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白衣俠文樂天在述説改名隱居農莊的經過中,忽然氣絕脈止,含恨死去。
宗嶽因他的死,聯想起師父所遭受的同樣命運,皆因那忘恩負義,棄師另投的師兄文士儀而起,不由傷心欲絕,再加上突聞父親死訊,卻又不明死因,一時百感交集,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公孫小鳳見他哭得淚人兒似的,心甚不忍,剛想上前安慰勸解兩句,倏然,身前人影一閃,少林掌門人悟果小和尚已然雙手合十擋住去路,嚴肅地高宣了一聲佛號,又搖搖手阻止她道:「這時別去勸他,讓他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發泄發泄一下也好!」
公孫小鳳無奈,只得退下暗暗陪着流淚。
宗嶽哭了足足袋煙工夫,驀地,聲收淚止,只見他,雙手緊握成拳,兩目紅如噴火般瞪得大大的,直望遠處,一眨不眨。
悟果小和尚一直注意着他,這時一眼瞥及他那失常的態度,情知宗嶽傷心透頂,很可能氣急難解,一下想不開而做出-事。
於是,他一飄上前,輕輕撫着宗嶽肩頭,微微一嘆道:「令尊死訊固然使人痛不欲生,但仍請宗掌門人節哀,以武林大局為重!」
公孫小鳳一旁不住抹淚道:「盡哭個甚麼勁兒呀!咱們誰沒經過這等痛苦?你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俗語説:人死不能復生,趕快設法查明死因報仇倒是正事,光哭有甚麼用?……別哭啦!哭得人家心裏煩死了!」
「……」
「……」
你一言,我一語地勸了老半天,總算把宗嶽給勸住了,只見他遊目向身旁二人各掃一眼,嘴唇掀動了兩下,似想説什麼,卻又欲言無語,接着,又流下了兩行熱淚,緩緩垂下頭去。
公孫小鳳最不慣身處悲哀氣氛之中,這時忍不住一頓蓮足,道:「嘿!你倒是怎麼啦?白衣俠文前輩的屍骨到底該怎麼處置呀?」
這句話尤如一支利箭,使宗嶽心頭猛可一震,一眼掃過仍然依着樹幹末倒的文師叔屍體,脱口而出道:「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悟果小和尚知他仍處傷感之中,神志一時末復,忙道:「依小僧的意見,不如暫時將文前輩的屍體安葬樹下,待大局好轉之後,再行遷葬終南,宗掌門人意下如何?」
只聽宗嶽恍如對敵叫陣般大聲叫道:「不!我絕不能讓師叔……」
公孫小鳳不待宗嶽話盡,突然插言:「我知道,你是説不讓文前輩死後亡魂不安是不是?宗掌門人,不是我説你,你未免太過自私了!」
她這幾句,不但話出突然,而且粗聲大氣,直似與人吵嘴。
不要説宗嶽聞之大感驚異,就是一旁的悟果小和尚,也為之莫名其妙,不知她所指的自私為何。
宗嶽此刻神志漸復,驚異之下,不由雙眼頻眨,滿腹疑雲問道:「公孫掌門人此話當有原因,請直説如何?」
公孫小鳳理直氣壯地道:「我們冒着生命危險,來此目的何在?」
悟果小和尚一時仍未體會她的話意,搶着接道:「不是為了阻止那三公主卞無邪來奪取玄陰草的麼?」
公孫小鳳未及答話,宗嶽已然領悟,陡然「啪!」的一聲,拍了一下腦袋,自言自語道:「對呀!我怎如此糊塗?玄陰草既已被人奪去,那還有時間容許我運屍返回絕南?」自語至此,抬頭朝公孫小鳳一拱手道:「多謝公孫掌門人提醒,恕我……」
公孫小鳳「嗤!」地一笑,搖搖手道:「別説啦!咱們快動手安葬文前輩吧!」
三人合力,霎時便將白衣俠文樂天安葬完畢。
宗嶽問起斑衣神童顧大可的行蹤,公孫小鳳苦臉道:「剛才你浴血奮戰,三進三出,精力損耗甚巨,在你調息之時,忽聽黑暗中有人嘆息,他説要四處看看,我阻止不及,但不知怎地一去半天,不要出了什麼亂子才好?我們是不是……」
話聲中,忽聽「噓!」的一聲,接着花影一閃,斑衣神童已神色張惶地飛奔而來。
宗嶽見他神色不正,像是面臨重大難題,不禁暗暗吃驚,剛想張嘴問信,斑衣神童已然以指按住嘴唇,又「噓」了一聲,示意不要説話。
