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上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原本只是個小圈圈,短短幾秒,不斷向外圍擴大。
站在禮堂一隅的樂無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本能地跟着人羣東張西望,試圖找到騷動來源。
“好像有人昏倒了……”
一會兒,終於聽到不知是猜測或是事實的交談聲,隱隱約約、不甚確定地在周遭迴盪,一聲又一聲,交雜着師長制止騷亂的聲音,有個學生在嘈雜聲中被一名身強體壯的老師給抱出了禮堂。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過沒多久,一陣由遠至近的高分貝鳴笛聲,讓學生們再度騷亂了起來。
對刺耳的救護車鳴笛充耳未聞,冷靜站在班級位置上的鄔小蔓,忽然發現身旁有人扯住自己的衣袖,她轉頭望去,只見好友樂無美圓臉煞白,雙手緊扭住她的制服,不斷喃喃念着。
“蔓蔓,怎麼辦……怎麼辦……”
“怎麼了?”
“我撞死人了啦……怎麼辦……”
鄔小蔓被好友的話狠狠嚇了一跳,追問下,才知道原來今早上學時,這趕着進教室的女人匆忙間沒仔細看路,不小心撞到人,當場﹁仆街﹂,還很不巧的直接把那位走在路上無辜遭撞的受害者當成免費肉墊,投懷送抱,壓了個夠本。
而那位倒黴鬼,正巧和剛剛被人抱出禮堂的那位學弟是同一人。
“這個……他有撞到頭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胸部直接撞在他身上,差點吐血……”
這……她沒被這麼攻擊過,不曉得有多痛。鄔小蔓努力思考着那位學弟的昏倒和好友的因果關係。雖然摔倒很痛,那位學弟遭受“前後夾擊”應該更嚴重,但正常情況下,人類應該沒那麼脆弱才對……
不是遭撞的當事人,她也想不出原因,只好先安慰好友,打算等到朝會結束,再陪好友去探聽消息。
與其到處找不熟的人打聽,她稍微思考,決定找上同班同學,也就是坐在她身後的湯恆。
“那學弟叫馮剛,一A的,聽説身體很差,常請假。”聽見問題,湯恆毫不思索地就脱口而出。
身為籃球校隊隊長,隊上成員來自各個年級,這些“奇人異事”是平時大夥哈啦八卦的話題之一,不用特意去打聽,他腦中早有資料。
“他有昏倒過嗎?”
“沒印象,不過上課上到一半請假回去倒是常發生。”他想了下,回道。“幹麼,妳對這種弱雞有興趣?”
鄔小蔓給了他一個白眼,轉頭看向好友。
樂無美一臉快哭了的表情。“是我啦,我早上撞到他,把他壓在地上……”
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湯恆表情立即囧了。“摔一下而已,不至於吧?”
“可是他之前沒昏倒過,怎麼偏偏今天昏倒了?”
“這個……”
“怎麼辦啦,我撞死人的話怎麼辦?我要不要去自首?會不會坐牢呀?”
不只湯恆,連鄔小蔓也囧了。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荒謬,但説實話,他們也搞不清楚到底學弟昏倒的事和樂無美有無關聯,因此儘管她的話聽來不可思議得可笑,但若真釀成了那個意外,就讓人笑不出來了。
“這……”湯恆想了想,“我中午時去找一A的學弟問問,等我問到再説。”
樂無美彷佛要將頭晃掉地猛點頭,現下也只能寄望他了。
“不好意思,馮剛剛好睡了,東西我幫妳轉交吧。”
樂無美望着擋在門前的年輕男子,黑白分明的圓圓大眼眨了幾下。
這句話,代表已經連續到醫院報到三天的她,今日依舊見不到那位學弟。
“好,那就麻煩你了,鄭先生。”她温馴點頭,絲毫沒因再度白跑一趟而有半絲不快。“這是魚湯,裏頭是鱸魚,還有姜、一點點米酒……”
她鄭重地將手上的保温壺交到這位據瞭解是負責照顧馮學弟的男子手上,同昨天一樣,從他手中換回一隻乾淨的空壺,再仔細將食譜交代了遍,就怕學弟會有什麼過敏不能吃的食材。
“我代替馮剛謝謝妳了,樂小姐。”
“不會不會,這是我應該的!”樂無美急忙搖頭。“鄭先生,你叫我無美或小美就可以了,我還沒成年,不算小姐啦!”
