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地深了,桌上孤燈的燈油,已經只剩一小半了。外面越來越靜,其他客房裏的燈,也一盞連一盞地熄滅了,隱隱還可以聽見一陣陣的鼾聲。
衞涵英笑顧直打呵欠的趙玉琴道:“姑娘,日夜奔波,你夠累的,明天一早我也得找那個人去,咱們該睡了!”
趙玉琴道:“我早就想睡了,誰叫你坐在那兒發怔?”
説着話她伸手拉開了炕上的被子,被子剛拉開,她突然叫了起來:“唉呀!這家客棧也真是的,這麼髒的被子怎麼能蓋?虧它還是大客棧呢,要是家小客棧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誰説的,被子被面鮮明,被裏雪白,縱不是新的,也該是剛曬過、洗過,怎麼會髒?
衞涵英談然笑道:“到底是宦門千金,不比我這個跑慣江湖的武林人,到處能湊合,你嬌生慣養有潔癖,你那牀被子不比我這牀乾淨?”
趙玉琴一甩皓腕,氣嘟嘟地站了起來,道:“我不管,這樣的被子我沒辦法蓋,説不定裏頭藏着蝨子、跳蚤,噁心死人,我去找夥計換一牀去!”
説着,她一擰腰往外便走!
衞涵英忙道:“幹什麼自己去?叫他一聲不就行了嗎?”
趙玉琴道:“夜這麼深,吵醒別人招罵去?”
衞涵英道:“那麼,我去……”
趕玉琴一搖頭,截口説道:“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勞着你?”
衞涵英道:“那……叫他換一牀就是了,也犯不着生這麼大氣呀?”
趙玉琴大概沒聽見,她已經出了房門!
望着那美好的背影,衞涵英笑了,笑得有點神秘!
沒多久趙玉琴回來了,身後果然跟着個陪着一臉小心、手裏抱着一牀新被子的夥計!
被子到底是換了,可是任何人都看得出,這一牀,比剛才那一牀,並不見於淨多少,實際上被換走的那一牀跟這一牀差不多!
衞涵英笑了,但她沒有説話。
趙玉琴餘氣未消,她和衣上了炕!
口口口
一宿無話,第二天,衞涵英起個大早。她起牀的時候,趙玉琴睡得還正甜,宦門中的武林人,到底比不上地地道道的武林人。
衞涵英沒吵醒她,梳洗完事之後,她一個人出了門!
她沒往別處走,直奔大相國寺!
這時候,大相國寺的兩扇寺門剛開,只有幾個趕着燒早香的香客進出。
衞涵英進門的時候,剛好碰見一個正在打掃的小和尚。小和尚只有十五歲,看樣子挺伶俐的。
一見衞涵英進門,他連忙丟了手中掃帚迎了過來,雙掌合什,微一躬身,道:“女施主早!”
衞涵英忙淺淺答了一禮,道:“小師父早!”
小和尚道:“女施主是來燒香?”
衞涵英微一搖頭,道:“不,我來看看那些吃人的惡獸走了沒有!”
小和尚一怔,道:“女施主是説……”
衞涵英含笑道:“小師父,你我都是可憐的百姓!”
小和尚忙道:“走了,女施主,昨天晚上就走了!”
衞涵英美目中異采一閃,道:“果然沒錯,小師父,昨天晚上什麼時候?”
小和尚想了想道:“約莫三更前後!”
衞涵英-點頭,道:“不錯,正是那時候……”
目光一凝,接道:“小師父,有位老師父可在?”
小和尚道:“女施主問的不知是哪一位?”
衞涵英道“小師父,有沒有一位老師父被他們抓了起來?”
小和尚“哦!”地一聲道:“那是智圓師伯。”
衞涵英道:“正是那位老師父!”
小和尚臉上的神色一轉悲憤,道:“女施主,智圓師伯已經被佛祖召上極樂西天了!”
衞涵英一震色變,道:“我只想到他會被為難,卻沒想到……小師父,是他們?”
