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怒吼,震得滿屋子嗡嗡響。
鄭願連忙鬆手。
老九魚兒般從他身匕溜下來,溜到一個滿頭白髮、滿眼兇光、滿臉殺氣的老人身後,一副受了極大的驚嚇的樣子,又好像有無盡的委屈:“爹,他……動手動腳,他欺負我!”
鄭願只好不作聲。他發現自己又上了老九的惡當。
他輕浮的舉止顯然已引起了屋裏七隻狐狸的憤怒。
擋在老九身前的那個老人,就是狐狸窩的大當家、大漠七隻狐中的老大、“霹靂狐”山至輕。
山至輕實在一點也不像只老狐狸,他甚至一點都不像只狐狸。
山至輕威武昂藏、性烈如火,耿直兇殘——這就是山至輕給別人的第一眼印象。
可他偏偏就是隻老狐狸,而且是最狡滑、最精明的一隻老狐狸。
自山至輕出道以來,已不知有多少人和他打過交道。
第一次和他打交道的人,總認為像他這種李逵式的人物,再狡猾也有個限度。
這麼想的人中,有幾個成了他的拜把子兄弟,大部分都被他騙得連底褲都送進了當鋪。
能成為他“兄弟”的人,自然也都是此道的高手,而且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他們在山至輕面前,也只有甘拜下風。
二當家“玉面狐”水至剛,是七隻狐狸中最斯文有禮、最英俊瀟灑的一個。
許多年前水至剛還在中原闖江湖期間,就很在武林俠女中興了一陣風浪,博得了“玉面書生”的美名。
當年的水至剛儒衫飄飄、摺扇搖搖,面上總帶着種譏誚的冷傲。
冷傲的人,一般也難得狡滑,因為傲慢的人,難免衝動,而且為人行事總有自己的準則。
水至剛沒有準則。
如果一定要追究水至剛為人行事的準則,那就是“不騙則已,一騙到底”。
至於他什麼時候想行騙,想騙什麼人,完全由他的心情決定。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就求他騙人,他都提不起精神。
山至輕騙的是所有能騙到的人和東西,水至剛去只騙一種——
他只騙女人。
他總共有七房妻妾,全都是騙來的。連他惟一的寶貝兒子水無聲,也是他騙女人騙來的。
現在的水至剛已垂垂老矣,就算他老當益壯,龍馬精神,也騙不動女人了。但他還是喜歡騙女人。
他現就端坐在房中椅上,閒雅如一代通儒,如宗師,如上一科的狀元。
女人看見了水至剛要想不上當,實在很難。
三當家“懶狐”鐵至柔,是七隻狐狸中最懶,同時也是最可愛的一隻。
鐵至柔的愛好是栽贓。
鐵至柔很懶,他捨不得花力氣去和他不喜歡的人格鬥廝殺,他只會勉為其難地從牀上慢吞吞地爬起身來;弄點什麼“東西”塞到他不喜歡的人的珍寶箱子裏,再打着哈欠寫封信給某些管事的人。
然後他不喜歡的人一個一個都完蛋了。
最像狐狸的是四當家“紹興狐”墨至白。
其實墨至白並不是紹興人,他的祖上也和紹興人沒半點淵源。墨至白被冠以“紹興狐”的“美稱”的原因,僅在於他像大多數紹興師爺那樣,精於理財、精於盤剝,同時也精於打官司。
墨至白一直把持着狐狸窩的錢糧,也一直負責處理這裏的“民事糾紛”。但墨至白並非因為在這裏的成就才成為“紹興狐”的。墨至白年輕的時候,一直都在中原做生意,做各種各樣的生意。他曾經從財政上入手,弄垮了河南最有名的兩家開錢莊的富豪。他曾經替許多人幫忙打官司,全都大獲全勝,一時間名動中原。
順便説一句,墨至白幫人打官司,向來是不收費的。
他只不過希望人家記得他的恩典而已。必要的時候,他會送個信給某個請他幫過忙的人,讓那人替他做一些事,各種各樣的事。
墨至白一生玩錢,但他最討厭看到的東西就是錢。
五當家娃吳,名字叫至悄,外號“鬼影孤”。
吳至俏是個女人,她的輕功曾是西北一帶數一數二的,沒人知道她的輕功是跟誰學的。
沒有人知道吳至俏的師承來歷,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姓什麼叫什麼,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年齡。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究竟知道多少別人的隱秘。她好、像什麼都知道,但又什麼都不願多説,而別人對她的情況向來是什麼都不知道。
據説三十多年前,武當掌門摔猝然病故,門中最有希望繼任掌門的是靈秀道人,而且靈秀素來極得武當上下信賴,在武林中聲望也極高。
但就在加冠大典之前,一個氣度很高貴的蒙面女人坐着轎子款款上了武當,請求和靈秀單獨談幾句話。
靈秀很迷惑。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但他還是答應她了,跟着她進了一間靜室。
靈秀很快就出來了,滿頭冷汗,面色蒼白,那個女人卻一直沒走出來。靈秀的幾個弟子衝進靜室,卻發現裏面連那女人的影子都沒有。
片刻之後,靈秀當眾宣佈自己無意執掌武當。第二天,他就到深山裏靜修去了。
據服侍靈秀的小道憧偷偷説,靈秀當天晚上一直在喃喃唸叨一句話:
“她怎麼可能知道,怎麼可能?”
