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願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的酒也有九分了,也沒看是誰開的門。
他已經忘了海姬其入,居然搖搖晃晃進了裏屋,而且醉眼迷離的,走到牀邊,仰天一倒,呼呼大睡。
海姬拴上門進房,連忙又退了出來。
花深深正在搖鄭願,一迭聲地罵鄭願:“又去喝酒!又喝成這德性!海姬姐姐。你去燒點酸辣湯來!”
海姬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跑到廚房裏,手忙腳亂地點火燒水,心裏呼呼亂跳。
她已預感到今晚可能要發生什麼事。
不多時,酸辣湯燒好,灌進了鄭願嘴裏。
鄭願睜開眼瞪了半晌,才發現這屋裏除了花深深外,居然還有一個女人。
鄭願使勁搖搖頭,起身跑到井邊,提起桶水當頭一澆,酒意頓消。
然後他又去睡櫃枱。
他睡得很沉很沉。
裏屋大牀上,海姬卻無法入睡。
她覺得心裏很不安。
花深深在睡夢裏翻了個身,抱住了她,喃喃道:“哥,……”
海姬身上一陣燥熱,那種不安的預感更強烈了。
海姬皺着眉想了想,伸指點了花深深啞穴,輕輕拍她,在她耳邊悄聲道:“夫人,我覺得今晚有事。有人可能要殺爺。”
花深深眼中睡意一下無影無蹤。
海姬又遭:“夫人莫急。小心就是,我懂忍術,我去守着爺。”
花深深穴道剛解,伸手拉住海姬,悄悄道:“這樣不好,咱們去把他喊醒,讓他進來睡。”
海姬猛地一顫,突然尖叫道:“爺——小心!”
鄭願就算睡得再死,聽這一聲尖叫,也會醒過來。
他還沒睜眼,就感到身邊有人。
不僅有人,而且有殺氣。
凜冽的殺氣。
海姬那一聲“爺”剛出口,鄭願就已醒轉,就感到了身邊氣流和波動。
是殺氣在波動。
並非因為殺氣已變成殺招,而是因為那一聲尖叫震動了殺氣。
海姬的“小心”二字還沒出口,殺氣已突然變得強悍,“小”字出口時,海姬已衝出房門。
殺氣已變殺招。
鄭願倏地一滾,已從櫃枱上滾落。
海姬的“心”字和櫃枱破裂聲同時響起。
海姬衝出布簾時,就看見櫃枱正在迸裂,一個黑影正雙手回收,足尖點起。
刺客是想逃!
海姬剛衝出兩步,黑影已掠上牆頭。
看來這位刺客的輕功也極出色。
海孃的心剛往下一沉,花深深已衝出。
黑影卻突然從牆頭摔了下來。
黑影落地後,櫃枱裏才有了響動,鄭願慢吞吞地站起來,嘆道:“這傢伙還真想要我的命呢!”
海姬突然向黑影衝去,但她剛衝近,鄭願已出現在黑影身邊,而且伸手卸下了黑影的下巴。
海姬似乎鬆了口氣,站起身,扶住剛衝過來的花深深,笑道:“爺,何不看看這人是誰?”
鄭願苦笑道:“不用看我都知道。今天在酒樓上我們見過。他説她姓蔣,叫蔣操。”
花深深早已摸出火摺子,一晃即燃。
鄭願揭開刺客的蒙面布,只看了一眼,道:“是他。”
花深深和海姬一人一腳踢了過去,“活剮了他!”
鄭願又苦笑;“就算要剮他,也只能是‘死剮’。要‘活劇’是不可能了。”
花深深餘怒不熄,又狠狠踢了一腳:“那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
鄭願道:“他已經死了。”
蔣操的牙齒間藏着包有劇毒的蠟丸。他死得很堅決,很痛快。
據鄭願所知,喜歡用這種方法殺死自己的,一定屬於某個神秘血腥的組織。這個組織懲治叛徒的手段一定十分可怕。
是誰想要鄭願的命呢?
鄭願抬起頭,看着海姬。
他的神情很嚴肅。
海姬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花深深似乎沒注意這些,對鄭願道:“把這傢伙扔出去。”
鄭願看着海姬,冷冷道:“這個鎮上的人,如果碰到這種情況,將怎麼處理屍體?”
海姬低着頭,輕聲道:“我……我不知道。”
鄭願道:“你是這個鎮上的人。你怎麼會不知道?”
海姬頭垂得更低,聲音也更輕:“這裏好像從未……
從未殺過人。”
鄭願怔住了:“這裏從未殺過人?……連爭吵打架都沒有?”
