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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個護車漢子走了過來,道:“三爺,我敢説這傢伙絕不是譚老頭兒的普通朋友,普通朋友那會在三更半夜跑到這兒來的,這傢伙準是六扇門裏的鷹爪孫。”

    駱三爺道:“我知道,可是我想不出他是幹什麼來的?”

    那護車弟兄道:“我看他準是為‘大漠龍’這檔子事兒來的。”

    駱三爺道:“大成,你有沒有這個膽?”

    那護車弟兄雙眉一揚,道:“三爺,江大成不敢説是膽大,您吩咐就是,龍潭虎穴,刀山油鍋,屬下走它一趟就是。”

    駱三爺道:“你跟這姓董的傢伙走一趟去,看看他在那兒落腳,跟什麼人接頭,折回來時候順着長城找車隊。”那護車弟兄江大成答應一聲就要竄出去。

    駱三爺一把拉住了他,道:“這件衣裳黑夜裏顯眼,換件衣裳去。”

    江大成一點頭往前頭一輛車捱了過去。

    駱三爺朝身後的弟兄擺一擺手,道:“時候不早,該歇息的歇息吧!”

    有了他這句話,該歇息的歇息了,駱三爺也躺在了他那張地鋪上。

    正迷迷糊糊的時候,一個快速步履聲由遠而近到了他身邊,他睜眼一看,江大成巳到了他身邊,忙坐了起來,道:“怎麼這麼快就折回來了?”

    江大成四下望了望,一條腿往地上一跪,低低説道:“三爺,那小於落腳地方不遠,就在前頭,也不過裏許地。”

    駱三爺“哦”地一聲道:“就在前頭,不過裏許,那兒有歇腳的地兒?”

    江大成道:“裏許地有片樹林子,樹林子前搭着兩座帳蓬,帳蓬外頭拴着幾匹駱駝,我看恐怕有個十來人之多。”

    駱三爺道:“聽見他們説什麼了嗎?”

    江大成搖頭説道:“您知道,帳蓬外頭拴着幾匹駱駝,跟撒出幾條看門狗一樣,那兒敢近啦,若驚了那幾匹駱駝,我就別想再走了。”

    駱三爺沉吟説道:“十來個人駐紮在裏許之外,卻讓那姓董的傢伙一個人跑到車隊來見譚北斗,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江大成道:“三爺,我一邊往回走,一邊兒琢磨,您看會不會是譚北斗那老狐狸想一網打盡眼前的這些黑白二道上的人物?”

    駱三爺道:“您是説譚北斗自忖實力不夠,又調了十幾個好手來?”

    江大成道:“準是這樣,要不您説那十幾個傢伙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駱三爺道:“那麼他們既然到了,到的時候又正好是夜裏,他們為什麼不下手?”

    江大成道:“那……也許他們在等更好的機會,譚北斗是個老謀深算的角色,他既然打定了主意,一定會有什麼狠絕毒招。”

    駱三爺沉吟着微微點頭説道:“對,是這樣的,準是這樣的,大成,咱們該採取行動了,車隊裏那些黑白二道的人物,要走今天晚上就得走,要不然恐怕來不及了。”

    江大成道:“三爺,您説咱們該怎麼樣把話透給他們?”

    駱三爺想了想,道:“有辦法,找二晃去,他寫得一手好字兒,叫他趕快寫幾張信,咱們有幾輛車就叫他寫幾張,然後派人每輛車裏塞差張去,記住,到後隊送信的時候要特別小心,快去。”江大成答應一聲,站起來走了。

    沒多大工夫,江大成拿着,張上寫着口行行黑字兒的白紙走了過來,往駱三爺面前一送,道:“三爺,就這麼寫的,您看看怎麼樣?”

    駱三爺接過信藉着旁邊車裏微弱的燈光看了看,然後把那張信折了幾折藏進了袖子裏,道:“派個人送出去了!”

