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黑摩勒師徒因往黑風頂尋訪蘇同不見,發現所留紙條,得知老人已走,只得又往回路追去。
趕到半夜,正恐又有黑風之險,獅面猿身的怪獸忽然尋來,將二人引往一處山洞之中。正用手勢連比帶問,問出後洞崖下藏有一條形似蟒蛇的大毒蟲。怪獸經一黃衣人指點,聞出黑摩勒身有雄精異香,向其求助,想將毒蟲除去。人獸言語不通,只知一個大概。黑摩勒方想:毒蟲似蛇非蛇,照怪獸所比手勢,好似初遇大人熊猛時所殺毒蟲與之同類,忽見羣獸紛紛奔出,隱聞男女呼喝之聲由遠而近。聽出是江小妹姊弟口音,想起江明本來説好同路,小菱洲上船以前,鬱馨、龍綠萍忽由後面追來,和小妹姊弟低聲説了幾句,江明便説:“龍九公要和我見上一面,留住一日,隨後追來,或等二人歸途再與相會。”並説:“此行不宜人多,就要同去,也分兩起。”於是改在小孤山等候,當日如不迫來,便先起身。江明因聽黑摩勒打算先回黃山,心意未定,不以為然,分手時節又説:“你如回山去見葛師,我便和姊姊先走一路,不去小孤山了。”當時忙着上路,也未説定,江明便被綠萍喊去。想不到此時他會尋來,阮家姊妹也在其內。不是賊黨人多厲害,有人指點趕來應援,便是江氏姊弟以為自己已去黃山,意欲來此拜見那位怪老人,不禁驚喜交集。因還雜有怪獸吼聲,恐有誤傷,忙即飛縱趕出,大呼:“大姊、明弟不可動手!它們並不傷人。”剛到洞外,便見為首怪獸兩點目光迎面馳來,後面三四條寒光閃動飛馳之中現出四條人影,為首一個已先應聲歡呼:“是黑哥哥麼?”怪獸已由側面繞到身後,想似知道來的是自己人,也在歡嘯不已。
雙方會面以後,江氏姊弟果與阮菡、阮蓮同來,相見驚喜,同到洞內。一問來意,才知二人走後,江明也被九公喊出,告以葛鷹和青笠老人均不知武夷怪人底細。黑摩勒雖想回山,見了青笠老人,必被勸止。但他二人此行恐難如願,人又任性,至多將人尋到,未必能夠投機。江明同去反而誤事。那異人隱居黑風頂風穴之上,覆盆老人與之至交,九公昔年也曾相識,最好由江氏姊弟單走一路,自往尋他,明言悲苦身世,求其相助,就是未忘先人昔年嫌隙,也當看在這幾家孤兒可憐的遭遇,加以援手。到時,只要能夠忍氣,十九如願,比黑摩勒師徒容易得多。不過此老性情奇特,所行所為往往出乎情理之外。黑摩勒師徒雖然少年氣盛不肯服低,但極機警,膽更大得出奇,就許一言之合將他打動,不特不念前隙,反而出山相助均在意中。此舉雖是希望極少,此老一向各論各事,行事莫測,如其投機,事更好辦,因此聽其自去,不曾攔阻。萬一途中相遇,最好各走一面,雙管齊下,比較穩妥。免得一個不成便自絕望,或因下手稍遲,被仇敵想到,命人尋去,又多枝節。
江氏姊弟因覺事關重要,次日便由小菱洲起身。阮氏姊妹人最義氣,又和小妹一見投緣,拜了同盟姊妹,知道諸家遺孤,只他姊弟二人老賊看得最重,必欲殺之為快,賊黨人多勢眾,一旦遇上難免吃虧,執意同往。小妹謹細,見她們意誠,不便堅拒,去向九公請示。九公説是同行無妨,又指點了一些機宜,便同起身。行時,鬱馨恐四人途中遇險,又將伊氏弟兄前贈龍、鬱諸人的家傳易容丹送了幾粒,並將阮家姊妹每人一條白眉染黑,方送上路。小妹見龍、鬱兩家姊妹都是一見如故,如非九公不許,都恨不得全跟了去;呂不棄、端木璉只在旁邊微笑,毫無表示,所説都不相干;阿婷兩次開口想要同走,均被勸止,後來阿婷也不再提,覺着雙方至交姊妹,以二女的為人,不應這等淡漠,心中一動,又想:呂不棄從小出道,機智絕倫,長於料事,必是知道此行不宜人多,不願説那空話,也就罷了。
