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坐落在鼓樓大街南,在鼓樓大街北,坐落着開封城首屈一指的一家大客棧。
這家大客棧招牌字號掛的是“京華”兩個字。
這一朝的京師先在應天,後遷北京,這家客棧稱京華,那該是指前朝的大宋朝年間。
是這樣的,據説在大宋年間,龍圖閣大學士包公在開封府的時候,就借這家客棧斷過案。
所以這家客棧很出名。
當然,它所以能首屈一指,也因為它潔淨、大而招待周到,對客和氣,同時也因為它一方面是客棧,另一方面也兼賣吃喝,等於是一家酒樓、一家客棧合併在一起。
看,當街店面三間,打通來用,當販賣酒食的所在,靠裏兩扇門垂着簾,那是通後院客棧的。
無論什麼時候,這家“京華”客棧的外間,總是幾乎高朋滿座,尤其在吃飯時,那更是座無虛席,進進出出的客人像過江之鯽,別提有多少了。
大街對面,隨着進出的客人,走進了一位黑衣美姑娘,是那麼尊貴,嬌美、冷若冰玉的公主!
夥計哈腰陪笑,殷勤地迎了上來。
“姑娘,裏邊坐,吃點什麼,喝什麼酒,小號應有盡有,要不要嚐嚐黃河鮮鯉?請這邊坐!”
他説他的,姑娘她一雙美目直在黑壓壓賣了滿座的座頭上掃動,突然,她目光停住了。
那是角落裏的一副座頭,坐着一個人,是位女人,那位也是穿黑衣的美姑娘。
入目那位姑娘,她有着一剎那間的惜愕,流露自嬌靨的神色很複雜,那有羞愧,也有嫉妒。
姑娘她已是人間絕色,更難得尊貴高雅,超塵脱俗,而如今面對這位,她自己卻有遜色三分之感!
如是,她怎不羞愧?怎不嫉妒?
就在她錯愕的一剎那間,那副座頭的那位,抬起美目恰好也望了過來,四道目光接觸,那位也呆了一呆,隨即,她深深地看了姑娘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不知怎地,就這麼一眼,看得姑娘只覺心頭一跳,也許,那雙美目太清澈、太深邃、太高貴、太聖潔了。
只聽店夥道:“姑娘,你請這邊坐!”
她如大夢初醒,忙收定心神,“哦!”了一聲道:“你讓我坐在哪兒?”
店夥陪笑説道:“請跟我來,裏面有副座頭還空着。”
轉身往裏走去。
跟在店夥身後,姑娘的心又猛然地跳了一跳,無巧不成書,那副空座頭,緊挨着那位的座頭。
到了座頭前,店夥殷勤地讓了座。
那位,又將那令人心跳的目光投射過來。
姑娘,她也將自己目目光投射了過去。
對望一眼之後,姑娘坐了下來,這一眼,她看得更清楚,那位,無一處不美,尤其那成熟的風韻醉人,這是姑娘她所無法企及的。
姑娘她比那位年輕好幾歲,可是她自己明白,臉上的肌膚,反不及那位細膩,不及那位嫩。
唯一令人扼腕的,是那位有點憔悴。
店夥不解事,一旁直問姑娘要什麼?
姑娘她意不在吃喝,心不在焉地隨口點了兩樣。
店夥離去後,姑娘抬眼再看,這回,她看見了遠遠坐在那位身後,隔了好幾副座頭,正低着頭的陶大海。
跟人哪有這麼個跟法的。
何況陶大海跟那位已照過面。
恐怕早被那位發覺了,只不過人家未動聲色罷了。
姑娘腦中靈光電閃,覷得陶大海抬頭,她突然冷哼一聲,自言自語地道:“賊眼灼灼地,你沒見過女人?”
那位微微一愕,抬眼投過詫異一瞥。
姑娘她沒回望,只怒目望着陶大海。
面對公主,尤其公主怒目相視,陶大海自然畏懼。
那位,循姑娘所望回頭望了一眼,然後轉回頭來向着姑娘送過一絲淺淺的笑意,輕輕説了聲:“謝謝你,姑娘!”