    江大成道:“去了,二晃自己去的。”

    駱三爺點了點頭道:“行了,等二晃回來再説。”

    嘴裏説着話,兩眼卻往後隊看,一臉凝重神色。

    江大成道:“後隊有譚北斗藹軍,那老狐狸本人更是機警,要想在每輛車裏塞進這麼一張去也不容易,我得過去看裏,必要時我可以掩護掩護他。”

    説着,他就要往起站,駱三爺伸手拉住了他,道:“用不着了,二晃回來了。”

    江大成忙轉眼望去,只見後隊方向大搖大擺走來個白色人影,步履之間輕快而從容。

    江大成道:“真行,看樣子他是辦妥了。”

    駱三爺臉上的凝重神色不見了,額頭上卻微微見了汗跡,鬆開江大成,輕輕吁了一口氣,那白色人影很快地到了跟前,廿多歲的小夥子,挺白淨、挺俊,還帶着一臉的精明跟機靈,他到了跟前便道:“大成,瞧瞧,後頭有什麼動靜嗎?”

    江大成道:“沒有,蹲下來吧!”

    俊小夥子這才籲一口氣蹲了下來。駱三爺道:“信都送出去了?”

    俊小夥子點了點頭,忽然一笑道:“每輛車都一樣,我到處查看,明天一早就上路,該查看查看,別讓在半路上出了毛病,耽誤了大夥兒趕路,除了譚北斗那兩輛車之外,全都送到了,這要看車裏的人睡得死不死了。”

    江大成道:“既是練家子就都夠驚醒的,不是練家子他也用不着走。”

    駱三爺微一點頭道:“説得是,單看這封信能起多大作用了,盡人事聽天命,該做的咱們做了,那聽不聽只在他們了。”

    只見不遠處一輛車裏竄出一條人影,疾若鷹集般在離車幾丈外地上微一借力提縱又起,兩個起落消失在遠處夜色裏。

    俊小夥子兩眼一睜,道:“行了,起了作用了,這是頭一個。”

    江大成道:“只不知道是白道的還是黑道的,但願是白道上的,黑道上的走不走都不要緊。”

    俊小夥子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咱們這一趟車恐怕要賠錢了,他們這麼一走,誰還給咱們車錢。”

    駱三爺淡然一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能救幾個白道上的血性英雄,連車都賠進去我都會幹。”説話間又是一連幾條人影從幾輛車裏掠出,閃了幾閃,便不見了。

    江大成一巴掌拍上俊小夥子肩頭,道:“行了,二晃,你的功勞不小,回去之後,得讓人爺好好提拔提拔你。”

    俊小夥子翻了他一眼,道:“幹嘛呀,我這又不是當官兒。”

    駱三爺道:“只不知道還有沒有了,要是沒有,我得把這張信送給譚北斗瞧瞧去,來個先發制人。”

    江大成道:“前前後後走了六個,不少了,恐怕不會再有了。”

    駱三爺道:“這回坐上咱們車的黑白二道人物難道只六個嗎?不會吧!”

    俊小夥子道:“不只六個,前些日子連跑帶死的,加上今兒晚上走的,整整十個,不算少了。”

    駱三爺搖搖頭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只要到這兒來的,就全該是知名的大角色,太可惜近在咫尺卻無緣一見。”

    江大成道:“咱們見過大漠龍了,能見一個‘大漠龍’也就夠了。”

    駱三爺道:“咱們見着的恐怕也不是大漠龍的真面目……”頓了頓道:“恐怕不會再有了,我不能等譚北斗來找我,這就先找他去,江大成留在這兒,二晃歇着去吧!”

    他挺身站起往後隊走去,走得相當快。

    到了後隊帳蓬裏的燈仍亮,他老遠便停了步,高聲説道:“譚老睡了嗎?駱三求見。”

    帳蓬一掀,裏頭出來兩個人,一個是譚北斗,另一個是四十多歲濃眉大眼的壯漢子。

    譚北斗一出帳蓬便道:“駱三爺請過來吧,我正要派人請你去。”

    駱三爺放步走了過去,道:“譚老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譚北斗的臉色有點陰沉,道:“聽説車隊裏剛才接二連三走了好幾個江湖客,我要問問駱三爺出了什麼事兒?”