公孫小鳳最沉不住氣,不知斑衣神童弄的甚麼玄虛,但見他那緊張而又認真的臉容,似又不是在開玩笑,是以忍住沒有作聲。
斑衣神童走到眾人面前,一句話也沒説,就急急地東一指西一劃,要眾人分開躲藏起來。
宗嶽與悟果小和尚看出其中大有蹊蹺,也不多問,立即閃身藏入暗處。
只有公孫小鳳屹立原地不動,大有你不説出理由我就不躲的意思。
害得斑衣神童苦喪着瞼,作揖打拱地半求半推,總算把她藏了起來。
四個人恍如捉迷藏般躲了約莫一盞熱茶工夫,斑衣神童方始大聲地吁了一口長氣,神情輕鬆地緩緩走出。
公孫小鳳早已憋得一肚子火,這時又見他若無其事,心裏更火,大聲叫道:「癩痢頭!你究竟搗的甚麼鬼?」
斑衣神童咧嘴一笑,道:「小姑奶奶,沒事!沒事!」
宗嶽聞言,心中也頗感不悦,本想責備斑衣神童幾句,不該在此時此地隨便亂開玩笑,但轉而一想,又覺事出必有原因,斑衣神童方才那付表情,絕不像是無的放矢,愚弄於人,因此,他朝斑衣神童深深盯了一眼,道:「顧兄!真人面前不説假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公孫小鳳緊接着雙手一叉,道:「沒事?你裝缺一神翁,已經-得我們夠苦,這次你要不説出個青紅皂白,我不讓你癩子癩變醜八怪才怪!」
珏衣神童先是揹着手從這頭走到那頭,從那頭走回這頭地來回踱着方步,像是心中有着疑難的問題,説又不好,不説不行。
公孫小鳳以為他在使壞,故意拖延時光,氣得雙足一頓,幌肩衝到斑衣神童面前,大聲叫道:「癩痢頭!你到底説是不説?」
斑衣神童有如熄婦做錯了事被叫到婆婆面前似地感到尷尬非常,使勁地吞了一口口水,露出苦笑,道:「姑奶奶,你別逼,我説就是啦!」
公孫小鳳得理不饒人,冷冷一笑道:「説!你為甚麼鬼鬼祟祟地要我們都躲起來?」
斑衣神童抓了抓頭,做了個無奈狀,道:「不瞞你們説,終南宗掌門人調息運功之時,我忽聽得有人輕輕嘆息,這嘆息之聲,不像出自我們幾人,很像有人窺伺在側,經我追出一查,果然,遠遠只見兩條人影,一紅一綠……」
宗嶽一旁聞言至此,忍不住插話問道:「一紅一綠!是男是女?」
「兩條身影我已看清,全是女的!」
宗嶽跌足道:「真的又是她們?」
公孫小鳳眼一瞟,道:「喂,幾次提起一紅一綠,你都神思不屬,這兩女子究竟有甚麼值得你那麼神魂顛倒的?」
宗嶽尷尬地衝她一笑,隨又問斑衣神童道:「結果你追着了沒有?」
斑衣神童聞言,頓時瞼露難色,又抓了抓頭,道:「就在我堪堪追上的當口,陡然,遠遠的斜處,忽又出現一人……」
説到此處,他倏然終止黯然不語。
公孫小鳳還當他在思忖當時情景,故未予催逼,但過了半晌,依然不見他有開口的意思,不禁急道:「後來是怎麼啦?」
「後來……後來我就跑回來了呀!」
宗嶽心中暗急,問道:「那你為甚麼不繼續追下去呢?」
斑衣神童做了個鬼臉道:「我不敢追嘛!」
公孫小鳳對他伸了伸舌頭,道:「難道有鬼拉住你的腿不成?」
宗嶽驚訝地問道:「究竟為什麼?總得有個原因哪!」
斑衣神童靦-地笑笑,道:「當然事出有因,你們要知道,那從斜刺裏竄出來的人,武功要比我高上不知多少倍啊!我逃都唯恐不及,還敢追嗎?」
「那人是誰?十絕谷的?」公孫小鳳帶着譏笑的口吻道。
斑衣神童搖了搖頭,意思是説公孫小鳳猜的不對,但他卻沒説話否認。
悟果小和尚自斑衣神童返後一直就沒一言半語,此刻亦忍不住一稽首道:「顧施主別打啞謎了,究竟那人是誰?令施主如此畏懼!」
公孫小鳳啐了一口,道:「真沒出息!要是我,就是十絕魔君出現,我也跟他拚上一拚,絕不像你這麼窩囊廢,嗅着味兒就恨爺孃少生兩條褪,怕得連自己姓甚麼都忘了。」
這幾句話,直把斑衣神童挖苦得面紅耳赤。
斑衣神童氣得脖子老粗,大聲道:「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膽小?你們甚麼時候;見我怕過人來着?上次我假扮缺一神翁,曾跟十絕魔君鬥過,你們不是親眼得見的嗎?我是不是膽小如鼠之輩?……」
