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人起得早,天邊剛泛魚肚就下田了。
可是山坳裏幾家莊稼人例外,天都大亮了,幾間屋還關着門兒,煙囱裏連炊煙都還沒冒呢,靜悄悄的,連一點聲息都聽不見。
不,有聲響,不過這聲響不是起自山坳裏這幾間屋裏,而是從山坳外傳來的,是一陣輪聲跟蹄聲。
這陣聲響起先很遠,可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過片刻工夫這陣輪聲跟蹄聲已到了山坳外,然後隨着這陣輪聲跟蹄聲,山坳裏馳進一輛單套黑馬車來。
車轅上高坐着一個黑衣蒙面人,衣裳嫌大了些,可是他個子並不大,那件黑衣讓風颳得飄飄的。
頭上罩着個黑麪罩,只露兩個眼。手上戴着-雙鹿皮手套,看上去那雙手也不大。
這位車把式趕着馬車一直馳到幾間屋前那片空場子裏,才收繮停住馬車。
馬車剛停穩,中間那間屋兩扇門呀然而開,從裏頭走出個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黑衣漢子來,他看了看馬車還沒開口,趕車的車把式已然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可真是好福氣啊,我趕了半夜的車到了這兒,你們才起來,徐香主呢?”
話聲雖帶着冷意,可仍不失清脆甜美,原來是個女子。
只聽一個陰惻而冰冷的話聲起自車左:“我在這兒,有什麼事嗎?”
車左邊一間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門,一個身材瘦高,慘白臉的中年黑衣漢子當門而立。
蒙面黑衣女子霍地轉過臉去,旋即一笑説道:“我冤枉人了,看樣子徐香主是早起來了。”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臉微微一揚道:“好教你知道,我根本就沒睡。”
“好,”蒙面黑衣女子道:“徐香主忠於職守,受苦受累,我一定回報教主,對徐香主你-定有所獎賞。”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臉上馬上堆上笑意,一抱拳道:“我這兒先謝了,你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徐香主你天生的怕女人麼?”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咧嘴-笑道:“我怕女人不願意近我。”
他邁步走了過來。容得他走到車旁,蒙面黑衣女子伸手遞出一物,那是顆拇指般大小的骷髏。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一怔,忙仲雙手接了過去,道:“這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奉三教主之命來提人。”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道:“提人,人剛送到這兒來怎麼……”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內城出事兒了,人全讓人家趕了回來,連姑娘也落進了他們手裏,三教主大為震怒,要拿人質開刀報復,你明白了麼?”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直了眼,傻了臉道:“真的……”
蒙面黑衣女子根本不容他再説下去,當即説道:“別真不真了,我還得往回趕呢,快些把人提出來吧。”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還真不敢怠慢,轉過臉去-揮手喝道:“把他們都叫起來,什麼時候了還在那兒挺屍呢,快去,快去。”
他這-發火,那黑衣漢子的睡意全沒了,轉身進了內屋,一轉眼工夫出來了七八個,穿衣裳的穿衣裳,提褲子的提褲子,跑着往屋後去了。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聲道:“就衝這種材料,還想成什麼大事,人在後頭麼?”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忙道:“是的,尾後山壁上有個洞,地方比較隱密,我讓他們把人藏在了那洞裏,這樣就算讓那些鷹爪找到這兒來,只要咱們自己人不説,他們絕不會知道人在這兒!”
説話間那七八個黑衣漢子已從屋後轉了過來,前頭兩個架着一個衣衫零亂,神情憔悴,但卻掩不住她的絕代風華的姑娘來。
蒙面黑衣女子目光一凝道:“還有-個呢?”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隨即答道:“那-個早兩天就讓三教主派人帶去了!”
蒙面黑衣女子“哦”了-聲,沒説話。這當兒兩個黑衣漢子已架着那位姑娘到了車旁,就待往車上架。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忽地一怔,抬手攔住了那兩個黑衣漢子,望着蒙面黑衣女子説道:”那一個早兩天讓三教主人提去了,你不知道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沒聽三教主説,三教主只命我來提人,沒告訴我提幾個,三教主的意思許是隻提這一個。”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眨眨眼道:“是這樣麼?”
蒙面黑衣女子霍地轉過臉來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帶着三教主的令符來的,令符現在你手裏,難道你連三教主的令符都信不過?”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道:“那倒不是,我有幾個膽敢信不過三教主的令符,只是這人質關係重大,我職責所在,不能不小心,現在想想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説道:“你有什麼資格見我,你不過是個小小的香主,本教之中見過我的人並不多,想知道我是誰那容易,你直接去問三教主。”
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道:“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香主,連你都沒資格見,又有什麼資格去見三教主,我小心點三教主總不會怪我,這樣吧,把你的身份證明拿出來我看看……”
蒙面黑衣女子怒笑説道:“你好大的膽子,好吧,我就讓你看個明白,等我回去見了三教主之後,我自會把你忠於職守的情形稟明三教主!”
她把長鞭交在左手,右手往腰裏探去,等她右手從腰間抽出來的時候,忽然向着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一揚。沒看見什麼,卻聽見慘白臉瘦高黑衣漢子哼了一聲,捂着臉倒了下去,滿地亂滾。
那七八個黑衣漢子看得都為之一怔。就在七八個黑衣漢子這一怔神間,蒙面黑衣女子已鞭交右手,揚起身向着架住那姑娘的兩個黑衣漢子抽了過去。
“叭”、“叭”兩聲,那兩個黑衣漢子臉上各中一下,大叫着捂臉後退。蒙面黑衣女子動作奇快,騰出右手來,車轅上探身,一把抓住那位姑娘硬把她掀上了車,然後一聲叱喝,趕動馬車打個轉向外疾馳而去。
另六個黑衣漢子定過了神,大叫一聲騰身追向馬車。馬快,但剛開始馳動卻不及人的輕功身法快,那六個黑衣漢子裏的前兩個,一個起落便追上了馬車,兩個人抓住車後翻上了馬車,然後鑽進車篷往前撲去。
這時候另四個也從兩旁趕到了,蒙面黑衣女子抖手兩鞭抽倒了兩個。車旁的兩個黑衣漢子滾翻着倒了地,車轅後鑽出了那兩個黑衣漢子,伸手便抓蒙面黑衣女子。
蒙面黑衣女子身後像長了眼,只見她上身往後一仰,那兩個黑衣漢子頓時落了空,與此同時,蒙面黑衣女子戴着鹿皮手套的兩隻手,已硬生生地插進了兩個黑衣漢子的胸腹之間,他兩個大叫-聲彎下了腰。
蒙面黑衣女子挺身坐起,手往回一帶,兩個黑衣漢子倒進了車裏,她那雙鹿皮手套上熱騰騰的鮮血淋漓,一剎那間她已抓住了繮繩馬鞭。
身旁那位姑娘嚇得閉上了眼。馬車馳出了山坳,剩下的那兩個黑衣漢子沒敢再追過來,馬車馳行若飛,一口氣馳出了十幾裏去。
蒙面黑衣女子突然收繮勒馬停下了馬車,轉望身旁那位姑娘柔聲説道:“韓姑娘受驚了!”
那位姑娘微愕説道:“姑娘認得我?”
蒙面黑衣女子道:“姑娘是順天府韓大人的千金韓玉潔韓姑娘麼?”
韓玉潔道:“我請教,姑娘是……”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不必問我是誰,只知道我不是赤魔教中人,是來救姑娘的,這就夠了,現在容我問一句,韓姑娘能走路麼?”
韓玉潔道:“姑娘這話……”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應該知道自己關係至大,要是韓姑娘被掌握在赤魔教手裏,凌爺跟官家投鼠忌器,難以對赤魔教採取行動,我想盡辦法,費了很大的事才好不容易救出韓姑娘來,絕不能讓他們循輪痕蹄印追上我再把韓姑娘奪回去,所以從現在起我要棄車步行,不知道韓姑娘方便不方便?”
韓玉潔忙點頭説道:“謝謝姑娘關注,我能走!”
蒙面黑衣女子微一點頭道:“那就好,咱們趕一程之後再歇息。”
她先跳下車轅然後伸手把韓玉潔扶了下來。
蒙面黑衣女子把韓玉潔扶下車後,揮起一鞭打在馬身上,那匹馬拉着馬車飛馳而去,她道:“讓他們循着蹄印輪痕去找吧,韓姑娘請跟我來。”
馬車馳向正東,她則轉身往南行去。韓玉潔跟在蒙面黑衣女子的身後,一邊走,一邊想,而且一邊看,她想的是這蒙面黑衣女子究竟是誰,她看的是蒙面黑衣女子的背影以及走路的姿態。
她想不出這位蒙面的黑衣姑娘是何許人,可是她看得出這位黑衣女子有一副相當美妙的身材,走路的姿態也很動人,她猜,想這位蒙面黑衣女子長得一定很美。
走了幾步之後,她忍不住問道:“姑娘認識凌燕飛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以前在江湖上我見過他幾次!”