四人因受九公指教,送黑摩勒的那條船恰巧趕回,説起湖口來了許多厲害賊黨,也許要往小菱洲尋來。為防狹路相逢,仍由原船送走,避開湖口一面,改由都陽湖邊起身,由九宮山中取道繞往武夷,照九公所説山中小路,由盤蛇谷中部穿出,轉往黑風頂。這樣走法,乃昔年諸長老往來武夷捷徑,比青笠老人所説近而好走。山路雖極險僻,四人均有一身極好輕功,並不相干,只龍樟集九公不曾提致。四人形貌年紀雖易使敵生疑,仗着駕船的二人地理極熟,泊處是一臨江山村,地最荒涼,共只七八户人家,食糧早已備好,無須耽擱,衣履又極樸素,上岸毫未停留,由村旁繞過,便即覓路入山。上來一個人也未遇上,途程早經九公開好,極為詳細,沿途均有一定住處,多半山洞巖穴。只有兩處行經兩山交界,一是古廟,一是山民所居荒村,也只打尖歇息,代九公向廟中道士送信,並未住下。不似黑摩勒日夜急趕,曉行夜宿,也頗從容。沿途地勢雖險,風景頗有佳處,一路觀賞而行。因不知賊黨已有人去,路上又未遇一可疑之人,心中無事,反覺此行不虛,好些佳趣,誰也沒有倦容。
這日走入武夷山深處,算計前途還有二百多里便是盤蛇谷險徑,離黑風頂已不在遠。沿途風景更好,山花滿地,古木參天,萬壑松風與飛瀑流泉匯成一片清籟,到處樹色泉聲,觀賞不盡。正在指點煙嵐雲樹、白石清泉向前趕去,心中高興,阮蓮笑説:“這裏風景極好,今日未明起身,多趕了不少路。九公行前又曾吩咐,説這條路只有兩三處地勢寬平,風景頗好,下餘不是窮山惡水,瘴病之區,便是危崖峭壁,鳥道羊腸,中間如遇人家廟字,這等荒野之區,也都可疑,不是什麼好路道,最好不要錯過他説的那幾處寄宿之地。好在天色尚早,今夜宿處又是一座荒崖,連個洞都沒有。據説那一帶形勢險惡,遍地野草荊棘,早到沒什意思,又不宜於夜間行路,我們第一次遇到這好地方,何不多遊玩一會,算準時候再走?趕到前途正好日落,用完飲食分班安眠,仍是天明以前。乘着曉風殘月起身,明日便可走進盤蛇谷,豈不也好?”
小妹為人謹細,原因這未兩站形勢最險,又是盤蛇谷中部人口,且喜路上未遇敵人,事情順手,意欲在黃昏前早點趕到前途最難走的小盤谷,登高四望,看好形勢,明日起身。一聽這等説法,不便拒絕,自己也愛那一片山水,便在當地停了下來,把腳步放慢,一路遊山玩水,緩步前行。有時發現左近風景佳處,並還乘興繞回,流連片時再走。大家都在高興頭上,竟忘時間早晚。
後來小妹見日色偏西,路才走了二三十里,因在途中兩三次繞越,已把九公所開途向走偏許多,前途還有百餘里山路方到小盤谷宿處,這點路程雖不在大家心上,一口氣便可趕到,初次前往,山路奇險,九公既命照他所説行止,並在路單上註明,必有原因,忙告眾人快走。依了江明,徑由當地起身,不必繞回九公所開原路,阮氏姊妹同聲附和。小妹惟恐山路曲折,再走錯路,耽延時候,知道眾人愛那一帶地方的泉石花樹,不捨離開,打算就勢遊玩過去。阮菡並説:“身旁帶有五色流星,這一帶地勢只當中隔着一條長嶺,又不甚高,反正沿嶺而行,一正一背相去不遠。此時日色初斜,到處香光浮動,山光晴翠撲人眉宇,風景比方才還好得多。一樣的走法,不過稍微偏了一點,怎麼都趕得上,何苦走那山陰荒涼之地?姊姊如不放心,不妨分作兩路,萬一把路走錯,這五色流星乃家父由兵書峽帶回,不論日夜均可應用。我們現以前面小峯為限,萬一把路走錯,發上一個,立可趕去,至多翻山費點力氣,也不相干。”
這一路上,小妹看出江明和阮菡最是投機,心想:兄弟為人原重温和,臉皮甚薄,和黑摩勒一樣,不慣與女子説笑同行,又是異相,二人不知怎會投機,許是前緣?自己家世單寒,母親上次見面,便令暗中物色,為兄弟尋一佳偶。因覺兄弟年紀尚幼,大仇未報,又當求學之時,無心及此。老年人抱孫心切,不便明言,口中答應,並未向人提起,難得有此機緣。萬一因長路同行,日久情深,豈不了卻一樁心事?這半日工夫,看出阮菡對於兄弟頗為關切,大家都非世俗兒女,言笑自如,毫無嫌忌,二人越來越投機,不知不覺走在一起,自己和阮蓮反倒常落在後,心方盤算:回山稟明老母,稍探女方口氣,便向她父求婚。聞言心中一動,立將流星接過,説:“這樣也好,看看何人先到?”説罷要走。