    駱三爺忙道:“我就是為這事兒來見您的,您請看看這個。”

    從袖底摸出那張信箋雙手遞了過去。

    譚北斗接過那張信箋展開一看,臉色陡然一變,旋即哼哼一陣冷笑,道:“好啊,這是那位高明人物的傑作,不錯啊,竟一巴掌拍到我譚某人頭上來了。”

    駱三爺道:“譚老,您看這是………”

    譚北斗目閃精芒,望着駱三爺道:“駱三爺,這是哪兒來的?”

    駱三爺道:“弟兄們在我那輛車邊上拾到的,這件事非同小可,我看過信馬上就趕來了,不知道那些人剛才突然離開車隊跟這張信有沒有關係?”

    譚北斗白着臉冷笑説道:“何止有關係,那些人就是見了這張信才一個連一個跑掉的,你知道那都是些什麼人?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瞞誰了,那些都是朝廷緝拿多年未獲的大盜賊,大叛逆,這些人當中有的是‘大漠龍’的同黨,有的則是‘大漠龍’的仇家,我好不容易想出這條計謀引他們上鈎,如今竟不知讓那個該萬死的東西給壞了……”

    駱三爺截口説道:“要照您這麼説,那暗中散發這些信件的人,分明是叛逆一夥。”

    譚北斗唇邊掠過一絲詭異笑意,微一點頭道:“不是他們是誰,自然是他們。”

    駱三爺道;“這種通風報信事兒應該罪加一等。”

    譚北斗道:“那當然,只讓我查出他是誰,我馬上把他就地正法,要他的腦袋,論公,是叛逆-夥,論私,他斷人財路,砸人飯碗,存心跟我譚某人做對,等於是我譚某人的對頭仇家,駱三爺,這趟車是你押車掌舵,車隊裏出了這種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啊!”

    駱三爺道:“那怎麼會,駱三又怎麼敢,只是,譚老,怕只怕那散發這些信件的人早跑了。”

    譚北斗道:“何以見得?”

    駱三爺道:“譚老請想,他散發這些信件的目的,只為救他那些同黨,如今目的既已達到,他焉有不跟着他那同黨一塊兒逃走的道理,自不會再來在車隊裏等您拿他。”

    譚北斗冷笑一聲,搖頭説道:“不,駱二爺,你錯了,那些個叛逆盜賊雖然一個連一個的自這法網邊緣逃脱,可是那散發這信件的人,他還在這個車隊裏。”

    駱三爺心裏跳了一下,道:“譚老説那散發這些信件的人還在車隊裏?不會吧!”

    譚北斗搖頭説道:“不,他一定還在這個車隊裏,我敢拿我譚某人這三字‘大鷹爪’擔保。”

    駱三爺心裏皺了一皺,道:“譚老是當代名捕,是位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經驗歷練兩稱老到,眼光自是高人一等,譚老要這麼看,駱三自不敢多嘴。”

    譚北斗微一搖頭,道:“駱老弟,不是譚某人故意給你找麻煩,我所以這麼説是有把握的。”

    駱三爺道:“駱三想聽聽譚老的高見。”

    譚北斗沉吟了一下,然後抬眼望着駱三爺道:“駱老弟,據你我所知,這些信件是散發而不是為送給某個人的,是不是?”

    駱三爺也是經驗歷練兩稱老到的老江湖了,可是卻被老狐狸譚北斗這雙鋭厲目光看得有點不安,他道:“我是這樣猜想,卻不敢斷言,譚老請想連我那輛車邊都丟了一張,這不是散發是什麼?”

    “對!”譚北斗一點頭,道:“我也就是把握這點説它是散發,而不是專為送給那個人的,既稱散發,那應該是這車隊的每輛車他都送到了,照這麼看,分明那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他該救的人,也就是説他分不出那些人是叛逆,那些人是安善良民,再根據這一點看,那散發這些信件的人,根本不是叛逆一夥,而該是個吃飽了飯沒事,好管閒事,存心跟官家過不去,跟我譚某人做對頭人,他既然是這麼個人,不是叛逆一夥,他用得着跑嗎?又能跑到哪兒去?”