宗嶽聽他愈説聲音愈大,恐他惱羞成怒,連忙插話道:「顧兄膽識過人,宗某自嘆不如,但是,顧兄這次的麥現,的確令人百思莫解,不知主要原因何在?」
「別説啦!老實告訴你們,那人我見他下得!」
宗嶽與公孫小鳳同聲驚問道:「那人你見不得?」
斑衣神童點了點頭,又「唔」了一聲。
宗嶽與公孫小鳳、悟果小和尚三人異口同聲又道:「那又為甚麼?那人是誰?」
「是誰!是我師父嘛!」
「你師父?」
「十全老人?」
斑衣神童又點了點頭,神情懊喪道:「是我師父十全老人!」
此話一出,宗嶽等三人同時大吃一驚。尤其是宗嶽,想起師父所交待的任務,首要的便是尋訪十全老人,轉告師父當年在邛崍十絕谷所見的全部實情,然而,下山已然半月,正愁無處可尋十全老人,如今天賜良機,十全老人碰巧經此,想不到斑衣神童竟……
宗嶽思忖至此,倏然,悟果小和尚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顧施主,你怎輕易地便把大好機會放過?若是能將十全老人……」
斑衣神童擺了擺手,阻止悟果説下去,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將宗掌門人師父天南劍客趙正令當年所見全盤説出,而將家師十全老人勸醒重出江湖,便能與十絕魔君一較雌雄,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對不對?可是,你要知道,我是背師偷下山的,要是讓他碰上,我能吃得消嗎?」
宗嶽情知此刻埋怨他也沒用,索性不再責難,心念一轉,道:「顧兄可知令師去向?」
斑衣神童道:「好像是朝南,此刻怕已追之不及了!」
宗嶽大聲道:「無論是否追趕得上,我們還是要盡力去追!」
説罷,不待他人答話,便已縱向南方,沒入黑暗之中。
公孫小鳳與悟果小和尚隨後跟去,斑衣神童無奈,也只好硬起頭皮,尾隨追去。
宗嶽在前,公孫小鳳等三人隨後,驀地,宗嶽忽然剎住去勢,回過頭來朝眾人一點頭道:「三位請稍停,我們只顧追趕十全老人,險險誤了另一件大事。
我們既不能阻止三公主搶奪玄陰草於前,卻不能聽由玄陰草順利送達十絕谷於後,因此,追趕十全老人固然重要,玄陰草卻也不能放棄。
以宗某之見,追十全老人有一人已足,公孫掌門人與小師父請隨顧兄同行,即刻轉回古廟,盯梢三公主卞無邪與文士儀,如果三公主等一行離去,可逕往十絕谷前一站守候,定在該處奪草。路上各位請多加小心,宗某無論是否追得上十全老人,都將往十絕谷前會師,咱們不見不散!」
斑衣神童聽説不要他同往追趕師父十全老人,頓時心花怒放,連連應好道:「宗掌門人的話一點不錯,玄陰草的確太重要了……」
公孫小鳳朝他一擠鼻子,道:「好啦,這下可稱了你的心啦!少廢話,事不宜遲,快走!」
宗嶽與斑衣神童等分手,立即全力展開輕功朝南縱去。
只因他心懸十絕谷前會師之事,唯恐趕之不及,足以一路急縱狂奔,甚至連吃奶的力氣也給用上了,這一全力飛縱,直似流星飛矢,奇快無比。
約莫是天亮的前後,宗嶽急急奔馳中,陡然,只見前方一點黑影浮動,但因相距過遠,加之天色未明,一時實無法辨認是人是獸。
既然發現遠處有物,宗嶽奔馳更速,恨不得脅下插翅,趕到頭裏看個真切。
誰知,無論他奔行多快,遠處之物,卻始終遙遙領先,生似鬼魅幽靈一般,始終追之不及。
天色漸漸發白,黑暗漸漸褪去,等到宗嶽發現遠處之物是人而非獸時,一座龐大城池已然在望。
宗嶽發覺追了半個時辰的是人,不禁心頭一喜,忖道:眼前的黑衣人,定為十全老人無疑,自己全力追趕,尚且追他不上,足證他輕功非凡……
正思忖中,那人已然隱入城門之內,宗嶽心想:他既然進入城中,如非有事,便是歇腿進食,多少總得逗留一些時間,只要趕上兩步,便可相遇城中。
眨眼工夫,宗嶽已然穿過城門,眼光到處,只見自己追趕之人,正以常人的步伐,悠閒地在前面數十丈走着。
大庭廣眾之下,施展輕功未免驚世駭俗,而且,眼前之人既然步履緩慢,一時並無去意,自己何不也慢下步來,緩緩而行?