韓玉潔馬上想到,這位蒙面黑衣女子可能是暗地裏傾心於自己未婚夫婿的江湖女英豪,所以她才會趕來從赤魔教手中救出自己來,暗地裏幫助自己的未婚夫婿。
她當即又道:“姑娘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姑娘是誰?”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又為什麼非知道我是誰不可?”
韓玉潔道:“姑娘救了我,這是恩……”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言重了,赤魔教潛伏京畿,圖謀不軌,小則危害京城一地的治安,大則將陷天下生民於水火,有道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輩江湖人有一身武藝,為什麼不替國家盡點心力。”
韓玉潔道:“姑娘讓人敬佩,只是韓玉潔身受姑娘活命之恩……”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不要再提了,我為的是韓廷,為的是天下百姓,不是為某一個人。”
人家既然這麼説了,韓玉潔自然不便再説什麼,沉默了一下之後,她道:“姑娘打算把我帶到那兒去。”
蒙面黑衣女子道:“跟姑娘同時遭赤魔教劫擄的,還有一位凌爺的師門長輩,他仍掌握在赤魔教手裏,對凌爺跟官家仍是一大威脅,我不能不想辦法把他救出來,我打算先把姑娘安置在一個安全地方,然後再去救那位老人家,等救出那位老人家之後,再由他陪着韓姑娘回到凌爺跟官家的保護下去。”
韓王潔道:“讓姑娘冒險受累了,凌爺跟官家要是知道,一定會很感激。”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別客氣了,請告訴我,凌爺的那位師門長輩是什麼時候給他們派人提走的?”
韓玉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凌爺的那位師門長輩,也遭他們擄來了,卻始終沒見着那位老人家。”
蒙面黑衣女子呆了一呆道:“姑娘一直沒見着那位老人家?”
韓玉潔道:“是的。”
蒙面黑衣女子道:“那麼姑娘是怎麼知道那位老人家也被他們擄來了的?”
韓玉潔道:“我是聽他們説的。”
蒙面黑衣女子沉吟了一下道:“他們可曾制姑娘的穴道?”
韓玉潔搖頭説道:“沒有。”
蒙面黑衣女子道:“那麼剛才在山坳裏,聽他們那個香主説,凌爺的那位師門長輩早在幾天前已經被他們派人提去了,顯見得那位老人家也曾被他們囚在那處山坳裏的洞穴中,姑娘怎會沒見着那位老人家?”
韓玉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始終沒見着那位老人家是實!”
蒙面黑衣女子道:“這就怪了,他們把他弄到那兒去了?又為什麼要把他跟姑娘分開,難不成是怕人-塊兒救了去。”
韓玉潔道:“也許是,像現在,姑娘救只能救我一個。”
蒙面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他藏到那兒去。”
蒙面黑衣女子有-身很好的武功,能跑能走白不在話下。韓玉潔雖是宦門千金,但並不嬌生慣養,尤其經凌燕飛治好她的五陰絕脈後,她的身子已不像以前那樣虛軟,雖不能放開步怎麼跑,但是走路之力卻是綽綽有餘。
兩個人一口氣走出好幾裏地去,這時候日頭已經老高了,只是蒙面黑衣女子帶她去的這條路相當偏僻,看不見一個人影。又走了半里多之後來到一處山腳下,緊挨着山腳下有一片棗林,棗林之中露着幾角紅牆綠瓦。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累了吧,已經到了。”
韓玉潔儘管不累,卻已走得嬌靨泛紅香顏見汗,她赧然一笑道:“還好,這是什麼地方?”
蒙面黑衣女子道:“棗林裏有座慈悲庵,住持師太是我的朋友,韓姑娘儘可以放心住在這兒,她會照顧姑娘的。”
韓玉潔香唇啓動遲疑了一下道:“姑娘為什麼不送我回城去?”
蒙面黑衣女子道:“我知道韓姑娘遲早會有此一問,我可以告訴姑娘,我要是送姑娘回家,府上那些人不足以保護姑娘的安全,我要是把姑娘送交凌爺,凌爺勢必會知道我是誰,而我卻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誰……”
韓玉潔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韓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説話間二人已走進入棗村,來到一座尼庵之前,這座尼庵不大,但紅牆綠瓦,蓋得異常精細,而且地方也很幽靜。韓玉潔還待再説。
蒙面黑衣女子抬手一指道:“韓姑娘請看,這就是慈悲庵。請姑娘稍候,我去敲門!”
她的確得先去敲門,此刻慈悲庵兩扇庵門緊緊地關閉着。蒙面黑衣女子走上前去輕輕地扣了兩下門環。
轉眼工夫之後,門裏有一個女子話聲問道:“誰呀?”
蒙面黑衣女子立即應道:“師姐是我。”
一陣門閂響動過後,兩扇庵門開了,一名年輕比丘當門而立,這位年輕比丘襤衣芒鞋,人長得很清秀,只見她含笑説道:“姑娘回來了。”
蒙面黑衣女子,一指韓玉潔道:“這位就是順天府韓大人的千金韓姑娘。”
年輕比丘輕“哦”一聲,深深看了韓玉潔一眼,合什微一躬身道:“無垢見過韓姑娘。”
韓玉潔忙答一禮道:“不敢當,打擾庵主清修了。”
蒙面黑衣女子一旁説道:“韓姑娘弄錯了,這位是庵主的唯一高足。”
韓玉潔“哦”一聲,笑了笑沒説話。
年輕比丘又看了韓玉潔一眼道:“久仰韓姑娘不但是宦門奇女,而且還是一位才女,今天能蒞臨敝庵,慈悲庵增光不少,快請庵裏坐吧。”
話落,側身退向一旁,肅容微躬身軀。
韓玉潔答了一禮道:“師太誇獎,韓玉潔愧不敢當,有僭了。”
她跟在蒙面黑衣女子之後進入慈悲庵。
無垢關上庵門之後趕來道:“庵主等二位等了很久了,容我帶路。”
她快步越前帶着蒙面黑衣女子和韓玉潔,繞過正殿往後行去。過正殿,有個遍植花木的小小後院,後院裏,禪房三五間,正北-間禪房前站着一位瘦小老尼,一般地襤衣芒鞋,手裏還握着一串念珠。
看年紀,老尼該在五十上下,但紅光滿面,硬朗精神,尤其一雙目光,更是炯炯有神。韓玉潔雖是宦門之女,但她看得出這佛門中的師徒倆不但都會武,而且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學。
只聽無垢道:“庵主怎麼出來了?”
老尼含笑説道:“我聽見敲門,料想是我盼的人到了,果然我盼的人到了,韓姑娘芳駕蒞臨,我焉有不出迎的道理。”
蒙面黑衣女子向韓玉潔道:“這位就是庵主,上靜下心。”
韓玉潔快行幾步,盈盈施禮,道:“韓玉潔見過庵主。”
靜心老尼含笑答禮,道:“韓姑娘你這是折貧尼,貧尼未曾遠迎,還請韓姑娘原諒!”
韓玉潔道:“好説,韓玉潔打擾清修,該請庵主海涵。”
靜心老尼道:“韓姑娘別客氣了,能接芳駕,慈悲庵增光不少,貧尼師徒也與有榮焉,快請禪房裏坐吧。”
蒙面黑衣女子道:“姑姑,我不進去了,我還要找另一位去。”
靜心老尼道:“不歇會兒再去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了,姑姑,救人如救火,不早點救出另一位來,他們仍然無法對赤魔教採取行動!”
轉望韓玉潔道:“韓姑娘就請在慈悲庵暫住,我救得那位老人家之後會盡快趕回,失陪了。”
她一抱拳轉身行去。
靜心老尼道:“無垢,送她出去。”
無垢答應一聲,跟着行了出去。
出了後院之後,無垢道:“她知道你是誰麼?”
蒙面黑衣女子搖搖頭道:“暫時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無垢道:“你可以暫時不讓她知道你是何許人,難道也讓老人家一直揪心着麼。”
蒙面黑衣女子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自己糊塗,傷了他老人家的心,在我沒彌補我的過錯之前,我是沒有臉回去見他老人家的。”
無垢嘆了口氣道:“你真彆扭,由你了!”