小和尚眼圈兒紅紅的,要掉淚,搖頭説道:“不知道,聽説智圓師伯是在他禪房裏上了吊。”
衞涵英道:“有人看見嗎?”
小和尚頭一怔,道:“智圓師伯被抬出中房的時候,小僧看見了,智圓師伯的脖子上有道,有道……”
他沒能説下去,小和尚他傷心地哭了。
衞涵英一雙黛眉揚得老高,道:“小師父,他們往那裏去了。”
小師父哭泣中搖了搖頭,道:“不知道,誰敢問?”
這句話,包含了多少悲憤?
衞涵英威態一斂,柔聲説道:“小師父,佛家重因果,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句話小師父該懂。”
小和尚點了點頭道:“謝謝女施主,小僧懂!”
衞涵英道:“那麼,老師父西登極樂,小師父不該難受,更不該悲傷!”
小和尚又點了點頭,道:“女施主,小僧聽你的話!”
衞涵英道:“小師父,前些日子有兩個人到相國寺裏來……”
小和尚道:“女施主是指兩位俗家客人。”
衞涵英道:“是的,小師父,相國寺裏哪一位大和尚負責接待他兩位?”
小和尚道:“就是智圓師伯。”
衞涵英道:“還有哪一位?”
小和尚搖頭道:“沒有了,女施主,他兩位住在後院禪房裏,智圓師伯不許任何人走近,只有智圓師伯自己每日送齋飯茶水。”
衞涵英道:“這麼説,除了智圓大和尚外,沒有第二個人見過那兩位,更沒有第二人跟那兩位交談過!”
小和尚點頭説道:“是的,女施主!”
衞涵英道:“小師父,有人知道他兩位離開大相國寺後,往哪兒去了嗎?”
小和尚搖搖頭,道:“除了智圓師伯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衞涵英一怔,道:“怎麼,小師父,智圓大和尚他知道?”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
衞涵英皺了眉,本來難怪,偌大一座大相國寺裏,只有智圓老和尚一人知道建文跟紀綱的去處,昨天他沒有時間弄清楚自己是誰而有所顧忌沒敢説,如今,老和尚卻又西歸極樂,線索從此而斷,她怎能不皺眉!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説道:“小師父,智圓大和尚住在哪一間禪房裏?”
小和尚道:“就在大殿後面。”
衞涵英道:“可否麻煩小師父帶我去看看?”
小和尚目光一凝,道:“女施主是要……”
衞涵英道:“小師父,我想去看看!”
小和尚搖了搖頭,道:“女施主原諒,小僧不敢!”
衞涵英微愕説道:“小師父,為什麼,難道你怕他們……”
“不是,女施主。”小和尚搖頭説道:“智圓師伯住的那間禪房,已經被主持師伯封了,任何人不許進去!”
衞涵英眉鋒微皺,道:“那麼,小師父,假如我先見貴主持呢?”
小和尚道:“女施主要見主持師伯,小僧願意帶路!”
衞涵英道:“那……有勞小師父了!”
小和尚沒説話,合什微一躬身,轉身向裏行去。
衞涵英抬眼打量了四周一下,邁步跟了上去。
到了大雄寶殿前的天井裏,衞涵英一眼瞥見大雄寶殿裏站着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漢子!
按説,大相國寺裏原有燒早香的香客,本不足為奇,可是那中年漢子本來是面向外站着的。一看見衞涵英,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他轉身向了裏面!
衞涵英動了疑,當即跨前一步低聲問道:“小師父,大殿裏有個人是……”
小和尚轉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道:“是位燒早香的施主,剛開寺門就來。”
衞涵英道:“小師父認識他嗎?”
小和尚搖頭説道:“不認識!”
衞涵英道:“剛開寺門到如今,該有一段工夫了,便是十炷香也該燒好了,他為什麼還不走?”
小和尚道:“不知道,大概他還想到處看看!”
説着話,衞涵英目光一直未離開大雄寶殿中那中年漢子,可是那漢子自適才轉過去後,至今還沒轉過來。
衞涵英沒再問,但她已暗中提高了警覺,那位宛平縣令的女兒趙玉琴一直慫恿着她再去問問那個人,恐怕不是沒有原因的!
