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嶽由人暗中指點,服下即將風化的玄陰草,那知草汁剛一落肚,便即兩眼一白,口吐泡沫,翻身栽倒。
斑衣神童伸手一摸宗嶽心口,「哎呀」一聲叫着:「宗掌門人已氣絕身亡了!」
眾人聞言大驚,公孫小鳳一掌推開斑衣神童,嗆喝道:「你不要胡説!」伸手搭上宗嶽右手腕脈。
但見她秀眉一擠,掉下連串的晶亮淚珠,回手旋身出掌,猛向斑衣神童臉上摑去,她出手快疾如風,又在斑衣神童傷心失神之際,這一掌當真打得成色十足,不折不扣。
斑衣神童忽覺右臉上一麻,抬手扶住傷處,茫然怒道:「你為什麼出手打人?」
公孫小鳳杏眼圓睜,氣衝華蓋,-道:「都是你這不知輕重的癩痢頭,還我嶽哥哥的命來!」她氣急之下,竟把心中久藴的「嶽哥哥」三字,脱口吐了出來,好在此時,大家都在悲痛之中,未曾注意到她的話病,不會哂笑於她。
斑衣神童被公孫小鳳無緣無故摑了一掌,繼之又被她臭罵一頓,直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怔怔地道:「小姑奶奶,現在大家都傷心,你為什麼要打我?我有什麼地方不對?」
其他的人,從中攬勸道:「公孫掌門人,有話好好説,事巳至此,不可再傷了彼此間的和氣!」
公孫小鳳跺腳恨聲道:「嶽哥哥的死,都是小癩痢的大意,我非要他賠命不可!」
斑衣神童怒氣上衝道:「公孫小鳳,你是看我不是一派的掌門人,好欺侮是不是?」
公孫小鳳嬌軀一擰,指着斑衣神童的鼻子啐道:「你以為你是十全老人的徒弟,就了不起麼?」接着又用鼻子連「哼!」了二聲。
聽了他們一番爭吵之言,其餘各人已聽出公孫小鳳一口責備斑衣神童,對於宗嶽之死,應負全責。
但誰也想不出斑衣神童有何應負責之處,不由都對公孫小鳳的「任性」升起了不悦之感。
宇內樵子在眾人之中,年長德高,是以各人的眼光,不由都落向宇內樵子身上,希望他能化解這場料紛。
宇內樵子一捋項下銀鬚,向爭執雙方搖着手道:「二位且請暫息雷霆之怒,容小老兒説一句話。」
斑衣神童苦笑道:「我被-捱打,可以不予計較,但請公孫掌門人還我一個公道。」
宇內樵子轉向公孫小鳳道:「公孫掌門入對神童小兄弟的請求,可否指教一二?」
公孫小鳳冷笑道:「奪草前曾作任務分配,請問斑衣神童負的是什麼責任?」
大家「呵!」了聲,同道:「斑衣神童擔任護『駕』之責!」
公孫小鳳呸聲道:「他護的什麼駕?」
大家一聲浩嘆,垂頭不語,因為事實上宗嶽是死了,斑衣神童確有失職之嫌。
宇內樵子以息事寧人的態度,道:「宗掌門人之死,乃是服了玄陰草之故,這不能完全怪神童小兄弟,我們切不可因此各生異志,破壞了整個團結。」
斑衣神童忽然臉色一變,大聲道:「公孫姑娘責備得是,我願以死謝罪!」反掌便朝自己天靈蓋拍去。
公孫小鳳原雖恨得斑衣神童牙癢癢的,但當她眼看斑衣神童要以死明志時,卻又生出了不忍之心。
她距離斑衣神童僅只一步之遙,一抬手就點住了斑衣神童的「曲池穴」,泄去了他的掌勁,顯得莫可如何地嘆了一聲道:「你是以死來威脅我麼?」語氣雖仍不善,卻已沒有了半點火氣。
斑衣神童一掌無功,又見大家都已擁集過來,知道縱是有死的決心,也已沒有機會了。
他想了想,不再作第二次自殺,訕訕地道:「你們要我怎辦哩!」
宇內樵子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種意外之事,誰也防止不了,我看……」
話聲未了,突有一縷飄忽成線的柔昔,飄入各人耳中,道:「姓宗的娃兒並未死去,你們庸人自擾,戒心全無,還在這邛崍山口,吵吵鬧鬧,難道真的都想死不成!」
警語入耳,大家這才想到當前的危機,如果十絕魔君親自趕來,只怕誰也莫想逃得活命,當時,又是一陣大亂。
那縷成線的聲音,又傳人他們耳中道:「速帶姓宗的娃兒趕奔西南,百里之外有處隱密飛瀑,飛濕內有座巖洞,可供息止……你們如能找到該洞,便算有緣,至時,老夫有話相商。」
公孫小鳳輕輕一嗤鼻道:「各位怕不怕上當?」
宇內樵子略忖道:「天下至險之處,莫若邛崍山十絕谷,暗中高人指示我們急速遠離,顯然出於善意,各位不可自誤。」説完,伏身抱起宗嶽,大袖一擺,銀鬚飄飄,當先疾奔而去。
其他六位小掌門人,一時不遑多作議論,一齊隨後追趕上去。
百里之地,瞬息即達,宇內樵子輕輕放下宗嶽,皺起霜眉,向四方羣山搜視。
六派小掌門人次第趕到,齊聲問道:「飛濕在那裏?」
宇內樵子搖了搖頭道:「莫非我們奔偏了方向?何以未見飛瀑?」
公孫小鳳道:「我説嘛,我們一定又被人家耍了。」
悟果小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道:「公孫掌門人的話,小僧不敢苟同。」
公孫小鳳氣沖沖的道:「小和尚,你有什麼高論,可使本掌門人心服口服?」
悟果又連宣佛號道:「罪過!罪過!小僧並無高見,只是……只是……」
公孫小鳳接口道:「只是甚麼?哼!沒有理由的不敢苟同,等於廢話。」
北星小道士口宣「無量壽佛」道:「貧道有一蠡見,請各位掌門人斟酌。」(俠聖按:這小道士什麼時候來的?有趣!)