又走了兩步之後,無垢忽然問道:“要是他老人家找到這兒來怎麼辦?”
蒙面黑衣女子道:“不會的,他老人家絕不會到這兒來的,他老人家要是肯低頭,當年姑姑也不會出家了!”
無垢又嘆了口氣道:“彆扭的人都湊到一塊兒來了。”
這裏無垢送走了蒙面黑衣女子。
後院韓玉潔已經進入禪房入了座,她想跟靜心老尼打聽蒙面黑衣女子是誰,那知她遲疑了一下香唇剛動,靜心老尼已然含笑説道:“韓姑娘只管安心在慈悲庵住下,別的事到了能告訴韓姑娘的時候,貧尼自當奉知!”
韓玉潔不好再問了,只得把已然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口口口
入夜,孝親王府燈火通明,光同白晝。
二更過後,孝親王府的燈火一盞一盞的熄滅了,只剩下上房屋的東耳房裏尚有一盞燈。
孝親王燈下伏案,一桌子上有一疊公文,面前攤着一張紙,紙上寫着密密麻麻的行行字跡。孝親王穿的便服,面向裏背正對着門,斜斜地對着窗户。
孝親王一向都在書房處理公文,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今兒晚上卻挪到卧房來處理公文了。
夜已深,人已靜,除了幾個站班的跟巡夜的護衞之外,外頭已經看不見一個人,也聽不見一點動靜了。
二更剛過沒多久,窗户紙突然“噗”地一響,破了個洞,洞不大,只有小指大小。
孝親王就在這時候趴在了桌子上,他正後心插着一樣黑黑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只見那黑黑的東西粗細也跟小指頭一樣。
接着,窗户動了一下,只動了一下,燈光閃動了一下,也只是那麼閃動了一下。再看時,孝親王身旁多了個人,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背插一把單刀,用塊黑布蒙着大半張臉的漢子。他看也沒看孝親王一眼,伸手就抓攤在桌上的那張紙。
突然,趴在桌上的孝親王手一動,五指已落在蒙面黑衣漢子的腕脈上。蒙面黑衣漢子大吃一驚,要收手已經來不及了,孝親王另一隻手的食指已經點在了他腰上。蒙面黑衣漢子心裏明白得很,可就是不能動了。
孝親王鬆了扣在他腕脈上的那隻手,直起了身,抬起了頭,孝親王脱胎換骨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好年輕,連一把鬍子都沒有,不但沒有鬍子,而且唇紅齒白,劍眉星目,俊美異常。蒙面黑衣漢子的心沉到了底,奈何他一點也不能動彈。
年輕俊美的孝親王站了起來,先捏開蒙面黑衣漢子的牙關,伸手進去一掏,掏出了一顆豆般大小的蠟丸,往桌上一扔,然後又反手伸進自己衣裳裏,從背後掏出了一個小枕頭般,不太厚,但挺硬的個墊子也扔在了桌上,墊子上插着一根子午向心釘。最後,他一掌拍在蒙面黑衣漢子的左肋下。
蒙面黑衣漢子忽然-拳遞出直搗孝親王的心口要害,孝親王抬左手撥開了他的拳頭,右手一個嘴巴打在蒙畫黑衣漢子臉上。
蒙面黑衣漢子蹌踉暴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蒙臉的黑布掉了,右半邊臉紅了,嘴角也見血,他抬手抽刀跳了起來。
他剛跳起,孝親王一腳踢在他持刀腕脈上,刀飛了起來,扎破頂棚“篤”地一聲正插在房樑上。疼的是手腕,黑衣漢子左手抓住了右腕,一彎腰,旋即直起腰來要往窗户撲。
孝親王一跨步便攔在他身前。黑衣漢子一張馬臉慘白,沒往前撲,要往後退。
黑衣漢子咬咬牙道:“你是……”
孝親王道;“凌燕飛,來這兒之前聽人説過麼?”
黑衣漢子兩眼猛睜道:“你就是凌燕飛。”
凌燕飛微一點頭道:“不錯,足見你聽説過我,那麼咱們別這麼生份,請坐!”
黑衣漢子沒坐,腳下直往後移。
凌燕飛道:“你應該相信,我能把你按到這張椅子上去!”
黑衣漢子腳下立即變了方向,往後挪了兩步坐在了牆邊那張椅子上。
凌燕飛抬手一指椅子,道:“請坐,好不容易把你盼來了,我會讓你走?”
凌燕飛道:“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黑衣漢子沒説話。
凌燕飛道:“我很納悶,為什麼有些人生得那麼賤,遲早都必得説的話偏要等吃過苦頭後才説。”
黑衣漢子開了口:“我姓駱,駱英和。”
凌燕飛道:“你這三字姓名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我認為無關什麼緊要,要緊的是你為什麼夜進孝親王府行刺?”
黑衣漢子道:“這老頭兒當年蠱惑皇上,害得七阿哥永琮已然到手的東宮太子又沒了……”
凌燕飛截口説道:“是這樣麼?”
黑衣漢子一點頭道:“是這樣。”
凌燕飛道:“這麼説你如今夜進孝王府行刺,是為已然死了多年的七阿哥報仇雪恨了?”
黑衣漢子道:“一點都不錯,正是這樣,我姓駱的當年受過七阿哥的恩惠,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不能不為七阿哥出這口氣。”
凌燕飛點了點頭道:“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倒是死無對證!”
黑衣漢子小臉掠過一絲得意神色,道:“什麼叫死無對證,大丈夫敢做敢當,我承認了,你們定我的罪,殺了我就是。”
凌燕飛道:“話是不錯,可要是栽贓嫁禍,讓死人為活人頂罪的話,那就該另當別論。”
黑衣漢子臉色一變,道:“栽贓嫁禍,讓死人為活人頂罪,你,這話什麼意思?”
凌燕飛道:“你説你是為已死的七阿哥報仇雪恨,所以夜人孝王府行刺,可是?”
黑衣漢子道:“不錯,確是這樣。”
凌燕飛道:“那麼我問你,你夜人孝王府行刺,是為了替已死的七阿哥報仇雪恨,你隔窗用子午向心釘打進孝王爺的後心要害,報仇雪恨的目的已達,你沒有必要再進入房裏來……”
黑衣漢子道:“我進來看看他死了沒有,我不能功虧一簣,白跑一趟,我這一趟必得置他於死地,這一趟要是殺不死他,再想下手可就難了。”
凌燕飛淡然一笑道:“你反應很好,也能言善辯,讓你來行刺,這個人選十分恰當,那麼我問你,你拿這張口供又是為了什麼,難不成這張口供也跟當年事有關?”
黑衣漢子臉色又為之一變,但他旋即説道:“聽説當年七阿哥臨行前寫了一紙遺書,七阿哥在這紙遺書上指陳這個老頭兒的條條罪狀,而七阿哥過世之後這紙遺書卻不見了,我懷疑是這老頭兒偷了來,我想看看桌上這張是不是那紙遺書,要是的話,憑這紙遺書我就能讓這老頭兒死後還落個罪名。”
凌燕飛倏然一笑道:“你的確反應快,的確能言善辯,你這番辯辭乍聽似乎頭頭是道,無懈可擊,其實到處都是破綻,你來行刺之前,那指使你前來行刺的人有沒有告訴你,七阿哥是在幾歲時死的麼?我要不是前些日子聽嘉親王提過,今兒個差一點就讓你蒙了,據我所知,七阿哥死的時候年紀還小,小小年紀懂得寫什麼遺書,再説,即使七阿哥留有遺書,即便孝王爺派人把那紙不利於己的遺書偷了來,也絕沒有保留至今的道理,一定早就事後湮滅了,這道理任誰都懂,你又來找什麼遺書?”
黑衣漢子聽得臉色連變,等到凌燕飛把話説完,他還待再辯,凌燕飛已臉色一沉,目中兩道威稜直逼過去,冷然説道:“告訴我,福康安都給了你什麼好處,使得你這樣為他賣命?”
黑衣漢子臉色大變,兩眼一睜道:“你説誰……”
凌燕飛道:“我不妨告訴你,這是我設的一個圈套,口供之説是假,赤魔教那女人已被暗中押來孝王府之説也是假,我為的是讓福康安往這個圈套裏鑽,你明白了麼,你還有什麼話説?”
黑衣漢子白着臉低下了頭,但旋即他又抬起頭來説道:“我還是那句話,我是為七阿哥報仇雪恨來的。”
凌燕飛道:“告訴我,福康安對你有什麼恩惠,給了你什麼好處?”