跟着小和尚繞過了殿角,眼前一列四間禪房,廊檐底下空蕩寂靜,聽不到一點聲息!
小和尚走進廊檐,在中間那間禪房前停下,道:“女施主,這裏就是主持方丈住的禪房!”
衞涵英道:“麻煩小師父為我通報一聲。”
小和尚答應了一聲,立即揚聲説道:“稟主持師伯,有位女施主求見!”
只聽禪房裏傳出一個低沉而蒼老的話聲:“是悟空嗎?”
小和尚忙道:“回師伯,正是悟空!”
那低檔沉蒼老的話聲道:“有什麼事?”
小和尚道:“回師伯,有位女施主要見師伯!”
只聽禪房裏響起了緩慢的步履聲,隨即聽那低沉蒼老的話聲問道:“是哪位女施主要見我呢?”
禪房兩扇門開了,一個老和尚當門而立,他瘦得皮包骨,鬍子雪白,身形有點佝樓,抬起失神的老眼往外一看,只見他一呆,老臉上滿是訝異地道:“這位女施主是……”
衞涵英含笑説道:“大和尚,我昨天來過寶剎,今天再來,只為有件事要跟大和尚打個商量!”
老和尚緩慢地道:“女施主有什麼事要跟老衲談?”
衞涵英道:“大和尚,可否讓我進去説?”
老和尚“哦!”地一聲,忙道:“是老衲失禮,女施主請!”
顫巍巍地退向門邊,合什微微躬下身形!
衞涵英忙答了一禮,舉步走進禪房。
只聽老和尚道:“悟空,別走,進來給女施主倒茶!”
小和尚應了一聲跟進了禪房。
禪房裏坐定,小和尚獻過茶後,老和尚抬起老眼,開口説道:“女施主如今是否可以見告來意?”
衞涵英含笑道:“大和尚,我姓衞,叫衞涵英,是武林人。我這次由別處到開封的大國相寺來,是為找尋建文跟錦衣衞前指揮使紀綱。”
老和尚猛然一驚道:“女施主要找……找誰?”
衞涵英道:“大和尚,我找尋建文沒有惡意,我是受一位身奉太祖遺詔的老臣所託,輔佐他返朝登基!”
老和尚驚慌地道:“女施主怕是找錯了地方……”
衞涵英笑了笑,道:“大和尚,我知道建文距紀綱確實在大國相寺裏住過一個時期,而且知道他倆已經走了!”
老和尚漸趨平靜,道:“那麼女施主見老衲是……”
衞涵英道:“智圓大和尚為這件事西歸極樂,聽説大和尚封了他的禪房,而我想進去看看,所以來找大和尚商量商量!”
老和尚沉默了,提起智圓,他似乎很悲痛,當然,這是人之常情,難免,半晌他才抬眼説道:“女施主要進老衲智圓師弟的禪房是要……”
衞涵英道:“智圓大和尚為建文做了最大的犧牲,按情按理,論公論私,我都該……”
老和尚搖頭説道:“女施主,不必了,老衲智圓師弟蒙佛祖慈悲,已往極樂西天,他的去處令每一個佛門弟子出家人羨慕,女施主無須再……”
衞涵英截口説道:“大和尚,站在我的立場……”
老和尚道:“女施主的立場?”
衞涵英點頭説道:“是的,大和尚,我的立場!”
老和尚道:“説句話不怕女施主怪罪,老衲沒辦法證明女施主是什麼立場?”
衞涵英“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大和尚是不相信我?”
老和尚毅然點頭,道:“是的,女施主原諒,老衲如今已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衞涵英道:“當然,這是人之常情,難怪大和尚不敢相信任何人,只是大和尚該想想,假如我是那一幫的一個,還會來跟大和尚打商量嗎?大和尚不答應行嗎?”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女施主説的有理。”
衞涵英道:“那麼就請大和尚點個頭!”