他神色莊重,頗有氣概,使人有非聽他説話不可之感。
黃山掌門人葫蘆童牛千里咧嘴笑道:「小道士難得開口,想必有驚人之見。」
北星小道士不管葫蘆童牛千里的説笑,仍以一付老成持重之態,先乾咳了三聲,引了大家的注意,這才道:「依本掌門入之見,何不大家分散開來,向各方找尋那片飛瀑,不論有無,五個時辰之後,仍間此處集合。」
大家聽了,雖覺他的話平淡無奇,不過如是,但是誰都指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無異議的一致同意。
於是,除了宇內樵子和斑衣神童二人,仍留原地守護宗嶽外,其餘六位小掌門人,一鬨而散,分途搜索飛瀑去了。
宇內樵子目送各人去後,腦中又想起那個暗中傳音指示之人的話「姓宗娃兒並未死去」!
宗嶽未死,自是極好的消息。但是,以宇內樵子數十年的功力修為,竟察不出宗嶽仍有生機的絲毫徵兆,這就使人難以置信了。
此時的宗嶽,不但心脈早已停止跳動,而且全身冷如玄冰,僵硬似鐵。
宇內樵子憂傷地一嘆,道:「我看宗掌門人是很少回生的希望了!」
一語甫了,陡然有人冷冷地接口道:「誰説他活不了的!」
這是傳音入密的功夫,分明又有人就在附近説話。
宇內樵子聞聲一驚,舉目四搜,卻不見半個人影。
斑衣神童顧大可以奇快的身法,轉身循聲搜去,結果仍是一樣,甚麼也沒有看到,只氣得他跺腳-道:「藏頭露尾之輩,只會大話驚人!」
一陣咯咯笑聲傳來道:「自己沒有長眼睛,偏説人家藏頭露尾,羞也不羞。」
這次話聲一出,宇內樵子和斑衣神童便已測出聲音是發自左前方一丈之外的一株大樹之上。
二條人影,倏然一分,一左一右,採取包圍之勢,向大樹撲去。
以宇內樵子與斑衣神童二人的快速身法,和全神監視之下,大樹上的藏人,縱有通天本領,也難逃遁。
可是他二人衝到樹下,依然撲空。
斑衣神童年紀雖小,輕功卻是專長,連十絕魔君尚且拿他沒法,想不到這時竟會連人家的影子都摸不到,其惱火的程度,可想而知。
只見他又一頓腳-道:「有種的,出來較量較量!」
「好!看是你行,還是我行!」樹梢頂上,一陣細響,沖天飛起一隻白色小鳥,在斑衣神童頭上打了一圈,拍着翅膀道:「小癩痢,你真敢和我較量麼?」
斑衣神童見戲弄於他的竟是一隻白毛麻雀,不由更是大怒道:「小畜牲,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你也不知本少的厲害!」説着功行右臂,突然奮力一抬,發出一股吸引之力,向白色小麻雀捲去,同時大喝一聲:「下來!」
一隻小麻雀能有多大的力量,以斑衣神童的功力,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是,事實卻大出意料之外,斑衣神童得自十全老人親傳的「吸引玄功」,竟然對付不了一隻小鳥。
只見那隻小麻雀帶着笑聲,疾向西北方投去,口中還道:「來呀!」
斑衣神童只被逗得怒火貫頂,雙足一點,把一身輕功施展到極致,亡命地飛身追去。
宇內樵子揚聲叫道:「顧小俠停步,老漢有話説。」
斑衣神童頭也不回,繼續向前飛射,人影漸漸消失。
宇內樵子腦中電轉道:「白毛麻雀已算奇種,竟會説話,豈非奇中之奇!」忖念及此,忽然神色大變道:「不好!此事必有古怪!」忙也風馳電掣地追了上去。
宇內樵子七老八十,竟也這般浮躁,被一件奇事引得沉不住氣。
直到他離開宗嶽躺卧之處百丈之外,始心頭猛然一震,自責道:「糊塗!我怎可不顧宗掌門人而去!」轉身趕了回來。
那知,就這一瞬之間,待他回到原處,已不見了宗嶽的影子,他一驚一急之下,當時眼前一黑,撲地踣倒。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醒過來,只見六位小掌門人,正團團圍住他身前。