黑衣漢子道,“對我有恩惠的是七阿哥,給了我好處的也是七阿哥。”
凌燕飛伸手按在了他肩頭上,道:“你可聽説過錯骨分筋手法?”
黑衣漢子機伶一顫,兩眼暴睜。
凌燕飛突然回手在他兩邊耳下捏了一下,黑衣漢子的下巴立即掉了下來。
凌燕飛道:“想在我面前嚼舌自絕,沒那麼容易。”
黑衣漢子不但兩眼暴睜,頭上青筋都暴起來了,他一挺腰就要往起站。
凌燕飛伸手又按在他肩頭上,只見他拚命擰了往上掙,身下的椅子吱吱響,但一個身軀卻難離開那張椅子分毫。
凌燕飛搖搖頭道:“我沒想到有人肯替福康安這麼賣命法,現在我可以用錯骨分筋手法對付你,可是這手法有傷天和,非不得已我絕不輕用,我還存一點希望,你最好不要讓我這僅存的一點希望幻滅,現在我把該説的都説一説,最後作什麼樣的選擇那還在你……”
頓了頓道:“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你不死,而且無罪,不管福康安答應給你什麼好處,我也照樣能給你,要是福康安手裏抓着什麼東西脅迫你,我可以幫你的忙,你也可以等確信這脅迫解除之後再點頭,怎麼樣?”
黑衣漢子沒説話:他現在不能説話,可是他兩眼已經沒睜那麼大了,頭上的青筋也不見了。凌燕飛道:“咱們來個搖頭不算點頭算,怎麼樣?”
黑衣漢子沒動,過了一會兒才微微地點了點頭。
凌燕飛吸了一口氣道:“我要冒個險,不過我要先告訴你,以你嘴裏預藏毒藥以及情急要嚼舌自絕這兩件事看,福康安即使答應給你什麼好處,那一定是給你的親人的,並不是給你本人的,要是的話,你死後好處自然也就沒有了,這划不來,你也不會這麼傻,不過,福康安要是答應以你的行刺為你的親人換取什麼好處,或者是他手裏掌握着什麼逼你行刺,你要是行刺不成扯出他來,他會毀了掌握在手裏的什麼,讓你抱恨終生,這你也應該好好想一想你為了柏扯出他來一死了之,你的親人會不會得到福康安答應過的那種好處,你要是為了怕扯出他來一死了之,他會不會重諾守信保全掌握在他手裏的東西,如果你認為福康安值得信賴,你儘可以一死,要不然的話,我勸你還是珍惜自己一條性命跟我合作,那樣的話,或許可以保全你所希望保全的。”
説完了話,他伸手託上了黑衣漢子的下巴。
黑衣漢子低下了頭,半晌之後才道:“你真能保我無罪,保我不死?”
凌燕飛道:“你既然知道我,你就應該知道我跟孝親王、嘉親王以及安貝勒的關係,這個圈套是我設的,我有全權處理一切!”
黑衣漢子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能,我是怕你玩虛施詐。”
凌燕飛道:“那就沒辦法了,你我緣僅一面,你無法知道我的為人,這一次又是在敵對的情形下,更不容易讓你相信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所以跟福康安不相為謀,更進一步的跟他作對,就是因為道不同,也就是説我跟福康安不一樣……”
黑衣漢子微一點頭道:“你不用再説什麼了,衝着你那句錯骨分筋手法有傷天和,我確知你跟福康安不一樣,我相信你!只是……”
他搖頭一嘆道:“就是我跟你合作,只怕你也拿福康安無可奈何。”
凌燕飛道:“這話怎麼説?”
黑衣漢子道:“因為叫我來行刺的不是福康安本人,而是他的護衞領班魯天鶴透過他手下的一個弟兄,我的把兄弟叫我來行刺的!”
凌燕飛道:“那有什麼不一樣?”
黑衣漢子道;“自然大不相同,儘管大家明知道這是福康安的授命,可是抓不着證據,不但福康安可以裝作不知道,甚至於連他的護衞領班魯天鶴都能推得乾乾淨淨,即便萬一魯天鶴推不掉,到時候福康安可以來個下手,殺了魯天鶴,然後到皇上面前認個督下不嚴,用人不當,來個自請處分,皇上卻無法拿他怎麼樣,頂多也判他個督下不嚴,用人不當,罵他兩句了事。”
凌燕飛點了點頭道:“這倒是,不過並不是全無辦法,只要你跟我合作,我可以請準孝王爺秘密拿人,先抓魯天鶴那名手下,再抓魯天鶴,讓福康安無法滅口,讓魯天鶴從他嘴裏扯出福康安來,這樣再有一個福康安他也站不住。”
黑衣漢子道:“你以為魯天鶴會扯出福康安來嗎?他是福康安的心腹死黨。”
凌燕飛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讓魯天鶴扯出他來!”
黑衣漢子微一點頭道:“只要你認為有辦法就行,現在我告訴你,我不是福康安府裏的人,我跟福康安的關係只是我有一個把兄弟在他府裏當護衞,僅此而已,我姓馬,是個回回,朋友們都管我叫馬回回,因為我自小脾氣不好,喜歡跟人打架,到處惹事生非,所以我空有一身武藝卻沒法子,一直在京裏地面上幫這個打那個,幫那個打這個混碗飯吃,我有個瞎了眼的老孃沒人侍候,我想娶個媳婦兒,卻沒那家姑娘敢嫁我、願意跟我,我在窯子裏認識個姑娘,只有她願意跟我,而且是真心,那缺八輩子德的老鴇子卻獅子大開口,我贖不起,昨兒個我那個在福康安那兒當差的把兄弟去找我,他説有人願意出一筆錢,不但夠我贖人的,還夠我一家三口吃喝半輩子的,條件是進孝王府行刺,我要贖人,也打算讓我那瞎了眼的老孃過好日子,我答應了,可是他們也有條件,為怕我行刺不成被擒出賣了我們,不但給了我一顆毒藥,還暫時派人陪着我那瞎了眼的老孃,他們説了,我要是辦成了事兒,錢有了,人也有了,儘可以換個地兒隱名埋姓侍候我那老孃過好日子去,要是事不成,只不扯出他們來,他們也會給我那老孃一半,讓我那老孃過幾年好日子,就是這麼回事兒,我就為貪這一點財,所以就來了!”
凌燕飛道;“你那把兄弟姓什麼,叫什麼?”
黑衣漢子馬回回道:“你既然知道了魯天鶴,何必再問我那把兄弟。”
凌燕飛道:“我不找你那把兄弟這中間就差着一個人,差着一個人就會有很多話對不起來,很多事無法連貫,你放心,我保你那個把兄弟沒事就是。”
馬回回道:“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他姓孫,叫孫太和,因為人長得瘦小猴兒幹,所以有個外號叫孫猴兒,如今你讓我説什麼,我説什麼,可是我有個條件,必得先讓我見着我那老孃,要不然就算到時候你把他們都拿住了,我也會來個堅不認帳。”
凌燕飛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會把你那老孃送到你面前來,要不然到時候你儘管不認帳就是,你那老孃現在在什麼地方?”
馬回回道:“在我家,東城根兒潘家窯後有座小破廟,那就是我家,我來的時候我娘還在家,現在是不是還在就不知道了。”
凌燕飛微一點頭道:“行了,以後的就是我的事兒了,咱倆唱出戲你會不會?”
馬回回道:“唱戲?唱什麼戲?”
凌燕飛道:“很簡單,我追你跑,你翻上牆頭,我追上去打你一掌,然後你大叫一聲倒栽下來,會不會?”
馬回回詫異地道:“這是……”
凌燕飛道:“我説他們一定會派人監視你,你信不信。”
馬回回臉色一變,霍地站了起來。
凌燕飛道:“我要讓他們以為你死在孝王府,這出戏你要演得像一點,現在就走,出屋後讓護衞們看見你。”
馬回回微一點頭道:“我知道了。”
一步跨到窗前,打開窗户翻了出去。
凌燕飛跟到窗前,外頭傳來了一聲沉喝:“什麼人,站住!”