    譚北斗不愧是個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不愧是當代的名捕,他這一番論斷可以説是入木三分,一針見血,駱三爺聽得心頭震動,一顆心登時又繃緊了三分,不得不點頭説了-句:

    “對,譚老目光鋭厲,料事如神,駱三好不佩服。”

    譚北曩了,搖搖頭,道:“其實這也沒什麼,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誰還看不出這個來,散發這些信件的人簡直是個蠢才,笨得無以復加……”駱三爺沒説話。

    譚北斗話鋒微頓之後,接着説道:“現在咱們再看看這張信,墨跡新幹,分明是剛寫好的,這車隊藏文房四寶的地方不多,從這前後兩點看,那散發這些信件的人已呼之欲出,駱老弟只根據這兩點去杳,我保管天不亮便能手到擒來,我還有事,不能分身,一切都偏勞駱老弟了,這是為朝廷,為官家,駱老弟又是這趟車的押車掌舵人,想必不篡辭,這散發信件的人雖然不是叛逆一夥,可是正如駱老弟剛才所説,這種事通風報信便得如同叛逆,駱老弟可千萬小心。”

    駱三爺暗暗皺了眉,道:“譚老,這件事讓我來果不大妥當吧?”

    譚北斗道:“有什麼不妥當的?”

    駱三爺道:“駱三是個百姓……”

    譚北斗一搖頭道:“駱老弟錯了,駱老弟你雖是個百姓,但卻是這趟車的押車掌舵人,車隊裏出了這種事,駱老弟你怎麼能不管?”

    駱三爺雙眉微揚,道:“譚老,恕駱三直説一句,這趟車隊裏有譚老您這一位人物在,任何一件沾上官家的事,駱三都負不起這責任,再説譚老當初上車的時候跟我大哥事先説好了的,一路上發生任何事,只沾上一個官事,車隊完全不負責任,所以現在您把這重責大任交給我,我實在擔當不起。”

    譚北斗深深看了駱三爺一眼,微一點頭,道:“好吧,既然駱老弟不肯幫這個忙,就這樣吧,駱老弟先回前頭去忙你的,

    千萬別動聲色,等我把一件未了的公事料理好之後,再到前頭去會同駱老弟查這件事,行了吧?”

    駱三爺腦子裏轉了一轉,當即説道:“陪着您查這件事,這是駱三的份內事,不敢再推辭,我這回前頭恭候您的大駕去,告辭。”他衝譚北斗一抱拳,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候,一個脆生生、嬌滴滴的話聲傳了過來:“駱三爺,請等一等。”

    駱三爺跟譚北斗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那輛車裏鑽出了白夫人,她左手提只小箱子,右手挽着小包袱。

    譚北斗兩眼精芒一閃,道:“看情形,這位是要走了。”

    那輛車離二人站立處本就沒多遠,譚北斗這一句話工夫,白夫人已下了車提着箱子挽着包袱走過來,她到了近前便含笑説道:“駱三爺在這兒正好,省得我再往前頭跑了。”

    放下箱子從包袱裏摸出一錠銀子,遞向駱三爺道:“這是我半個月的車錢,您算算看對不對。”

    駱三爺一邊伸手去接那錠銀子,一邊説道:“怎麼,夫人要離開車隊了?”

    白夫人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我臨時想起點事兒,不想往前去,進了長城我有一家親戚,我這就投奔我那親戚去。”

    駱三爺只當她也是見了那張信才打算走的,可是他想不通她為什麼當着譚北斗的面這麼個走法。

    他腦海裏盤旋了一下之後,道:“夜這麼深,您一個人走不大方便,我派個人送您一程。”

    白夫人道:“不用了,謝謝您,這麼多年了,我一個人慣了……”倏然一笑,接着説道:

    “我這麼大個人了,還怕誰吃了我

    不成廠説完話,俯身提起她那小箱子就要走。

    譚北斗突然輕咳一聲道:“白夫人請慢走一步。”

    白夫人要走沒走,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譚老爺子有什麼見教?”

    “不敢!”譚北斗道:“剛才車隊裏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這件事跟車隊裏每個人都有關連,我本打算馬上會同駱三爺去查車的,現在白夫人離車要走,我不得不先查查白夫人,冒犯之處還望白夫人原諒。”

    白夫人美目微睜,訝然道:“車隊裏發生了什麼事,使得譚老爺子驚師動眾要查車?”

