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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公孫小鳳説罷,搶先向那殘廢的山神像奔去。

    其他小掌門人也急於想知道事實真相,一窩蜂一擁而上。

    宇內樵子年老持重,雖未擠身過去,但雙目之中,也泛起急迫之光。

    接着,公孫小鳳便又大聲叫道:「在這裏了!」身形一矮,人便消失在山神像之後。

    原來,那殘廢的山神座下,有一個無底的黑洞,流泉之聲,便是從那黑洞之中隱隱傳出。

    公孫小鳳年輕性躁,連想都未想一下,便一頭鑽了進去。

    其他五個年輕人,都是一派掌門入之尊,自然誰都不肯落後,生怕有損自己名頭,於是一個一個地爭相飛身而入。

    宇內樵子搖頭一嘆道:「如此輕率魯莽,怎能成事……」只得也頓足尾追進去。

    這座無底黑洞之中,由於沒有一絲光線透入,各人縱是練就夜眼,失去餘光反射的憑藉,仍是什麼也看不清楚。

    公孫小鳳未加深思,只道自己的眼睛突然出了毛病,惶惶地道:「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同時,她忽又想起,在如此黑暗之中,倘若隱伏着毒蛇等惡物,豈不難以應付?

    她平生最是怕蛇,一想起蛇,腳下便不由躊躇起來。

    她一聲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使大家立即發現了同樣的感覺,再加見她停步不前,心中不禁更加驚駭,齊聲問道:「公孫掌門人有何發現?」