那聲音,無限美好,煞是好聽。
這是姑娘所期待的,她忙收回目光,含笑説道:“別怪我多事,這種無聊的人最可惡了!”
那位笑了笑,道:“哪兒的話,我只有感激。姑娘,要不嫌我突唐冒昧,我請姑娘跟我一起坐坐。”
姑娘猶豫了一下,道:“萍水相逢,怎好……”
那位道:“能得相逢便是緣,我看姑娘不是世俗中人,何必為世俗之禮所拘,我誠意相邀。”
姑娘展顏一笑,説道:“雖心中所願,但身為女兒家,不得不忸怩作態。”
那位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好動人。
姑娘,她有神搖目眩之感,心中有一陣激動的感受,她站了起來,走了過去,那位伸手替她拉過一把椅子。
落座定,店夥送上了酒菜,姑娘叫他放到這張桌子上,他詫異地直道:“沒想到二位認識,沒想到二位認識!”
店夥走後,那位抬皓腕為姑娘斟了一杯,凝目問道:“你會喝酒?”
姑娘頗為不好意思地搖頭説道:“偶爾淺嘗一點,那,不能稱之為會。”
那位淺淺一笑,道:“怎麼,初次見面,我敬你一杯!”
説着,她伸出兩根水葱也似的修長玉指,拈起了酒杯。
姑娘只得舉起了杯,道:“該由我敬你。”
兩個人淺飲了一口,姑娘她忽然凝目那位身後,道:“他走了!”
那位沒回頭,道:“誰?”
姑娘道:“那個可惡的東西!”
那位倏然笑道:“原來是他,姑娘,你我最好都別惹他。”
姑娘凝目説道:“怎麼?惹不起他?”
那位微頷螓首,道:“可以這麼説!”
姑娘道:“他是江湖上的強梁,還是開封這兒的地頭蛇?”
“姑娘。”那位道:“江湖上的強梁算不了什麼,這兒的地頭蛇更微不足道!”
姑娘道:“那麼他是……”
那位道:“官家的人,有幾分可能是來自京師的錦衣衞!”
姑娘雙眉微揚,道:“原來是錦衣衞。”微微一笑,搖頭接道:“我不怕,我看得出,你也不會在乎!”
那位笑道:“姑娘目光鋭利,不過在目前我還不願意招惹他。”
姑娘道:“那為什麼,有顧忌?”
那位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有顧忌。”
姑娘遲疑了一下,道:“別怪我交淺言深……”
“姑娘,沒那一説。”那位道:“跟姑娘,我有相見恨晚,一見如故之感。”
姑娘脱口説道:“我也是!”
那位淺淺一笑,道:“既如此,我就沒有什麼不可説的顧忌,不過,這兒不方便,假如你也要落店打尖,待會兒咱倆後面屋裏談。”
姑娘表現得很興奮,但也有一番矜持,道:“你住在這家客棧裏?”
那位點了點頭。
姑娘道:“那我就不另找客棧了。”
那位笑了笑,道:“我也不會讓你另找客棧。”
姑娘笑容微斂,沉吟説道:“我很奇怪……”
那位道:“奇怪什麼?”
姑娘抬眼凝注,道:“為什麼我跟你相見恨晚,一旦投緣,如今更有惺惺相惜之感。”
那位笑了,她永遠笑得那麼美,那麼甜,那麼動人!
“這也許就是我説的緣吧!”
“也許。”姑娘道:“不過,也有可能因為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美的女人。”
那位笑道:“姑娘,你很會奉承人,但巧言令色要不得!”
姑娘微一搖頭,道:“不,我説的是心裏頭的話。”
那位凝目説道:“姑娘,不過一具臭皮囊,你是以貌取人的人嗎?”
姑娘道:“你剛才沒讓我把話説完!”
那位道:“還有更動聽的嗎?”
姑娘點了點頭,道:“但都是肺腑之言!”
那位笑道:“沒人不喜歡聽好聽的,尤其女人,還有什麼?”