宗嶽雖然不敢快奔,但他雙眼,卻片刻不離眼前黑衣人,唯恐稍為疏忽,踩脱了線,則功敗垂成了。
黑衣人在街心行了一陣,倏然,身形一側,向街旁走去。
宗嶽定神一望,不禁喜出望外。
原來那黑衣人進入的是家小飯店,果然被宗嶽猜中,他是進城歇腿進食的。
這家小飯店許是專為趕早市買賣之人而開,一大清早便門庭若市,裏面七八張小桌子早巳坐得滿滿的,宗嶽行至店門口,店裏人手少而生意忙,直讓宗嶽冷在店外。
宗嶽一眼看去,店裏座無虛席,即使想跟人拼桌也插足不入,好在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不急着進店,背起雙手,態度悠閒地等侯空席。
店裏的食客,大多屬於販夫走卒之流,但求一飽,還急着趕路,是以片刻工夫,人已陸續散去。
但去者自去,來者自來,川流不息,門户為穿,宗嶽本無須雜在川流不息的人叢中擠入,但連夜奔勞,加上那一陣陣的熱豆汁香味,確也勾起一絲食慾,再説,如不趕緊擠進店去,很可能在自己豆汁尚未到口,十全老人已然食畢出店,落個不尷不尬,因此,顧不得甚麼身份不身份,一眼發覺有個空位,立即搶着坐上。
宗嶽在店門外時,黑衣人正好背朝店口,等宗嶽搶得座位,卻又正好與黑衣人遙遙正面相對。
這時他方發覺,黑衣人面蒙黑巾,除了能看到他閃閃有光的兩目外,根本無法看到他的面貌。
對於這一點,宗嶽毫不感覺奇異,因為他知道,十全老人乃是一代長者,既在十絕谷當着十大門派敗給十絕魔君,自應遵守當時共訂的諾言,不得重現江湖,如今他現身江湖,假使不將本來面目遮住,豈不貽人口實?
可是,當他目光漸漸下移,直到黑衣人身前桌面時,卻又不禁大感詫異,只見黑衣人面前空空如也,除了一雙杯筷,甚麼也沒擱着,就像是剛來還沒點叫食物似的。
宗嶽想了想,為何黑衣人進店許久,至今未曾端來食物……
他一邊偷瞧一邊忖想,倏然,心中暗「啊」了一聲,忖道:看他桌上擺有酒杯,敢情是在等下酒菜的,這家飯店早上專賣豆汁,許是酒菜尚未齊備之故……
正思忖中,店夥匆匆近前招呼,宗嶽腦中閃電般掠上一念,道:「豆汁不要,我要點菜吃飯!」
店夥一聽是個大主顧,連忙哈腰道:「小店酒菜俱備,只不過得忙過這會兒,你瞧!那位大爺也來了半天了,您要是能等待片刻,一會兒就有!」
宗嶽揮揮手道:「行!等會兒就等會兒,不礙事!」
店夥哈腰而去,宗嶽安心坐着等候,間或瞟眼偷瞄黑衣蒙面人一眼。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工夫,店裏食客已然漸漸稀落,僅剩下三五個像是本城的人,慢條斯理地邊吃邊談。
在這半個時辰之中,宗嶽與黑衣蒙面人桌上,俱已端來熱騰騰的菜餚。
宗嶽不喝酒,片刻便已吃飽,但瞟眼黑衣蒙面人時,卻只見他一手掀着黑巾,一手舉杯緩緩送近嘴唇,呷了一口,再緩緩放下,然後換筷挾菜,又緩緩送入嘴中,其動作之慢,就像七老八十的老人,舉手抬足都感困難。
宗嶽雖然腹中已飽,但目的未達,眼看黑衣蒙面人那股慢勁,無奈只好再叫店夥添了半碗飯,一粒粒地數着往嘴裏送。
約莫又過了一盞熱茶工夫,黑衣蒙面人方開始用飯,這次用飯,卻與先前喝酒不同,動作不但快,而且快得有點驚人,只見他,悶着頭一個勁兒的扒,好像多少天沒吃過飯似的,又好像突然想起有極其重大的事待辦。
宗嶽看在眼裏,心裏想這下總該快吃完了,只要一出店門,旁邊沒雜人在,便可設法和他搭訕了。