那個女人,就是吳至俏。
“狐王”並不是眾狐之王,他只是一條最有氣派的狐狸而已。
“狐王”夏至上,喜歡用威嚴的姿式走路,用威嚴的目光看人。他很少説話,面上總帶着種高高在上的神氣。
他的衣飾華貴美麗,他的車馬之華美絕對不亞於王公貴族。而且他一向只吃最好的東西,喝最好的酒,玩最好的女人。
他只有一個特長。
這個特長可以使他在一天之內交換十幾種身分面目,可以使他從一個威嚴的王爺變成一個趕車的窮漢。
他變成王爺的時候,身邊的人忍不住就想下跪。他變成窮漢時,遇到他的人都會忍不住想欺負欺負他。
幸運的是,夏至上很少動用他的這一本事,否則狐狸窩的人要找六當家就太費勁。
任至愚是七當家,也是最讓人害怕的一隻狐狸。他的外號是“卧狐”。
任至愚平生也沒什麼值得得意的業績,他的本領也很尋常。他的劍術平平。刀法平平、拳腳平平、暗器平平,他不會易容,也不會用毒,不會醫術。
他甚至不識什麼字。
然而,他有一張忠厚的臉,一雙初看起來很誠實、越看越誠實的眼睛。
所以,任至愚成了“卧狐”,卧底之狐。
他做過七次卧底。最短的一次用了三個月,最長的一次是五年。其中前三次是為官府工作,他因此而成了六扇門中最傑出的“卧底奇才”。
至於這位奇才怎麼進了黑道,那就只有問他自己了。
任至狐只有一個愛好。這個愛好是釣魚。
站在鄭願面前的,就是上面介紹的七個人。現在這七個人中有一個在發怒、一個在打噸、一個在搖頭、一個在微笑、一個在憨笑、一個陰沉着臉,還有一個在沉思。
發怒的是山至輕,搖頭的是水至剛,微笑的是吳至俏,打盹的是鐵至柔,憨笑的是任至愚,陰沉着臉的是墨至白,沉思的是夏至上。
山至輕怒喝道:“死妮子,我罵的是你!”
老九撅着嘴道:“人家欺負我,你還罵人家!”
山至輕剛剛想説話,任至愚已笑道:“你説的‘人家’是誰?是你還是鄭願?”
老九跺腳:“你們也欺負我!”
一直在打盹的鐵至柔睜開睡眼,喃喃道:“像人家那種欺負法,我們已經欺負不動了”。
吳至悄微笑道:“而且我好像也不在你説的‘你們’之列吧?”
老九一下衝過去,抱着吳至悄又搖又扭:“吳姨你……你……,欺負我!”
吳至俏嘆氣。
山至輕重重地“咳”了一聲,轉向鄭願,面上擠出一絲笑意:“鄭少俠有什麼事?”
鄭願恭恭敬敬地站着,恭聲道:“想請七位當家的幫忙。”
山至輕道:“我們已經老了,我們能幫你什麼忙?”
水至剛搖頭嘆道:“我們倒需要鄭少俠幫我們一個忙。”
鄭願道:“什麼忙?只要在下能幫上,一定幫。”
水至剛道:“我們都老了,愛清靜,我們不喜歡耳邊有人鴰噪。”
鄭願笑笑,道:“哦?”
水至剛也笑笑,道:“這個忙你當然幫得上。”
鄭願環視眾人,微笑道:“各位都和水二當家是一個意思?”
鐵至柔依舊打盹。吳至俏和老九在咬耳朵説悄悄話。
任至愚坦誠地憨笑着。夏至上兩眼望天。墨至白皺着眉頭,眼珠子亂轉。
山至輕沉聲道;“鄭少俠若是來狐狸窩觀光做客,我們很歡迎;若是來談交情講生意,對不起,請回!”