    譚北斗含笑把那張信遞到白夫人眼前道:“夫人可曾看見這麼一張信?”

    白夫人只輕輕掃了一眼,旋即點頭説道:“看見過,我也有這麼一張,不知道是誰塞進我車裏的?”

    譚北斗道:“既然夫人看見過這麼一封信,那就好説話了,現在夫人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查車了。”

    白夫人直直地望着譚北斗,突然“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譚老爺子準是認為我看見這封信才突然離車遠走的,是不是?”

    譚北斗乾咳一聲道:“這個譚某人不敢,不過這件事跟車隊的每個人都脱不了關連,尤其事關官家,譚某人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職責所在,絲毫不敢輕忽大意,在設查明這件事之前,不敢冤枉任何一個人,也不敢放過任何一個人,還要請夫人原諒。”

    白夫人突然笑了,笑得嬌媚動人,道:“譚老爺子,我要真是看了這封信才走的,不會當着您譚老爺子的面這麼走了。”

    譚北斗淡然一笑道:“夫人説的固然是理,可是我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輕易放走夫人。”

    白夫人仍然笑哈哈地道:“譚老爺子,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譚北斗道:“聽説夫人是位白姓官員的遺眷。”

    白夫人道:“那麼譚老爺子您還認為我涉有什麼嫌疑嗎?”

    譚北斗道:“夫人恕我譚某人直言一句,譚某人託身直隸總督衙門,官卑職小,不過是一個捕快衙役角色,並不知道夫人是那位白姓官員的遺眷,再説這件事事關重大,在事情沒查明以前,就是皇族親貴,黃帶子、紅帶子,只要他坐上了這趟車,一樣也要接受譚某人的盤查。”

    白夫人“哦”地一聲笑道:“我沒想到身為直隸總捕的譚老爺子,是位鐵面無私,不畏權勢的人,譚老爺子一身鐵錚硬骨,實在令人敬佩得很。”

    譚北斗雙眉微聳,淡然一笑道:“夫人誇獎了,譚某人吃官糧拿官俸,不敢暗虧職守,愧對上司。”

    白夫人斂去了笑容,緩緩説道:“既然這樣,我不敢讓譚老爺子有虧職守,愧對上司,要怎麼盤查,就怎麼盤查吧,不過有句話我要説在前頭,日後咱們要在別處再見了面,譚老爺子您的臉上恐怕不太好看。”

    譚北斗臉色突然一沉,冷笑説道:“譚某人只為盡忠職守,就是拼掉這差事也在所不惜,顧武,給我拿下!”

    身後那濃眉大眼壯漢子,恭應一聲上前一把便抓住了白夫人那嫩藕般的粉臂。

    白夫人猛然一驚,一掙沒能掙脱,立刻變色叱道:“男女有別,你們這是幹什麼,放手。”

    譚北斗冷笑一聲道:“白夫人,在譚某人眼裏,犯人都是一樣的,不分什麼男女。”

    白夫人驚怒叫道:“譚北斗,你好大膽,你……你……”

    駱三爺突然上前一步道:“譚老可否讓貴屬先鬆鬆手。”

    譚北斗冷冷説道:“駱老弟,若有什麼話,只管説就是。”

    駱三爺道:“我剛聽譚老説要盤查白夫人,如今怎麼未經盤查就……”

    譚北斗截口説道:“駱老弟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下令拿她,我為的不是眼前這件事,而是為另一件事。”

    駱三爺訝然説道:“譚老為的是另一件事?”

    譚北斗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瞞誰了,適才那姓董的部屬送來直隸總督府一紙密令,着我就近緝拿呂留良叛黨沈在寬之女,密令中指明那沈在寬的女兒落在這趟車隊裏……”

    駱三爺道:“譚老認為白夫人就是……”

    “不錯!”譚北斗道:“她説她是一位白姓官員的遺眷,我並不知道她的那個白姓官員的遺眷,説她是那白姓官員的未亡人,我卻看出她仍是個姑娘家,就憑這兩點我就要拿下她,既使她不是沈在寬的女兒,以一個姑娘家冒充朝廷官員的遺眷,居心叵測,拿下她也不為過。”

