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潑了她滿臉滿身。何巧姑失聲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對不住。”伸手幫何巧姑拭去酒漬,卻趁亂指尖發力,在何巧姑豐滿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殺豬般一聲慘叫,反手一掌,便向姚晴刮來,不料姚晴早已有備,左手輕輕撥開來掌,右手掄圓,狠狠一個嘴巴抽在何巧姑臉上,口中喝道:“好賤人,敢對客人無禮?”
可憐何巧姑柔弱女子,身無長力,被這一巴掌抽得翻了個筋斗,當場昏了過去。
沈秀原本望着二人巧語媚笑,真個心癢難煞,涎水長流,手裏一杯酒淋在褲襠裏也不自知。誰知變起頃俄,姚晴忽然行兇,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沈秀先是一驚,繼而又驚又氣,心道這何巧姑一樓之主,與自己頗有交情,姚晴如此一鬧,自己今後如何還能來此玩樂。
這時間,一眾龜奴打手趕到,但見沈秀在桌,盡皆泄氣。這城中的秦樓楚館,沒有不認得這沈少爺的,均知他武功了得,又通官府,是故眾奴才縱然趕到,卻一個個縮頭縮腦,只在門邊張望。
姚晴卻若無其事,笑斟一杯酒,潑在何巧姑臉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過來,爬起想逃,卻被姚晴拽着肩膀,笑眯眯按回桌邊,説道:“好媽媽,頗有得罪,莫要見怪。”
何巧姑生平翻手雲雨,將天下男女玩弄於股掌之間,誰知今天竟遇上這等喜怒無常的主兒,恰似老鼠遇了貓,不由煞白了臉,戰戰兢兢,臉上的五道指痕由紅變紫,由紫變青,高高腫起,便似烙上去一般。
姚晴笑眯眯將她摟在懷中,一邊喂她喝酒,一邊對她又親又摸,上下其手,便如男子一般戲弄。若是當真換了男子,倒也罷了,何巧姑正好撒嬌悲泣,發泄心中委屈,但此時被姚晴這般玩弄,卻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氣吞聲飲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呂太后三千個筵席。
沈秀見姚晴這般反覆無常,也是不明所以,呆坐一旁,忘了言語。
忽聽一聲輕笑,他轉眼望去,只見谷縝笑吟吟挑簾而入,沈秀一皺眉,騰的站了起來。
谷縝笑笑,擺手道:“足下少安毋躁。”説着撩袍坐下,眼中帶笑,望着姚晴。何巧姑見了他,如得救星,顫聲道:“谷爺……救,救我……”
谷縝衝她點點頭,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這一回,當日被她欺侮的怨氣也該出夠了吧。”何巧姑驚慌道:“谷爺你怎麼也來鬧我?這位姑娘皇后般的人兒,給我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欺侮她的。”
谷縝笑而不語,姚晴卻怕被他道破醜奴兒的身份,便笑道:“好媽媽,你去忙吧。”當下放開何巧姑。何巧姑如蒙大赦,飛也似去了。
姚晴瞧了谷縝一眼,冷冷道:“你來做什麼?”谷縝笑道:“來給你提個醒兒?”姚晴只是冷笑。
“不信麼?”谷縝笑道,“你瞧窗外。”姚晴一轉眼,透過圓窗,只見遠方高樓尖上,左飛卿白衣勝雪,抱膝而坐,舉頭望月,儀表超然。
姚晴咬着朱唇,目透殺機。谷縝自斟自飲,從容笑道:“風君侯十六歲時,為一個牧羊女報仇,追殺一羣馬賊,從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貝爾加湖,那羣馬賊沿途換馬,日夜狂奔,逃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後三百來人只活了一個,聽説還是因為累餓交加,驚懼發瘋,左飛卿不屑殺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上流傳甚廣,姚晴、沈秀自然聽過,姚晴道:“那又怎樣?”
“還不明白麼?”谷縝笑道,“風君侯少年之時,神通未成,便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追殺馬賊,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着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來就為説這些廢話?”谷縝搖頭道:“自然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過風君侯的追蹤。”
姚晴瞧他一眼,眼裏滿是得色。谷縝露出一絲苦笑:“你不用恁地開心,我知道上了你的當。只需你有難,陸漸勢必拼死相幫,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幫他,就須幫你。可恨,明知是你的圈套,卻只能跳進來了。”
姚晴輕哼一聲,臉上隱隱透出一絲笑容,口中卻淡淡地道:“姑娘我本來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當吃虧,也是應該。”
谷縝瞅着她,微微冷笑。沈秀見他二人只顧交談,渾不將自己放在眼裏,心中氣惱,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這是爺爺花錢取樂的地方,你坐在這裏,不嫌礙眼麼?”