他打開窗户竄了出去,先看清了馬回回跑的方向,然後揚聲一聲大喝:“有人行刺,攔住他。”
他提一口氣追向馬回回。馬回回的輕功不錯,就這一轉眼間他已翻上了牆頭。
凌燕飛的輕功更高絕,他一個起落便已追上了馬回回,他騰身竄起,揚掌劈向馬回回後心,忽見迎面一點烏芒閃電般奔向馬回回咽喉處,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不能讓這點烏芒打中馬回回的咽喉,立即變掌為抓,抓住馬回回後背衣裳一扯,低聲説道:“叫。”
馬回回大叫一聲翻了下去。
凌燕飛把時間算得恰好,馬回回大叫下翻的前一剎那,一點烏芒已劃空打到,凌燕飛把馬回回身軀扯偏,烏芒擦着馬回回脖子而過,凌燕飛伸手接住了那點烏芒,適時馬回回大叫下翻,在這麼濃的夜色裏,只要是看見這點烏芒直奔馬回回咽喉的人,任何人都會以為馬回回咽喉上中了暗器,後心要害又捱了一掌翻了下去。
凌燕飛跟着牆上落下,伸手拍開了追撲而來的一名護衞的腰刀,大叫説道:“刺客死了,外頭有他的同黨,快追。”
兩名護衞當了真,事實上也並不假,立即雙雙翻上牆頭掠了出去。地上的馬回回要往起站。
凌燕飛輕喝一聲:“不要動。”
一指閉了馬回回的穴道,抓起他來往孝親王的住處掠去。
孝親王搬到了兩邊長廊下一間屋裏,此刻他屋裏已亮起了燈,凌燕飛提着馬回回敲開門一步跨了進去。
孝親王衣裳穿得好好的,想必根本沒睡,一見凌燕飛進來,迎上來揚起拇指道:“你真行,燕飛,又逮住了!”
凌燕飛沒多説,他匆匆地把剛才上房屋的經過説了一遍,然後又道:“其他的都是我的事,您怎麼辦,這出戏您能不能接着唱下去。”
孝親王皺眉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懂,這出戏我要是接着唱下去,勢必非驚動宮裏不可,蒙誰都不要緊,蒙皇上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凌燕飛道:“那就這麼辦,刺客還沒進上房之前就被發現了,今後這一兩天萬一有人來看您,您就這麼説,還有,刺客死了,是讓您的護衞從後頭一掌,以及刺客的同黨從外頭髮暗器打死的,這個馬回回您交給個親信守着,別讓任何人知道他沒死,我這就出城辦別的事去!”
他沒等孝親王説什麼,放下馬回回閃身掠了出去。
口口口
凌燕飛一口氣跑到了東城根兒潘家窯。
剛到潘家窯他就看見了,潘家窯後面是有座小破廟,裏頭黑忽忽的,看不見燈光,也聽不見什麼動靜。
他繞到那座小破廟後,從後頭進了小破廟。這座廟可真是既小又破,除了侍神的那座小殿之外,總共也不過兩間房子。
凌燕飛一個地兒的找,連半個人影也沒找到,他明白,馬回回那瞎了眼的老孃自己不可能跑到那兒去,一定是讓福康安的人帶走了。
他沉吟了一下,騰身拔起,飛射而去。
片刻之後,他抵達了桑宅,龍雲幾個都在,可是還沒見駝老回來,龍雲幾個都快急瘋了,一見凌燕飛回來跟碰上了救星似的,馬上都圍了過來。
凌燕飛把幾天來的經過從頭到尾説了一遍,龍雲幾個精神為之一陣振奮,但這振奮也不過是一轉眼的事,轉眼工夫之後他幾個又恢復了焦急、頹廢。
凌燕飛沒敢把桑傲霜被騙上當的事告訴他幾個,他絕口不提桑傲霜,只安慰龍雲説憑駝老的一身所學,以及多年跟赤魔教的周旋的經驗,絕不會出什麼事,事實上他也沒聽説駝老落在了赤魔教手裏,要有的話,赤魔教早説了。
聽了這話,龍雲和幾個好了點兒,可禁不住都問:駝老究竟是上都兒去了呢?這問題,凌燕飛無從回答,他也不敢輕易作答,只有含混地又安慰了他幾個一陣。
安慰過龍雲幾個之後,他讓龍雲把老董找了來。一見老董,凌燕飛就説他要找個人,福康安府的護衞孫太和,外號孫猴兒。老董居然知道這個人,而且提起了馬回回。
老董領命而去之後,凌燕飛就在桑宅歇了下來。幾個人又聊了起來,聊的全是駝老跟姑娘桑傲霜,凌燕飛始終沒露一點口風。
龍雲幾個也曾問及馮七跟姑娘韓玉潔。凌燕飛苦笑了笑,沒説什麼,不過他表示赤魔教那位三教主的女弟子跟一名護教掌握在官家手裏,諒赤魔教也不敢動這兩個人質。
第二天一大早,老董派人送信兒來了,孫太和孫猴兒昨兒一早就到外城去了,昨兒晚上沒回去,到現在還在他的姘頭翠花的香閨裏,老董的人送來一張小紙條兒,翠花的住處小紙條兒上寫得清清楚楚。老懂真行,凌燕飛精神振奮,如獲至寶,馬上就要趕到翠花的住處去。
龍雲幾個要跟去凌燕飛不許,他讓他們仍舊留在家裏等駝老,非重大事故,不許輕離桑宅,駝老要一有消息,馬上想辦法通知他,而且也讓駝老留在家裏別再出門。
凌燕飛的話就是令諭,龍雲八個不敢不聽,只得作罷!
凌燕飛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又離開了桑宅。他按圖索驥,很容易地找到了翠花的住處,這時候天色剛亮,家家户户都還沒開門兒。
一個要飯花子蹲在衚衕口,凌燕飛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老董手下的弟兄。果然,他一到,那名花子立即站起身來迎了過來,近前一欠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凌少爺!”
凌燕飛答了一禮,道:“讓諸位受累了,人還沒走吧。”
那名花子道:“還沒有,我守這兒半天了,沒見動靜。”
凌燕飛道:“請回吧,回去代我謝老董大哥一聲。”
花子走了,凌燕飛進了衚衕,他在兩扇小窄門兒前停了下來,抬手拍了門。
門拍得砰砰響,老半天才聽見裏頭有個猶帶着睡意的女人話聲問道:“誰呀,這麼一大早就這麼吵人。”
凌燕飛立即應道:“我是內城來的,有事兒找老孫。”
一陣門閂響動過後,兩扇小窄門兒開了,開門兒的是個廿多歲的女人,長得倒還好,只是妖里妖氣的,頭髮蓬着,衣裳釦子都還沒扣好,脖子下頭露着一大塊,連兜肚都露出來了。
似乎她沒見過這麼俊的人,一看見凌燕飛,兩眼猛地一睜,睡意全跑到九霄雲外去了,臉上馬上堆起了笑意:“喲,我還不知道老孫有你這麼一位朋友呢,他還在被窩兒裏呢,睡得跟個豬似的,是誰找他?”
凌燕飛道:“我們的少爺有事兒找他。”
那女人道;“那你請進來坐坐吧,我這就叫他去。”
凌燕飛謝了一聲進了門,那女人關上門在前頭帶路,也不知道她一直都這樣還是現在才這樣,腰扭得好厲害,她也不怕斷了。
凌燕飛也懶得多看她一回,跟着她過了小院子進了上房屋,剛進屋,就聽左邊瓦房裏傳出個帶着睡意,含混不清的男人話聲:“翠花兒,這麼早是誰呀?”
那女人扭過頭去道:“快死起來吧,府裏派人找你來了。”
扭回頭來又堆上了一臉笑:“你坐坐,我進去換換衣裳梳梳頭去。”
飄過來個媚眼兒,扭着腰進去了。
只聽瓦房裏那男人話聲道:“府裏有人找我,誰呀?”
牀響,鞋響,那男人下了地。
隨聽那女人道:“死人,這樣兒就敢出去。”
那男人道:“有什麼要緊,都是大男人。”
步履兩聲,門簾兒一掀,出來個只穿件短褲頭兒的男人,卅多,尖嘴猴腮,瘦小猴兒幹,他一怔,凝目問道:“你是……”
凌燕飛含笑説道:“我姓凌,孝王府的,馬回回讓我來找你。”
孫猴兒臉色一變,抽身就要往後退。可惜他沒能快過凌燕飛,他腳下剛動,凌燕飛已然到了他的面前,孫猴兒急了,抬手就是一拳,他這不是打凌燕飛,是把腕脈往凌燕飛手裏送。凌燕飛五指只微一用力,孫猴兒“哎喲”一聲就矮下了半截。
門簾兒一掀,那女人披散着頭髮,手裏還拿着一把梳子聞聲而出,一怔,忙問道:“怎麼了,你們這是……”
孫猴兒齜牙咧嘴苦着臉道:“他是……”
悶哼一聲立即住口不言。
凌燕飛道:“你要是孫猴兒,我就是二郎神楊戩,我只問你一句話,馬回回那瞎了眼的老孃現在那兒?”