    駱三爺呆了-呆,一時沒能説出話來,再看看白夫人,不仔細看看不出,這一仔細看,他也看出這位白大人正是個黃花閨女處子身。

    他定了定神,衝譚北斗歉然一抱拳,道:“請恕駱三魯莽,駱三不敢再置喙。”

    譚北斗淡然一笑道:“好説,駱老弟本是這趟車的押車掌舵人,理應為每個清白乘客,善良百姓説話,不過駱老弟以後再要説話,最好在事先弄個清楚,免得在你我官民之間發生誤會。”

    駱三爺好尷尬,好難受,可是他只有應是的份兒,忽聽白夫人輕輕一嘆道:“既然你們拿住了我;我什麼都不説了,你們只管拿我上京邀功領賞去吧!”

    譚北斗冷笑一聲道:“這是當然,拿住了呂留良叛黨沈在寬之女,少不了譚某人的大功一樁,顧武,把囚車騰出來,把她關進去。”

    顧武答應一聲,拉着白夫人就要走,白夫人突然冷喝説道:“慢着,我還有話要跟駱三爺説。”當即轉望駱三爺苦笑説道:“駱三爺,我不幸被他們拿住,這也是我的命,我沒什麼抱怨,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多蒙駱三爺跟兄弟們照顧,我無以為謝……”

    駱三爺眼看忠義之士後人遭難卻不能伸手搭救,心如刀割,道:“姑娘別客氣,這本是駱三份內的事。”

    白夫人抬手遞出了她那隻小箱子,道:“我這口小箱子裏還有一些手飾,現在我用不着它了,把它送給駱三爺跟弟兄們,就算我對駱三爺跟弟兄們表一丁一點謝意……”

    駱三爺什麼樣個人,如何肯受這個,忙搖手説道:“姑娘的好意駱三跟弟兄們心領,説什麼也不敢收取姑娘這個……”

    白夫人截口説道:“這樣吧,駱三爺跟弟兄們既不肯收,那就請駱三爺代我拿它賙濟貧苦去,算駱三爺您代我做件好事,行嗎?”

    駱三爺油然生出敬佩之心,神情一肅,道:“姑娘既然這麼説,駱三就收下了,姑娘請放心,箱子裏的每一樣,駱三一定讓它分到各貧苦人家手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雙手接過那口小箱子,轉身大步而去。

    譚北斗望着駱三爺的背影,唇邊浮現一絲詫異笑意.一擺手,道:“押起來。”

    顧武答應一聲,拉着白夫人往後而去。

    口口口

    駱三爺懷着一顆悲痛而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前隊,江大成正在等着他,一見他抱着一口小箱子臉色沉重地走回來,一怔,挺身站起迎了過來:“三爺,事情怎麼樣了,這口小箱子是……”

    駱三爺抱着箱子往地鋪上一坐,把經過從頭到尾地告訴了江大成。

    江大成聽完便一下竄了起來,悲憤填胸,義形於色,扭頭就往後跑。

    駱三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大成,你這是幹什麼?”

    江大成眼都紅了,道:“三爺,咱們不能見死不救,沈姑娘是忠義之後……”

    駱三爺道:“我知道,大成,我心裏比你更急,比你更難受,剛才沈姑娘就在眼前,伸手可及,我為什麼不救她?大成,咱們江湖道上討生活,本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命沒了廿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是咱們不行,咱們拼不過他們,憑咱們這幾個人徒逞匹夫血氣之勇,輕舉妄動,那只是白白的犧牲,根本救不了沈姑娘。”

    江大成道:“那您説咱們該怎麼辦,牙一咬,心一橫,來個不管?”

    駱三爺搖頭説道:“那倒也不是,咱們要從長計議,商量商量再説,好在一時半會見不會把沈姑娘押離車隊,眼前着急的只是眼前這件事,譚北斗那老傢伙剛擒住沈姑娘,現在還不會到前頭來,待會見他一定會來,他是個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認為散發這些信件的人還在車隊裏,他也知道車隊裏帶着文房四寶的人不多,只等他在咱們車裏找到剛用過的筆、墨硯,再一琢磨二晃剛才逐輛的查車,他一定會馬上知道這件事是咱們乾的……”

    江大成咬牙説道:“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豁出去,跟他們拚了!”