    公孫小鳳意念之間,都被蛇的「可怕」佔據,糊里糊塗地道:「蛇,蛇,我怕……」

    大家急聲關切地問道:「公孫掌門人被蛇咬了?」

    公孫小鳳這才發覺自己失言,怒道:「你們才被蛇咬了呢!」

    大家被罵一怔,接着會過意來,同聲大笑道:「原來公孫掌門人竟是怕蛇!」語氣之間,顯有揶揄之味。

    公孫小鳳氣得跺腳恨聲道:「你們敢笑,看我不收拾你們!」

    崑崙掌門人玩鈴童蕭士麟,走在五位小掌門人的最後,僅先於宇內樵子一步,心中早就有點訕訕的,這時大聲叫道:「公孫掌門人既是怕蛇,為什麼不讓膽大之人先行!」

    走在第二的北星小道士不待公孫小鳳接口,搶着道:「前面甬道甚狹,只容一人通過,貧道搶不過去。」他原只為表明他不是膽小之人,但如此卻觸怒了公孫小鳳。

    只聽她一聲嬌叱道:「姑奶奶讓你,你敢不敢過去!」

    北星小道士背脊一麻,忖道:「我不能從你身上爬過去呀!」只得不住地告罪道:「貧道不敢!貧道不敢!」

    公孫小鳳冷哼一聲,道:「姑奶奶早就知道你不敢!」

    北星小道士無法明辯,只得住口。

    公孫小鳳硬起頭皮,又邁進一步,但很快又停住了前進之勢,説實在的,她要不是放不下這個瞼來,真想讓北星小道士從她身上爬到前面去。

    後面的人又叫道:「走呀!」

    公孫小鳳被逼得無奈,語氣緩和了下來道:「我正在想辦法哩!」

    她這無奈的一句「想辦法」,卻觸動了宇內樵子的靈機。

    宇內樵子年高七十,自是陳達通情,雖想出了辦法,卻不明裏説出,怕觸犯了她的小性子,卻故意嘆了一聲道:「公孫掌門人,你懷寶不露,是要戲弄大家是不是?」

    公孫小鳳聞言一楞,不禁暗罵道:「我好粗心呀!為什麼竟想不起『七彩明珠』來!」

    人有時就這般可笑,往往會在情急之下,把不是問題的問題,愈弄愈糟,結果真的成了問題。

    「七彩明珠」,不但能在黑夜之中,自動放射出七彩色霞光,而且,任何毒蟲猛獸也見之喪膽,不敢正視,逃之唯恐不及。

    這本是江湖盛傳無人不知之事,偏偏在這緊要開頭,大家都想不起來,豈不可笑之至。

    公孫小鳳何等精靈,自然能領略宇內樵子不明白指出的善意,當下為掩飾自己的粗心,道:「老掌門人真是好心,讓他們急急豈不很妙。」

    就在她正要取出「七彩明珠」,大放光明之際,忽然從身後,湧起一片金光,照得甬道前後光明如同白晝。

    同時聽得武當掌門人北星小道土笑道:「公孫掌門人既然吝嗇,貧道只好以『驚鯢金劍』代勞了!」

    他也是剛剛才想起自己師門之寶「驚鯢金劍」,劍上寶光,可以照明,於是搶先出手,以為師門爭取顏面。

    公孫小鳳風頭被人搶去,氣極之下,悶聲下響,嬌軀向前疾射,直到看不見了劍光,這才取出自己的「七彩明珠」,照路前進。

    這條甬道,有似一條曲折迂迴的腸子,走了數百丈,依然只能容一人通行,如果對面有人回來,便得陷入相持之局了。

    這也就是説,只要有一個功力相當之人,守在甬道之中,便誰也免想衝得過去。

    幸好甬道兩側,光滑如鏡,並無積塵,想系通風甚暢之故。

    公孫小鳳憋着滿肚子氣,身如離弦急矢,一味向前猛衝。

    但覺兩耳之中,轟轟之聲,越來越大,顯見距甬道的彼一端,已經不遠。想像中的飛瀑,就將呈現眼前。

    公孫小鳳腳下加勁,速度又快了一倍,可説已施出了全身的功力。

    就這也疾奔了不少的時候,這才忽覺心胸之間一暢,珠光沖霄直上,已置身在甬道之外了。

    人一出了甬道,那飛瀑的奔騰之聲,在感受上,反倒不如在甬道內那般令人有震耳欲聾之感。

    甬道外,是一塊寬廣約二三十丈的平地,遍植蒼松翠柏,夾有奇花異草,看形勢顯然有經過一番人工佈置。

    這片平地且依山傍水,對面便是一片廣約百十丈的大湖。

    大湖彼岸的山腰間,倒垂下一道銀色匹練,直達湖心,把整個湖水激盪得翻滾沸騰,一片飛珠濺玉。

    公孫小鳳抬頭,看了一看天上稀落的星星,打量着四周的形勢。

    她這才發現,眼前乃是羣峯環抱中的一處大谷地,周圍高峯壁立,無處可攀。

    腳下的平地,和對面翻滾沸騰的大湖,封死谷地中間,只有背後那條甬道,才是唯一出入的通道。