他暗中打定主意,便隨時準備算賬離店。
誰知,黑衣蒙面人吃飽喝足,按理該是離去的時候了,但他偏又叫店夥泡來一碗濃茶,恢復了先前喝酒的動作,半天呷上一口,就像洞悉了宗嶽的用心,在故意作弄他似的,宗嶽雖然感到不耐,但這時的他,卻淨朝好的方面去想,他認為年老的人,往往都有或多或少,使人捉摸不到的怪癖,只能順着他的性子,絕不能……
思忖至此,陡然,忽聞黑農蒙面人大聲麼喝店夥算賬。
宗嶽聞及,暗中也自摸出銀子,打算緊隨黑衣蒙面人之後算賬離店。
不料,那黑衣蒙面人待店夥來到桌房,掏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放,道:「連那小哥的賬一道算了!」
宗嶽簡言,腦中閃電般忖道:這店裏數自己最小,他所説的小哥,敢情就是自己……
思忖中,他忽想起這是攀交的大好機會,於是雙手朝黑衣人一拱,道:「老前輩,不用客氣……」
嘴裏説着,身子隨即離座走向黑衣蒙面人桌前。
黑衣蒙面人不待他話盡,伸手對他按了按,示意要他坐下。
這一來,正中宗嶽下懷,只聽黑衣蒙面人那蒼老的聲音説道:「這一大早,咱們各自天南地北來此相遇,總算緣份不淺,小小意思,不足掛齒,小哥權讓老朽作次不成敬意的東道如何?」
宗嶽又一拱手,道:「如此説來,晚輩也就不客氣了……請問,前輩可是……」
是字甫出,只見黑衣蒙面人那精光閃閃的雙眼忽然眨了兩下,輕聲道:「外面有人來了!」
宗嶽連忙咽回未出口的話,微一抬頭,從黑衣人肩頭望去,果然,兩個武林人打扮的大漢正自店外走進,忽又聽黑衣人低聲道:「先請,南門外見!」
宗嶽會意,故意一抹嘴。站起來與那正入店的兩個大漢擦肩而過。
南門外遍地皆是不知名的花樹,叢生的野草中,有條蜿蜒曲折的小溪,水深數尺,清澈見底,流水帶動遊沙,沙中雜有各色沙粒,映着太陽,閃閃發光。
宗嶽見那溪水清澈可愛,站立溪邊,一面欣賞溪水流沙,一面等候黑衣蒙面人的到來相會。
不久,黑衣人果然到來,宗嶽剛想迎前説話,黑衣人卻已搶先説道:「咱們走遠點再談。」
兩人越過小溪,走入荒郊,黑衣人四下望望這才停下身來,挑選了一塊較為潔淨的草地,指示宗嶽相對而坐。
宗嶽坐尚未定,便急不可待地問道:「請問前輩是否十全老人?」
「……」黑衣人搖搖頭。
宗嶽見他不答,僅只搖頭,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忖道:「十全老人守約不得重出江湖,怎麼會胡亂表明身份?」
宗嶽想起旁敲側擊的辦法,遂又問道:「前輩可認識斑衣神童?」
「斑衣神童?……不認識!」
斑衣神童乃是十全老人唯一的弟子,師父卻不認識,這豈不是天下奇聞,宗嶽漸生疑雲,陡然,他又想起一事,心道:敢情斑衣神童這名字又是顧大可自己取的,因此連他師父也茫然不知。
「顧大可前輩總該認識吧!」
「顧大可?也不認識!」
黑衣人兩次俱都推説不知,宗嶽心中雖不滿十全老人過份謹慎的作風,卻又不敢形諸於色,無奈之下,只得拚命思忖良策,以便證實對方身份。
正當他搜索枯腸,挖空心思之際,黑衣蒙面人忽道:「小哥敢莫是終南派宗掌門人麼?」
這一句話,觸動了宗嶽的靈機,只見他,一槌腿忖道:我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十全老人尚未明瞭我的身份,怎肯輕易承認!