阮菡性情剛直,説到必做,先因小妹忙着上路,已爭論了兩次,又和江明投緣、情厚,只顧幫他説話,本想強着小妹同行,沒料到幾句戲言小妹信以為真,竟要分路同行,話已出口,不願收回,又有點不好意思,笑説:“大姊真要自走一路麼?大自日裏怎會走迷?還是同我們一路的好。分開來走多氣悶呢。”小妹見她辭色天真,笑説:“共總不過十多里山路,憑我們的腳程,轉眼便可會合,真要不行,登高一望便能看見。我是因為九公再三叮囑要照他的路走,我已答應在先,越是背後越要照辦,又恐萬一他有什用意,無心錯過,故想回往山陰原路再往前進,並無他意。”阮菌不便再説,朝妹子看了一眼。
阮蓮本覺小妹一人獨走於理不合,又見阮菡看她,似想令其與小妹作伴,江明在旁欲言又止,面有為難之容,心中一動,忽想起姊妹二人從小形影不離,近一二日,姊姊不知何故變了常態,專喜和江明説笑同行,不是走前就是落後,無形中成了一對,對方起居飲食也頗關切。先因江明乃蕭隱君門下高弟、衣缽傳人,人又極好,知無不言,有時向其求教,就有奉命不許泄漏的真訣,總是不等開口,言明在先,辭色十分誠懇,毫無虛假。姊姊和他親近,許是有心求教,互相研討,也未在意。後來漸覺二人老是並肩同行,笑語親密,遇到好山好水風景佳處,只要一個開口指説,定必一同趕去,對於自家姊妹雖也一同招呼,不知怎的神氣不同,彷彿二人彼此之間格外注重,心已奇怪,正在暗中留意查看,忽聽小妹説要想另走,江明不與一路,乃姊又朝自己使眼色,忽然醒悟,忙笑説道:“這風景不過如此,我陪大姊走一路。你們嘴強,莫趕不到,把路走錯才丟人呢。”説罷拉了小妹,笑説:“我們還要翻過嶺去,大姊快走,莫追他們不上。”
江明和阮菡一樣,雖是自然愛好,天真無邪,未存別唸,無形中卻種下愛根,生出一種牽引之力,見小妹獨走一路,本想跟去,又覺阮菡因為自己愛看山景,幫着説話,把事鬧僵,再要姊弟同行,未免把厚薄親疏分得大顯,也辜負她的好意,姊姊一人獨行,心又不安,正打不起主意,難得阮蓮自願作伴,再好沒有,知道乃姊性情温和,與阮氏姊妹同盟骨肉之交,並非負氣,素來不善敷衍,話到口邊,又復收回,後見小妹走時望着自己,滿面笑容,似極高興,也不知為了何事,正在呆望尋思,忽聽阮菡笑説:“呆子!你姊姊已走,想跟去麼?不要因我為難呢!”江明脱口答道:“我姊姊為人極好,就我要去,也必命我奉陪,怎會使二姊一人上路?何況你是幫我説話,我再不知好歹,丟你一人,太沒良心了。至多隻走十多里便可會合,這好風景,落得乘便看將過去。姊姊已有三姊作伴,我陪二姊,四個人分成兩對,倒也公平,我們走吧。”
江明原是無心之言,阮菡畢竟心細得多,忽想起小妹人最温和,共總這點路,至交姊妹,更不會為了一言之失因而見怪,執意另走一路,已是可疑;妹子素有花癖,這樣好的山色花光自必喜愛,方才向她使眼色,原令代勸小妹不要分開,一言未發,反與同行。平日形影不離的妹子,就説不好意思令小妹獨走,勸她不住,也應令江明跟去才對,不應如此。前後一想,忽然有些警覺,再見江明炯炯雙瞳註定自己,口氣神情又是那麼親切,不由面上一紅,又羞又急,其勢又不便追去,心中有氣無從發泄,剛朝江明嬌嗔説了一句:“都是你!”又覺對方為人忠實,自己近日言動疏忽,被人家生出誤會,如何怪他?忙又把話收住,暗中好笑起來。
江明見她星波微瞬,彷彿生氣,忽又皓齒嫣然,顯出一點笑容,玉頰紅生,似嗔似喜,斜陽芳草之中,人面花光相與掩映,更顯得風神窈窕,容光美豔,由不得心生喜愛,忙笑問道:“都是小弟什麼?”阮菡無言可答,嬌嗔道:“你這呆子,我不與你多説了。還不快走!如能趕到她們前面,迎上前去,省得大姊三妹説嘴。我以後對你,還要……”江明見她話未説完忽然止住,好生不解,便問:“還要什麼?”