老和尚遲疑了一下,毅然點頭,望着小和尚道:“悟空,帶這位女施主去你智圓師伯的禪房!”
小和尚應了一聲,欠身説道:“女施主請!”
衞涵英忙站起致謝,跟着小和尚走了出去。
小和尚帶着衞涵英由殿後往殿右走去。
衞涵英凝功搜索,她沒發現左近有人,也沒有看見適才大雄寶殿裏那個中年漢子!
轉眼間已到殿右,小和尚停在智圓老和尚那間禪房門口,低下了頭,道:“女施主,智圓師伯就住在這一間。”
衞涵英抬頭前望,只見禪房門緊閉,除了鎖着外,兩扇門上還貼了一紙封條。
她當即説道:“小師父有鑰匙嗎?”
小和尚點頭説了聲:“有。”探手入懷,從懷裏摸出一串鑰匙上前開了鎖,然後退後説道:“女施主請自己開門吧!”
衞涵英跨步而前,抬手一推,禪房兩扇門豁然而開,封條斷了,她抬眼打量,禪房裏窗明几淨,點塵不染。
她邁步走了進去,一陣找尋!
小和尚站在一旁,訝然説道:“女施主,你要找什麼?”
衞涵英道:“我找找看,智圓大和尚有沒有遺下片言隻字!”
小和尚道:“女施主,不會有的!”
衞涵英轉眼凝注,道:“小師父,怎見得不會有?”
小和尚道:“智圓師伯這間禪房昨天跟今天都是我收拾打掃的,我沒有看見任何一片紙。”
衞涵英道:“那麼,小師父,你收拾這間禪房的時候,每一角落都曾收拾到了嗎?”
小和尚點頭説道:“是的,女施主,小僧每一個角落都曾收拾打掃到!”
衞涵英皺了眉,沉吟了一下,道:“小師父,當日那兩位俗家客人住在哪裏?”
小和尚道:“他兩位住在後院一間禪房裏。”
衞涵英道:“再麻煩小師父帶我去一趟!”
小和尚點頭答應,他帶着衞涵英去了後院一間禪房,在那間禪房裏,衞涵英仍未能找到什麼。
她納悶了,一路詫異而失望地跟着小和尚離了後院,到了大殿之後,她突然停步説道:
“小師父,大相國寺,當真沒有第二個人跟那兩位俗家客人接觸過嗎?”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
衞涵英道:“那位主持大和尚呢?”
小和尚搖頭説道:“主持師伯始終沒有過問這件事。”
衞涵英詫聲説道:“小師父,那就不對了,為什麼未經主持允許,智圓大和尚他能擅自留俗客住,為什麼別人都不過問,單單智圓大和尚這麼熱誠地接待那兩位?”
小和尚道:“小僧不知道,也許智圓師伯跟那兩位俗家客人,以前就認識,好像智圓師伯説起過……”
衞涵英道:“小師父,智圓大和尚怎麼説?”
小和尚道:“智圓師伯説,他跟兩位俗家客人中的一位的長輩認識。”
衞涵英沉吟説道:“長輩?長輩,這是……”
忽地抬眼説道:“小師父,我明白了,請帶我去見主持,我要向主持告個辭,道個謝意。”
小和尚應了一聲,邁步往前走去。
剛轉過殿角,只見一名矮胖老和尚步履匆匆地進了主持禪房,臉上的神色好不驚慌。
衞涵英忙道:“小師父,這位大和尚是……”
小和尚道:“小僧的智廣師伯!”
衞涵英道:“他這麼匆忙,有什麼事嗎?”
小和尚搖頭説道:“誰知道,大概是廚房裏出了什麼事!”
衞涵英道:“廚房裏?”
小和尚道:“是的,女施主,小僧智廣師伯負責大相國寺的膳食。”
衞涵英點頭“哦!”了一聲,沒再問。
説話間已到門口,小和尚還沒來得及稟報,只見適才那位矮胖老和尚急步走了出來,他身後,跟着那位大相國寺主持老和尚。
衞涵英忙上前一步,道:“大和尚,發生什麼事?”