鄭願淡然道:“這麼説,剛才在下告訴老九的事情,各位都沒有聽見?”
水至剛道:“人老耳背,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山至輕喝道:“就算我們聽見了,也不會答應你。你走吧,別再來煩我們!”
鄭願微一頜首,飄然而出。
他好像真的放棄此行的目的了。
鄭願走進老九房間的同時,小江也領着花深深和海姬進了“海市蜃樓”。
海市唇樓酒店的門臉像家花園,而且居然像是江南的花園,青瓦當,白粉牆,一色的水磨虎紋牆基,清清爽爽的,看着都叫人愉快。
進了門,迎面是一堵影壁,影壁後面則是濃陰,影影綽綽的掩映着雕樑飛棟。
花深深微笑道:“這裏雖不像名字叫得那麼神奇,但也的確很神奇了。”
海姬道:“能在大漠裏看到這麼樣的一個地方,實在就跟看見真的蜃樓沒什麼兩樣。”
小江陰笑道:“兩位夫人,在下任務已經完成,要回去交差了。”説完扭頭就走,轉眼間就沒影兒了,留下花深深和海姬兩個站在影壁前發愣。
突然間人影閃動,濃蔭中現出兩名少年,一齊作揖道;“我家主人有請尊客。”
這是兩個面如博粉、唇如塗丹的少年,輕袍緩帶、神采飛揚,這樣的美少年,的確不多見。
海姬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嫣然道:“你們主人是誰?”
一個穿白袍的少年微笑道:“尊客去了便知。”
海姬抿嘴一笑,瞟着他道:“我們是不是非去不可?”
另一個綠袍少年道:“自然。”
海姬看看花深深;花深深微微頜首。海姬嬌笑道:
“那我們只好勉為其難,去見見你們主人了。前面帶路吧!”
樹陰很濃,也很深。
園中的路彎彎曲曲的,時起時伏。七繞八繞,海姬已辨不清方向了。兩個少年還是不緊不慢地走着,一點也不着急。海姬忍不住着了看花深深,花深深眼中已冷森森的,寒光迫人。
他們是在繞圈子,而她們明知道他們是在繞圈子,偏偏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們明白,自己已被帶進了一個什麼陣式裏,但她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陣式。就算知道了,她們也還是出不去。
花深深對五行、奇門之術,素來沒興趣。海姬雖然有所鑽研,也不過略知皮毛而且。
為今之計,惟有出手擒下這兩個少年,迫他們領路,方可脱困。
至少這也比束手就擒好得多。
海姬拔刀,衝出。
她緩緩而行時,宛如豐碩慵懶的大家侍妾,一旦動手,卻精悍伶俐如市井潑婦。
彎彎的長刀在剎那間劈出七刀,每一刀都似乎砍中了那兩個少年。
海姬幾乎已在後悔自己不該太狠辣,出刀不該太快。
她算準他們會閃避的,那麼這幾刀至多也不過砍傷他們的胳膊肩頭,不會要會們的命。
她還要留着他們帶路呢!
可他們就好像是聾子,聽不到凌厲的刀聲。他們仍舊不緊不慢地走着,渾不知背後有人正揮刀要他們的命。
花深深也忍不住驚呼:“留活口!”
晚了!
海姬的刀已掃斷了白袍少年,刀勢絲毫未滯,又將綠袍少年砍作兩截。
海姬覺得她的刀像是在虛劈,什麼也沒砍中,而那兩個少年居然也仍舊走路。
白袍少年甚至還回頭衝她微微一笑。
這是怎麼回事?
海姬僵住。
她握着刀站在那裏,看看那兩個少年完好無損的背影發怔。
花深深也吃驚得要命。
她沒看清這兩個少年是怎麼閃避的,他們似乎根本就沒有閃避。
如果這也是一種武功,那麼,這兩個少年武功之可怕,似乎還在鄭願之上。
至少花深深認為,鄭願要對付海姬的背後偷襲雖不難,但絕對不可能如這兩個少年這般從容,這般神奇。
天下居然還有武功高過鄭願的人,而且居然有兩個,更可氣的是這兩個年紀比鄭願還要小些,這實在讓花深深恐懼,而且氣憤。
海姬忽然沉聲道:“夫人,那是幻像?”
花深深聲音已有些顫抖:“幻像?什麼幻像?”