阮菡知道話又説錯,以為江明故意追問,不由氣道:“你管我呢!我還要什麼?我還要恨你!”江明急切間沒有會過意來,慌道:“她們自己走去,與我無干。我恐二姊單走,不大放心,又恐寂寞,不特沒有跟去,連話都未説,路上並無開罪之處,二姊為何恨我?”阮菡見他驚慌發急,才知不是故意,心中一軟,又想不起説什話好,佯嗔道:“你得罪我的地方多呢!此時懶得多説,以後只要聽話,還可商量,否則,非恨你不可!”説到末句,又覺內中好些語病,心情頗亂,連風景也無心看,連聲催走。
江明人本聰明,見她時喜時嗔,詞不達意,使人難解,本是並肩説笑,從容同行,説完前言更不開口,忽然低頭急走,臉更紅得嬌豔,頓失常度。細一回憶,也自有些明白,由不得身上發熱,臉上發燒。略一定神,趕將上去,一同急走,誰也不再開口。阮菡暗中偷覷,見他先是茫無頭緒,除恐自己生氣發急外別無他意,忽似有什警覺,由此不再發問。雖然由後追來,相併同行,比起以前隔遠了三四尺,臉漲通紅,低頭同走,神態甚是端重,越覺方才冤枉了他,但又無話可説,由此誰也不再説笑,阮菡還在暗中不時偷看對方神色。
江明明白乃姊和阮蓮心意之後,惟恐阮菡誤會怪他,連頭也不敢抬,無奈情芽正在怒生,難於強制,何況是為恐怕對方生氣而起,越是有意矜持越是難耐。心上人又同一路,近在身旁,雖不敢向人再看,對方娉婷倩影老是橫亙心頭,沿途花樹雖多,俱都無心觀賞。走了一段,想起前事,心亂如麻,正不知如何是好。阮菡見他老不開口,也不再看自己,不禁有些疑心,忍不住問道:“你怪我麼?”江明早就不耐,聞言把頭一側,二人目光恰好相對,見阮菡面有笑容,不禁喜道:“姊姊不怪我了麼?”阮菡想和他説“以後形跡上不要親近”,但又不好意思出口,念頭一轉,抿嘴笑道:“你聽我話,自然不會怪你。現在不要多説,快些趕路,去追她們要緊!”説罷不俟答言,連催快走,二人於是重又和好起來。
阮菡回顧,路已走了一多半,山形彎曲,中段好似離開原路越遠,旁邊山嶺已早不見。先還恐把路走迷,正在商計登高尋路,忽然峯迴路轉,往左面一條生滿蘭蕙的山谷繞出,方才所説小峯居然在望,相隔預約之處只兩三里路,出谷就是。前面井無流星放起,料知小妹、阮蓮尚未到達。江明見跑得太急,途中風景又是那麼幽美,所行山谷,到處奇石森列,松竹蒼蒼,晴翠撲人,秀潤欲流;山崖不高,但都蒼苔肥鮮,雜以各種草花,宛如錦繡,一邊還有一條小溪,幽蘭佳蕙,叢生山巔水涯、石隙崖坡之間,娟娟搖曳,芬芳滿目,斜陽影裏分外鮮妍,又有這麼一個知心佳侶並肩同行,如行畫圖之中,清麗絕人,越看越愛,忍不住説道:“姊姊走慢一些。你看這裏空山無人,水流花放,風景比前更好。我們只顧低頭趕路,一點不加領略,實在可惜。這樣走馬看花,豈不使空谷幽芳笑我俗氣麼?”
阮菡原意小妹、阮蓮對她有了誤會,心中愧急,先恨不能當時趕到才稱心意,繼一想:我們都非世俗兒女,只要心地光明,有什嫌疑可避?這人年紀比我還小一兩歲,人又天真正直,彼此投機,人之常情,同走一路,有什相干?此時多疏遠她們也看不見。反正我有主意,明弟也不是那樣人,她們多心氣人,以後對明弟如其疏遠,反顯得我情虛怕人,好些不便。不如仍和往日一樣,行所無事,是非久而自明。索性放大方些,免得明弟難過,不知如何是好。本在尋思,聞言笑答:“大姊、三妹比我們多翻一個山嶺。方才登高遙望,只覺山路曲折,又有幾條歧徑,惟恐走錯。大姊固執成見,我們也拼命急趕,想不到小峯近在前面,比預料少了好幾裏,她們決不會搶在前面,否則流星必已放起。這好風景不加賞玩,真使山靈笑人。好在只有裏把路就到小峯前面會合之處,我們就是後到,也差不了多少。你既愛看,我們慢慢走過去也好。”
少年男女,情愛天真發於自然,光明純潔,每經一次波折,無形中必更增加好些情愛,形跡上也必更轉親密。外人眼裏彷彿異樣,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當地風景又好,上來以為前途不遠,轉眼可到,多在谷中觀賞一陣並不妨事。後來指點幽芳,徘徊松竹之間,越説笑越有趣,漸由緩步徐行變為流連光景,不捨離去。二人都是同一心理,覺着這好風景難得遇到,索性望見流星火花趕去不遲,再把小妹等引來,大家同遊更妙。只顧樂而忘去,天色早晚全都忘記。未了走到離谷只七八丈的危崖之下,當地花樹更多,風景更好,谷口小峯又偏在右側小妹、阮蓮由左面山徑上馳來必由之路,斷定過時彼此均可望見,索性同往崖前臨溪一株上有許多寄生蘭惠和各種女蘿香草的盤松之下,尋一原有山石,並肩坐下,互相説笑起來。
這時斜陽已快落山。因那一帶谷徑東西直對,地又寬平,晚景殘光正由二人身後照來,映得谷中花樹溪流齊幻霞輝。別處地方已是山風蕭蕭,瞑色慾暮,當地卻在斜陽返照之中依舊光明,香草離離,時送清馨,景更幽美。二人正談得有興頭上,阮菡一眼瞥見兩條人影映在水中,已快成了一體,兩頭交併,相隔不過寸許,忽然警覺,暗忖:近日和江明常在一起説笑同行,已易使人疑心,方才路上還想和他以後疏遠一點,如何反更親近起來?心中一驚,忙即回頭,江明雖同並坐石上,坐處相隔還有尺許,並不十分接近,只是一雙英光炯炯的眼睛注在自己臉上,滿面笑容,彷彿高興已極;方才業已試過,知其心性純正,只是彼此投緣,老願常在一起,別無他念,這等親密情景,外人不知,難免疑心,無奈自己方才叫他同坐,又談了好一會,井無絲毫錯處,不能怪人,不知説什話好;惟恐有人走來,剛一起立,猛瞥見身後夕陽已然落山,只剩一角殘紅尚未沉沒,谷中山石花草映成了一片暗紅色,前途已是暗沉沉的,大半輪明月業已掛向峯腰喬松之上,天空中已有三兩點疏星隱現,分明天已不早。如非當日天光晴美,稍有云霧便是暮色昏茫,離夜不遠。想起前途還有百多里才能趕到小盤谷,小妹決不會如此荒疏,到了前面小峯毫不等候,也不來尋,便自上路。這一驚真非小可,心裏一急,忙將連珠流星取出兩支最大的向空發去,接連兩串五色火花,似火箭一般,帶着輕雷之聲,朝小峯那面沖霄直上,斜射過去。暮色蒼茫中,宛如兩條小火龍,飛得又高又遠,到了雲邊才始消滅。