心念一動,伸手掏出金牌令符,恭謹道:「晚輩宗嶽,師承天南劍客趙正令……」
黑衣蒙面人凝視了金牌令符一眼,一擺手,道:「夠了!還有幾位小掌門人呢?你們不是在一道的麼?」
宗嶽聞問,隨將奉師命下山的經過,直到攔截三公主卞無邪奪取玄陰草,分手追趕十全老人的詳情一一説出,最後道:「老前輩,你老人家也該表明一下身份了!」
黑衣蒙面人點點頭道:「是的,是老朽表明身份的時候了,不過,老朽要是説出來,宗掌門人必會大失所望……」
宗嶽面現訝色,道:「大失所望?……前輩難道不是十全老人?」
黑衣蒙面人徐徐掀開黑巾,道:「老朽雖與宗掌門人年齡相差懸殊,但身份相同……」
宗嶽眼光到處,只見對方是個白眉銀鬚,面容清癯,膚色如嬰的慈祥老人。
那慈祥老人接着道:「宗掌門人可曾聽説過『宇內樵子』其人麼?」
宗嶽迅速一想,道:「曾聞家師言及,宇內樵子乃南海派掌門人天外散人之師弟,不知前輩提他則甚?」
慈祥老人微微一笑,道:「老朽便是!掌門師兄一去十絕谷不返,老朽只好代理師兄重任……」
「那前輩便是南海掌門人了!」
宇內樵子點頭應了,宗嶽童心大發,拍手笑道:「敢情好,十全老人沒有追着,追到一個掌門人也好,在下正苦於尋找南海、華山、峨嵋三派掌門人不到呢……」
話説至此,忽感下文難以敢齒,原來他想説:沒料到卻無意中找到了宇內掌門人。話到喉頭,發覺如此稱呼有所不妥,宇內兩字並非姓氏,如稱之為宇內掌門人,似乎天下就這麼一位掌門人了。
他匆促地想了一下,忖道:管他真的姓名是甚麼,乾脆,我們七個掌門人都是小孩,把他叫老掌門人不就得啦!
想罷,便接着道:「但不知老掌門人何事來此?為何要遮住原來面目?」
「老朽來此與蒙面,皆為探查師兄下落……」
「天外散人身為一派掌門人,這多年來不歸,自是凶多吉少,你別打聽了,我告訴你罷!」
於是宗嶽將師父當年在十絕谷親眼所見的經過説了出來,宇內樵子聞之神情激動,眼中淚光閃閃,悽聲道:「果然不出所料,真是被害十絕谷中……此仇不報,宇內樵子焉能算人?」
「如今中原各大門派不但掌門人盡喪十絕谷中,甚至連根都被拔了,各派新掌門人都成了沒廟的菩薩,但不知老掌門人貴派情形如何?」
宇內樵子恨恨地哼了一聲道:「若非本派遠居海外,恐怕亦難逃過十絕魔君毒手,宗掌門人,目下各派有何計劃沒有!難道就坐視十絕魔君橫行武林麼?」
宗嶽雙眼一睜,道:「當然不!莫説十絕魔君與各大門派結下血海深仇,即使毫無恩怨,我等身為武林中人,亦不能睜眼看着邪惡之輩猖狂於世。
只是如今時機尚未成熟,且待將華山、峨嵋兩派掌門人找到之後,再從長計議如何進剿十絕魔君的辦法。
不過,目前倒有件刻不容緩之事,那就是阻止玄陰草落入十絕魔君手中,如老掌門人也認為此事關係重大,就請出力相助。」
宇內樵子沉思了片刻,道:「此事的確十分重要,老朽絕不能袖手旁觀,不過,老朽身入中原,一直末被外人知悉,咱們仍以分道而行為宜,宗掌門人以為然否?」
「如此説,咱們十絕谷前相會便了!」
説罷,起身一拱手,飄身而去。
宗嶽沒有追着十全老人,心裏自是懊喪不已,但意外地得遇南海派掌門人,卻也有一分喜悦。
蓋因奪取三公主卞無邪手中的玄陰草,宗嶽正感力量單薄,而宇內樵子無論內外功藝,俱與天外散人不相上下,有他加入,無形中增加了不少實力,對奪取玄陰草一事,多了不少把握。
宗嶽心念斑衣神童等侯十絕谷前,唯恐有失,當下不敢怠慢,展開身形,直朝十絕谷方向飛馳而去。
連着三個晝夜,已然奔入川境。
這一日,正奔行中,陡然,迎面縱來一人,身法奇快,眨眼工夫便已進入視線,宗嶽一心奔赴十絕谷,對迎面飛來之人,雖然暗贊他的輕功高妙,卻無結識之意,是以仍然奔行如故,置若不見。