海姬指着那兩個少年背影道:“他們並不是人,而是幻影。”
花深深瞪着她,眼中恐懼之色更濃:“海姬姐姐,你……你説什麼?”
她以為海姬是嚇糊塗了,她以為海姬是在説胡話説瘋話,她以為海姬看到了什麼恐怖的幻像。
海姬的嘴唇已發白,看來她嚇得的確不輕,她的聲音也啞得伯人:“他們不是實在的人,而是影子,的確是幻影。”
想想也是,若換了你是海姬,一刀砍斷了兩個人的後腰,卻發現那兩個人仍好端端的,甚至還回頭朝你笑,你會不會發瘋?不發瘋才怪!
花深深害怕得要命,忍不住尖叫起來:“海姬你醒醒!”
海姬一哆嗦,好像清醒了,但説出來的話卻似乎更糊塗了:“指環!指環!”
花深深聽懂了。海姬顯然認為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該舉起右手念“救命訣”了。
花深深不這麼想,她覺得還沒有到最後關頭。一個小小的什麼破陣就嚇得她們“投降”,豈不是要被別人笑話?
那也太沒出息了。
花深深試圖使海姬鎮定下來:“到底出了什麼事?”
海姬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才顯得不那麼太驚恐了:“這裏,……是個很奇怪的陣式……很奇怪,我自己也常常設置禁制,但像這麼高明的禁制,我……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花深深還沒答腔,一綠袍少年已回頭笑道:“的確如此。”
白施少年也轉身微笑,道:“而且理應如此。”
花深深冷冷道:“為什麼?”
綠袍少年道:“夫人在進來之前,本就該知道會這樣的。”
白飽少年道:“這裏本是海市蜃樓,這裏的一切,都處在虛幻縹緲之間。”
花深深森然道:“是嗎?”
白袍少年笑道:“夫人儘可不信,也應該不信,實際上我們也沒指望二位相信。”
綠袍少年也大笑道:“好在這裏本就是虛無幻境,形像既是假的,言語又怎可當真?”
大笑聲中,他們的身體竟然漸漸淡化,漸漸淡成了輕煙,漸漸消失,只有白袍少年笑聲還在迴響:
“我們本來就不是實實在在的人。”
如果一個人能像他們這樣虛淡成輕煙直至消失,如果一個人能像他們這樣刀過不損,那就真的很難認為這個人是有血有肉、實實在在的人。
不是人是什麼?
難道是鬼?
花深深已緊張得汗毛倒豎,手心裏冷汗淋淋,她強忍着才抑制住想尖叫的衝動。
要和鄭願賭氣的念頭一下全消失了,她終於將藏在抽中的右手舉了起來。
就算被鄭願笑話又有什麼?她本來就是他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離開他活不了。那麼,她又何必硬要證明自己夠聰明、夠勇敢,沒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女人豈非生來就該被男人保護寵愛?花深深豈非生來就該是鄭願懷裏乖乖的一個小女人?
要是她真的出了什麼意外,豈不是天大的恨事?為賭氣而丟性命的人,那才叫傻呢!
花深深用盡量威嚴的聲音喝出了“救命訣”——
“萬里蛇逶迤,九天龍邀翔。”
趙唐牽着兩匹馬,等在海市唇樓的後門外。
這兩匹馬實際上就是花深深和海姬栓在狐狸窩外的兩匹坐騎,不同的是馬背上放了只很大的皮袋,裏面裝的是清水。
趙唐清楚“公主”的旨意。
她讓他來海市蜃樓“照顧”這兩個女人,就是要想辦法把她們“照顧”到昏過去,然後扔上馬背送走。辦法有的是,許多老辦法都很見效。請客人入陣,就是很有效的一種老辦法,雖然慢點,但可以保證客人毫髮無損。這是“照顧”貴客最好的方式之一。
狐狸並不是虎狼,狐狸窩的人也不太願意殺人。他們深知一個四面樹敵的人不會有好下場、一個四面樹敵的地方必然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能騙走的客人,他們儘量都騙走。對於那些他們得罪不起或不想得罪的客人,他們儘量用客氣的方式敷衍打發過去。
鄭願就屬於他們不想得罪的客人之列,同理,鄭願的女人他們也不願得罪。他們只不過想讓這幾個頭疼人物知難而退,不要再來打擾狐狸窩的清靜。
花深深喊出“救命訣”時,趙唐的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彷彿被一種神秘的咒語鎮住了。
“天啦!”
趙唐在心裏叫苦。
她們究竟是什麼人?
她們怎麼會知道這兩句口訣?
她們的右手小指上,是不是有一個小小的玄鐵指環?