海姬呼儒道;“沒……沒有。”
鄭願怔了半晌,才嘆了口氣,苦笑着喃喃道:“想不到這裏竟是如此安寧!”
花深深忽然有點噁心,連忙轉身進房。
海姬低着頭,也跟了進去,留下鄭願一個人守着那具屍體發愣。
海姬的心神一直安不下來。
花深深很快就發覺了。
但她沒有問什麼。她知道鄭願肯定比她想得更全面。
更深刻,她知道鄭願會問海姬的。
果然,鄭願推門進來了。
海姬垂着頭,慌慌張張下了牀:“我……我出去睡。”
鄭願居然沒有留她,花深深覺得很奇怪。
他剛躺下,她就開始發問:
“你肯定發現事情不對頭,你為什麼不問問海姬姐姐?”
鄭願冷冷道:“我為什麼要問她?”
花深深道:“至少她對這裏的情況比你熟得多。”
鄭願道:“她也許什麼都不知道。”
沉默。
外屋裏沒有一點動靜。
海姬的呼吸很輕很輕,若不注意聽,根本聽不見。
如果有人湊近了看海姬,就會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她已看出鄭願在懷疑她是知情者。她無法解釋那一聲尖叫,無法解釋她對花深深説過的話,無法解釋她好得出奇的預感。
若非她那一聲尖叫,鄭願就許已死在蔣操的劍下。可現在這個“恩人”卻被懷疑有罪。
海姬能不傷心麼?
裏屋裏鄭願和花深深又在低聲爭吵着,兩個人好像都很生氣。他們好像又在為什麼爭吵。
一時間,海姬簡直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她為什麼放着好好的“牛姑娘”不當偏要跑到這裏來受委屈呢?
這就好像是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她這又是何苦呢?
海姬的淚水浸濕了枕頭。她一向是個傲慢的驕傲的女人,她何苦要低三下四的做人家的婢女呢?
可當她想到鄭願充滿神奇魔力的眼睛,想到她在他面前的不能自持,她很快又原諒自己了。
要得到鄭願這樣的男人不容易。她必須要有耐心,要有韌勁。
她不能半途而廢。
裏屋裏的爭吵已停止,接着響起的聲音更讓海姬心亂。
那是男女合歡的聲音。
一想到自己意中惟一首肯的男人正在和另一個女人做那件事,海姬就忍不住有種要殺人的衝動。
她痛恨花深深,也鄙視花深深。她認為花深深根本配不上鄭願,根本不能讓鄭願快樂。
她認為能配上鄭願的只有她自己。只有她才能和他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共同達到幸福快樂的頂峯,才能共同享受欲仙欲死的滋味。
可偏偏花深深是鄭願的妻子,偏偏她只是花深深的婢女。
天下的事,就有這麼不公平。
海姬靜靜地躺着,心中充滿了狂熱的仇恨和慾望。這慾望因仇恨的刺激變得強烈異常。如海潮般湧向她的全身……
但她連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她是忍者。
她能忍耐凡人所無法忍耐的事情。
安寧小鎮安寧如舊,就好像誰也沒發規蔣操已失蹤,就好像這鎮上根本就沒有過蔣操其人。
鄭願早晨去櫃枱,發現蔣操的屍體已不翼而飛。
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一點都不吃驚。
使他感到吃驚的是那個暗中控制安寧小鎮的人。他簡直難以想象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居然能讓這小鎮許多年來連一次爭吵都未曾發生過。
現在他已猜出小鎮安寧祥和的原因——這裏的人看起來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但都屬於一個神秘的組織,由那個神秘的主人控制着。
這裏並不禁止外人入內,但一個外人在這裏住不長。
蔣操在被鄭願這個“外人”殺死之前,也許曾要過許多外人的命。
謀殺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進行。這裏的人對付外人。
當然是眾志成城。
海姬當然是他們中的一員。
鄭願甚至已開始懷疑海姬的真實身份,懷疑海姬是那個神秘的主人派來監視他的。
他很後悔讓海姬住進自己家裏。他認為海姬或許是條毒蛇,這條毒蛇終究會咬人,而最可能被咬的,是花深深,是他的妻子。
他要想辦法補救。
無論如何,他不想讓已懷孕的愛妻受到半點傷害。
他想過許多補救的辦法。
首先想到的是走。
三十六計,走為上。他和花深深不可能在和一羣虎狼對抗中佔便宜。更何況花深深有孕在身,需要愛惜。
還有一個辦法是留下來,暗中查深,找出控制安寧鎮的神秘主人,殺掉他。
但這個辦法太危險,而且成算極小。一旦失手,將招致瘋狂的報復。他不能也不願拿愛妻的性命開玩笑。
他也想過留下來,儘量小心翼翼地過日子。但這辦法顯然行不通。
就算他加倍小心,別人也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蔣操昨晚的暗殺,就是明證。
他該怎麼辦呢?