鄭允泰聞言笑了笑,他年紀不大,約二十七歲上下,和樂無美的年齡差距勉強還能算在同一個輩分,但笑容親切和善的他,談吐卻顯得相當客氣老成。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妳的心意,馮剛沒事,只是為了檢查得再多住院幾天,等他過幾天回學校就能見到面了,麻煩妳天天跑這一趟,一直收妳的東西也很不好意思。”
“鄭先生,這是我應該的啦!”樂無美一臉驚恐。“沒仔細看路是我不對,學弟他身體不好,我不是醫生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帶點吃的來給他,你千萬別跟我客氣!”
她的表情,就像不小心撞了人後,負責任的將傷者送到醫院,還被人道謝的自責心虛。
她激動的模樣讓鄭允泰又笑了笑。這幾天短短的接觸,已經讓他大略摸清了這女孩的個性,單純得有點好笑。
“我知道這件事是意外,馮剛他身體本來就不好,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妳別在意了。”他出言安撫激動的她,接着道:“時間也晚了,妳還是趕快回家吧,謝謝妳的魚湯,等馮剛回學校後,一定叫他去跟妳道謝。”
“不用不用不用!”波浪鼓繼續搖,“鄭先生,那就麻煩你了,謝謝你!”彎腰鞠了個大躬,特地在放學後趕到醫院來的樂無美,再度結束她今天短暫且無進展的探視行程,轉身離去。
待她走後,鄭允泰才拎着那壺魚湯,轉身進入那間阻擋所有閒雜人等的病房。
“少爺,她走了。”
進到病房,便朝那位幾分鐘前他告訴別人已經睡下,如今卻坐在牀上看書的患者報告道。
牀上的人正是遭樂無美“行兇”過後,不到一小時便昏倒在朝會上的馮剛。
“嗯。”坐在牀上的他頭也沒抬,淡淡應了一聲。
馮剛現年十六,本該是好動又精力過盛的年紀,他卻完全沒有這年紀的男孩應有的活力。
過分蒼白的膚色,加上幾乎是皮包骨的纖瘦身形讓他略顯病態。墨黑的髮絲柔順服貼,被整理成中規中矩又清爽的髮型,嗅不到半點時尚的味道,只有謹慎得體。他神情淡漠,面無表情,唯有那道飛揚的劍眉,在這一片死氣沉沉中為他添上幾分精神。
簡單來説,馮剛就是個“擁有性格眉毛的孱弱小少年”。
見小主子沒有更進一步的指示,鄭允泰將保温壺擺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打算待會兒為自己的晚餐加菜。接着打電話通知餐廳,順道提醒主子再十分鐘後就該用餐。
馮剛聞言,面無表情地闔上未讀完的厚重書本。
“不是有吃的,給我吧。”
“這是您學校那位樂……”鄭允泰遲疑了下。
“拿來。”語氣依舊平淡,但這簡單兩字,已經足夠表達馮剛態度上的絕對強硬。
鄭允泰聞言只好立即照辦。
雖然他們不敢讓主子亂吃東西,但這位少爺更讓人頭痛的是,他根本不喜歡吃東西。
馮家上下都知道,少爺彷佛天生沒飢餓神經,即便派人盯飯,他吃或不吃他們壓根就拿他沒轍,要不是昏倒過幾遍,這位營養不良慣犯知道還得維持基本生理機能,很可能就直接成仙了。
因此他們這羣盯飯助手也有共識,只要沒毒又不會吃出問題的食物,少爺願意吃什麼就讓他吃,哪怕塞兩片洋芋片或一匙糖也比不吃強。
保温壺被放置在牀上的移動式小桌上,馮剛手持餐具,慢條斯理地喝着湯。
一會兒後,餐點送上,他隨口撿了其他飯菜搭配,解決一餐。