孫猴兒沒説話。
凌燕飛五指又一用力,孫猴兒叫了一聲道:“就在東屋裏。”
凌燕飛轉望那女人道:“大嫂子,麻煩把老孫的衣裳拿來。”
那女人剛才看傻了,一聽這話定定神忙道:“兄弟,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兒……”
凌燕飛道:“老孫串通了他的把兄弟馬回回行刺孝王爺想造反,如今事發了,我奉命來拿他的。”
那女人“哎喲”一聲轉望孫猴兒道:“老孫,你怎麼……”
孫猴兒叱道:“少在這兒廢話,你一個女人家懂個屁,還不快拿我的衣裳去。”
那女人沒敢再多説,轉身進屋去了,轉眼工夫一手提着衣裳,一手提着褲子走了出來,剛出來,“叭”地一聲,一個小革囊掉在了地上。
凌燕飛看了那小革囊一眼,道:“我現在放開你讓你穿衣裳,你要是沒把握對付我,我勸你還是別動手。”
他當真鬆了孫猴兒。
孫猴兒居然也沒亂動,劈手奪過衣褲,規規矩矩的穿上,剛穿好衣裳,他突然伸手抓住那女人往凌燕飛身上一推,轉身就往外跑。
凌燕飛一笑説道:“我早防着你這一手兒呢。”
他閃身躲過了那女人,伸腿一勾,孫猴兒爬了下去,嘴恰好磕在門檻上,把嘴唇兒都磕破了,他右手探腰,一個翻身躍起,他手裏多了把匕首,挺腕就扎。
凌燕飛側身讓過匕首,一指頭敲在他腕子上,匕首落了地,孫猴兒左手抓住了右腕。
凌燕飛抖手又是個嘴巴,孫猴兒蹌踉後退,砰然一聲撞在門板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右半邊臉紅腫,鼻子裏嘴裏都見了血,他坐那兒沒敢再動。
凌燕飛伸腳一挑,地上那個小革囊飛到了他手裏,他打開革囊口一看,兩眼寒芒為之-閃:“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你比馬回回還狠,昨兒晚上殺馬回回滅口的也是枚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
只聽孫猴兒道:“那不是我,是……是別人跟我要了兩枚去……”
凌燕飛道:“誰?魯天鶴麼,你把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給了他,明知道他要幹什麼用,這跟你親手殺了馬回回有什麼兩樣,真是好把兄弟,這香沒白燒。”
孫猴兒驚聲説道:“你,你怎麼知道是魯天鶴?”
凌燕飛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少,站起來走吧。”
孫猴兒緩緩站了起來,轉身要往外去,可是忽然他又轉了回來,望着那女人道:“翠花兒,你知道我犯了什麼罪,我走之後你收拾收拾也趕緊走吧,免得連累了你。”
他話裏有話,是指望翠花想法子往貝子府報信兒去。凌燕飛何許人,一聽就聽出來了,他希望這女人能把這消息送到福康安那兒去,所以他沒吭氣兒。
那知翠花兒卻道:“我當然要走,難不成讓我陪你讓人砍頭去。”
孫猴兒聽得一怔,旋即臉上變色破口罵道:“你這無情無義的婊子……”
翠花不甘示弱,立即頂了過去:“婊子本來就是無情無義的,你才知道啊,你以前有錢有勢我才跟你,要不然衝你這付德性給我端尿盆兒我都不要……”
孫猴兒忍不住了,閃身要撲。
凌燕飛伸手攔住了他,道:“男子漢,大丈夫,何必跟個女人家一般見識,這種事兒本就如此,走吧。”
孫猴兒指着翠花兒道:“你這臭婊子,只別讓我沒事兒。”
他轉身走了出去,凌燕飛緊邁一步跟了出去。
翠花追到門口罵起來了,怎麼難聽怎麼罵,什麼難聽揀什麼罵。孫猴兒突然俯身從地上拾起半截磚塊,他不打凌燕飛,要扔潑翠花兒。凌燕飛再次抬手攔住了他。
孫猴兒狠狠地砰然一聲把石頭扔了。
到了東屋門口,孫猴兒抬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道:“伯母,您醒了麼?”
只聽屋裏響起了個老婦人話聲:“誰呀,是太和麼,醒了,進來吧。”
孫猴兒推開了門,凌燕飛看見了,炕上坐着個瞎了眼的老婦人,正在梳頭,或許是日子過得不好,老婦人顯得既幹又瘦,衣裳雖舊,可挺乾淨,一看就知道是個光梳頭淨洗臉的老太太。
孫猴兒進了屋,老婦人垂下了梳頭的手,道:“太和,還有一位誰呀?”
老太太兩眼雖然瞎了,聽覺可真夠敏鋭的。
孫猴兒嘴裏應道:“是個朋友。”
身子一晃,人就要竄過去。
凌燕飛早防着他了,一步跨到,探掌一抓正抓着了孫猴兒的後衣領,孫猴兒硬沒敢再動。
凌燕飛望着老婦人道:“老太太,我姓凌,是孝王府來的,令郎現在在孝王府,讓我來請老太太去一趟。”
老婦人聽得怔了一怔道:“孝王府,這孩子他跑孝王府幹什麼去了?”
孫猴兒突然叫道:“伯母,不管他怎麼説,你絕不能跟他去。”
老婦人轉過了臉,老臉上一片詫異之色道:“太和,怎麼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凌燕飛鬆了孫猴兒的衣領,抓住了孫猴兒的脖子,冷冷説道:“姓孫的,你告訴馬老太太,敢有半句謊言我先斃了你!”
孫猴兒一聽這話,沒敢吭氣兒。
老婦人臉上詫異之色更濃了,往前挪了挪道:“本和,你説話,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孫猴兒道:“伯母,這件事一時説也説不清,不管怎麼説您別跟他去就是了。”
老婦人當即又轉過臉來道:“您這位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可以,”凌燕飛道:“不過我先請老太太不要擔心害怕,令郎現在孝王府中,他很好,也沒有人難為他。”
老婦人道:“您請説吧,我不會擔心害怕,我那個不長進不爭氣的兒子,一天到晚惹禍,不是他傷了人,就是人傷了他,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
話雖然很平淡,但任何人都聽得出這話背後隱藏着多少沉痛!
凌燕飛向着老婦人投過同情一瞥,道:“老太太,是這樣的,令郎受了奸人的利用,昨兒夜跑進孝王府行刺被捕……”
老婦人身子一抖,急道:“您,您怎麼説?”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別急別怕,我剛才是説,令郎是受了奸人的利用,他現在已經答應跟我們合作,孝王爺赦免了他的罪,不會有事兒的。”
老婦人全身發了顫,一張老臉跟着就白了,她顫聲説道:“糊塗、糊塗、該死、該死,他惹的禍還不夠,如今居然……他想幹什麼,是想殺了我還是想滅了馬家的九族,孝王爺赦免了他的罪,怎麼不殺了他,這種人留着是個禍害,這種兒子我不要,從今兒個起我全當沒這個兒子……”
老太太居然沒嚇暈過去,足見她真是受慣了。老太太談吐不俗,不問她兒子的生死,只説她兒子該死,足見當初出身大家是個明事理的老太太。
凌燕飛道:“老太太,令郎也是一番好意,他想掙幾個錢讓您過好日子,只不過他做錯了。”
老婦人冷笑説道;“他可真是一番好意,拿這種錢養活我,我寧可窮死餓死也不沾他的,想讓我過好日子,他年輕輕的,既沒缺條胳膊也沒少條腿,什麼正當事兒不能幹,他如今竟做出這種事來,闖出這種大禍,叫我有什麼臉見他爹,叫我有什麼臉見馬家的列祖列宗?”
她顫巍巍地挪下了地。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要幹什麼?”
老婦人沒説話,摸索着往旁邊捱了兩步,突然往牆上撲去。
凌燕飛右手飛快點了孫猴兒的穴道,左掌疾探一把抓住了老婦人,道:“老太太,您不能這樣,令郎已經知道錯了。”
老太太直抖直喘,道:“他,他現在知道錯了又有什麼用,今天他能進孝王府行刺,明天他還能進大內行刺呢,我還有什麼指望,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您不要管我,您讓我死了吧。”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可知道我為什麼來找您?”
老婦人喘着道:“為什麼?”
凌燕飛道:“令郎所以進孝王府行刺有一半是受了逼迫,我剛才告訴您他是受了奸人的利用,也就是説他背後還有指使的人,我跟令郎談好了條件,我保您安全,他到時候當堂作證,指認奸人,可是他要是見不着您到時候他寧死不願作證,老太太,您想想看,您能尋短見麼,您願讓奸人逍遙法外麼?”