    她心中想道:「這地方好不隱密。」

    剛想到這裏,身後人聲傳來,各派掌門人均已走出甬道。

    公孫小鳳氣怒未消,不予理會。

    長白掌門人病仙女古秋芸輕笑道:「啊!好一處完整的洞天!」接着又微微一嘆道:「只是被劍氣珠光一照,未免使人有俗氣之感。」

    北星小道士一笑,收起「驚鯢金劍」道:「古掌門人説得甚是,貧道慮未及此。」

    因為此話是由病仙女古秋芸口中説出,公孫小鳳氣無處使,不聲不響地也將「七彩明珠」藏入懷中。

    珠光劍氣一斂,星光倏熾,四周景象果然頓變。

    公孫小鳳不由嗔念盡除,笑道:「廣寒天下,也不過如此吧!」

    宇內樵子朗聲道:「瀑布在望,我們且將息一番,候天亮之後,再作進一步探查如何?」

    此情此景,大家正為之陶醉,且都早感疲憊,自是全無異議,各自覓地打坐,行功調息。

    一夕易過,次日清晨,各人運功完畢,先後收功站起。

    光天化日之下,更發現沿着兩傍山麓,自立身之平原起,有二條小道,繞湖而過,通向瀑布之後。

    長白掌門人病仙女古秋芸放心地道;:「這樣就更好了,否則穿瀑而入,一身衣服勢必要被打濕。」

    於是,大家有説有笑的循着湖邊小路,向飛瀑下走去,剛繞過瀑布,大家不禁又是一陣驚歎。

    原來,整個瀑布的後面,竟是一塊二三十丈大的平整青石,瀑布從上面倒翻下去,青石上竟出奇的沒有半點水跡。

    這時,初升的陽光,正好照在瀑布之上,那片激射的飛瀑,頓時形成一條錦帶,五顏六色,變幻無常,歎為觀止。

    後側山壁上有座巖洞,洞口青石為門,居於正中,頂端橫書曰:「韜光洞」。

    左右一副對聯:

    一邊是:「養天地正氣」。

    一邊是:「法古今完人」。

    公孫小鳳見了笑道:「看那語氣,敢情還要我們在此韜光養晦一番不成!」

    公孫小鳳此話,原是出於玩笑口吻,不想她語音剛落,洞內立即傳出一陣朗音道:「不錯!老夫正要你們重新做起!」

    公孫小鳳冷哼道:「大言不慚!不怕閃了舌頭麼?」隨着話聲,蓮步輕點,纖腰猛擰,射入洞中。

    北星小道士也是心中不悦,道:「何人如此囂狂,不把咱們這多掌門人放在眼下。」大步跟進洞去。

    接着,其餘各人,也都搶身湧入。

    但見這座石洞之內,整體渾圓,中央放着一張青石大圓桌,圓桌四周,排放着十張青石太師椅。

    洞頂一團雪光,照得全洞通明透亮,比洞外白日,尤勝數倍。

    此外全室空空,再無一物。

    是的,不但沒有其他的物件,就連那發話之人,亦不見存身何處。

    七人不由同時怔住,説不出話來,正當他們驚疑不定之際,忽然,從對面那張太師椅上,發出人聲道:「你們怎地都不開口?身為掌門人,竟如此見不得世面!」

    少林小掌門人悟果口宣佛號,道:「施主藏身何處何不現身相見?如此戲弄下去,未免太過份了。」

    上首那張太師椅上,又傳出人語道:「你們的眼睛都長在頸項上,難怪看不見老夫,難道不會低頭一看麼?」

    青石圓桌本已夠大,再加正中那張太師椅,除了椅背露出桌面外,本就看不到全部,大家只好低頭從桌底下望去。

    這一低頭望去,只氣怒得人人變了顏色。

    原來,那張首席太師椅上,竟是端坐着一隻拳頭大小的白麻雀,正向着他們擺首弄姿。

    這隻白麻雀,六位小掌門人雖未見過,卻聽宇內樵子説過。它不但誘走了斑衣神童,且宗嶽的失蹤,也與它的出現有關。

    公孫小鳳輕率躁急,當即柳眉一豎,破口罵道:「小畜牲,竟敢戲弄本掌門人,敢是活得不耐煩了!」身形一晃,已經繞過圓桌,粉臂一揚,便向着那白麻雀拍出一掌。

    她氣急攻心之下,恨不得一掌把白麻雀震死,是以竟用上了五成真力。

    誰知掌風過處,白麻雀竟紋風未動,反怒目而視道:「公孫小鳳你也太野了,敢對老夫無禮,還不與我退下!」語落,小翅膀輕輕一揮,立有一股極大的力量湧向公孫小鳳,把她當場震出四五步。

    公孫小鳳何等驕狂,眼看被一隻白麻雀揮罵震退,這口氣,叫她如何咽得下去,當時小性子一發,身形再起,雙掌交錯,用出十二成真力,亡命地向白麻雀撲去。並咬牙叱道:「小畜牲,我和你拚了。」