“那女生如何?”吃飽後,讓人將剩下大半的餐點撤走,馮剛狀似隨口問起。
“有人接送,不知道是司機或是家人,家境應該不差,感覺很老實單純,沒什麼特別。”鄭允泰將這幾日的觀察如實報告。
“她明天再來的話,讓她進來。”他背後墊枕,繼續翻開未讀完的書。
“是。”
馮剛對樂無美這號人物沒任何感想,被她撞上是意外,昏倒也錯不在她。只是那女生一連來了三日,日日都提醒着自己,他現在是個普通高中生,正常情況下,沒理由將一位學姊拒於門外。
不過是個女生,又是高年級的學姊,他想,對方只是怕闖禍,見一面確認他安全無虞後,兩人就不會再有接觸了。
他翻開以書籤線做了記號的厚重書本,腦中理所當然地想着。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這麼一個奇葩。
“少爺,樂無美又來了。”
聽見隨扈的告知,馮剛從書本里抬起頭來。
又來?
在經過樂無美死皮賴臉、不屈不撓、日夜無礙、風雨無阻的連續出現一個多禮拜後,原本波瀾不興,如同顏面神經失調的臉上終於有了反應,墨黑劍眉略微靠攏着。
這人是怎麼回事?
“要打發她嗎?”隨扈見少爺難得的變了臉色,揣測上意的問。
馮剛沉默。他難得打不定主意。
他在高中前沒上過學,做為大財團的唯一接班人,他就像古時候的王儲,從小接受的是完全量身打造的領導者課程,進入高中就讀,基礎課程的學習其次,主要還是為了接觸與體驗和同齡並來自不同階層的同學相處,在學期間,不會有人知道他的身分,他和同學將處在平等位置。
這是爺爺的安排,也是他無法選擇的必修“課題”。
“讓她進來。”劍眉攏了攏,隨即鬆開,恢復平靜。
他沒想到,那學姊在見過他,確認他身體無礙後,依舊像壞掉的唱盤般,行程不斷跳針重複。要不是肯定校內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的身分,他絕對會認為這人對他別有所圖。
但,在不知道他身分的情況下,這學姊的舉動卻更令人不解。
要知道他的導師也不過打過兩通電話慰問而已,就算不小心撞到自己,這位陌生學姊的表現也殷勤過頭了。
一旁的隨扈依指示離開病房,沒多久,敲門聲響起,在一聲請進後,那道在這幾天內變得異常熟悉的白胖身影出現在病房內。
“學弟,你今天身體有好一點嗎?咦,鄭先生今天不在呀。”一進到病房,樂無美便自來熟地打招呼。
她手上提着每天同她一起出現的保温壺,熟門熟路地將東西放到離病牀不遠處的小桌子上,一旁是老樣子、等着回收的空保温壺。那隻白白嫩嫩,看起來肥軟肥軟的小手,拉了張椅子,坐到他身旁。
馮剛本能地望向接近自己的生物。
她肌膚白嫩,氣色紅潤良好,同身體一般圓乎乎的五官,結合在一起卻傻氣得滑稽的圓臉,揚起不知人心險惡的傻乎乎笑臉,沒半點意外的……將他打入地獄。
“學弟你又在看書呀,我今天沒煮熱湯,我怕你鹹的喝膩了,今天改煮甜湯,有白木耳和蓮子,我還放了點紅棗和枸杞,我問過營養師了,這湯很温和,也不會太甜,你應該能喝,如果喝不慣的話就留着讓鄭先生喝好了,千萬不要倒掉哦!鹹的我是現學現賣,但甜湯我可是很拿手的!
﹁還有呀,我有一位嫁到法國去的小阿姨,明天她回來探親,一定會帶很多好吃的,到時候我看看有什麼好料,再帶來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