姑娘道:“你,孤傲高潔,氣度超人……”
那位截口笑道:“虧你想得出那麼多詞句,姑娘,人的容貌,只能給人美好的第一印象,但要使情誼永恆,單靠你的容貌是不夠的,你以為對嗎?”
姑娘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道:“對,不過,好的容貌也要雅而不俗,清而不媚!”
那位頷首笑道:“對極,高論,姑娘,我還沒有請教……”
姑娘道:“我姓趙,名字俗得很,兩個字玉琴。”
“誰説的?”那位道:“琴以玉質者為貴,你就像塊玉,也像那聲音美妙動聽的琴,令人欣賞。”
趙玉琴嬌靨微酡,道:“別罵人……”
“不。”那位搖頭説道:“跟你一樣,都是心裏頭的話,以你心換我心,你就該相信那每一字都不帶虛假。”
趙玉琴凝目笑道:“真正會説話的是你。”
那位道:“對我説這種話,幾十年來你是第一人。”
趙玉琴笑了。
那位接着説道:“你由哪兒來?”
趙玉琴道:“河北宛平。”
那位呆了一呆,道:“河北宛平?”
趙玉琴道:“是的,有什麼不對嗎?”
“不。”那位搖頭展顏而笑,道:“我只是不記得宛平何時地靈,有你這麼一位漂亮的姑娘!”
趙玉琴道:“又來了,你説過,巧言令色要不得。”
那位搖頭説道:“剛才我説錯了,跟你一樣地俱都發自肺腑,那就該當作別論!”
趙玉琴美目圓瞪,驚歎道:“好會説話!”
“姑娘。”那位截口笑了笑,道:“有件事我也覺得奇怪。”
趙玉琴道:“什麼事?”
那位道:“憑我這雙閲人良多,還不算太遲鈍的眼光,竟然看不出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也就是説我無法下斷……”
趙玉琴微愕説道:“這話怎麼説?”
那位道:“你有着閨閣千金的尊貴與嬌柔,卻帶着江湖女兒的歷練,剛強與英挺……”
趙玉琴嫣然笑道:“的確閲人良多,果然目光鋭利,那麼我告訴你,我是宦門中的江湖人!”
那位道:“是個宦門中的江湖人?可否進一步的……”
趙玉琴道:“沒什麼不可以的,我爹現為宛平縣令。”
那位“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宛平縣父母官趙大人的千金,那就難怪我看不出,難下斷語了。姑娘,像你這麼一位官門千金,似乎不該輕易出門遠行。”
“別忘了。”趙玉琴道:“我是個宦門中的江湖人!”
那位道:“那也總該有點事。”
趙玉琴道:“事是有,只是我覺得很不公平!”
那位微愕説道:“什麼?”
趙玉琴道:“你問了我好幾問,卻至今不給我機會問問你!”
那位倏然笑道:“吃虧了?”
趙玉琴一點頭,道:“當然。”
那位笑道:“到底是年輕幾歲,我不敢讓你吃虧,我姓衞,名兒兩個字涵英。”
“衞涵英……”趙玉琴沉吟了一下,突然抬頭凝目,道:“當世有兩個衞涵英嗎?”
衞涵英道:“也許有,不過我還沒聽説。”
趙玉琴道:“那麼你該是那不會再有第二個的‘冰心玉女’?”
衞涵英神情一震,道:“怎麼,你知道……”
趙玉琴道:“知道這美號的,恐怕不止我一個。”
衞涵英美目中忽然閃過一絲異采,笑了笑,道:“但願如此。”
趙玉琴表現得很興奮,其實,她也着實地很興奮,道:“我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也沒想到因為心直口快的一句話能結識你,更沒想到我能讓你輕許一個緣字,還有相見恨晚,一見如故。”
衞涵英含笑説道:“你把衞涵英看得那麼了不起嗎?”
“當然!”趙玉琴點頭説道:“因為她是‘冰心玉女’!”
衞涵英道:“跟你一樣,她也是個女兒家。”
趙玉琴道:“人雖都是人,但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的不同。”
衞涵英淺淺一笑,道:“她也是個平凡的女人。”
趙玉琴道:“為什麼這世上‘冰心玉女’只有一個?”