    白麻雀跳身站上椅背,也是雙翼齊揮道:「你和我拚?還早得很哩!就是你母親鐵觀音公孫蘭,甚至你祖母公孫大娘來,也不敢對老夫稍有不敬!」

    公孫小鳳全力一擊之下,不但仍未傷得白麻雀分毫,而且又被反震之力逼退五步。

    在此情形下,她再是野性,也不由得心頭髮麻,對眼前這隻白麻雀,再也不敢小視,當下反手拔出長劍,戟指怒叱道:「本掌門人就讓你死在劍下也是一樣!」

    白麻雀一昂首,看向洞頂光源,不予理會。

    這種態度,顯然毫不把公孫小鳳看在眼內。

    公孫小鳳蓮足一跺,人劍合一,直向白麻雀衝去,不料身形甫動,忽覺一陣微風掠體而過,前面已多了一個身穿銀色長衫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擋住公孫小鳳的去勢,含笑對她道:「姑娘何必與它一般見識,請看在老夫薄面,恕過一遭如何?」

    公孫小鳳氣怒幾近瘋狂,那肯就此罷休,勁勢不減,仍想直衝過去。

    可是任她使盡全身勁力,那銀衣人周遭,就似豎着一道銅牆,怎麼也莫想逾越一步。

    公孫小鳳直急得口角泛白,跺足經叫道:「你們為什麼不幫忙呀!」

    銀衣人連忙搖手笑道:「各位不要誤會,請先聽老夫一言。」

    宇內樵子跨前一步道:「老前輩莫非天羽秀士朱一民?晚輩宇內樵子這廂有禮了。」

    天羽秀士朱一民笑指宇內樵子道:「好!老樵子你怎可眼看着鋼羽和他們胡纏,而不從中化解?」

    宇內樵子笑道:「老前輩數十年不現俠蹤,而鋼羽兄又已毛色全變,我真還把它當着一隻怪異麻雀哩!」

    異鳥鋼羽撲翅插口道:「老樵子,你不認識我,我當然小看不起你們這批烏合之眾啦!」

    天羽秀士朱一民笑罵道:「鋼羽,怎可對各位掌門人無禮!」表情間,並無深責之意。

    宇內樵子因深知異鳥鋼羽的來歷,故對天羽秀土這種態度,並未放在心上。但各派小掌門人臉上卻都有了激憤之色。

    天羽秀士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只作未見。

    宇內樵子連忙一陣大笑道:「各位掌門人,來!來!來!老夫為各位引見一位當世高人,朱老前輩。」

    眾小掌門人臉上表情不變,似乎都無高攀之意。

    異鳥鋼羽「哼!」了一聲道:「什麼掌門人!」

    天羽秀士微笑如故,並不阻止異鳥鋼羽插言,只聽它微哼又道:「你們口口聲聲要報雪殺師大仇,但所行之事,莫不狂妄無知,像你們今天這點成就,真還早得很哩!

    你們學會了師門絕藝沒有?

    你們自思可及得你們前任掌門人的一半功力德業?

    你們的前任掌門人,在十絕魔君手下,且都難作三合之將,憑你們的道行,要想為師門復仇雪恥,倘不徹底革心矢志,力求自強,今生休想!」

    句句金言,發人深省。

    它越説越氣,聲音也越説越大。

    各派掌門人的一股高與天齊的傲氣,立時崩潰,一個個冷汗涔涔而下,愕然互視,內愧地低頭無語。

    他們都是一代之秀,天資稟賦,無不過人一籌,一經點醒,自是均能從善如流,立下進德修業,從頭做起的決心。

    天羽秀士冷眼旁觀,知道他們已深受感動,當下見好就收,哈哈一陣大笑,打斷異鳥鋼羽的話頭道:「鋼羽,不得胡言亂語,各位掌門人難道沒有你明白麼?」

    異鳥鋼羽立即一改語氣,笑道:「我是杞人憂天,其實關我個屁事!」低哼一聲,向洞外射去。

    還振翅鼓風,發出一陣冷氣,吹向眾小腦後,眾小渾身一凜,頭腦更為一清。

    公孫小鳳脾氣最傲,這時居然也能接納嘉言,只見她笑靨嫣然,毫不把剛才挫敗受辱之事放在心上,笑吟吟的道:「朱老前輩,好厲害的鳥兒呀,我要有它時加警惕,便不會再犯錯誤了。」

    其他幾位小掌門人,也都重新上前見禮,虛心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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