江明早已陶醉在水色山光、花香鬢影之中,急切問還未想到別的,見阮菡忽然驚慌起立,連發流星,笑説:“這流星真做得好,姊姊她們許還未到,二姊為何驚慌?”阮菡氣道:“你還説呢!平日看你何等聰明心細,今日會這樣糊塗,只顧貪玩,連時間早晚都不知道。你知我們在此耽擱了多少時候麼?我們剛來此地時,太陽還有老高,就這三四里路看花説笑,竟去了一兩個時辰。憑我們的腳程,這一點路不同如何走法,也往來它個好幾次。我們還説無心耽擱,大姊、三妹她們理應早到,為何不見,也無信號發出?這連珠流星乃兵書峽特製,多少年來從未用過。去年除夕,爹爹拿了許多回來,與我們當花炮玩。我想將來也許要用,留了一半,沒有放完。這次出門,為防萬一姊妹走失,帶了十幾支。就是我們談話出神沒有看見,聲音也聽得出,如何毫無動靜?她二人又極細心,如到前面,必要尋來,斷無不顧而去之理。此事奇怪,莫要她們途中遇敵,那才糟呢!”説時,二人已同起身,邊説邊往前飛跑。
江明也被提醒,憂疑二女安危,又驚又急,同時想起以前聽師父説,凡是名山大川、風景清麗之區,多有高人隱士隱居,或是盜賊惡人潛伏其中。這一帶風景之好從未見過,尤其這條山谷,所有花草泉石都似有人常時整理,清潔異常,不似別的荒山雖也有那極好風景之區,大多帶點荒野氣象,不是落葉飄蕭,殘花滿地,便是草莽縱橫,灰塵堆積,乾淨地方極少。就是遇到繁花盛開,綠潮如海,沙明水淨,景物清華,最清麗乾淨的所在,多少總有一點蕪亂之跡,與此迥不相同。照此情勢,就許有什異人奇士在此隱居。對方如是壞人固然不妙,再要與強敵一黨,更是凶多吉少。越想越急,連罵自己粗心大意,依了二姊,不在當地停留,也許趕上,就是她們遇見敵人,也可應援,何至於此?
阮菡見他愁急非常,不忍嗔怪,改口勸道:“你不要急,休説大姊為人,便是蓮妹也不會便有兇險。你以為不見流星事更可慮,我此時想起大姊何等謹細,三妹也頗機警,如遇強仇大敵,狹路相逢,定必先發流星警告,將我們引去,怎會這等清靜?空山傳音,有人動手喊殺,老遠都能聽見,何況相隔只是一條山嶺,多少總可聽出。一路之上聲息全無,在谷中耽延了這些時,也未發現有人尋來。她們途中雖然一定有事,照我看法,還是平安的居多,否則她二人武功俱都不弱,大姊新近得到一口好劍之後,又經高人傳授,學成劍術,以前根基更扎得好,限於天賦,真力固是稍差,遇見強敵,上來如不能勝,鬥久難免力弱。但她所説多半自謙。日前途中無事,我們三姊妹同習越女劍法,她那內家真力並不算小,尤其師傳越女、猿公交互為用的二十六式連環劍變化無窮,稍差一點和不知底的敵人,不等使完已早送命。就是真力稍差也不妨事,何況是她自己疑心,專拿兩位師長來比,並非真的如此。哪有遇敵不勝,憑她二人的輕功腳程,連警號都發不出之理?倒是你説這裏風景好得奇怪,必定有人隱居的話料得不差,也許遇見什人,被其留住,情不可卻,途中有了耽擱;又有別的顧忌,不便妄發警號。她們決不會自行上路,我們只照來路迎去,多留點心,就不遇上,也必能夠發現,放心好了。”
幾句話的工夫,二人已跑出谷口,到了小峯前面。一看形勢,來去兩路野草甚深,並無刀劍斫折之痕,忙往來路回趕。眼看天色黑了下來,初升起來的明月本不甚亮,又被山崖擋住,前面黑沉沉的,遍地灌木,野草叢生,有的地方,不用刀劍開路簡直不能通行。江明雖聽阮菡勸慰,心終愁急,知道敵黨兇險,內中又有迷香等毒藥,二女身旁雖經車、卞二人和黑摩勒前後送了兩種解藥,萬一行路疏忽,驟出不意被人迷倒,如何是好?路又如此難走,一時情急,瞥見身旁不遠橫着一片崖坡,草木比較少些,忙喊:“二姊,快到這裏來!”説罷,施展輕功,徑由灌木叢中,用草上飛的身法蹈枝而渡,接連兩縱便到了側面坡上。
阮菡跟蹤在後,方説:“明弟不要太慌。前途難料,天色昏黑,留神忙中有錯。萬一伏有對頭,豈不是糟?”話未説完,忽聽一聲輕雷由下而上,一串紅綠二色的火星直射高空,朝小峯那一面飛去,正是平安信號,不禁大喜,忙照火星出現之處越崖而過,往下面山徑中馳去。下面地勢也是叢莽怒生,甚是難走,二人急於尋到小妹、阮蓮,一面縱高跳遠,如飛前進,遇到草多之處,用刀開路,一面又取一支流星朝前放去。
江明從小隨師,生長黃山,輕功最好,所練踏雪無痕,草上飛的功夫,比黑摩勒功力還要較深(事詳《雲海爭奇記》),阮菡自跟不上。見當地草莽太多,地勢崎嶇,高低不一,時有溪流、山溝阻路,天太昏黑,江明進得太猛,恐其失足跌倒,落溝遇險,忙喊:“明弟等我一路,不要這等心慌!我們路又不熟,跌倒怎好?她二人已有下落,人又平安無事,今夜大半不能趕到地頭,忙它作什?”