衞涵英道:“我不以為那有什麼特殊,我只以為凡女兒家,只要她能潔身自愛,人人都能稱‘冰心玉女’!”
趙玉琴搖頭説道:“我不這麼想,要是這樣的話,當世‘冰心玉女’就不會只有一個了。”
衞涵英笑了笑,道:“我不跟你辯了,如今,你可以答我問話了嗎?”
趙玉琴道:“還不行,我只問過一問……”
衞涵英道:“敢情你仍認為吃虧,難道你非佔着便宜不可嗎?”
趙玉琴道:“那倒不必,想佔你的便宜,我自知那也絕不容易,至少你我該扯平。”
“公平。”衞涵英笑道:“那麼,你問吧!”
趙玉琴沉吟了一下,抬眼凝注,道:“你到開封來幹什麼?”
衞涵英道:“找人。”
趙玉琴微愕説道:“找人?”
衞涵英點頭説道:“是的,找人。”
趙玉琴道:“找誰?”
衞涵英道:“我剛説過,我有顧忌,要等到……”
趙玉琴道:“要等到後面屋裏才能説,對嗎?”
衞涵英道:“對的,姑娘。”
趙玉琴道:“那好,我現在不問了。”
衞涵英道:“扯平了嗎,姑娘?”
趙玉琴凝目反問道:“你説呢?”
衞涵英道:“我既然答應了待會兒説,待會兒我就一定會説,以我看來,該算得上扯平了。”
趙玉琴倏然一笑,道:“雖然仍嫌吃了點虧,但勉強倒也湊合了。我告訴你我為什麼出來,跟你一樣,我也是為了找人。”
衞涵英呆了一呆,道:“你也是來找人的?”
趙玉琴點了點頭,道:“是的,難道我不能來找人?”
衞涵英笑道:“沒人説不行,姑娘,你要找的人在開封?”
“不。”趙玉琴搖頭説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我這趟出來只是到處碰,還不知道要碰到什麼地方,碰到哪一天。”
衞涵英“哦!”地一聲,凝目説道:“姑娘,你找的又是誰?”
趙玉琴狡猾地笑道:“假如我跟你一樣,也有顧忌呢?”
衞涵英黛眉軒動,淡然笑道:“我自己有難處,我就能體諒別人的難處,我願意等待會兒到了後面屋裏再聽你説。”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那倒不必,我沒有什麼顧忌。”
衞涵英道:“假如你不怕吃虧……”
趙玉琴截口説道:“吃虧人長在,我想通了,你不用激我!”
衞涵英笑了,道:“那麼,姑娘,我冼耳恭聽。”
趙玉琴遲疑了一下,未語先露三分嬌羞,道:“我這趟出來,是為了找他……”
衞涵英呆了一呆,旋即笑問:“姑娘,他是誰,誰又是他?”
趙玉琴美目微橫,嬌羞的神態動人,然後半俯螓首道:“我的未婚夫嘛……”
衞涵英“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你的那一位,姑娘已經訂了親?”
趙玉琴點了點頭,點得很輕很輕。
衞涵英道:“姑娘,我該再敬你一杯。”
説着,她輕抬皓腕舉了杯。
趙玉琴也提起了酒杯,只是她仍低着頭。
淺飲一口之後,衞涵英含笑説道:“我想聽聽,是誰家兒郎有這大福份?”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你錯了,那隻能説是我的福份。”
衞涵英道:“怎麼説,姑娘?”
趙玉琴道:“只因為他是這世上罕見的男兒……”
衞涵英笑問道:“他長得很俊?”
趙玉琴道:“他是很俊,但並不是唇紅齒白,帶着脂粉氣的俊,而是英挺脱拔,瀟灑飄逸,倜儻不羣。”
情人眼裏出西施,賣瓜的沒人説瓜苦,衞涵英想笑,但她沒好意思笑出來。當即她道:
“那的確是當世罕見。”
趙玉琴道:“還不只這,以我看,他一身文武所學,恐怕也在當世一二人之間!”