谷縝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樂,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兩七錢五分銀子,對不對?”
沈秀心中咯噔一下,奇道:“你怎麼知道?”
谷縝笑道:“我不僅知道你今晚花的銀子,還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無錫、杭州各有兩所大宅,蘇州有一座園林。這九座宅子裏養了九個女人,三個是倭寇送的,三個是拐來的,還有三個是從妓院裏贖出來的……”
“你放屁。”沈秀面若濺朱,騰地站起,目中透出森森殺氣。
“慢來慢來,還沒完呢。”谷縝擺手笑道,“你在南京還有一座大倉,屯了三萬五千石穀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積居奇。在蘇州有六户織坊,紡出的生絲賣給蘇州織造,織出的綢緞,走私給西北蠻族;另有一家妓院、兩家賭坊,還有二萬兩銀子,常年利滾利放貸週轉……”
沈秀初時怒容滿面,但隨谷縝娓娓道來,臉上由怒轉驚,又由震驚轉為陰鷙,目光雪亮懾人,忽見姚晴目光移來,不由得厲聲道:“師妹,你別信他胡説八道……”
姚晴朱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是麼,卻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這麼大一分家當,倒是叫人羨慕。”沈秀望着她,一時驚疑不定,忽地皺了皺眉,徐徐坐了下來。
姚晴又問道:“臭狐狸,你説了一大堆,卻值幾多銀子?”
谷縝扳着指頭道,“只算本金,不算利息,這沈大公子的家當暫且值二十萬兩銀子。”
姚晴聽出他話中有話,忍不住笑道:“什麼叫暫且?”谷縝道:“所謂暫且,就是今天值二十萬兩,再過幾個月,或許一個錢也不值。”
沈秀聽得驚疑不定,谷縝對他的明暗財物瞭如指掌,估算價值,也誤差微小,但聽他説到“一個錢也不值”,忽覺心驚肉跳,但何以如此,卻想不明白,只不過再沒了飲酒作樂的興致,望着谷縝,不住尋思道:“這人究竟是誰?”
要知他發跡揚名,只是這兩年的事,在此之前,谷縝已被關入獄島,是故沈秀不知他的名頭,此時自也猜不透他的底細。
谷縝從容起身,踱到窗邊,逍遙望去,遠處河面上,冉冉升起一盞蓮花燈,寶光流輝,亮若星月。谷縝轉身笑道:“大美人,該啓程了。”
姚晴一笑起身,沈秀忙道:“師妹你去哪兒?”姚晴笑道:“多勞師兄破費,小妹暫且告辭。”
沈秀大怒,狠狠瞪着谷縝。谷、姚二人卻不理會,並肩出房。沈秀羞怒難忍,驀地擲下酒錢,哈哈笑道:“好師妹,不是説了麼?我因為你得罪家父,無家可歸,你就忍心丟下我不理?”
姚晴秀眉微顰,沈秀卻不管她情願與否,快步搶上,將她與谷縝隔開。姚晴不由嘆道:“沈師兄,你可真纏人。”
沈秀笑道:“若要怪,便怪師妹生了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那日只一眼,便將我這三魂七魄勾去了,唉,如今師兄我便似一具行屍走肉,唯有跟着你到天涯海角,寸步不離了。”
姚晴聽了,淡淡一笑,谷縝卻道:“如此説,我倒有一個還魂法兒,也不知靈不靈驗?”