江明正往前面飛縱,聞言想起阮菡只比自己大了一兩歲,又是少女,初次出門,這樣昏黑難走的路,如何將她丟下,忙即收勢。因是提氣輕身、“蜻蜓點水”身法,藉着劍上餘光,看好前面落腳之處,不問山石樹枝,飛身其上,雙腳稍微一沾重又縱起,有時黑暗中一腳落空,踏在野麻荊棘之上,只要腳底一虛,立用內家輕功、師傳絕技,身子往前一躥,雙手一分,把真氣往上一提,凌空旋轉,仍能往前飛縱出去,稍有着落便可縱起,但是停留不得。又知那一帶野草最多,一不留神便要踏空,惟恐下有污泥,百忙中瞥見左側有一片隆起,就勢把身子一偏,由橫裏飛縱過去,落地一看,竟是大堆山石,剛剛立定,笑答:“二姊留心,這裏草多,我真太冒失了。”忽然發現前面橫着一大條黑影,不見一點樹枝,似有一片空地。還未看清,身後一亮,回顧一條人影,帶着一團銀光,已凌空飛落,由斜刺裏縱將過來。
原來阮菡正追之間,忽然想起覆盆老人賜有一粒蛟珠,大如雞卵,用以照路,二十步內光明如晝。因上路時江小妹説,這顆夜明珠隨便顯露容易生事,勾引盜賊惡人搶奪,特意做一絲囊裝好,再用雙層黑絹包在外面,藏在身旁一直不曾取用;空山無人,二女既在前面無事,正好照路前進,隨手取出。剛把外層黑絹袋去掉,取出絲囊,眼前立時大放光明,宛如一團微泛青色的銀光託在手上,妙在那麼亮的一團光華,看去一點也不射眼眩目,心中一喜,見江明已向一石堆上縱落,珠光一照,看得更清,踏着沿途灌木小樹,飛縱過去。
二人相見,正要埋怨,珠光朗照之中,江明忽然看出前面黑影乃是一條又寬又深的大壑,離盡頭相連之處還有二三十丈。因兩崖地勢成一斜坡,草樹繁茂,天太昏黑,崖邊又有許多較高的灌木,如照先前那樣輕身縱躍,一味急進,必從那排灌木之上縱去。大壑隱在前面,不是方才往旁一縱,急切間決不知道下面隱有一條絕壑。憑自己的目力,到了崖邊即便看出,驟出不意,人已前縱,十九無法收勢,定必一落千丈,墜入壑底,多好本領輕功也無幸理。想起母親、姊姊平日勸誡之言,心裏一寒,忙對阮菡道:“小弟真個粗心大意,沒有二姊招呼,再縱兩縱,連命都沒有了。”
阮菡見他滿臉感愧之容,再看前面形勢如此奇險,不由膽寒,江明已在賠話,暗幸之餘也就不忍怪他,笑道:“你往日也頗謹細,今天怎會變得又蠢又粗心?這大一個人,以後還要常在外面走動,如其無人作伴,我真代你不放心呢!”江明接口答道:“我有二姊一路隨時管教指點,還怕什麼?”阮菡心中一動,見江明正朝前面查看地勢,知是無心之言,故意氣道:“你近日不像以前老實,又無人教你,哪裏學來的油腔滑調?我説的是將來,不是現在,莫非我跟你一輩子,永不離開?”説完,覺着內有語病,臉方一紅。江明本想説:“永不離開才好,我真捨不得你。”剛脱口説了“永不”兩字,猛然警覺,少年男女,黑夜荒山無人之際,這等説法易生誤會,話到口邊,忙即止住,再往深處一想,心方微蕩,臉漲通紅。
阮菡見他欲言又止,神態不似平日自然,嬌嗔道:“你永不什麼?”江明看出阮菡珠光人面相映成輝,秀目含威似有怒容,越發慌道:“我是説,永,永,永不這樣冒失。二姊不要生氣。”阮菡見狀,知他本心不是這等説法,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以後説話舉動都要留神,老實點好。只管惹我生氣,從此休想理你。也不知好好一個人怎會變得這樣,莫非和黑師兄剛見一面,就把他的油腔滑調都學了來?你看你方才那樣忙法,這一説話,又不走了。方才如不是你中途説要看花,不是早追上她們了麼?差一點沒有把命送掉,還在貪玩呢!”