衞涵英這回沒笑,“哦!”地一聲凝目説道:“是嗎?姑娘?”
趙玉琴道:“我毫不誇張,也並不因為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我才把他誇得天上少有,人間無雙!”
衞涵英道:“他跟姑娘一樣,也是宦門中的江湖人?”
趙玉琴搖頭説道:“不,據我所知,他只是個武林人。”
她知道的太少了。
衞涵英道:“姑娘,他是……”
趙玉琴嬌羞一笑,道:“説來,你應該知道他……”
衞涵英點頭説道:“也許,以我看,他在武林中定然是個很有名的人!”
趙玉琴道:“不只有名,他武林共尊,當世稱最。”
衞涵英凝目説道:“武林共尊,當世稱最,姑娘,他是……”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嚴慕飛!”
衞涵英神情一震,道:“姑娘説他是誰?”
趙玉琴道:“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嚴慕飛!”
衞涵英臉色倏變,微挑雙眉,脱口叫了一聲:“嚴慕飛,是他,原來是他……”
趙玉琴目露詫異,道:“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衞涵英剎時間轉趨平靜,笑問道:“有什麼不對,姑娘?”
趙玉琴凝目説道:“我看你好像很驚異。”
“當然。”衞涵英含笑點頭,道:“其實,我又何止驚異,簡直是震顫!”
趙玉琴雙眉微揚,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姑娘。”衞涵英搖頭説道:“那倒不是,而是大出我意料!”
趙玉琴道:“出你什麼意料?”
衞涵英道:“據我所知,嚴慕飛這個人跟一般人不同,他曾經聲言這輩子不娶妻,不成家,只不知道何時為了什麼他改變了主意?”
趙玉琴訝然説道:“他曾經聲言這輩子不娶妻,不成家,這為什麼?”
衞涵英淡淡笑道:“誰知道,也許他眼高於頂,認為當世的女兒家沒一個能配得上他吧!”
趙玉琴道:“可是事實上他已經跟我訂了親。”
衞涵英道:“那也許他改變了心意,找到了配得上他的人,其實難怪,像姑娘這麼美,這麼年輕,我見猶憐,何況是……”
趙玉琴嬌靨一紅,道:“別取笑人!”
衞涵英道:“姑娘,我説的是實話,要不然像他這個曾經聲言這輩子不娶妻,不成家的人,怎麼會跟姑娘訂了親?”
不錯,趙玉琴沒有話説,嬌靨上浮現一種難以言喻,也難以意會的異樣神色!
假如產慕飛真有這種打算,只有她知道嚴慕飛有沒有改變心意,是不是也已經改變了心意?
她沉默中,衞涵英突然問道:“姑娘,你跟他是什麼時候訂的親?”
趙玉琴道:“就在前不久。”
“前不久?”衞涵英呆了一呆,道:“不是在很多年前?”
趙玉琴搖頭説道:“不是,為什麼要在很多年前?”
衞涵英微笑説道:“不為什麼,姑娘,我只是隨口問問。”
趙玉琴道:“你知道他?”
衞涵英笑道:“我何止知道,又何止我知道,對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我是久仰,只恨一向沒緣見着他,誠如姑娘所説,他武林共尊,宇內稱讚,無論是在這世上哪一個角落,姑娘試打聽,沒有人不知道他!”
趙玉琴遲疑了一下,道:“那麼,你對他了解多少?”
衞涵英含笑説道:“這話姑娘不該問我!”
趙玉琴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該問你?”
衞涵英笑道:“姑娘,你是他的未婚嬌妻,對了他的解,理應比任何人都多、都深!”
趙玉琴嬌靨微酡,垂下目光搖頭説道:“我跟他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里邂逅,很快地我跟他訂了親,在一起沒多久他就又走了,所以我瞭解他不夠多、不夠深。”
衞涵英道:“原來如此,姑娘,對他,也許我聽説的多一點,可是我不便揹着他説他,批評他!”
趙玉琴道:“這有什麼關係?”