鄭願在心裏嘆息。他反覆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要冷靜,一點都不能慌,更不能顯出一絲慌張的模樣來。
被狼吃掉的人,大多都是因為驚慌。面對虎狼的時候,你越是慌張,它們對你的肉也就越有興趣。
鎮定也是一種勇氣,而且是一種超凡的勇氣。
孔老夫子今天的臉色一直不太好,也沒心思教學生們讀書。他只吩咐學生們把昨日的功課再好好温習一遍,自己就一路冷着臉回到破舊的卧室裏,撿了幾顆鹽豆扔進嘴裏,從碗櫃裏摸出酒壺抿了一小口,嘆着氣進了同樣破舊的書房。
書房裏有人在等他,一看見他走進來,都主動起身,朝他鞠躬:“夫子。”
孔夫子板着瞼,一聲不吭地走到書桌後面的破藤椅邊坐下,眼皮耷拉着,好像很煩看等他的幾個人。
等他的人一共有三個,三個都是濃眉方臉小眼睛的矮漢子,胡碴都很重,肌肉都很結實,看起來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穿紅袍的是鎮中生藥鋪的朝奉,穿藍衫的是倒也酒樓的大掌櫃,穿灰衣的則是替孔老夫子打雜的僕役。
他們都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着,頭埋得低低的,就像三個做錯了事,唸了別字的學生,在向孔夫子認錯。
半晌,孔老夫子才有氣無力地道:“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都坐下吧!”
三個人彷彿都鬆了綁似地悄悄呼出一口氣,三個人同時點首為禮。齊聲道:“謝座。”
但他們並沒有坐下。
孔老夫子嘆道:“我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我早料到了。”
倒也酒樓的大掌櫃撲通一聲跪倒,惶聲道:“是屬下自作聰明,以致壞了大事,請夫子責罰。”
孔老夫子微喟道:“大事倒未必就壞了。甚至可以説,昨晚的事是件好事,很好的事。”
他抬起眼睛,淡淡地看着大掌櫃額上的冷汗,緩緩道:“至少,他們現在已弄明白了兩件事。其一,鄭願的武功的確驚人。五號的劍術已相當不錯。出手既快且狠,輕功更是獨樹一幟,可五號居然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這就證明要對付鄭願,切不可硬拚。其二嘛……”
孔老夫子的神情一下厲害多了:“我們證實了海姬的反叛。昨晚若非海姬出聲示警,鄭願不死也會受重傷。”
他將目光移向灰衣僕役,冷冷道:“海姬是你一手提拔的,你準備怎麼辦?
灰衣僕役鎮定地道;“我不相信她會反叛。”
“哦?”
“海姬示警的目的,絕對不會是幫助鄭願?”
孔老夫子道:“為什麼不會?你別忘了,東海三神君是鄭願殺的。”
灰衣僕役道:“但海姬若存心報恩,沒必要去中原尋找僱主,沒必要自告奮勇攬下這樁重任。就算她會離開我們,也絕對不會反叛。”
孔老夫於道:“昨晚的事,怎麼解釋?”
灰衣僕役道:“我無法解釋,但海姬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
孔老夫子往椅背上一靠,閉上了眼睛;“叫她來。我想聽一聽她的解釋”。
如果鄭願在這裏,一定會大吃一驚。
統治安寧鎮這羣虎狼的人,居然會是這麼樣一個糟得不能再糟的老頭子。
可惜鄭願不在這裏,鄭願又去了倒也酒樓。
他想看看蔣操的“失蹤”有沒有影響酒樓的生意和酒客的興致。
滿窗花一看見鄭願,就眯起好看的月牙眼甜甜地笑了:“昨天還説沒必要呢,今天可比誰都來得早。”
鄭願的確來得太早了點。酒樓剛開門,他是第一個酒客。
鄭願微笑道:“我喜歡早上喝酒,而且,也喜歡一人靜靜地喝酒。”
滿窗花用歡悦俏皮的聲音道:“而且,不要錢的酒,不喝白不喝,是嗎?”