老和尚老臉上難掩悲痛地匆匆説道:“女施主,沒有什麼事!”
説完了話,他顫巍巍地走了。
衞涵英沒再問,遲疑了一下,她一聲:“小師父,你請忙吧!”
放步跟了上去。
前面兩個老和尚往哪兒走,她也住哪兒走,不一會兒來到了偏院,只見偏院月形門裏站着幾個年輕和尚,另外,偏院裏還圍着幾個老和尚,像在看什麼!
主持老和尚走近,月形門裏的幾個年輕和尚立即合什躬身,老和尚沒來得及答禮,匆匆地進入偏院。
衞涵英跟了進去,幾個年輕和尚見她是跟在主持之後來的,也沒有阻攔沒有問。
一進偏院,衞涵英看見了,她見那幾個老和尚圍着一個人,那個人躺在地上,身邊有口井,全身濕淋淋的,肌膚白裏泛青,兩眼瞪着,嘴張着,好不怕人,那是個年輕和尚。
衞涵英入目情景再看那口井,她立即明自了八分,當即雙眉一揚,走了過去。
只聽主持老和尚顫聲説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智圓懸樑,悟能墮井,大相國寺何來大不幸,看來這清淨佛門……阿彌陀佛!”
衞涵英走近,幾個老和尚都看見了她,但沒有一個開口説話,衞涵英徑自説道:“大和尚,這位是……”
主持老和尚嘆了口氣道:“老衲智圓師弟的徒弟,悟能。”
衞涵英道:“是哪一位發現他墮了井的?
那矮胖和尚道:“女施主,是老衲剛才來井邊打水,看見悟能在井裏漂浮着,老衲當即找人把他撈了上來!……”
衞涵英目光投向地上悟能的屍體,道:“看樣子,他墮井已經不少時候了,絕不是今天的事,今天墮了井,屍體不會漂浮上來。”
目光忽地一凝,她看見悟能的喉結上,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指痕,錯非是身懷武學、目光鋭利的她,換個人還真看不出來。她雙眉一揚,轉望主持老和尚,道:“大和尚,你説這位師父是智圓大和尚的徒弟?”
主持老和尚點了點頭,道:“是的,女施主!”
衞涵英道:“那麼我告訴大和尚,他不是自己投井的!而是被人用指力閉住喉結,然後再推下井裏的!”
一眾老和尚臉色一變,主持老和尚急道:“女施主怎麼知道……”
衞涵英道:“不知道諸位大和尚看得見看不見,這位悟能師父的喉結上,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指頭痕印!”
一眾老和尚聞言忙轉目投注,只聽一名老和尚驚聲説道:“有!有!我看見了,是有……”
主持老和尚身形暴顫,突然一嘆,低頭轉身,顫巍巍地向外走去!
衞涵英忙喚道:“大和尚,請留步!”
主持老和尚緩緩回了身,神情黯淡悲悽地道:“女施主還有什麼指教?”
衞涵英道:“好説,大和尚,剛才我曾告訴悟空小師父幾句話,如今我願拿這幾句話再奉贈大和尚……”
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請指教,老衲洗耳恭聽!”
“不敢!”衞涵英道:“大和尚佛門高僧,當知佛家最重因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為惡者一時或能橫行,但時候一到,他必遭天譴。再説,一啄一飲,莫非前定,也許這是劫數。所以我請大和尚以大國相寺及生者為重!”
主持老和尚悚然動容,合什躬下身形,道:“阿彌陀佛,多謝女施主,老衲受教了!”
衞涵英淡然一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氣,我請問一句,昨天有哪位大和尚見過這位悟能師父?”
一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見過悟能!”
衞涵英道:“大和尚,那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那名老和尚道:“昨天早上,在後院舍利塔前!”
衞涵英點了點頭,道:“多謝大和尚,還有哪位大和尚見過?”