衞涵英道:“這關係着他跟姑娘,也關累着我的陰德。”
趙玉琴“哦!”地一聲,凝目説道:“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衞涵英微微搖頭説道:“姑娘,那也不能稱之為不可告人,沒有那麼嚴重的。”
趙玉琴有點着急了,道:“到底是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
衞涵英搖頭説道:“我不能,姑娘,我剛説過,這關係着你跟他,也關係着我的陰德,姑娘假如想知道,不妨等見着他後當面問他。”
趙玉琴道:“可是我找了他好久。”
衞涵英截口説道:“我可以告訴姑娘他在那兒,可是我要先知道一下,他為什麼離開姑娘,姑娘又為什麼要找他?”
趙玉琴遲疑了一下,道:“他説他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辦……”
衞涵英道:“姑娘,什麼事那麼重要?”
趙玉琴搖頭説道:“他沒説,我也沒沒問。”
衞涵英道:“那麼姑娘又為什麼千里迢迢,不辭艱苦,不避風霜地跑出來找他?”
趙玉琴微微垂下螓首,道:“假如你是我,你也會出來找他的,是嗎?”
衞涵英笑了,笑得有點勉強,道:“那是,相思之苦最為難堪!”
趙玉琴低垂着螓首,紅了嬌靨,道:“別取笑我,每一個人,每一個女兒家都會有這時候,也都會這樣的。”
衞涵英的臉上突然掠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她微微點了點頭,輕輕説道:“是的,姑娘,這話我深有同感。人,尤其是女兒家,一旦-墮入情網,她情痴得可憐,那顆心,也永遠不會改變的,不像一些薄情寡義的冷血男人。”
趙玉琴突然抬起螓首,目光凝注。
衞涵英飛快笑道:“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沒有姑娘那麼幸運,也不像一般女兒家那麼命薄,到現在三十多了,我還沒有這種經驗。”
趙玉琴道:“你的口吻像過來人。”
衞涵英淡淡一笑,道:“那是因為我比你痴長了幾歲,看過的太多,聽過的也不少。
趙玉琴道:“那麼,請你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
衞涵英道:“姑娘不必往遠處去,更不必到處亂碰,就在這開封多住兩天,每天到大相國寺走走,我敢擔保姑娘一定能找到他。”
趙玉琴一喜道:“真的?”
衞涵英笑了笑,道:“我沒有欺騙姑娘的必要,在一個‘情’字之下,我也狠不起心腸欺騙姑娘這麼一個可憐人!”
趙玉琴道:“可憐?”
衞涵英道:“是的,姑娘,情痴得可憐,也許我這個字眼用的不妥當……”
“不!”趙玉琴搖頭道:“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可憐。”
衞涵英“哦!”地一聲,道:“是嗎?”
趙玉琴點頭説道:“是的,只是我可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自己可憐不重要,能見到他才是最重要的,這是真情痴,抑或是……
衞涵英道:“姑娘更可憐了,前不久,我在留都見過他。”
趙玉琴道:“你是説南京?”
衞涵英道:“是的,姑娘,是南京。”
趙玉琴訝然説道:“他到南京去幹什麼?”
衞涵英道:“這請姑娘暫時留着,等見面時問他!”
趙玉琴道:“你怎麼知道他會到開封來?”
衞涵英道:“我聽見他説的,過兩天他到開封來。”
趙玉琴道:“那麼,你讓我每天跑一趟大相國寺……”
衞涵英道:“他這個人好佛,每到一處,必找寺院隨喜參禪,大相國寺是開封首屬一指的大寺院,我認為他一定會去。”
趙玉琴凝目説道:“真是這樣嗎?”
衞涵英道:“信不信全憑姑娘,何妨多等兩天試試!”
趙玉琴略一沉吟,點頭説道:“謝謝你,我就在這兒多待兩天好了。”
衞涵英道:“還有件事我要提醒姑娘,姑娘每天去一趟大相國寺,千萬要小心,不知道為什麼,大相國寺裏駐紮着京裏來的錦衣衞……”
趙玉琴“哦!”了一聲。
衞涵英笑了笑,接着説道:“不過,我提醒姑娘小心,也許多餘……”
趙玉琴神情一震,道:“多餘?這話怎麼説?”