鄭願一笑。
他依舊只要了兩角酒和兩碟小萊,坐在昨天坐過的座位上。他喝的很慢。
他相信不一會兒這裏就會酒客盈門,他準備好好觀察一下他們的神情。
可他錯了。
他等了足足半個時辰,也沒有見第二個酒客。
滿窗花哼着一支蠻好聽的曲子,遠遠坐在櫃枱裏,根本沒有要和他塔訕的意思。
鄭願只好聽她哼曲子。
聽了一會兒;鄭願就想起來。自己在什麼地方聽過這支曲子了。
他的心忍不住狂跳起來。
等他聽完她哼的第二支曲子時,就已能完全肯定她哼的是什麼地方的曲子了。
他在海上聽過。
那一年他為追殺“花痴”敖天放和“血魔”項怒時,到過黃海中十幾個島嶼,那裏有許多漁民,來自東瀛扶桑。
他聽漁民們唱過歌。他還記得東瀛歌曲那種特有的韻味。
他暗殺東海三神君前,曾在東海各處追蹤了很久。他遇到過倭寇和浪人,也聽他們唱過歌。他也記得那些歌的曲調。
滿窗花哼的曲子,只可能源自東瀛。
海姬精擅忍術,她曾流落東流。滿窗花難道也和海姬有相似的命運?
這裏還有多少人,會唱東瀛的歌曲?
這安寧鎮上的人,真的彼此不往來嗎?
他們是真的彼此之間從不交談,還是僅僅在有外人在場時如此?
他們如果在沒有外人時,説話是用漢話,還是用扶桑話?
鄭願在心裏嘆息。
滿窗花終於開始着他,和他説話了;“鄭爺,一個人想什麼心事呢?”
鄭願微笑:“我在擔心。”
“擔心?替難擔心?”
“替你擔心。”
滿窗花吃吃掩口輕笑:“鄭爺真會説笑話。”
鄭願嘆道:“我不是説笑話。”
滿窗花膘看他,好看的月牙眼裏媚態撩人:“你真替我擔心?”
“嗯。”
“擔什麼心?”
鄭願道:“我擔心你的生意。”
滿窗花道:“我的生意有什麼好擔心的?”
鄭願悠然道;“你自己一點沒察覺嗎?”
滿窗花輕輕搖頭。
鄭願道:“你看,喏大的倒也酒樓,居然只有我一個酒客,而且我這個酒客還是吃酒不用給錢的。你的生意糟到這個地步了,你還不擔心?”
滿窗花朝他飛了個媚眼,輕輕笑道:“我昨天不是跟你説了嗎?”
“説什麼?”
“這人真是!我跟你説了,我不靠酒樓生意過日子。”
鄭願拍拍腦袋:“你瞧我這記性!”
滿窗花又道:“而且,現在還早。上午的生意總是很清淡的。到了中午,來的客人就多了。”
鄭願微笑道:“滿姑娘,你幾時想把倒也酒樓盤出去的時候,一定先和我打個招呼。”
“哦?”
“我一直想開家酒樓。”
滿窗花嗔笑:“那你讓我怎麼過日子?”
鄭願淡淡道:“你可以另外做一行生意。”
“什麼生意?”
鄭願正色道:“我發現安寧鎮什麼都不缺,惟獨缺家妓院。”
滿窗花怔住,但馬上就笑了,笑得很甜:“這倒真是好主意。”
她居然一點不生氣。
鄭願忽然轉開了話題:“蔣操被扔哪兒去了?”
滿窗花一臉驚詫:“扔哪兒去了?幹嗎説‘扔’呀?”
鄭願退:“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他死了。”
“誰?”
“蔣操。
他盯着她,想找出她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可他失敗了。
滿窗花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你是説,蔣操死了?”
鄭願道:“不錯!”
滿窗花終於格格笑出了聲:“鄭爺真會開玩笑!”
鄭願冷冷道:“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説真的。”
滿窗花強忍着笑,道:“你怎麼知道蔣操死了?”
鄭願道:“是我殺的。”
“你殺的?”
“不錯。”
滿窗花怔住,忽然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夜裏。”
滿窗花再次大笑。
鄭願冷冷道:“你笑什麼?”
滿窗花一手揉肚子,一手指着他,連笑帶喘地道:
“我笑什…,…什麼?我笑你真會……編故事。今兒早上,我還看見他了。”
鄭願道:“誰?”
“蔣……蔣操”
鄭願知道這絕無可能,她能裝得這麼像實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只好也大笑。
“看來要騙你滿姑娘,可真不容易呀!”
孔老夫子在看海姬,海姬也在着孔老夫子,他們都沒有説話。
許久,孔老夫子才輕嘆道:“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海姬平靜地道:“夫子是在懷疑我?”
