢之一,她到了慕容奇面前,一句話沒説,伸手遞出了一張小紙條。

    慕容奇沒接,他淡然問道:“姑娘是……”

    那待婢仍授説話,一翻皓腕把紙奈丟進慕容奇懷裏,慕谷奇及時喊道:“姑娘。”

    那侍婢轉過身,眨動着美目,道:“幹什麼?”

    慕容奇道:“姑娘丟在我身上的是……”

    那侍婢道:“一張小紙條。”

    慕容奇道:“這意思是……”

    那侍婢道:“你不會自己看麼?”

    慕容奇淡淡一笑,道:“姑娘,我是個瞎了眼的人。”

    那侍婢呆了一呆,嬌靨微紅,道:“那你找個人替你看去。”

    慕容奇道:“姑娘,可以讓別人看麼?”

    那侍婢又復一怔,嬌靨更紅,輕聲道:“我告訴你好了,今夜初更,我們主母約你在驪山華清池旁見面。”

    慕容奇呆了一呆,道:“這是什麼意思?彼此素昧平生,緣僅一面,如今又敵友未分……”

    那侍婢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慕容奇道:“只是,姑娘……”

    那侍婢截口道:“我只是奉命送信兒,去不去在你。”

    嬌軀閃動,飛一般地掠了出去。

    慕容奇沒再説話,手捏着那張小紙條,那露在帽沿陰影下的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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