    駱三爺搖頭説道:“車隊裏他們有近廿個人,譚北斗、四殘,那個不是好手,裏許之外還有十幾個,要能拼剛才我不就救沈姑娘了嗎!”

    江大成道:“那怎麼辦,把咱們車裏的文房四寶扔得遠遠的?”

    駱三爺道:“這固然是個辦法,可是並不是上策,只等他一琢磨?是剛才逐輛的查車……”

    驀地,一個低沉話聲起自身後:“駱三爺跟眾弟兄為敝友受累,我很不安。”

    駱三爺跟江大成俱是一驚,轉眼看時,又是不由一怔,敢情不知何時那自稱是大漠龍的朋友的那神秘黑衣客已到了身側,駱三爺跟江大成一怔之後就要往起站。

    黑衣客伸出-雙修長白暫雙手,一手按住了一個,道:“三位別動,咱們坐下談。”

    他隨話盤膝坐在了駱三爺的地鋪上,駱三爺忍不住道:“閣下知道……”

    黑衣客道:“駿三爺跟眾弟兄的一舉一動,莫不在我耳目之中,諸位幫了‘大漠龍’個人忙,我很感激,現在諸位眼看就暨為這件事受累,我自然不能坐視……”

    駱三爺道:“駱三跟狀弟兄倒不怕受連累,要怕當初也就不管了,只是……”

    黑衣客道:“我知道駱三爺跟眾兄弟都是具俠骨重義氣的血性漢子,請駱三爺聽我把話説完。”

    駱三爺道:“駱三失禮,閣下請説吧,駱三洗耳恭聽。”

    “好説。”黑衣客道:“我首先要告訴二位,適才那位白夫人並不是沈在寬先生的愛女,沈先生的愛女確在車隊裏,但另有其人,剛才她聽説有人代她頂罪,她還要到後隊找譚北斗表明身分,救那位白夫人去,是我攔住了她……”

    駿三爺不但大感意外,簡單詫異欲絕,道:“既然白夫人不是沈姑娘,她為什麼……”

    黑衣客道:“很簡單,那位白夫人跟諸位-樣,一身俠骨,仁義感人,她知道譚北斗剛接密令,要搜捕沈姑娘,她這麼做是為救沈姑娘,不忍見沈先生之女再落賊手。”

    駱三爺肅然起敬,道:“我原知道白夫人是位一身俠骨,仁義過人的奇女子,只是她自己這麼……”

    黑衣客搖頭説道:“駱三爺不必為她擔心,她有過人的能耐,譚北斗儘管是功智兩高的好手,恐怕還奈何不了她。”

    駱三爺目光一凝,道:“聽閣下的口氣,似乎……”

    黑衣客點點頭,道:“我對這位白夫人知之頗深,我只能告訴二位,她是個奇女子,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駱三爺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道:“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就用不着駱三操心了,她把這口小箱子交給駱三……”

    黑衣客道:“三爺可否把箱子遞給我看看?”

    駱三爺道:“自無不可。”當即把那口小箱子雙手遞了過去。

    黑衣客接過那口小箱子一看,箱子沒上鎖,只扣着,沉吟了一下道:“她把這口箱子交給駱三爺,必有深意。”

    駱三爺道:“白夫人説裏頭有些手飾,要我拿去代她賙濟貧苦。”

    黑衣客搖搖頭,道:“她的用意恐怕不只這一點……”

    目光一凝,望着駱三爺道:“我想打開來看看,行嗎?”

    駱三爺道:“閣下只管打開就是。”

    黑衣客當即把鎖釦扳起,掀開了那口小箱子,箱子裏的東西就完全呈現眼前了。

    小箱子裏確有幾件首飾,但是在那幾件頭飾上面還放着一張素箋,一張寫着幾行字跡的素箋,黑衣客怔了一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把這口小箱子,交給駱三爺,的確別具深意。”

    他拿起了那張素箋,藉着旁邊車裏射出的燈光一行一行的往下看,看到最後,他不由輕嘆出聲:“我還不知道她竟是……這位白夫人的確好心智,這一下譚北斗老兒要吃大苦頭了。”