衞涵英淡淡一笑,道:“因為姑娘是位宦門千金,同是官家的人,對姑娘,諒他們不會有所為難。”
趙玉琴沉默了一下,搖頭説道:“謝謝你,我不願讓他們知道我是官家人,也不願讓他們認出我是誰,我會小心的……”
抬眼接道:“你看我今天需要去一趟大相國寺嗎?”
衞涵英搖頭説道:“今天不必,如果我算得不錯,他要過幾天才能到,也許現在他剛從南京動身往開封來……”
趙玉琴道:“那我到路上迎他去。”
衞涵英道:“姑娘知道他走的是那條路,在路上會不會碰上別的事?臨時拐了個彎,一旦錯過了更糟,姑娘不如耐着性子在這兒等他幾天。”
趙玉琴皺眉説道:“只是,那還要等幾天?”
衞涵英笑道:“姑娘更見情痴,那總比在路上錯過的好,相見在即,姑娘又何必着急,那麼多天都等了,何在乎多等幾天!再説,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不,姑娘?”
趙玉琴又紅了嬌靨。
衞涵英卻忽地舉杯笑道:“我為姑娘賀,再敬姑娘一杯!”
趙玉琴嬌羞地端起了酒杯。
淺飲了一口後,兩人互覷而笑!
酒逢知己乾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兩個算得一見如故,話也談得相當投機,酒足飯飽之後,自然,她兩個住進了一間房裏。
那是一間上房,坐落在後院正南,兩旁還有好幾間客房,一間空着,另幾間都住的有人。
“京華客棧”不愧是遠近馳名的大客棧,單看這間佈置高雅、擺設考究的上房,就可見一斑了。
她兩個進門的時候,茶泡好了,洗臉水也打好了,一切的一切,的確是開封其他客棧難望項背,自嘆不如!
洗了把臉,除去一身征塵,喝了一口燙嘴的熱茶之後,趙玉琴忍不住發話説道:“現在已經到了後院,而且進了房了。”
衞涵英含笑説道:“你想聽聽我的,真好記性,還沒忘,只是略嫌性急了些!”
趙玉琴笑道:“你自己説的,到了後院一定説。”
衞涵英道:“我可沒説一進後院馬上説呀!”
趙玉琴揚了揚黛眉,道:“你想撒賴。”
衞涵英道:“這兩個字難聽,難得有人這麼關心我的事,我為什麼不説呢?聽着,姑娘,我也是來找人的!”
趙玉琴道:“這你在前頭説過了。”
衞涵英凝目説道:“那麼你想知道……”
趙玉琴道:“別跟我裝糊塗,我要知道你找誰?”
衞涵英笑了笑,道:“當然跟姑娘不一樣,在我的家鄉,姑娘家十六七歲就嫁人了,要像我這年紀,該已兒女成羣了,還找什麼未婚夫婿?”
趙玉琴咬牙説道:“你,你施刁,你到底要找誰?”
衞涵英笑了,道:“姑娘生氣時的模樣兒愛煞人!姑娘,我找個晚輩,論起來他該叫我一聲姑奶奶。”
趙玉琴目光一凝,“哦!”地一聲,道:“比你晚兩輩?”
衞涵英點頭説道:“是的,姑娘。”
趙玉琴道:“你這位侄孫,他在開封?”
衞涵英搖頭説道:“誰知道,聽説他在開封,所以我來了。”
趙玉琴訝然説道:“聽説他在開封?自己的親人……”
衞涵英道:“姑娘,你不知道,我這個侄孫頑皮得緊,他常常離家出去玩,一出門就是十天半月,令人好不擔心。這一回他又跑出來玩了,一出門又是半個月,連個信兒都不往家送。家裏放心不下,所以大夥兒分頭出來找他。我是其中一個,我來了開封!”
趙玉琴道:“你的家在什麼地方?”
衞涵英道:“遠了,在南京!”
趙玉琴道:“你那位侄孫會跑這麼遠嗎?”