孔老夫於道:“也可以這麼説。”
海姬道:“夫子懷疑我什麼?”
孔老夫子道:“我想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海姬道:“我不清楚。請夫子明示。”
孔老夫子喃喃道:“有些話我確實不願説出口,卻又不得不説——我懷疑你違反了規矩,而且是有意這麼做的。”
海姬居然點頭,居然就承認了:“不錯。”
孔老夫子嘆道:“所以我才請你來,解釋一下。違反規矩,乃至有意違反規矩,都還可以原諒,但反叛是絕不會得到寬恕的。”
海姬淡然道:“昨晚的行動,事先並沒有通知我,否則我就會先出手製住花深深。”
孔老夫子似乎很有點吃驚:“這麼説,昨晚大聲向鄭願示警的人不是你,而是花深深?”
海姬道:“我當時不得不那麼做。五號剛一進屋花深深就已知覺,我只好搶先示警。”
孔老夫子道:“花深深知覺後,有什麼表示?”
海姬道:“摸暗器。”
“當時你有沒有把握在她出聲之前制止她?”孔夫子的長眉皺子起來:“據你的調查,花深深的武功似乎並不是很好。”
海姬道:“那是和鄭願相比。我沒有把握贏她,就算偷襲成算也不會很大。”
“所以你作主決定犧牲五號來保全你自己?”
海姬道:“不是保全我自己,是藉機取得鄭願的信任。
只有等他完全不防備我了,我才有機會殺他。”
孔老夫子吁了口氣,縮進藤椅中,養起神來。
海姬等了一會兒,見孔老夫子一點反應也沒有,悄悄移動腳步,向門口走。
剛走了兩步,孔老夫子就開口了:“我相信你的解釋。”
海姬站住,微笑道:“謝謝夫子。”
孔老夫子又問:“依你之見,怎樣才是上策?”
海姬不假思索地答道:“由我動手。”
孔老夫子道:“為什麼?”
海姬道:“鄭願是個很警覺的人,他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測。據説他抽中有一柄神刀,名叫‘龍雀’。他的心意已和刀相通,他可以以意念馭刀。”
孔老夫子道:“但那畢竟是傳説。”
海姬道;“可天香園一戰中,荊劫後就是在絕對優勢下落敗,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咽喉是被龍雀刀射穿的。”
孔老夫子不吭聲了。
海姬又道:“用力硬拚,無異以卵擊石。若是偷襲暗殺,也不可能有效。鄭願本人就是刺客界的第一號人物,他被尊為‘天殺’,他對暗殺是十分敏感的、”
孔老夫子哼了一聲,道:“你準備怎麼做?”
海姬笑了,笑得很動人:“什麼也不做,等他上我的牀。”
海姬走後,裏屋裏的三個男人才走出來。
孔老夫子問:“你們覺得她的解釋可信不可信?”
紅袍朝奉沉吟不語,灰衣僕役和大掌櫃都點頭:“可信。”
孔老夫子門紅袍朝奉;“你怎麼看?”
紅袍朝奉道:“屬下不敢斷言。”
灰衣僕役怒道:“筱原君,你這話什麼意思?”
紅袍朝奉道:“我只是就事論事,並沒有一定指認海姬是叛徒。海姬的解釋雖然沒有什麼漏洞,但我總可以表示懷疑吧?”
灰衣僕役道:“她有什麼可懷疑的?”
紅袍朝奉慢吞吞地道:“她對殺鄭願這件事,是不是熱心得有點過分?”
灰衣僕役大聲道:“難道她躲得遠遠的,你就認為她不可疑了?”
孔老夫子輕叱道:“雄藏,你沒必要吼得滿世界都知道。”
灰衣僕役的聲音一下壓低了許多;“對不起。”
孔老夫子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嘆道:“現在爭論這個沒有什麼必要吧?當務之急,是要制訂個周密的,可行的計劃。我昨晚已派人去找一號和二號了,他們很快就會趕來,也會將新訓練的人帶來,借鄭願磨練一下。”
三個男人都低頭道:“夫子高見。”
孔老夫子又道:“至於海姬,她叛不叛,無關大局。
鄭願是跑不了的。他將會死在這裏,這也是他的榮耀。”
“是!”
鄭願對這個安寧的虎狼之地,越發有了一種深沉的恐懼。
當然,他的興趣也更大了。
一旦花深深安全了,他就要想想辦法來揭開安寧鎮的秘密了。
可關鍵是花深深必須是安全的。
他必須儘快想辦法把她送走,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一段時間。
可在這茫茫的大沙漠上,哪裏是安全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