老婦人道:“他既然做出這種事來,還管我的死活?”
凌燕飛道:“老太太,您別這麼説,令郎有一番孝心,只是他交錯了朋友,走錯了路,做錯了事,只要給他機會,他會回頭的,他有一身好武藝,將來不愁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
老婦人搖搖頭道:“不求他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只能安份守己做個好百姓我就知足了……”
頓了頓道:“您剛才説他不見着我到時候不肯作證,可是真的?”
凌燕飛道:“老太太,這不是別的事,您這麼大年紀了,我還能誆您麼?”
老婦人微一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跟您走一趟吧,太和,過來扶着我。”
凌燕飛道:“老太太,還是讓我扶您吧,他不能扶您,我也不能讓他近您。”
老婦人愕然説道:“您不能讓他近我?這是為什麼?”
凌燕飛道:“老太太現在不要問了,等到了孝王府令郎自會告訴您的。”
老婦人道:“不,您這位,我一定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這位老太太還挺倔強的。
凌燕飛沉默了一下道:“既是老太太現在非問不可,我也只有告訴您了,我剛才不是説令郎交錯了朋友了麼,就是指他,他就是利用令郎的奸人,只不過他背後還有人。”
老婦人聽得一怔道:“您怎麼説,太和他……您恐怕還不知道吧,他是我兒子的……”
凌燕飛截口説道:“我知道,令郎已經告訴過我了,他是令郎的把兄弟,令郎昨兒晚上已扯出他來了,老太太,您以為他把您從家裏請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我昨兒晚上就到您家去過了,沒找着您,我猜想您一定是讓他帶走了,因為他是令郎的把兄弟,您相信他……”
老婦人霍地轉過臉去道:“太和,是這樣麼?”
凌燕飛道:“老太太,他現在沒有知覺,我閉了他的穴道,我剛才過來攔您,怕他跑了!”
老婦人道:“那,您讓他醒過來,我問問他。”
凌燕飛遲疑了一下道:“好吧,您先請坐下!”
他扶着老婦人坐在了炕上,然後一掌拍醒了地上的孫猴兒,道:“姓孫的,你跟馬回回的事馬老太太已經都知道了,你現在……”
只聽老婦人在炕上道:“太和,真是你讓你大哥到孝王府去行刺的?”
孫猴兒從地上爬了起來,道:“伯母,您別聽他的,我在福貝子府當差算是個官家人,再説大哥又是我的把兄,我怎麼會讓他去幹這種事兒!”
凌燕飛冷冷一笑道:“到了這時候你還狡辯,我問你,你為什麼單單在昨兒晚上把馬老太太請到這兒來住?”
孫猴兒道:“這……我大哥不在家,我不放心讓老,人家一個人住在那麼偏僻地兒的一座破廟裏,我特意請她老人家到這兒來住兩天,這有什麼不行的。”
凌燕飛道:“好刁的一張嘴,你怎麼知道你把兄不在家?”
孫猴兒道:“我大哥告訴我他要出門辦點兒事兒去,要我代他照顧老人家兩天,要不我昨兒晚上幹嗎不回內城去。”
凌燕飛道:“那麼你又為什麼不讓馬老太太跟我上孝王府去?”
孫猴兒道:“我當然不讓她老人家,我大哥臨走的時候把她老人家交給了我,我又不認識你,知道你是個幹什麼的,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
凌燕飛冷笑一聲道:“姓孫的,你這理由很牽強,我是個會武的人,馬老人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我要有什麼別的心,何必用誆?我架也把她老人家架走了。”
孫猴兒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攔不住你,告訴她老人家別跟你去總可以!”
凌燕飛冷笑説道:“你的確有一張厲害刁嘴,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敢不敢跟我上孝王府見你那把兄去?”
孫猴兒道:“這有什麼不敢的,刀山油鍋,龍潭虎穴我也敢走一趟,只是我怎麼知道我大哥確在孝王府?”
凌燕飛道:“這麼説你還是以為我玩虛施詐誆人?”
孫猴兒道:“那可難説啊。”
凌燕飛道:“別説是馬老太太,就算是你,我也照樣能不費吹灰之力帶你走,我為什麼要玩虛施詐用誆?”
孫猴兒還待再説。
老婦人突然説道:“都不用再説什麼了,到了孝王府一切就都明白了,走吧。”
她從炕上下了地。
孫猴兒忙道:“伯母,您真要跟他去?”
老婦人道;“為什麼不去?這位説的對,他架也能把人架走,何必用誆,我眼瞎心不瞎,你跟我去一趟吧。”
孫猴兒臉上掠過一絲猙獰狠毒神色,要動。
凌燕飛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脈,道:“姓孫的,可惜馬老太太兩跟失明,看不見你兩次要下手時的猙獰面目,跟我走吧,也讓你那把兄知道一下昨兒晚上是誰用什麼暗器要殺他滅口去。”
他-手扣住了孫猴兒的腕脈一手摻着老婦人往外行去。三個人出了東屋,恰好翠花提着小包袱要出上房,一見三個人馬上又收腿退了回去。凌燕飛攙聲説道:“大嫂子,你用不着走,這件事不會扯到你身上的。”
翠花怔了一怔忙道:“真的。”
凌燕飛道:“我何必騙你,要是會扯到你身上,我還會讓你-個人在上房屋收拾東西打包袱,把東西抱回去吧,勞個駕幫我僱輛車去行麼?”
當然行!那有不行的道理?翠花對凌燕飛的印象本就好得不得了,再加上現在聽説事兒扯不到她身上去,焉有不極力討好的道理?翠花兒滿口答應,把包袱往桌上一擺,扭着腰三腳併成兩步地出去了。
孫猴兒看得兩眼要噴火,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翠花兒辦事兒還真俐落一會兒工夫就把車僱來了。
凌燕飛含笑稱謝,他先閉了孫猴兒的穴道把孫猴兒扔上車,然後又把馬老太太攙了上去,最後他登上車轅坐在了車把式身旁。車把式一見這陣仗登時就嚇白了臉,可是這當兒卻由不得他不拉了。
臨走翠花直拋媚眼兒,滿臉堆笑地讓凌燕飛沒事兒常來坐,她有她的心,但卻瞎了眼,凌燕飛可不是孫猴兒,豈會看上她?
而,凌燕飛本來是要招呼車把式趕車走的,突然他又跳下車轅拉着翠花兒進了門,兩個人在門後頭嘀咕了一陣,誰也沒聽見他倆都嘀咕了些什麼,反正凌燕飛又出來的時候,翠花兒跟在後頭,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擺着手兒還直讓凌燕飛放心!
車走了,翠花兒老半天眼珠不轉一下。車都出了衚衕拐了彎兒了,翠花兒卻還在門口站着捨不得進去。
口口口
車到了孝王府,凌燕飛給了車錢,先攙下了馬老太太,然後提下了孫猴兒。
車把式開了眼界了,要不是凌燕飛僱了他的車,他這一輩子也別想進內城來,這一下抖了,回去後準逢人就吹,衝後世子孫誇耀,不愁沒材料了。
攙着馬老太太,一名戈什哈過來把孫猴兒接了過去。
單獨見過了孝親王,稟報了經過,問明瞭馬回回的所在,凌燕飛攙着馬老太太,向那名戈什哈要過孫猴兒,徑直往藏着馬回回的所在行去。
馬回回被藏在糧倉旁的一間屋裏,穴道已被制,一名孝親王的親信還在那兒看着他。凌燕飛到了之後,把孫猴兒往地上一扔,扶馬老太太坐下,馬老太太打進府就問,現在剛坐下又問:“您這位大哥,馬宏呢?”
敢情馬回回叫馬宏。
凌燕飛道:“您等等。”
他伸手拍活了馬宏的穴道。
馬宏醒過來了,睜眼一看,馬上怔住了。
凌燕飛道:“你讓我辦的事兒,我辦到了吧。”
馬宏一骨碌爬起來跑到了馬老太太面前,叫道:“娘!”
馬老太太身子起了顫抖,伸手摸着馬宏就是一個嘴巴,罵道:“你這畜生,還有臉叫我,你爹兄弟幾個的臉全讓你丟光了,馬家怎麼會出你這種不肖子孫。”
馬宏低下頭,連吭都沒敢吭一聲。
馬老太太接着又説道:“我告訴你,要不是這位凌大哥又攔又勸,我剛才早就一頭碰死在太和那兒了……”
馬宏霍地抬起了頭道:“凌爺,您是在他那兒找到家母的?”