江明還未及答,又有一串流星由左側面飛起,這才看清來勢。先前急於要追上二女,趕奔了一程,無暇判別,走得太忙,又未看準方向,已然走歪了些。不是流星再起,不但冒險,還要把路走錯,忙照流星飛起之處轉身趕去。剛走出二三十丈,便將那一帶滿生草莽灌木的野地走完。前面山清水秀,花木泉流到處都是,雖沒有山陽一帶風景清麗,卻也不是尋常荒山野景。月光也漸高起,現將出來。沿途景物,沒有珠光映照,已能看出。江明説:“此珠太亮,這裏必有人家。姊姊她們不知何故不曾迎來?看所發流星,就未走遠離開,也必停在原處。莫要本來無事,為了珠光大明,多生枝節。月光已明,能夠看出路徑形勢,二姊將它收起吧。”
阮菡笑答:“有理,果然聽話。細心一點,不像方才冒失,這樣才好。”説時,剛把絹袋取出將珠藏起,猛瞥見流星起處,前面樹林之中忽然大放光明,定睛一看,正是同樣珠光,遠方看去,分外明輝朗耀,把那一帶樹林都映成了銀色。只不見二女迎來,好似停在林中不曾移動。覺着二女不應在途中耽擱這久,所發流星紅綠二色,本是回答平安的信號,方才谷中所發必已見到,第二次帶有黃色火星,催令速往,當然急於見面。回走已好幾裏,離開原路頗遠,快要繞往日間改道的嶺陽一面山水風景佳處,這粒珠光也必老遠望見,為何隔了這些時不見迎來,又將妹子身邊那粒蛟珠取出對照,想催自己決去,並恐暗中走迷之意?她二人定在林中不走,必有原因。
越想越覺奇怪,不約而同生了疑心。估計途程還有兩三里路,略一商量,料定二女途中必有事故,否則不應谷中流星發出好些時,走了一大段方始得到回答。二女本往小峯一面會合,反往回路退走,又停在前面林中不動,連催快去,分明不能離開荒山深谷。無事便罷,如有變故或受強敵圍攻,決非小可。也許被困在彼,或是敵人雖被打退,卻有一人受了重傷不能上路,在彼待援。心中愁急,又恐還有敵人伏伺,不敢大意。剛一避開正面,發現旁有小溪,忙縱過去,藉着沿途樹林遮蔽,施展輕功,腳底加快,輕悄悄掩將過去,一面留神朝前注視。
不多一會,便見三條人影朝方才來路照直迎去,其行如飛,三人兩高一矮,均是男子,身旁也各帶有兵器。方料不妙,三人走到半路忽然分開,一個並將身後寶劍拔出,朝來路小峯一面急馳而去,看去地勢頗熟,比自己方才所走要近得多。一個到了先取蛟珠的亂石附近,也將兵器取出,另一手朝腰間摸了一摸,似還取有暗器,跟着人影一晃便不再見。還有一個矮子,上來手中便持着兩道寒光,似刀非刀,走得最快,輕功似不在江明以下,凌空一躍便是十來丈,先在後面出現,晃眼之間追過二人,把手中刀一揮,人便趕往前面,到了來路草莽之上,毫不擇路,帶着那兩條寒光,星飛電躍,徑由灌木枝上飛馳過去,疾如飛鳥,再一轉眼,便將大片草莽越過,往今早來路馳去,也是一閃不見,好似作品字形,分成三面埋伏。
二人心想:方才曾取珠光照路,對方必已看出下落,也許連人都被望見,如何來路不曾遇上,也未搜尋,只一個埋伏在亂石堆附近,另二人反倒分開,彷彿只知敵人要來,想要分頭埋伏,並未發現自己神氣。好生不解。因已看出林中有敵,看那身法,無一弱者,又均男子,越料小妹等被困林內,所用流星寶珠也許已落敵手,想將自己引去,並非二人所發。正驚疑問,前面珠光忽隱、相隔也只十多丈那地方是大片花林,花開甚繁,有兩三處火光隱隱透出,並有人影閃動,月光更明。那花形似玉蘭,但是較小,滿樹皆是,月光之下白如玉雪。後倚崇山,前有清溪,除卻來路一片草莽灌木,肢陀荒野而外,遠近峯巒矗列,奇峯怪石,盤松修竹到處都是。山風過處,時起清吹,暗香疏影,花月交輝,更顯得夜景清麗,山水雄奇。
二人心中憂疑,雖覺沿途景物甚好,與日間所見,又是一種情趣,也無心情觀賞。林旁立着大小好幾幢怪石,朵雲拔地,虎躍猿蹲,飛鳥盤空,重台疊秀,都只兩三丈高大,小的宛如新重解籜,高還不到一丈,但均瘦硬雄奇,孔竅玲瓏,意態靈動,形勢奇絕,一面揹着月光,正好藏伏;剛輕悄悄掩到一處上有藤花下垂的小峯後面,想往林中窺探好了虛實再掩將過去,忽聽一男子口音説道:“姊姊、世妹不必憂急。陳二兄雖説他途中遇到你們對頭,一則相隔尚遠,就是你們四位途中耽擱,這條路向無外人往來,我在此山住了四五年,主人住得更久,因為地方偏僻,隱藏亂山深處,無論來人如何走法,均不會由此經過。