衞涵英過:“姑娘,假如他真在開封,這是他離家最近的一次。”
趙玉琴道:“你怎麼知道他在開封?”
衞涵英笑道:“姑娘,我鼻子底下有張嘴,會問的呀!”
趙玉琴道:“那麼,你找到他了嗎?”
衞涵英搖頭説道:“還沒有。”
趙玉琴道:“他不在開封?”
衞涵英搖頭説道:“不!他確實來過開封,但早已離開了,如今又不知道跑到那裏去了!”
趙玉琴皺眉説道:“那就難找了,你該早來幾天。”
衞涵英道:“誰説不是呢?我要是早知道不就早來了嗎?看來我不及姑娘運氣好,姑娘找人一時找不到,但過兩天總還可以等着,我就不同了,我還得到各處去找,去碰!”
趙玉琴道:“人海茫茫,談何容易,你打算上哪兒去找呢?”
衞涵英道:“姑娘,目前只能説找到哪兒算哪兒了!”
趙玉琴沉吟了一下,道:“你怎麼知道他確實到開封來過?”
衞涵英道:“姑娘,有人在開封看見過他!”
趙玉琴道:“那麼,你又怎麼知道他已經離開開封了呢?”
衞涵英道:“我問過看見過他的那個人,那個人説他已經走了。”
趙玉琴道:“你就那麼相信那個人嗎?”
衞涵英搖頭説道:“姑娘,那個人不會騙我。”
趙玉琴道:“也許你那位侄孫一時半會還不想回去,他知道會有人來找他,他預先交待好了那個人,讓那個人騙走來找他的人。”
衞涵英笑了,道:“姑娘,當然,這不無可能。”
趙玉琴道:“那麼,我認為你也該在開封多侍兩天,再找找看!”
衞涵英道:“假如仍是找不到呢?”
趙玉琴道:“真要找不到,到那時再走也不遲。其實,你大可以這麼做,去找那個人再問問,必要的時候不妨逼逼他。”
衞涵英笑道:“姑娘認為那樣他就會説出實情嗎?”
趙玉琴點頭説道:“我認為他會。”
衞涵英笑道:“好吧,我就聽姑娘的話試試,這樣就用不着滿城再找了,等證實他確實已經離開開封了,我再走不遲!”
趙玉琴道:“真到那時候,我也已經等着他了。我可以陪你到各處去找你的那位侄孫去。”
好算盤!
衞涵英目光一凝,笑道:“你願意陪我去找我的侄孫?”
趙玉琴道:“我一時不打算回宛平去,既不回去就得到處走走,既然是到處走,上哪兒不都一樣?”
衞涵英道:“跟你的那一位一起陪我?”
“不!”趙玉琴搖頭説道:“他恐怕事還沒辦完……”
衞涵英笑問道:“捨得再分離嗎?”
趙玉琴嬌靨一紅,道:“反正已經見過了,有什麼捨不得……”
“姑娘。”衞涵英笑道:“在你,一面之會,相思或能全消,在我,硬分開那情甜意蜜,如膠似漆,多日未見,備嘗相思之苦,好不容易才見面的一對,卻是莫大的罪孽,我不敢造孽。”
趙玉琴紅透耳根,嗔道:“你又取笑我!”
衞涵英道:“姑娘該知道,這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趙玉琴道:“別説那麼多,除非你嫌我……”
“那怎麼會?”衞涵英道:“有姑娘這麼一位美如玉的伴兒,我求還求不到呢!你就不知道這旅途上一個人有多孤寂!”
趙玉琴半嗔半喜地道:“那你就別再多説。”
衞涵英搖頭説道:“事實上,我不相信你捨得……”
趙玉琴黛眉一揚,嗔道:“又來了!”
衞涵英笑道:“好,好,好,我不説,如今我答應,而且表示感謝,反正離走的時候還早,到時候説不定你的心意會有所改變的!”
趙玉琴道:“我這個人就有這宗好處,一經決定的事,絕不會更改。”
衞涵英道:“真的嗎?”
趙玉琴道:“到時候你自己看好了!”
衞涵英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