趙唐恨不能飛進海市蜃樓親眼看一看。
水無聲是個英俊冷俏的年輕人。
水無聲是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
水無聲也是個強有力的實權人物,有野心、有抱負,也有實現野心和抱負的能力。
他是天生的武學奇材。
狐狸窩裏共有七十九種武功,只有他一個人全會。
不僅會,而且深得精要。
他甚至自創了一套劍法,這套劍法已成為狐狸窩的第八十種武功,單從威力來説,絕對可列在前三名。
水無聲也繼承了他父親水至剛淵博的學識和超卓的文采。他可以出口成章,可以和天竺的高僧探討佛經的精義,可以和武當的道人説《易》。
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他最大的野心就是殺回中原,讓“狐狸窩”成為中原武林一面最威風的旗幟。
他是大漠七隻狐最器重的年輕人;是狐狸窩的驕傲,他是狐狸窩眾人心目中未來的領袖,他是“狐狸王子”。
可他得不到山月兒的苦心。
山月兒就是“狐狸公主”老九。她在水無聲心目中,一直都是他未來的嬌妻。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他就痴戀着她了。剛學了一招劍法,他會馬上演練給她看;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他會留着等她一起吃;叔叔伯伯們從中原帶回來些稀罕物兒,他絕對會全送給她。
如果她不高興,他的心就憋悶得要命;如果她哪一回對他飛了個媚眼,他會興奮得徹夜不眠;為了博得她開顏一笑,他扮過丑角、學過狗叫、甚至殺過人。
可她的心,卻離他越來越遠了。
本來她正和一羣少年談笑風生,他一來,她就板起了臉;本來她正微笑着一個人憑欄沉思,他剛走近,她的眉頭就會皺得緊緊的。他越是苦戀她,她就越鄙視他,甚至當眾啐他,讓他下不來台。
可他就是丟不下她。
狐狸窩裏不知有多少各族少女大膽向他示愛,都被他攆得遠遠的。他認定此生只屬於她。
可她卻對他雙手捧出的赤心嗤之以鼻,甚至扔到地上,還要踩幾腳。
水無聲並不氣餒。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氣餒。
無論她對他怎樣,他都要一如既往地待她。
他一定要娶她,她必須成為他的妻子。
她的身邊,總圍着一大羣少年。
漸漸的這些少年有的死了,有的失蹤了。
沒人知道他們是被誰殺死的,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失蹤的。
反正這些人都不見了。
水無聲知道,但他當然不會説出來。
當山月兒憤怒地責問他時,他就指天劃地發毒誓,説這些少年的事和他無關。
山月兒當然不相信,但不相信又有什麼辦法?長輩們都向着他,他們都認定他和她是天生的一對。
山月兒為此寂寞了很久,再沒有少年敢來討好她,再也沒有了甜言蜜語,沒有了銷魂的幽會,沒有了動人的情歌為她而唱。
水無聲為此高興了很久,但鄭願偏偏闖了進來。而她就飛一般倒進了鄭願的懷抱。
水無聲心都碎了。
他就弄不懂她為什麼非是要傷害他。她好像可以和除他以外的天下任何一個男人睡覺。他在她眼裏似乎豬狗不如。
鄭願很快走了,可她對他的態度就更惡劣了。她甚至嚴令手下衞士,不許他靠近她十丈之內。
他不明白為什麼。
現在,鄭願居然又來了,她就居然又“恬不知恥”地投入了鄭願懷抱,居然剛一見面就裸露她的嬌軀。
水無聲覺得自己心中的某一根弦徹底斷了。
他是偷偷潛入她的內室的,他看到了那令他瘋狂的豔景:她的胸膛袒露着,鄭願的手在她身上揉動。
他拔劍一衝而出。
他並不是想殺死鄭願,他只是受不了他看見的一切,他只想衝出去,永遠離開他們,離開這個地方。
他衝出去之後,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殺人!
他需要看見血,他需要用鮮血洗刷自己身上的屈辱。
他要去殺掉鄭願的女人。
他衝到海市蜃樓門外,就聽見了花深深的聲音:
“萬里蛇逶迤,九天龍翱翔。”
水無聲猛地停住腳步,脱口叫道:“屬下水無聲聽令!”
叫過之後,水無聲打了個寒噤,兇光四射的眸子剎那間呆滯。
一陣風吹過,水無聲慢慢栽倒。
他並沒有死去,他只是被激劇翻湧的氣血衝暈了。
他受不了這沉重的打擊,他實在已心力交瘁