有的替他捶背。
有的給他喝山泉。
還有的則搶着説出找尋大瀑布的結果。
只是沒有一個人提起終南掌門人宗嶽和斑衣神童的事。
敢情,當他們次第回到原地之後,一目瞭然,誰也不難想像到已發生了意外驚人之變。
他們知道這次變故發生在他們離去之後,宗嶽的失蹤,責任全在宇內樵子一人身上,以宇內樵子的年齡身份,內愧之心必已很深,倘再刺激於他,很可能使他走上絕路。
是以,他們一時不但不敢提出責問,反而強裝鎮靜,以慰老人之心。
其實宇內樵子老成持重,並不會像他們少年人一般,一錯再錯,輕舉妄動,他這時雖是無邊悔恨,但心下卻更是堅決,更加積極。
他甚是感激地向眾小掃了一眼,接着低頭一嘆,把斑衣神童追趕白麻雀和宗嶽失蹤的經過説了一逼。
大家聽了,又是一陣爭論。結果,卻誰也説不出一個對付之策。
在不覺之間,夜暮已經低垂,山野間颳起了一陣陣的寒風。
公孫小鳳悲慼的輕輕一嘆道:「天黑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也應聲黯然道:「天黑了!」
驀地,天際劃過一道流光,落向遙遠的地方。
宇內樵子抬頭道:「我們得先找處地方過夜。」
小和尚悟果道:「是的,我們明天還要繼續找尋宗掌門人和顧施主的下落!」
北星小道士道:「離此不遠,有一所山神小廟,足供我等坐息之用。」説罷站起身來,也不徵求大家的同意,率先大步向前走去。
要在平時,公孫小鳳對他這種態度一定看不下去,必會提出相左的意見,但是現在,她卻皺眉垂首,未曾開口。
於是,北星小道士前導,眾人後隨,魚貫上道。
他們無心施展輕功術,是以步履之聲,沙沙可聞。
走了約莫一頓飯之久,來到一座大山之前,那所山神廟,就像一堆牛糞似的,粘貼在山麓之下。
北星小道士道:「到了!」飛縱上前,推開半掩的廟門,走了進去。
廟內一片漆黑,好在他們七人都練就了一雙夜眼,仍能把廟中一切看得甚是清楚。
但見四壁蕭條,神座上,一座大肚皮的山神像,缺手斷腿,沒有半點莊嚴之氣。
他們無心多看,關上廟門,分別席地打坐調息起來。
神凝心寂之後,人人耳際忽起極微的潺潺水流之聲。
起初,他們只道是因心有所思而形成的幻覺,誰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加緊用功,以企摒除外魔干擾,及早入定。
誰知那輕微水聲,竟驅之不脱,使得人人心神渙散,無法抗拒。
公孫小鳳首先嚷道:「不行!」站起身來。
悟果小和尚接口道;「公孫掌門人莫非有何發現?」
公孫小鳳直率地道:「我滿腦子都是水流之聲,入不了定!」
悟果小和尚道:「唔!小僧亦有同感!」
北星小道士訕訕答腔道:「小道也不例外!」
接着,長白掌門人病仙女佔秋芸,崑崙掌門人玩鈴童蕭士鱗,黃山掌門人葫蘆童牛千里(俠聖按:病仙女什麼時候也來了?),都表示有相同的感覺。
南海掌門人宇內樵子睜開慈目,捋着頷下銀鬚道:「一人之見或許怪,眾人有此同感便值得注意了,可能北星掌門人白天沒有搜清楚,而那暗中指點者所説的飛瀑就在眼前,咱們不妨合力搜索一下。」
長白掌門人病仙女古秋芸,出語軟弱如綿地道:「可是此刻已沒有了那種幻景,從何着手哩?」
宇內樵子點頭道:「我們談話之聲,打破了廟中的岑寂,自然會失去那微弱的水聲,只要我們屏息凝神,不難找出此中奧秘。」
於是各人屏息不再説話,神殿內,又恢復了原有的沉寂。
片刻之後,玩鈴童蕭士麟「哈!哈!」大笑道:「我察出響聲的來源了!」
公孫小鳳不甘後人搶着道:「誰不知道,山神菩薩肚子裏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