沈秀調情正歡,忽地被他打斷,頓時怒目相向。姚晴卻笑道:“什麼法兒?快些教我。”
谷縝道:“先用黑狗血一盆,給這位沈兄洗頭淨手,再將他丟在糞坑裏浸上三天,別説三魂七魄,就是七魂八魄,也給招回來了。”沈秀未及發怒,姚晴已皺眉道:“好你個臭狐狸,你不但咒他中邪,還罵我施邪法哩。”
谷縝笑道:“豈敢豈敢,我這純屬一片好心。”姚晴冷笑道:“你若是好心,這天下便沒有壞心了。”
谷縝哈哈一笑,拱手道:“得姚大美人櫻口一讚,我也快成行那個屍,走那個肉了。”忽見沈秀瞪視過來,便笑道:“沈兄放心,‘行屍走肉這’四個字是兄台專用,普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小弟縱然心嚮往之,也不敢亂拾兄台的牙慧,污了沈兄的美名。”
他這番話娓娓道來,卻無一字不險惡陰毒,沈秀氣得臉都白了,心中雖然恨死了谷縝,卻礙於姚晴,不好大打出手。
正覺氣悶,忽見門外行來一撥商賈,居中一人大腹便便,笑臉團團,聽着身周眾人諛詞如潮。沈秀雙目一亮,急忙趕上兩步,拱手笑道:“洪老爺,幸會幸會。”
那“洪老爺”眯起細長雙目,睨他一眼,卻不回禮,只笑道:“沈小哥嗎?好久不見啦,今晚瞧上哪個姐兒?洪某人請客如何。”
沈秀笑道:“洪老爺好意,敢不領受?只是沈某有事在身,先走一步?”轉頭向姚晴笑道,“我給你介紹一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這位洪老爺別號‘投銀斷江’,他家的銀子若是丟在長江裏,能把江水都阻斷囉!”
姚晴淡淡一笑,卻不言語。那洪老爺望着她,肥臉上露出色迷迷的神情,流着涎水道:“這,這位是新來的姑娘麼?沈小哥好福氣……”
沈秀得意非凡,正想客氣兩句,忽聽谷縝笑道:“小洪,你好閒的心呢!”
那洪老爺聞聲,肥軀一震,轉過頭來,驀地瞧見谷縝,只一呆,臉上肥肉抽搐幾下,猛地掙開兩邊侍兒,活似一個大元寶,骨碌碌滾到谷縝腳下,連聲叫道:“谷爺好,谷爺好,小的瞎了眼,竟沒瞧見您老,該死該死。”
一時間,眾人無不傻眼。這洪老爺適才威風八面,誰知一見谷縝,竟矮了半截,沈秀更是吃驚,他深知這洪老爺富甲一方,自己拍馬不及,如今竟對這個毛頭小子如此敬畏,端的不可思議。
谷縝伸出手,摸着洪老爺的胖大腦袋,笑嘻嘻地道:“小洪,聽説你名號也改了,叫做‘投銀斷江’,好威風呢?”洪老爺忙道:“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胡亂叫的,小的哪有這麼威風。”
“是麼?”谷縝笑道,“你雖然斷不了長江,但阻斷這小小的秦淮河卻是綽綽有餘的。”
洪老爺渾身大汗淋漓而下,浸得衣裳精濕,顫聲道:“小的,小的來這裏只是,只是陪幾個朋友。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話音未落,忽聽樓上有女子吃吃發笑,谷縝抬眼望去,但見菡玉、婉娘、秋痕倚着朱欄,正向這邊觀望。
谷縝不覺莞爾,嘆道:“小洪起來吧,別讓人笑話。”洪老爺起了身,抹了抹額上汗水,道,“谷爺要不要去敝舍坐坐,喝兩杯清茶,瞧瞧帳目。”
谷縝搖頭道:“我有事在身,過幾日再來。我來之前,你好好反省一下。”洪老爺賠笑道:“再不敢啦,下次谷爺再在這裏瞧見小的,只管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大卸八塊,丟了餵魚。”説罷唱了個諾,也不顧大肚辛苦,彎腰立在一邊,眼皮也不敢抬。
谷縝轉身,忽見那三名女子均在樓頭向他微笑,倏爾一陣琴聲飄來,婉轉悠揚,若醉若嘻,卻是一折《幺篇》。廳內眾人無不吃驚,均知“萃雲樓”中,素琴名如其人,琴藝獨步秦淮,卻又清高自許,從不輕調絃柱,是故琴音雖好,王公貴胄也難得一聽,今日忽有所奏,無怪眾人驚詫了。