只聽另一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昨天也見過悟能。”
衞涵英目光轉註,道:“大和尚,那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那名老和尚道:“昨天晌午以後,老衲見他從智圓師兄的禪房裏出來。”
衞涵英美目中異采一閃,道:“大和尚,你沒看錯嗎?”
那名老和尚道:“女施主,老衲不會看錯的,大國相寺裏總共不過幾十個人,而且都天天見面,老衲怎麼會看錯?”
衞涵英道:“那就不會錯了,多謝大和尚!”
轉望主持老和尚,道:“大和尚,請允許我察看察看悟能師父的身上!”
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是要……”
衞涵英道:“如今我還不敢説,大和尚稍時請自己看。”
主持老和尚一點頭,道:“好吧,女施主請吧!”
衞涵英道:“多謝大和尚!”
隨即她蹲下身去,伸手在悟能的屍體上摸索,摸着摸着,突然,她的手停在悟能胸口!
只停了一停,霍地她翻腕探入悟能懷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張摺疊着的信箋,卻被水浸濕透了!
主持老和尚睹狀忙道:“女施主,這是……”
衞涵英道:“大和尚,容我看過後再説!”
説着,她小心翼翼地揭開那已經合在了一起的信箋,當然,那免不了有幾處破損,可是她畢竟還算完整地攤開了那信箋!
信箋上有幾行字跡,但那墨漬已被水浸散,弄得模模糊糊,已很難辨認那究竟是些什麼字了!
衞涵英隨又把它輕輕折了起來,道:“大和尚,如今我可以説了,悟能師父之所以被害,那隻因為他從智圓大和尚房裏出來,這封信,該是給我的!”
主持老和尚臉色陡變,他還沒來及説話,衞涵英已然接着説道:“諸位大和尚都請放心,這兩筆債,我會替貴寺要回來的。言盡於此,告辭了!諸位大師珍重。”
淺淺施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只聽身後主持老和尚道:“女施主,那封信……”
衞涵英回身説道:“大和尚,這是智圓大師父給我的,所以我帶走了,只請大和尚記住,為貴寺之安全,為不再有類似慘事發生,適才事情諸位別聲張外泄。以後凡有人再來,諸位更該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主持老和尚忙道:“多謝女施主,多謝女施主!老衲,省得,老衲省得!”
衞涵英沒再多説,轉身走了。
她出偏院進正院,剛到大殿前,只聽大殿後傳來一聲痛呼,聽聲音,像似小和尚悟空。
她沒有遲疑,雙眉一揚,閃身撲了過去。
到了最後一看,只見小和尚悟空兩手捧着臉跪在一株大樹下,他身前站着個人,正是適才那中年漢子。
衞涵英火往上一衝,冷哼説道:“閣下好威風。”
那中年漢子霍地轉註,這回衞涵英看了清楚他,凹睛、殘眉、隆準,薄薄的嘴唇,一副奸滑陰狠相。
他一見衞涵英,猛然一驚,但稍時間性恢復冷靜,冷然説道:“你這女子是誰?”
衞涵英沒答理,緩步走了過去,近前向小和尚道:“小師父,你起來!”
小和尚可憐兮兮地,嚇得白着臉,臉上的指痕掌印紅腫老高,揮身發抖,竟沒敢動。
衞涵英道:“小師父,別怕,一切自有我……”
伸手便去拉小和尚。
那中年漢子突然一聲冷哼:“有你,你能怎麼樣?”
揮掌向衞涵英伸出的皓腕砍去。
衞涵英冷冷一笑道:“稍時自會輪到你,如今你給我站遠些!”
左掌一抖,正拂在那中年漢子的肚子上,只聽他大叫一聲,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呲牙咧嘴,頭上都見了汗!
衞涵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伸手拉起小和尚,小和尚滿臉驚恐,渾身仍在發抖!
衞涵英緩緩轉註,冷然説道:“倚仗官勢,騷擾佛門,已屬不對,更何況你這七尺之軀動手打一個五尺童子,主要的你是對我。如今我來了,要怎麼辦,你説吧!”
那中年漢子支撐着站起來,咬牙説道:“你膽子不小,明知我是官家的人!”