迎面而來的人影,愈來愈近,宗嶽因為身有要事,唯恐急中與人相撞延誤行程,步微微一偏,沿着大路右邊奔行。
誰知他不偏還好,這一偏對面人影跟着也往路旁一閃,仍然與他迎面相對。
宗嶽以為對方亦是為了讓路,恰巧偏的方向與自己一樣,連忙又偏往路左。
可是,他這一動,對面人影卻也隨之一側,一是來,一是去,一偏左,一偏右,正好又成直線。
宗嶽不禁大感驚異,心想這不是成心找岔子嗎!我倒要看看他是何等人物?忖罷,猛剎去勢,隨之雙眼如電般射去。
對面人影霎時來到跟前,説巧不巧,卻也同時收足止步,停在宗嶽面前約莫丈餘之處。
宗嶽急着趕路,對迎面而來之人是老是少,是僧是俗根本未予注意,此刻定神望去,不由心頭一怔。
原來對面站着的,竟是個粉-玉琢的俏麗女子,這時正輕含媚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不住朝他身上瞟來瞟去。
宗嶽原想看清來人後責備幾句,不料,眼前竟是個俏麗女人,而且滿臉含笑,不但不忍出口,反被她那一雙勾人的秋波,瞟得心血翻湧,面紅耳赤地呆立當場。
那女子雖然笑容滿面,並無惡意,但從她那一雙眼中,宗嶽已然看出邪多正少,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事要緊,於是,一低頭,打算側過一邊縱去。
他雖無意,對方卻像有心,就在他身形甫動,輕功未展的當口,那俏麗女子,又已隨着他的動向,笑盈盈地擋住他的去路,同時小嘴一張,柔聲道:「怎麼?咱就長得那麼難看?連談一句話都不值得麼?」
宗嶽再度穩住身形,心裏暗道:「這才叫秀才遇着兵,有理講不清呢!這女子,當着陌生人的面前,就能如此任性,看來要不順着她點兒,惹翻了地,萬一拉拉扯扯,被人撞見,那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呢!
説不得只好耐住性子,強裝笑顏,施禮道:「咱們素不相識,不知姑娘有何見教?」
「別那麼酸溜溜的好不好!……」
「姑娘有話請快説,在下有要事待辦!」
「你急個甚麼勁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説説看,姑娘陪你走上一道,保管你天大的事有姑娘我……」
宗嶽不待地説完,已知下文,忙道:「姑娘好意,在下由衷感激,下過此事難以假手他人,姑娘有話,還請快説!」
俏麗女子微點螓首,道:「也好!既然不要我幫忙,那你就得陪我聊聊!」
「你我之間能聊甚麼?況且……」
「況且你還有要事待辦是不是,傻小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咱們既然相遇,別的事暫時撇開一邊,俗語説: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急甚麼?」
「請恕我是個死心眼兒,事沒辦好,那有心情陪你聊天!」
俏麗女子雙眉微皺,道:「你不答應?」
宗嶽一揖到地,道:「只好請姑娘多多包涵,容後再聚……」
「姑娘要是堅不讓你走呢?」
「在下只有失禮了!」
俏麗女子嘻嘻一笑,道:「硬闖是不是?好哇,你不妨試試看!姑娘讓你先走十步。」
宗嶽心道:這可糟,自己最弱的便是輕功,她卻偏要較量輕功……
思忖至此,倏然心頭掠過一念,接着又忖道:看她剛才的輕功,造詣決不在我之下,這女子能有這等身手,但不知是何來歷,也許是自己正欲找尋的華山派門人也未可知,何不就耽擱片刻工夫,探探她的出身!