    隨手把那張素箋遞給了駱三爺,駱三爺看過之後臉上憂慮盡掃,居然還笑了,道:“行了,這下二晃不愁沒地兒去了,譚北斗他有本事就進到京裏找二晃去,哼,哼,譚北斗半輩子精明,這回可栽了大跟頭,吃不完叫他兜着走,我還不知道車隊裏有這麼一位大有來頭的姑娘,真是走眼,真是走眼。”

    黑衣客道:“駱三爺,事不宜遲,您就讓貴屬連夜上路吧,裏許之外還有一道關口,交代貴屬小心,現在沒事了,我也放心了,失陪了。”

    一拱手,站起來往附近一輛馬車之後行去,邊走邊笑道:“還跟上回一樣,別讓貴屬盯我的梢,辦正事要緊。”

    駱三爺老臉為之一熱,忙叫江大成找那俊小夥子來,把那口小箱子往俊小夥子手裏一交,交代幾句就催俊小夥子上了路。

    這裏俊小夥子剛走沒了影兒,後隊那邊來了譚北斗,他帶着兩個人一個顧武跟另一個黑衣漢子,駱三爺站起來一抱拳,道:“譚老忙完了?”

    譚北斗點了點頭,道:“忙完了,現在咱們該辦正事了。”

    駱三爺道:“譚老打算從那一輛車查起,就從我這輛車先查吧!”話落,他轉身要帶路。

    譚北斗那裏含笑搖了頭,道:“不用查車了,駱老弟,我只找你要一個人就夠了。”

    駱三爺心裏一跳,道:“譚老要找我要一個人,要誰?”

    譚北斗道:“剛才有個貴屬不知因了何事,逐輛查車,我就要他。”

    駱三爺一怔,道:“剛才我有個弟兄逐輛查車,我怎麼不知道誰查車去了……”

    轉望江大成道:“大成,剛才誰查車了?”

    江大成更是一臉茫然之色,搖頭説道:“沒有啊,我不知道,站班的弟兄都在這兒,沒人查車,誰看見有人查車了?”

    駱三爺轉望譚北斗道:“譚老,大概您是弄錯了吧!”

    譚北斗淡然一笑道:“駱老弟,你我都是在江湖上跑了大半輩子的人,光棍眼裏揉不進一粒砂子……”

    駱三爺雙眉一揚道:“聽譚老您的口氣,好像我駱老三包庇叛逆似的,我請教一聲,是哪位看見了那查車的人?”

    譚北斗一指顧武身邊那漢子,道:“他看見了,我把他帶過來,就是讓他當面指認那位貴屬。”

    駱三爺道:“那最好不過,駱老三擔不起這個罪名,駱老三手下這些弟兄都是跟車跑了多少年,我倒要看看他們那一個是披着羊皮來蒙駱老三的,大成,去把弟兄們都叫到這兒來,讓譚老這位弟兄認上一認!”江大成恭應一聲,轉身要走。

    譚北斗突然伸手-攔,笑哈哈地道:“不用了,駱老弟,也許是誤會,很可能是那班匪類欺譚某人跟手下這些弟兄,認不全貴屬,才冒充貴屬,這位查車的,大搖大擺地把那些寫好的信塞進了每一輛車裏,人跑都跑了,再追也來不及了,雖然沒能拿着他們,倒也拿着一個呂留良叛黨之女,總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白往關外跑這一趟,不打擾了,老弟台請歇着吧!”一拱手,竟然轉身走了。

    江大成直髮楞,看看譚北斗三個人走遠了,忍不住問道:“雷聲大,雨點兒小,這老小子虎頭蛇尾,還沒一個回合呢就鳴金收兵了。”

    駱三爺冷笑一聲道:“譚北斗可不是輕易饒人的人,明知道咱們把人放走了,寄望着裏許外那十幾條狗呢,等到二晃落進那十幾條狗手裏,到那時候你再看他姓譚的是一副什麼嘴臉?”

    江大成一怔,心也為之一揪,道:“三爺,您看二晃……”

    駱三爺搖搖頭道:“這就要看他譚北斗跟咱們誰的運氣好了,他背運他倒黴,咱們背運咱們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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