途中岔道又多,就是來過的人稍微疏忽,把來路那幾條入口要道差過一點,也走不到這裏。諸位姊妹如非有人指點,開有路單地圖,休想到此,何況這些不知底細的賊黨。方才還恐令弟、令姊尋你們不到,趕往前途,姊姊又難起身追去,彼此相左,難免驚疑愁慮。後由二哥前往追趕,看出野草甚深,不似有人走過,照情理又不應走得太遠,姊姊又説到了小峯必要等候,這兩條去路以外別無途徑,只得趕回。歸途經過谷口,不見有人在內行走,以為是在嶺南把路走偏,無意之中走往餘家,也未入谷細看,想往嶺南一間。半途發現流星信號,看出人在小峯一面,快要尋來,這才趕回送信。三妹知道,又連發流星,久候未來,正在盤算遠近,勸二位姊姊不要擔心。後有人來,説在途中見有兩次流星,一東一西飛揚空中。一處似由這裏發出,知我從無此物,還在奇怪,到後和我一説,這才想起方才風力太大,小峯一面和芳蘭谷一帶地勢最低,又有大片山峯擋住,再被逆風一吹,怎能看見?果然不多一會便見二姊明珠放光,連人影都能看出,三姊也將寶珠取出,引其前來。後見珠光忽隱,忽然想起光華太亮,萬一賊黨由附近山上經過,豈不引鬼入室?才請收起,並請陳二兄等三位迎上前去,三面埋伏-望,以防萬一。前面二位兄姊此時不見尋到,也許因為二位姊姊不曾去往約會之地,雖發信號、明珠,人卻不見,生了疑心,初來地理不熟,難免走慢一點。我想他們就是繞路掩來,未與陳兄等遇上,也快來了。三妹不信,不妨出林一看,喊上兩聲必有迴音,放心好了。”
二人聞言心中略寬。因未聽到小妹、阮蓮語聲,還不敢冒失走進。聽完,阮菡拉住江明,剛把手一搖,令其稍停,等二女有無回答,相機進退,隨聽阮蓮答道:“我料也是如此。我這位姊姊,姊弟二人雖然骨肉情厚,但知李兄俠腸高義,焉有不信之理?她這面容愁苦,想是藥性發作,並非因為方才所説。家姊珠光連人都已看見,我又取珠對照,斷無不來之理。就是人地生疏,事出意外,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再等一會不來,我再出去喊她吧。”隨聽小妹呻吟説道:“我想賊黨如此厲害,人數又多,就是主人本領高強,二位妹子和舍弟也能應付一二,將其打敗,可是一有漏網,賊黨人多,必來尋仇。我們已對不起李兄了。主人隱居在這樣好的名山福地,自耕自食,遠隔塵世,何等安樂自在!再為我們從此多事,越發使我同心不安。我並沒有不放心,他二人也許已來林外,想要窺探明白才行走進,轉眼必到,三妹不要去吧。”
二人在外,先聽阮蓮答話,心方一喜,後來聽出小妹竟似受了重傷,難怪不曾迎來,全都大驚。勉強聽完,江明首先情急,急喊一聲“姊姊”,當先趕進,阮菡也忙跟在後面。剛到前面花林深處,便見林中心現出兩畝許方圓一片空地。左首一幢竹樓,上下兩間,門窗洞啓,看去形似一座雙層涼亭。樓前花松環列,並有一片池塘與溪流相通,內種荷花。花樹下面放着幾件石凳、石桌和竹榻等用具,石上還有茶爐、酒杯等物事。樓旁兩株大花樹下,用厚布結成一條懸牀,上設枕褥,小妹卧在其上,離地三四尺,身上蓋有一條薄被,看去十分温軟舒適。前面花枝上還吊着兩盞明燈,燈光花影之下,照見小妹面容微微有點浮腫,秀眉緊皺,似頗痛苦,語聲微弱,呼吸不勻,有被蓋住,也看不出傷在何處,瞥見二人趕到,似甚驚喜,只喊得一聲“二妹、明弟”便喘不上氣來。阮蓮坐在牀前竹椅之上,似未受傷。對面一張竹榻,上卧一箇中等身材的少年,剛剛坐起,身上被頭還未全去,彷彿有病神氣。
江明、阮菡見狀全都愁急,一同趕過,剛喊了一聲“姊姊”,小妹一面回應,頭對阮蓮一點。阮蓮已早起立,連忙攔道:“姊姊、明弟不必驚疑,大姊並未受傷,乃是因禍得福。初到時我大粗心,把主人費了好幾年心力才得到的靈藥平空糟掉,如非機緣湊巧,更要叫我羞死,那才對不起人呢。先和李六哥見面,再説經過吧。”説時,那姓李的少年也自起立,走了過來。二人見他身材不高,貌相卻極英俊,辭色謙和,由阮蓮分別引見。因主人也是剛剛服藥,藥性快要發作,須有半夜痛苦,先備好的軟牀懸榻已被小妹初來時佔去,主人執意相讓,自卧竹榻,正等藥性發作,見有外客,起來招呼。樓中還有一個隨同照料的矮子,原在準備酒食,也忙趕出,一同強勸主人安卧,方始互談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