心念一轉,微微笑道:「好!我不走了,陪你聊天!」
「怎麼!回心轉意了!這才對呀!老實説,要不是你長得還不算差,別説我會強留你聊天,甚至我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呢!再説,如能討得我的歡喜,少不了有你好處。」
宗嶽邊聽邊點頭,像是專心一意地在聽她説話,待她話畢,接道:「多謝姑娘,現在我們開始聊罷,從那兒聊起?」
「先從你的身世聊起!」
「好!我姓宗,單名嶽……」
嶽字甫行出口,俏麗女子臉色倏然一變,但旋即恢復原狀,笑着插言道:「你就是宗嶽!趙正令的弟子?現為終南派掌門人?」
「正是!不敢當……」
「這麼説起來,我們該是一家人了!」
宗嶽聞言,甚是不解,心道:八成她真是華山派門人,她所説的一家人,可能是指同為正道之人而言,幸虧我轉念得快,否則豈不錯過!
他飛快忖畢,便道:「不知姑娘所説的一家人作何解釋?請問姑娘是……」
「你與文士儀有同承一師之情,我和文士儀有同門之誼,這豈不是一家人了麼!」
宗嶽聽了一愣,反覆地想了兩遍對方的話,這才驚「啊!」了一聲,道:「你是十絕谷的!」
俏麗女子嫣然一笑,面現得意之色,道:「對了,我叫春雲,你以後管我叫春雲姐姐,知道嗎?」
提起十絕谷,宗嶽聯想起叛師另投的師兄文士儀,由文士儀又想起廢去武功,仍然難免慘死刀劍之下的恩師,對十絕谷的人,他真可食其肉,寢其皮。
他原以為眼前女子乃是華山門人,不料對方竟是自己誓難兩立的十絕谷中人,春雲這一承認,不啻晴天霹靂,宗嶽只覺腦中「嗡」地一響,險險為之氣昏。
對方身份已明,宗嶽焉能再忍,倏然一聲暴喝,聲色俱厲道:「無恥賤人,終南派與十絕谷誓不兩立,休……」
春雲粉瞼一變,打斷對方話語,道:「喲!看不出你人小氣倒挺大,十絕谷,十絕谷怎麼樣!你也不想想,今日武林,無論黑白兩道,誰不唯十絕谷之命是聽,你能有多大能耐,竟敢公然和十絕谷作對,拿雞蛋來跟石頭碰,真是有眼無珠。
老實告訴你,今天遇到了我,是你天大造化,乖乖地聽春雲姐姐的話,別再白天做夢,跟我到十絕谷去,春雲姐姐替你在大公主面前説上兩句好話,大公主在神君面前百求百應,將來少不了你的尊榮富……」
宗嶽愈聽愈不是味,喝聲道:「住口!你這番話,崔蝶仙早已説過,如想宗某步文士儀後塵,除非日從西出。」
春雲聞言不怒反笑,道:「還有你想像不列的好處吧!等我教會了你『奼女玄功』,那時你才知道沒有白活於世……」
宗嶽聽得百脈賁張,怒不可遏,手臂一揮,白芒驟閃,長劍已然出鞘,喝道:「賤人休再饒舌,咱們劍下見個高低!」
春雲一見,不禁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喝道:「既然不知好歹,姑奶奶倒要見識見識你有何絕招!」
宗嶽不再答話,震腕抖掌,劍芒起處,招演絕户劍內六大絕招之一「天網恢恢」,但見劍芒怒卷,凌厲無比。
春雲乃是十絕谷大公主崔蝶仙的貼身侍婢,一身功藝,得大公主指點,自非泛泛可比,這一見宗嶽揮劍攻來,驚怒交加之下,也自飛快掣劍在手,一招「遊蜂戲蕊」,卻也是功守皆備的絕招。
絕户劍乃終南絕學,原名「降魔絕劍」,後經天南劍客趙正令摻雜數十年的心得,修正後改為「絕户劍法」,其攻守之完美凌厲,當今武林中,實無可比擬。
春雲仗着名師傳授,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大公主的劍法,乃出自十絕神君,而自己又得大公主崔蝶仙,雖非一人傳授,但同源同脈,相差不致多大,是以沒將宗嶽放在眼裏,大膽揚劍迎出。
不料,招一接實,這才發覺不但攻之不入,守亦甚難,待要退避,已是不及,頓時玉容慘變,心一橫,不退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