凌燕飛點了點頭道:“不錯。”
馬宏臉色一變,挺身站了起來。
馬老太太沉聲喝道:“跪下,你要幹什麼?”
馬宏忙又跪了下去,激動地道:“娘,我交錯了朋友,拜錯了把……”
馬老太太道:“我知道,凌爺全告訴我了,可是許他不仁,不許咱們不義。”
馬宏低下了頭。
馬老太太又道:“聽凌爺説,孝王爺赦免了你的罪了,是不是?”
馬宏道:“是凌爺仁義……”
馬老太太道:“凌爺仁義歸凌爺仁義,馬家有馬家的家法,你爹跟你叔叔幾個教了你一身武藝,我沒辦法代他們追回來,可是我不能再讓你付着這身武藝去惹禍,你這是行刺不成,要讓你行刺成了呢,馬家幾代的罪過都是你一人兒惹的,你給我自斷一手,右手。”
馬宏猛然抬頭:“娘!”
凌燕飛也忙道:“老太太!”
馬老太太沒説話,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馬宏雙眉一揚,突然左手探腰,他掣出一把薄如柳葉的小刀,揚起來便要向右腕斬下。
凌燕飛就站在馬宏身後,伸手一把奪過了馬宏手裏的刀子,道:“老太太,凌燕飛斗膽,要為令郎講個情。”
馬老太太道:“凌爺,這是我馬家的家法!”
凌燕飛道:“老太太以家法管教令郎,我本不便過問,可是令郎這條命是我保下的,我還有用令郎之處,要是老太太斷他一隻手,那就等於毀了他。”
馬老太太道:“凌爺,我就是為了讓他能在公堂作證,所以只斷他一隻手,要不然我就非逼他自絕不可!”
凌燕飛道:“老太太,我指的不是公堂作證。”
馬老太太道:“那麼凌爺是指……”
凌燕飛道:“令郎有這麼一位母親,我信得過他,令郎經過這次事件之後,也一定會收斂鋒芒,我要推薦他在孝王府當差!”
馬老太太跟馬宏聽得俱都一怔。
馬老太太詫聲説道:“凌爺您這是……”
凌燕飛道:“老太太,我是個會武的人,我愛惜令郎這一身武藝,我要給他個機會讓他把這身武藝派正用。”
馬老太太道:“凌爺,他夜入孝王府行刺……”
凌燕飛道:“老太太,可以説他已將功折罪了。”
馬老太太道:“孝王爺敢要他?”
凌燕飛道:“我剛才説過,他有您這麼一位母親,我信得過他,而凡是我推薦的人,孝王爺一定錄用!”
孝親王的那位親信此刻也道:“是真的,老太太,這位凌爺不是我們府裏的人,也不是官家人,可是他跟皇族親貴有極深的淵源!”
馬老太太“哦”地-聲。
凌燕飛道;“還望老太太成全。”
馬老太太忽然嘆了口氣道:“要我成全,凌爺對我馬家這是大恩大德……”
沉聲喝道:“還不快叩謝凌爺。”
馬宏轉過身道;“凌爺,大恩大德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
他要磕頭。凌燕飛伸手架住了他,硬把他架了起來。馬宏驚駭地望着凌燕飛。
凌燕飛笑了笑,掉轉刀把把刀遞了過去,馬宏伸手就要接,凌燕飛一眼瞥見刀把上刻着三個字:‘關東馬’,他神色一動,道,“馬兄,這是你自己的刀?”
這時候馬宏把刀接了過去,聞言微一點頭道:“是的。”
凌燕飛道:“馬兄跟關東馬家有什麼淵源?”
馬宏臉色微變,剛要説話。
馬老太太道:“用不着瞞凌爺,實話實説。”
馬宏道:“凌爺,我就是關東馬家的後人。”
凌燕飛臉上掠過一絲激動神色,道:“我提個人,這位昔日在關東馬家行四,美號玉嬌虎。”
馬宏道:“那是我姑姑。”
凌燕飛轉身向着馬老太太跪倒,道:“老人家,燕飛該稱您一聲大娘。”
馬老太太眼瞎聽覺好,一怔忙道:“宏兒快扶起凌爺起來。”
馬宏忙伸手扶起了凌燕飛。
馬老太太道:“凌爺,您這是……”
凌燕飛道:“大娘,您請叫燕飛,燕飛曾在嘯傲山莊學藝一年。”
馬宏一怔,脱口叫道:“怪不得。”
馬老太太猛可裏站了起來,道:“這麼説你是克威紀榮貞的徒弟。”
凌燕飛道:“燕飛不敢這麼説,實際上燕飛是老龍溝楚家的人,蒙嘯傲山莊幾位老人家慈悲,在嘯傲山莊待過一年。”
馬老太太道:“你不要客氣,雖然僅僅一年,也算列嘯傲山莊門牆,據我所知,克威他們在選傳人方面極苛,他們自己訂的幾個條件缺一不可,你能讓他們看中,絕不是僥倖,你上嘯傲山莊是什麼時候的事?”
凌燕飛道:“是在三年以前。”
馬老太太道:“我那個小姑子,她可好?”
凌燕飛道:“老人家安好,幾位老人家安好。”
馬老太太緩緩坐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既列嘯傲山莊門牆,當知道當年事。”
凌燕飛道:“不敢瞞您,燕飛知道。”
馬老太太道:“我有一個條件,不許讓嘯傲山莊的任何人知道我母子在京裏,要不然我母子馬上就走。”
凌燕飛道:“您不知道,幾位老人家曾經派人到處找您……”
馬老太太道:“我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我母子遠從關外來到京裏,棲身於潘家窯後那座小破廟的道理所在,馬家吃的是上馬掛注的飯,能有當年那樣的果,我已經很知足了!”
凌燕飛道:“大娘……”
馬老太太道:“你答應不答應?”
凌燕飛道:“燕飛敢不答應?”
馬老太太微一點頭道:“那就行了,宏兒,你就改口叫兄弟吧。”
馬宏立即叫了凌燕飛一聲。
凌燕飛道;“昨兒晚上我不知道是大哥……”’馬宏道:“別提了,兄弟,你當時沒斃了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凌燕飛歉然笑了笑道:“現在咱們聽孫太和的吧。”
他俯身拍活了孫太和的穴道。孫猴兒一震而醒,一眼瞥見馬宏站在跟前,他臉色大變,連站都沒敢往起站。
凌燕飛道:“姓孫的,現在你怎麼説?”
孫猴兒白着臉沒説話。
凌燕飛轉向馬宏道:“有件事大哥不知知道不知道,昨兒晚上當大哥掠上牆頭的時候,有人從外頭打暗器想殺大哥滅口。”
馬宏微一點頭道:“我知道,兄弟你救了我,我還沒道謝。”
凌燕飛道:“自己弟兄,大哥客氣什麼,倒是我該讓大哥知道一下,那暗器是枚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
馬宏臉色大變,目中兩道寒芒直逼孫猴兒。
孫猴兒機伶一顫急道:“大哥,不是我,是魯天鶴。”
凌燕飛道:“大哥,這是實情,下手的要是他,他會回去報信兒的,絕不會待在外頭一夜沒回去,不過他把淬了毒的子午向心釘借給魯天鶴一枚也是實。”
馬宏兩眼中的寒芒閃了一閃,道:“孫太和,老人家剛才説過,許你不仁,不許我不義,咱們倆從現在起拔香頭絕交。”
孫太和還待再説,凌燕飛一指點下去又閉了他的穴道,道:“大哥,讓他在這兒躺會兒吧,咱們見王爺去安置好大媽後,咱們晚上到福康安那兒跑一趟救魯天鶴去。”
一聽福康安,馬老太太忙問所以,凌燕飛把事情從頭到尾概略地説了一遍。
靜靜聽畢,馬老太太既驚駭又慶幸,道:“原來這裏頭還有這麼大的牽扯呢,幸虧這是碰上了你,要不然馬家的罪過可大了。”
馬宏道:“兄弟,你説救魯天鶴是什麼意思?”
凌燕飛笑笑説道:“我已經攏絡了翠花兒,讓她吃過晚飯後想法子把孫太和被我弄走的事傳進福康安那兒去,福康安-聽説這消息馬上會殺魯天鶴滅口,咱們可以看準機會救走魯天鶴,魯天鶴一定會為咱們作證,要不然魯天鶴是福康安的心腹,他豈會幫咱們。”
馬老太太連連點頭:“嗯、對、對,燕飛,你真行,你真行。”
馬宏也點了點道:“的確,兄弟,我就沒想到這一着。”
馬老太太道:“你能想到什麼?”
馬宏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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