谷縝聞絃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忽地拍手唱道:“想那等塵俗輩,恰便似糞土牆。王弘探客在籬邊望,李白捫月在江心喪,劉伶荷鍤在墳頭葬。我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須不曾搖鞭誤入平康巷。”
他唱罷這曲,哈哈大笑,拱手道:“素琴姑娘以琴相諫,谷某心領了。”話音方落,只聽琴聲驟歇,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沈秀瞧在眼裏,心中妒火熊熊,萃雲樓四大名妓,他拋擲了無數金銀,也不過見得兩三面,尚未能一親芳澤,此時瞧這情形,谷縝分明已做了四女的入幕之賓,若非眾目睽睽,沈秀早已使出“星羅散手”,三拳兩腳,打他個稀爛。
谷縝笑罷,逍遙出門,沿途無論男女,均是低頭袖手,神色恭謹,沈秀被這一陣壓得風頭全無,胸中恨苦,滿心只想着如何羞辱谷縝,出一口惡氣。
出門之時,夜闌月明,滿河流星,遠遠一盞蓮花燈高懸夜空,尤為奪目。谷縝笑吟吟正要開口,驀地臉色慘變,張大了嘴,再也合不攏來。
沈、姚二人心中大奇,循他目光瞧去,只見沿堤的長街上走來一名挽着竹籃的銀衫少女,秀美絕俗,難描難畫。
沈秀一見這少女,便覺胸口滾燙,心尖兒也發起癢來,若非姚晴在側,定要立馬上前勾搭。卻見那少女走到三丈外,悄然駐足,兩眼直勾勾盯着這方,那神色既似傷心,又似絕望。
沈秀轉頭一瞧,見那目光正落在谷縝身上,心頭一沉,慾念頓滅,妒意陡生,忽見谷縝吐了一口氣,笑嘻嘻地道:“妙妙,真巧,你也來出恭麼?”
施妙妙聞言一愣,繼而臉漲通紅,啐道:“胡説八道,出什麼呀,什麼恭呀?”谷縝驚異道:“你既不出恭,來做什麼?”
施妙妙恨怒欲狂,喝道:“我正要問你,你來做什麼?”
“説來話長。”谷縝嘆道,“適才我走在街上,忽然內急。你想,我這等斯文人,總不能當街胡來吧,故而瞧見這房子,便一頭撞將進去,出恭半晌,這陣子才出來呢。”
施妙妙聽他口口聲聲內急出恭,説得羞人答答的,叫人難以開口細問,紅臉半晌,又問道:“這裏大街小巷的,都不乾淨,你不在別的街上走,幹麼來這裏走呢?”
谷縝心中叫苦,想這丫頭平日嬌憨老實,怎地一遇上這等事,卻是智比諸葛,計壓張良,但他素有急智,接口便道:“怎麼不乾淨了?我一心走路,卻不知東西……”説罷左顧右盼,忽地咦了一聲,失聲道,“這裏莫不是煙花之地?該死該死,我怎麼到這裏來了?”
他做唱俱佳,倒叫施妙妙真假難辨,怒色轉薄。沈秀忽地一聲輕笑,插嘴道:“姑娘千萬莫上谷老弟的當,他是這裏的熟客,別説這萃雲樓,就是這條秦淮河,上至鴇兒,下至龜奴,沒有不認得他的……”
谷縝又驚又怒,眼瞧着施妙妙臉色發白,秀目若有火光迸出,頓時心叫不好。焦慮間,忽見施妙妙恨恨瞪着沈秀,喝道:“瞧你廝油頭粉面的,也不是什麼好人。谷縝以前好好的,都是你們這些狐朋狗黨教壞了。”沈秀被這一罵,莫名其妙。谷縝卻暗叫:“乖妙妙,罵得好。”
施妙妙目光一轉,又見姚晴豔妝盛服,便將她當成了風塵女子,冷哼道:“還有你這賤貨,不知廉恥,就知道勾引男人。”
姚晴臉一沉,揚聲道:“你罵誰?”施妙妙不料這“賤人”膽敢頂撞,更覺氣惱,喝道:“罵你又怎的,我還要殺你呢。”説着指間多了一枚小銀鯉。
谷縝急叫道:“當心……”話音未落,施妙妙玉手倏揚,空中星星點點,下了一陣銀雨也似。
“千鱗”一出,鋪天蓋地,對面三人躲避不及,紛紛失色。
忽然間,一道人影從旁掠至,雙手一輪,滿天銀光倏爾消失。
谷縝虛驚一場,定眼望去,自背影認出來人正是陸漸,卻見他雙手一分,指間精芒閃動,驀地十指撒開,銀鱗叮叮噹噹落了一地。
除了谷縝,在場之人無不吃驚,施妙妙更沒料到,竟有人以空手接下“千鱗”,心一沉,又扣住三枚銀鯉,咬着嘴唇,氣呼呼盯着陸漸。
陸漸一心讓谷縝追求姚晴,是故谷縝讓他來此,他也不肯同行,只是暗中尾隨,直待施妙妙出手,才被迫現身。但他的“補天劫手”尚未大成,接下一枚銀鯉已自勉強,遑論對付三枚銀鯉;谷縝卻知施妙妙脾氣固執,此番因為惱恨自己,遷怒眾人,倉促間平復她心中殺機,難之又難,正自發愁,忽聽頭頂有人笑道:“施姑娘,別來無恙麼?”