衞涵英截口説道:“休説你是官家的人,就算你是大內禁宮裏出來的,該打我仍是要打,你怎麼辦?”
那中年漢子厲笑説道:“怎麼樣?老子要……”
“叭”地一聲,他臉上捱了一下,這下他臉上的紅腫不下於小和尚,而且順着嘴角滴血,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坐下。
衞涵英冷然説道:“再敢有半句不遜,我拔了你的舌頭!”
中年漢子一句話沒説,突然探手入懷‘錚”地一聲掣出了一柄軟劍,劍尖前指,他獰笑説道:“看來我不得不在這清淨佛門裏殺人了!”
小和尚一聲驚叫,往後便退。
衞涵英冷笑説道:“除非你想血濺佛門,要不然你就……”
“就什麼?”那中年漢子冷叱説道:“臭娘兒們,你納命來吧!”
抖手一劍直刺衞涵英心窩!
衞涵英道:“我看你有多大能耐,敢對我用劍!”
跨步閃身,嬌軀飛旋,同時左掌電出,“叭!”地一聲正好拍在中年漢子執劍那右手背上。
中年漢子痛徹心脾,大叫一聲,軟劍墮了地,他抱着手便往後退,滿臉是驚怒神色。
衞涵英道:“你想幹什麼,想跑?”
“跑!”字方出口,那中年漢子霍地轉了身,他當真要跑。
然而,衞涵英比他快,腳下一提,那柄軟劍直挺挺飛起,掠過那中年漢子頭頂,“噗!”
地一聲插在了地上。
那柄軟劍還在抖動,衞涵英已冷然説道:“你再敢動一步,小心你那兩條腿!”
那中年漢子機伶一顫,當真不敢再動。
衞涵英道:“轉過來,我有話問你!”
那中年漢子很聽話,緩緩地轉了過來。
衞涵英道:“除非你不想活着出大相國寺,否則你就老老實實地答我問話,説,殺那兩個和尚的是誰?”
那中年漢子顫聲道:“那不是我,不關我的事……”
衞涵英道:“我問你,是誰殺的?”
那中年漢子遲疑了一下,道:“我只知道那年輕和尚是尤領班殺的!”
衞涵英微一點頭,道:“好,姓尤的他現在何處?”
那中年漢子道:“他,他現在鼓樓邊上的一家客棧裏!”
衞涵英道:“那家客棧什麼字號?”
那中午漢子道:“是是叫叫‘吉祥客棧’!”
衞涵英道:“還有跟誰在一起?”
那中年漢子道:“還有,指揮使跟三個領班。”
衞涵英道:“這回錦衣衞派出了多少人?”
那中年漢子道:“四個班,共是四十個人!”
衞涵英道:“連指揮使跟領班在內,該是四十五個?
那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道:“是,是,是的!”
衞涵英道:“答我最後一間,你們之中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她是何人?”
那中年漢子一驚,沒説話!
衞涵英道:“別忘了我剛才説的,答我問話!”
那中年漢子只得開口説道:“她,她,她是公主……”
衞涵英一怔,道:“公主,她是朱棣的女兒?”
那中年漢子大驚張目,失聲説道:“你敢直呼皇上……”
衞涵英道:“那沒有什麼了不起,他以篡位自立,是朱家的不肖子孫。答我問話,她是不是朱棣的女兒?”
那中年漢子白了臉,忙點頭説道:“是,是,是,她是來……”
一抖索,倏地住口不言,天,連他也差一點直呼明成祖的名諱。
衞涵英喃喃説道:“她竟會是朱棣的女兒,她竟會是……”
突然一擺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中年漢子如逢大赦,拔腿便要跑。
衞涵英及時又喝道:“慢點。不許走前門,由後門出去。”
但,他剛出大相國寺後門,只聽身後有人説道:“我不殺你,但要委屈你三天。”
陡覺腦後捱了一下,眼前一黑,立即人事不省。
當然,衞涵英不能讓他回去報信。
其實,他泄露了不少機密,未必敢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