施妙妙抬眼望去,只見左飛卿不知何時,已立在房頂,衝着自己微笑。
施妙妙心一沉,揚聲道:“風君侯,待我殺了這些無恥之徒,再來會你。”
左飛卿搖頭道:“你要殺人,我管不着,但你搶了左某的獵物,左某卻不答應。”施妙妙皺眉道:“什麼獵物?”左飛卿道:“這四人中,有一人是我七日之後必要活捉的,七日之內,誰若動她,便是與我為敵。”
谷縝一聽,喜出望外,遙見那盞蓮花燈縹緲近岸,當即不待施妙妙答話,一扯陸漸,低聲道:“快走。”
陸漸不明所以,被他扯着飛奔,姚晴、沈秀也快步跟隨。施妙妙又驚又怒,一揚手,三枚銀鯉散做滿天寒星,射向四人。左飛卿一拂袖,紙蝶後發先至,將銀鱗擋住。霎時間,這兩大高手竟然不管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鬥起神通。只驚得滿街行人屁滾尿流,紛紛鑽入妓樓畫舫,龜縮不出。
谷縝搶到掛燈的畫舫前,當先跳入,陸漸、姚晴緊隨其後,沈秀正要踏上跳板,不防谷縝一腳踩在彼端,跳板呼地彈起,沈秀只覺勁風撲面,急往後仰,饒是如此,仍被木板刮中下巴,熱辣辣作痛,不禁怒道:“好小子,敢算計爺爺?”
谷縝松腳放下跳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請進。”沈秀見他一派大方,反覺狐疑,不敢再走跳板,自恃輕功,飄身縱上船頭。谷縝拍手讚道:“好輕功。”沈秀雖然恨得牙癢,卻也不願失了風度,冷冷一笑,淡然道:“謬讚了。”
説罷鑽入艙內,見陸漸、姚晴並肩而坐,不覺心生醋意,搶上坐在姚晴身邊,目光如刀,瞪視陸漸。
忽聽一聲笑,谷縝端着酒菜,挑簾而入,擺好杯盞,先給沈秀斟了一杯酒,笑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敬沈兄一杯。”説罷自斟自飲,幹了一杯。
沈秀望着杯中清酒,只恐有詐,躊躇不決。谷縝笑道:“敢情沈兄不會飲酒?”搶過酒杯一口喝了,繼而又斟三杯,與陸漸、姚晴對飲,再不給沈秀斟酒。沈秀被他輕易排擠到一邊,惱怒萬分,但早先敬酒未飲,此時也不便再喝,望着三人説笑,心中真如刀割一般。
卻聽姚晴道:“臭狐狸,你這就算擺脱了風君侯麼?”谷縝笑道:“還早得很呢,你且瞧我大變戲法兒。”姚晴冷笑道:“要是跳到這河臭水裏洗澡,本姑娘敬謝不敏。”
谷縝笑道:“若讓大美人跳水逃命,豈非焚琴煮鶴,大煞風景,這等臭事,本人決然不做。”姚晴瞪他半晌,卻瞧不出端倪,只得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左飛卿與施妙妙交手兩合,勝負未分,他無心戀戰,見那畫舫遠去,便棄了施妙妙,施展“白髮三千羽”,飄臨河上,凌虛眺望。施妙妙並無這等神通,見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別無他法。
左飛卿凝視畫舫,些微動靜也不放過,只見那畫舫駛了二里有餘,忽有八艘畫舫迎面駛來,均掛着一色蓮花燈,將姚晴所乘畫舫圍在河心,燈影交錯,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